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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40

    第037章 第 37 章


    护卫跳下马, 到林子边去勘查,扭头对顾林书道:“二爷,这里有新的足迹。”


    接连的大雪让地面像覆盖了一层松糕, 任何痕迹都清晰可辨。林子里的积雪历时几天已经被冻的十分酥脆, 不似看上去那般绵软, 积雪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雪壳,踩上去就会留下半指深的凹痕。这里新旧足迹交杂,旧痕迹凹陷部分和积雪表壳一个颜色, 新的足迹内里更加洁白酥软,极易分辨。足迹一路往上, 没在林子深处。


    顾林书道:“追!”


    众人把马栓在路边的树桩上, 投身进了山林。


    夕阳渐渐被地平线吞噬,当最后一抹光亮从天边消失时,天地间升起苍茫的暮色, 整个大地被静谧的灰蓝笼罩, 远处传来几声鸟鸣, 是归巢的倦鸟。


    一行人往山上追了一段,脚印在前面消失,对方到了此处显然从容了许多, 边退边反身用树枝扫掉了留下的痕迹, 又断了线索。


    暮色消退, 夜色渐起, 天色迅速地暗了下来,山林里没有了视野。众人不知此处距离匪窝有多远,附近有没有山匪的暗哨, 不敢轻易燃起火把,只得又顺着原路摸黑悄悄返回。


    刚走出山林, 听见阵阵马蹄声,远处奔腾而来一百多骑兵,很快到了近前。他们举着燃烧的松脂火把,将四下里照得分明。领先的百总翻身下马,抱拳道:“见过顾二公子。”


    顾林书回礼:“百总有礼了。”


    百总问道:“二公子停留在此,莫非有什么发现?”


    顾林书便将先前林子里的所见讲了一遍。百总拿了火把走到林边,细细打量了林间杂乱的足迹,片刻后迟疑道:“眼下天色已晚,此时若是贸然入林,敌暗我明,便是没有埋伏,这帮人狡猾如狐,打草惊蛇再想追到就难了。”


    顾林书也知百总说的有几分道理,只是顾小四在对方手上,每多耽误一点时间,变数就会多一分。若对方发现追兵暗地里转移,再想找到顾小四,不知是何年何月。


    顾林书道:“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二人往旁走了几步,顾林书问道:“大人可是打同安而来?”


    百总摇头:“若是从同安而来如何能这般及时?路上的时间再等城里诸位大人签发调令,一来一回要晚上三四个时辰。是顾大公子亲去西郊大营求助。”他看了眼身后,压低了声音道,“五万两银子,徐大人亲领了众兄弟出营剿匪。”


    顾林书原本猜了个大概,百总肯定了他的猜测。顾林书道:“大人,兵贵神速。”


    百总沉吟不语。


    顾林书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塞到百总手里,轻声道:“五千两,给诸位弟兄再添些酒钱。”


    百总闻言双眼一亮,手一卷,就将那叠银票放入怀里,哈哈笑道:“顾二公子果然爽快!”


    他回身对后面喊道,“涂老九!在不在?”


    从队列里走出来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双手一抱拳:“属下在!”


    百总道:“你养的那几只狗呢?平日里总听你吹嘘,眼下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涂老九看了顾林书一眼,百总见状道:“顾二公子说了,他私人添上三千两银子,给诸位兄弟们添点酒钱!只盼各位好好出力,替他寻回幼弟!”


    此言一出,队伍里的兵痞们纷纷应好。涂老九也裂开嘴露出一个笑容,抱拳道:“大人,二公子请在此稍后,小的这就去把狗领过来!”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涂老九去而复返,领来了五只大狗。这几只狗膘肥体壮,皮毛光滑,被养得极好,且贴近陌生人之后并不吠叫,十分警惕安静。


    涂老九在林边让几只狗闻了闻地上的脚印,旋即松开了狗绳,几只大狗悄无声息地向着林子深处窜了出去,大部队在后默默跟上。


    几只狗走得不快,在地上边嗅边前进,有时会在原地转上好几圈。涂老九极为耐心的跟在一旁。山林里夜行不易,幸好此处的大树已经掉光了落叶只余光秃秃的树枝,眼下银月如钩,清冷的月辉洒在雪地上,让众人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


    涂老九道:“若是有什么另弟的贴身物事能让狗闻一闻,追踪起来更加容易。”


    顾林书突然想起了袖袋里的手帕,上面还有顾小四呕的一口奶。当即拿出来给几只大狗闻了闻,果然有了这个线索之后,几只狗的速度明显加快,虽然仍在地上不断嗅闻,没有再出现原地转圈的情况,目标变得明确许多。


    这也让众人精神一振。


    如此这般前进了约莫大半个时辰,两只大狗如同幽灵一般突然扑出,黑暗里传来一声惨呼:“啊!”


    过不多时,一个山匪被扭送到了百总和顾林书面前。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摸到了山匪外围的暗哨。


    此处的山匪除了野蜂岭的一群人,剩下的都是乌合之众。那暗哨正裹紧了衣服窝在雪坑里打盹儿,突然被两只大狗扑倒,原以为遇到了狼群,吓得魂飞魄散间就被后面的追兵摁住捆了。眼见面前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大兵,他心里咯噔一声,低着头不说话。


    百总问道:“我问你,顾四公子是不是被你们的人拐了?”


    这暗哨抬头看了百总一眼,复又低下头不言不语。


    百总冷笑一声:“你如今落到我的手里,大可砍了你的头去领军功。你若是不说,军爷手上一百多种酷刑,不妨让你轮流走上一遭,再慢慢摸上山就是。你若是痛快说了,给军爷挣了大功劳,军爷也不在乎多你这一个脑袋,大可以放你一马。”


    这人闻言挣扎了片刻,开口道:“大当家的和李小六今日带回来一个一岁多的小孩,不知是不是你们口中的顾四公子。”


    既然开了口,为求自保这人索性吐了个干净,附近什么地方有暗哨,山洞的入口在何处,洞里有多少人,包括曹小公子在此的消息都说了个干干净净。


    原本只是想闲着多捞一网,没成想却捞到了大鱼。此处藏着的竟然是屠杀吕府和绑架曹家小公子的流匪,且匪头、曹小公子和顾小四都在山洞中。百总精神大振,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就这么白白的被送到了他的手上。


    当下他不敢怠慢,再三询问清楚后,招来了部下详细部署行动,务求一网打尽。


    此刻山洞里已经陷入了沉静。躲在山洞里生活十分枯燥,一众山匪平日里就靠饮酒取乐,早早的喝醉了酒,天色一暗,就横七竖八的在山洞里躺着,窝在火堆旁鼾声大作。


    此处一部分是穷凶极恶的山匪,还有一部分是走投无路落草为寇的流民,眼下都混居在此处,约莫有一百多人。


    顾小四吸了迷烟,眼下仍然昏睡未醒。齐二娘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将他放在了曹家小儿子身旁,然后丢了半个生硬的馒头到曹家小儿子的怀里,自己扭身裹上棉袄,在火堆旁找了个暖和的地方躺下背过身闭上了眼睛。


    曹家小儿子早饿得狠了,当下也不顾那馒头又冷又硬抱着啃了起来,边啃边打量着洞里的人。


    山洞里横七竖八睡了十几个山匪,这个山洞位置靠外,位置最靠里最暖和的山洞被查九几人占据。洞里呼噜声连绵不绝,还有各种混合在一起的酒味、体臭味。


    咔嚓一声,外面传来一声树枝折断的声音,曹家小儿子警觉的抬头看向洞外,洞里还在燃烧的篝火映得外面黑压压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紧跟着几个彪形大汉仿佛从夜色里透出来的一般突然出现,他们手提大刀,摸到山洞里手起刀落,躺在地上的山匪多酒醉,尚在睡梦中就丢了性命。


    齐二娘被异响惊动,刚回身抬头,就被一刀戳穿胸口,顷刻间没了呼吸。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曹家小儿子吓傻了,紧紧抱着怀里的馒头浑身发抖的看着对方。


    “别叫!”杀了齐二娘的大兵恶狠狠的看着曹家小儿子,脚踩着齐二娘的肩抽出大刀在她尸身上随意抹了抹,擦去刀上的血迹,低声威胁,“叫就杀了你!”


    顾林书紧跟在一众士兵身后闪身进了山洞,一眼便看见了曹家小儿子身旁还在昏睡的顾小四。他快走几步将弟弟抱起,先是摸了摸他的气息,发现他还在呼吸后整个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了两分。


    跟进来的百总低声问:“找到人了?”


    顾林书用自己身上的大氅将顾小四包裹住,小心地把他抱在怀里,点点头。


    百总视线落到曹家小儿子身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拄着刀轻声问:“我且问你,你可是姓曹?”


    曹家小儿子用力点头,从衣服深处拉出来一把玉锁。他身上值钱的东西全被土匪搜刮了去,唯有这个证明他身份的玉锁一直让他戴在身上。


    百总原本突袭匪窝最担心的就是两个人质,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找到他二人。当下拉起了曹家小儿子交到顾林书手上:“顾二公子,你带着两个小的先退吧。西郊大营距此不远,你且先去营里安顿。后面没有了顾虑,我们便可放手屠匪了!”


    顾林书点头,示意身后的护卫牵着曹家小儿子的手,一行人离了山洞,迅速下山。


    身后不多时传来喊杀声,想来是土匪最终被惊动,双方短兵相接。怕众人在夜里的山林里迷路,百总派了涂老九带着狗在前面领路,顾林书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半山腰的位置燃起了火光,阵阵喊杀声似乎极近,又离得很远。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顾小四丝毫不知经历了什么,昏沉沉地睡着,脸颊通红。


    此役斩杀了匪首查九,山匪共计一百七十九人,救出了曹家被绑架数月的小儿子,救出了顾家小儿子顾林轩。斩杀下来领军功的山匪头颅装了几大麻袋,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军营里的军医替顾小四和曹家小儿子检查了身体并无大碍,顾小四虽然吸了迷烟睡得极沉,只要睡足就会自然苏醒。


    百总浑身溅满了鲜血,奔波厮杀了一夜整个人却意气风发,顾林书再见到他已是在西郊大营。他大笑着走向顾林书,用力拍了拍他的肩,亲热的说:“顾二公子,你真是我的福星!”


    顾林书看了一眼马匹驮回来装满人头的麻袋,对百总拱手道:“恭喜大人!”


    百总笑道:“回头一定要和二公子好好畅饮一番!”说罢大踏步的去主营复命去了。


    第038章 第 38 章


    西郊营地派了快马去太极宫传话, 留在太极宫的顾林颜很快接到了顾小四被救出和匪巢被清缴的消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袁氏担忧的一宿未睡,快天明时才迷糊过去。听见推门声她又惊坐起, 仓惶问道:“是有轩儿的消息了吗?”


    “娘。”顾林颜快走几步到袁氏身边, “娘, 二弟让人带来消息已经找到了小四。眼下他二人都在西郊大营,请娘放心。”


    袁氏闻言喜极而泣,撑着起身:“快, 快,我们也去西郊大营!”


    顾林颜扶住袁氏劝道:“娘, 你们先回府, 我去便是。”


    “是啊太太。”卢嬷嬷从旁劝道,“西郊大营有军令,不让女人入营, 您还是回府等着消息就好。左右一会儿四哥儿就回来了。”


    袁氏擦了泪道:“我这, 高兴地糊涂了。”


    几人正在厢房里说话, 卢忠惊慌地进了屋子:“太太,家里,家里走水了!”


    回澜轩烧成了废墟。


    虽然火救得还算及时, 仍是蔓延到了小花园, 还烧坏了鹤延堂西厢的院子。袁巧鸢落脚的小院和曹姨娘的院子被火烧了一部分, 余下的虽然被保留, 依旧被烟熏得不成样子。


    几个当值的管事婆子在院子里跪了一地,另外还有府里管杂事的丘婆子带着她的外孙女儿小九,还有回澜轩守门的婆子也跪在院子里。小九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冻得, 整个人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此刻袁氏却无暇理会外面的事,担忧地看着正在替顾小四把脉的郎中。片刻后郎中道:“太太放心, 四哥儿身体康健眼下只是在沉睡,待他睡醒就好。”


    袁氏道:“打从前日下午起中了迷烟就在昏睡,眼瞅着睡到现在,足足有十几个时辰了,当真不要紧?”


    郎中道:“四哥儿年龄小,吸入迷烟后难免睡得久一些,让他自然睡足最好,若是此时强制唤醒反而伤脑。太太若是不放心,我开个调理的方子,可让乳母服下。旁的不用多担心。”


    大丫鬟竹琴领了郎中出去开方子,袁氏在床边坐下握着顾小四的小手,失而复得,她心中全是慈母柔情,袁氏爱怜地抚摸着顾小四的脸颊,喃喃低语道:“幸好你平安无事。”


    “太太。”卢嬷嬷在旁轻声提醒,“外面还跪着,等太太发落呢。”


    袁氏把顾小四交给了兰馨看顾着,这才出了东稍间去了正房。


    正房的门大敞着,门帘也被撩起来绑在了两侧。屋子正中那个一人多高的镂空鼓肚铜火炉里火炭正烧得猩红,时不时木炭噼啪两声爆起几个火星,崩到空中闪了闪就熄灭。火炉四周的空气被烈火烧得扭曲,袁氏在主位落座,跪在院子里众人往里看去,坐在主位上的袁氏整个人的身影也虚虚实实,水波纹一样在微微波动,越发显得遥远。


    “太太!”丘婆子当先开口,“小九犯了大错,请太太责罚!”说罢叩头在地不起。


    袁氏没有看她,问下首的卢忠:“查清楚没有,火是怎么起的?”


    卢忠道:“许是风把帘子吹到了燃烧的灯油上,带着起了火。火从……火从三爷的屋子里开始往外烧。香薷被发现熏死在厢房里。”


    袁氏问:“听说救火的时候,回澜轩的院门锁着?”


    “是。”卢忠回道,“还是几个机灵的小厮砸坏铜锁才开了门。”


    袁氏看着下面的小九:“你昨儿个干嘛去了?为何不在院子里?”


    小九不敢抬头,抖着声音回答:“回太太的话,昨儿个不……”她鼓起勇气按照丘婆子教她的话说,“不是我当值,厨房的姐姐设了酒席邀我去吃酒。起火的时候,我在大厨房。”


    袁氏又问:“守门的婆子呢?”


    守门的婆子战战兢兢道:“老奴……老奴昨日也去了老姐妹那里,吃醉了酒……”


    “什么龙肝凤髓把你引走了?”袁氏声音不大,却极为冷冽,“主家出门,你竟然敢一把铜锁将三爷连同香薷反锁在院子里!若非小九被叫走,今儿你还得多背上一条性命!你吃的是什么?熊心豹子胆不成?!”


    守门的婆子吓破了胆:“太太饶命!太太饶命!”


    两侧上来几个小厮,一把塞住了守门婆子的嘴将她拖到一旁摁在条凳上捆实了,拿起一人多长手臂粗细的木杖,狠狠打在她背上。只一下就听见骨骼断裂的声音,那婆子的惨呼被破布堵在嘴里,挨了没几下就垂下头没了气息,此时行刑的小厮手下仍没停,那木杖一下一下,如同击打在破布堆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婆子耷拉着头,暗红的血从她唇角溢出,在地上滴落成一滩。


    围观的众人大气不敢出,小九吓得瘫软在地,裙子下面肉眼可见的湿了一大片。


    “昨儿个所有当值的丫鬟仆役,全部报上名册,扣三个月月钱。”袁氏道,“小九扣半年。参与救火有功的,赏银十两,砸门锁的几个人,额外再赏银二两。”


    动气加上天寒,袁氏咳嗽了几声,卢嬷嬷使了个眼神,竹琴去放下了大门的帘子,闭上了房门。


    屋外的众人如蒙大赦。小九歪倒在丘婆子的怀里,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见那几个小厮取来了一个草席,草草将守门婆子的尸首裹了拖了出去。


    卢忠进门行礼道:“太太。”


    袁氏看了眼身边的几个丫鬟,三个大丫鬟低头退了出去守在廊下,只留了卢嬷嬷、卢忠在屋子里同袁氏回话。


    袁氏问道:“怎么说?”


    卢忠道:“小的仔细搜寻过了,没有发现三爷的尸首,院子里只有香薷一人。”


    卢嬷嬷问道:“会不会是火太大,把人给烧没了?”


    卢忠摇头:“这火势虽大,燃烧时间并不算久,人在屋子里会被烧成焦炭,却不会不留下任何痕迹。依小的看,屋子里没有人。”卢忠顿了顿,“太太,四哥儿的院子还招了贼,四哥儿贴身的细软都被卷走了。”


    袁氏冷笑一声:“咱家这个三爷,果真是个人物。小小年纪好深的城府,好狠的心!原想掐着他的七寸让他翻不出什么风浪,没想到还是小瞧了他!”


    卢嬷嬷看了袁氏一眼,欲言又止。


    袁氏对卢忠道:“不要透露风声,暗地里去查他的下落。找到了,把人捆了直接送到城外的庄子上锁起来,找人牢牢看住了再回来回话。”


    卢忠应下:“是!”


    顾林洲离了顾府之后,先找了个当铺把那些不方便带着的金银之物都换成了银票,然后去马行里买了两匹劣马,在成衣铺买了一身粗布衣服换上之后,施施然出了城。


    他并不打算跑太远,他心里盘算得很清楚,继续留在府里,只要有袁氏在他就讨不了好。若非后来小九喂不进去药偷懒让他慢慢苏醒过来,现在他还浑浑噩噩不知不觉被人控制着。


    一直以为这个嫡母是个面慈心软的人,没想到用起手段来也极为利落,幸好他机灵,清醒以后没有露出痕迹,这才找了这个空档逃出了顾府。


    他要去昌邑,回顾家大宅。


    他还带着一包药渣,这是袁氏给他下药的证据。


    嫡母毒害庶子。在同安城里袁氏一手遮天,回了昌邑老宅,他自有法子好好同她说道说道。


    顾林洲走得并不着急,走走停停,一路看着风景十分悠哉。他还没有出过远门,只觉眼前的一切都十分新鲜,加上离开同安离开了顾府,他有一种十分舒畅自由的心情。


    天擦黑的时候他到了驿站,只是怕被追踪他没有选择投店而是继续前行。这般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天色黑尽荒野上听见了阵阵狼嚎他才有些后悔,原本觉得带着厚厚的银票就是保障,独身落在荒野里才知道银票起不了什么作用,既不能吃饱也不能穿暖更不能防身。


    幸好在前面路边出现了一个茅草屋,简单的篱笆围成一个小院,微弱的火光透过窗户摇曳,在黑夜里给人极大的安慰。


    顾林洲上前敲门,不多时有老丈手持油灯打开了门:“你找谁?”


    “老丈打扰了。”顾林洲道,“晚上赶路错过了宿头,不知可否在此借宿一晚?”


    老丈举起油灯仔细打量了顾林洲一番,片刻后才点点头:“进来罢。”


    顾林洲随着老丈进了屋子,寒风吹得油灯的火苗抖动差点熄灭,老丈伸手护住了火苗,转身对顾林洲道:“请。”


    顾林洲没有看见,院子里墙角水缸后的阴影里伸着两只脚,露出的脚面冻得发黑,显然已经气绝多时。


    顾小四睡足了将近十四个时辰终于清醒,醒来之后饿得嗷嗷大哭,好在吃完奶之后整个人精神头十足,迷烟没有对他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太太,太太!”卢忠拿着信,喜笑颜开进了屋子,“老爷和三老爷的信!”


    袁氏接过信,还没有拆开看就听卢忠道:“三老爷的人来传话说,三老爷谋了一个外放,是沧州知州。此外京里的调令已经派发下来,老爷升任工部右侍郎,太太大喜!”


    “真的?!”袁氏喜笑颜开,赶紧拆开了手里的书信,一目十行的扫过。两封信里都说了调任回京的事,三伯顾仲阮在信里多是恭喜四弟高升之词,另外透露了他要回昌邑老家准备年后沧州赴任的事,丈夫顾仲堂则在信里嘱咐她早日上京打点宅院,并问了顾林洲的病情。


    看见顾林洲的名字,袁氏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卢忠这些日子散了不少人手出去追他,查着线索知晓他买了马出城前往西北的方向,此后却没了消息。


    “母亲!”


    顾林颜和顾林书并肩而来,他们在前院见到了报喜的信使,听说了父亲调任回京城和三叔外放沧州的事。


    看见两个儿子在面前,袁氏的心情顿时好转,递了信过去:“家里大喜了,这是你们父亲和你三伯的信。”


    顾林颜看完信问道:“父亲年后便要上任,母亲打算如何安排?”


    袁氏道:“你父亲接到调令从西南动身,直接上京,此去长住,咱们自然也要跟着过去。唉哟,那边宅子小,可安顿不了咱们这一大家子。”


    以前顾仲堂是五品的郎中,偶尔进京,京里置办用来临时歇脚的宅子不大,且位置偏远。若是长住还需另外置换宅院才能安顿下这一大家子人。想到这里袁氏道,“得让卢管事赶紧去寻个合适的宅子置换。”她笑道,“这么一想,要忙的事情可多着呢!”袁氏想了想,“买宅子是头等要事。得先赶着把这事办妥了。”


    她抬头看看面前的两个儿子,有心想让顾林颜先去京城处理买宅子的事。


    顾林书心中早按捺不住:“娘,我去。”见袁氏和大哥都看着他,顾林书道,“我先行入京安顿,娘在这边统筹看顾,有什么事情大哥灵活变通,岂不是正好?”


    袁氏笑道:“难得你这么积极又想得这么周到,倒也是个好法子。”


    袁氏让他先行上京打点家里的事务,顾林书心中欢喜。他使人去李府给李昱枫送了拜帖,岂料李府回话说,李昱枫前几日也去了京城,还带回了李昱枫留给他的一封信,信里除了感谢之词外,留了一个地址,叮嘱他若是进京,便去此处寻他。


    第二卷~李、江姻亲


    第039章 第 39 章


    隋明寺。


    李月桦闭着眼睛跪在大雄宝殿佛陀塑像前, 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拜了三拜。


    嗡的一声,庙里响起了讲经的钟声, 钟声空灵, 似能洗涤一切杂念。身着灰衣布服的僧侣们鱼贯而出, 在阵阵钟声中穿过大院步向讲经堂。


    隋明寺的梅花开得正盛,粉色的、火红的梅花连成了花海,在白雪中盛放。这美景吸引了许多人前来踏雪赏梅, 隋明寺里游人如织。


    李月桦出了大雄宝殿,抬头看了看天, 天空一片碧蓝, 天边漂浮着几朵白云,日头正好,天空十分透净。


    “八妹妹。”


    李月桦在丫鬟的搀扶下正要上马车, 被人出声叫住。来人是长乐候世子段文珏, 她微微福身见礼:“四哥哥。”


    身后的丫鬟纷纷矮身行礼:“见过世子爷。”


    段文珏穿着墨青色的衣衫, 外罩水缎般的厚毛大氅,腰间系着青玉挂配和一个白玉雕刻拇指大小的玉葫芦配饰,他高大挺拔容貌不俗, 虽然冷峻, 面对她时却十分温和。


    车里李月桦的姑母李秋涟听见外面的声音, 撩起了车帘笑道:“原来是文珏。”


    段文珏同李秋涟行礼:“见过舅母。”


    李秋涟道:“早知你要来, 和你一起同行好了。”她四处张望了一番,“就你自己?”


    段文珏道:“听闻隋明寺的梅花开得极好,临时起意来看看, 不想遇到了舅母和三妹妹。”


    李秋涟若有所悟,看了一眼李月桦笑看着他取笑道:“那是真巧。”说罢抿唇一笑放下了车帘。


    段文珏看向李月桦:“八妹妹, 舅母身体可好些了?”


    李月桦道:“多谢四哥哥挂怀,已经好多了。”


    段文珏道:“大夫说舅母这病需要细心调养,以温补为主,我着人从乌斯藏寻了些上好的虫草回来,它药性温和,体弱体虚者皆可服用。”


    段文珏转身,长随百万赶紧送上来一个四方的木盒。他接过放到她手中,“你带回去,给舅母用。”


    “谢谢四哥哥。”李月桦收下了虫草,交给了一旁的丫鬟兜铃。


    李秋涟撩起帘子打趣道:“文珏,有没有我这个舅母的份儿啊?”


    段文珏奉上了另外一个木盒:“便是舅母不说也是有的。这是我从北边儿得的百年山参。”


    李秋涟笑着对李月桦道:“瞅瞅,我不提他还不给。我这是沾了你的光了。”


    李月桦眉眼一弯。


    “外面天冷,赶紧回吧。”段文珏嘱咐李月桦,“这几日我再去看看舅母。”


    李月桦微微颔首,转身上了车。


    段文珏没有走,站在原地目送马车离开。


    李秋涟见李月桦上车后看着装了虫草的木盒沉默不语,拉过她的手安慰的轻拍:“前些日子虽然凶险,如今你母亲的病已经安稳多了,你不要太过于忧心。”


    李月桦顺势轻轻靠在李秋涟的肩头:“姑母,这些日子幸好有你照顾母亲。”


    “这是说的哪儿的话。”李秋涟心里一片柔软,“都是自家人,我不顾她,谁顾她?”她心疼地看着李月桦,“就是累得你,当日以为你母亲不大好,大过年的,千里迢迢让你从昌邑赶回京城。”她叹息一声,“也幸好没有和你全说实话,要不路上枫儿病重耽误在驿站,还不得把你急疯了?”


    李月桦呐呐道:“幸好二哥哥也平安无事。”


    “佛祖保佑。他二人都平安无事,是我李家的福气。”李秋涟道,“你母亲病重,你四哥哥出了不少力。当日你父亲遍寻京城的名医都束手无策,幸好文珏求了他父亲,从南边请了一个擅长医治肺病的大夫,你母亲的病才得以好转。”


    李月桦道:“我知道,我心里十分感激四哥哥。”


    明眼人都知道段文珏十分倾心李月桦,李秋涟有心想要试探一下她的心意,话在嘴边转了几转又咽了下去,转而道:“过几日立春,我想着亲戚朋友聚一聚,在府里设下了春宴,你母亲身体不好,她在家里仔细养着,你要来。”


    李月桦应道:“是。”


    李秋涟问道:“我听闻这次枫儿的事情,那个顾家帮了大忙?”


    “是呢。”李月桦道,“原是想着和顾家三叔一起上京,路上遇到了流匪,幸好顾家同行的镖师得力,这才护住了我们周全。二哥哥便是那时候受了寒发起了高热,顾家三叔留了四叔家的顾二在驿站照顾我和二哥哥,又连夜去附近的镇子请了大夫给二哥哥医治,这才救了他一命。”


    李秋涟点点头道:“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救命大恩。既然受了他家这么大的恩惠,要想着回报才是。”


    李月桦应道:“侄女知道,此事我已经告知了父亲。”


    李秋涟道:“那顾仲堂升任了工部左侍郎,你去打听着,他家里人是否进了京,若是进京了,春日宴给那边下个帖子,莫要失了礼数。”


    李月桦道:“劳烦姑母费心,我记着了。”


    京城。


    马车停在三条胡同口,卢管事早在门口候着,见状让小厮放下脚凳自己上前撩起了车帘,笑道:“二爷路上辛苦了。”


    顾林书下了车,抬头打量着眼前房子的门脸。和同安的顾宅相比,眼前的顾宅显得毫不起眼,半丈宽的木门夹在左右灰墙中,简单的挑檐下挂着一个乌木门牌,上书顾府二字,没有红底描金,仅仅是阴刻描漆十分低调。


    卢管事在前面引路,过了一进的院子就是后宅。二进院正北面是一排五间的正房套后罩房,左右各一排三间的厢房。正房前些日子顾仲阮居住过一段,眼下他赶回昌邑去准备沧州赴任的事,又空了下来。


    顾林书被安顿在西厢房。


    他草草进去打量了一番就出了房间,这一溜排的几间屋子和同安的霞蔚居也无法相提并论,让他提不起兴趣多看。卢管事跟在后面道:“老奴已经命厨房备下了二爷爱吃的蒸蜜藕和虾腐,二爷若是还有什么想用的知会一声,老奴这就吩咐人去准备。”


    顾林书摇头道:“有劳卢管事了,这才初入京,我想出去看看京里的风土人情,晚膳不在府里用。你自用了罢。你且告诉我,这京里哪条街最热闹?都说京城繁华,我也去开开眼。”


    卢管事笑道:“这京城中心是皇城,西城多权贵,北城多宗室,南面儿、东面儿多住的是寻常百姓。若要论热闹,贯穿京城南北的南水门大道最热闹,富商权贵若是要吃酒听曲多去那处。此外南城有马市、人市、集市,还有专门卖海市舶来品的商铺,二爷若是感兴趣,倒是可以去看看新鲜。”


    顾林书带了林禄出门,也没有套马,慢慢顺着长街步行。


    京城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大和繁华,巍峨的城墙、可并排六辆马车同行的大道、鳞次栉比的房屋、高耸入云的宝塔和樊楼,让人目不暇接。同安城放眼望去只有长街一条街道,周围延伸都是低矮的民居,可是京城看过去,一栋楼接着一栋楼,起起伏伏如同连绵不绝的群山,望不到城的边际在哪里。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京城亮起了灯,整座城市如同掉落人间的繁星,璀璨了一方夜空。长街上空牵着绳,绳上垂下一串串透亮的红灯笼,将石板路面照得如同白昼,长街两旁的店铺里也点着各式各样的灯:门廊下的旋转八角灯笼、屋子里的描花羊皮落地竖灯、窗棂上小巧的兽状青铜镂空灯座、还有房顶上吊着的三层、五层宝塔吊灯,夜色没有淹没这座城市,反而让它如明珠般闪闪发光。


    街上行走的人哪怕是普通的老百姓,也衣衫整齐不见补丁。穿的虽不是十分名贵的料子,也不见同安百姓常穿的粗布衣衫。若是富贵人家更是锦衣华服,名贵的锦缎映着灯光,其上的金线银线流光溢彩,繁复的重工花纹绘制的花朵仿佛在盛放一般。


    路人骑的马多是枣红或棕色的高头大马,油亮的毛皮、柔滑的鬃毛,华丽的皮质鞍髻,好些马匹还有红绳穿着铜钱编制的流苏在额头做装饰,或是带着雕工精美的当颅。


    再看马车,寻常富贵人家出门都是四匹大马拉着的重车,时不时还能看见八匹、甚至十六匹大马拉着的华丽车辇,看制式是王爵所用,用了上等的楠木,辅以镂刻的花纹和金银包边作为装饰,华贵异常。


    顾林书拿着李昱廷留给他的信,一路打听着,终于找到了信上留给他的地址。


    眼前是因为岁月沉淀而显得有些发棕的红木大门,左右延伸出去约莫有九丈。门前是一丈宽的门廊,方正的青石板铺就,下数级台阶与大街持平。廊下一人合抱粗的红木柱左右各有两根,石阶旁左右立着一人多高的镇宅石狮,正门上方挂着方方正正的门匾,楠木做底,朱漆描金,上书:范阳侯爵府。


    顾林书怔住,拉住一个路人:“小哥得罪了,我初入京城寻友,劳烦您帮我看看,这信上写的地址是何处?”


    那路人看了看信又打量了顾林书两眼,抬手一指侯爵府:“就是那处。”


    顾林书道谢:“多谢小哥。”


    林禄在旁有些忐忑:“爷,李二爷莫不是寻你开心不成?怎的留的地址是侯爵府?”


    顾林书叠好了信揣进衣袖里:“走吧。”


    林禄不解:“爷,不去问问?”


    顾林书摇摇头。


    天色擦黑,丫鬟拿着一根蜡烛进来,一一点亮了屋子里四角的描花羊皮落地竖灯,灯光从淡黄色的灯罩里朦朦胧胧的透出,屋子里十分静谧。


    精美的月洞床上,侯夫人曹婉安静地沉睡着,幽黑的长发在华丽的锦缎上随意披散。她虽然已经年过三十,容貌依旧十分美丽。李月桦与她有六七分相似。此刻她面色苍白,双唇不见血色,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纤弱瘦削得让人心疼。


    屋子的角落里点着宁神香,淡淡一缕青烟似有若无缓缓飘向半空。宁神香的冷香中夹杂着淡淡的中药味。月洞床床头的矮几上放着一个精美的瓷碗,里面还残留有一点点未服尽的中药汤,那药味正是由此发散。


    李月桦轻轻放下手里的银勺,将瓷碗和勺子一起递与一旁侍立的丫鬟,丫鬟接过转身,突然矮身行礼,轻声道:“侯爷。”


    范阳候点点头,丫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李月桦起身道:“父亲。”


    范阳候轻轻按住李月桦的肩膀,示意她坐下:“你母亲今日如何?”


    李月桦道:“还好,略微有些低热。白日里用了些吃食。”


    范阳候问道:“你同姑母去隋明寺上香了?”


    李月桦应道:“是呢。姑母说母亲的病能大好幸得老天庇佑,所以去给母亲烧香祈福。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四哥哥,他又从乌斯藏给母亲寻了些虫草补身。”


    范阳候道:“他有心了。”


    李月桦看看父亲疲惫的神情,试探地开口:“父亲,等开了春日头变暖,我陪母亲回边城住上一段时日好不好?”


    范阳候在榻边落座,轻轻握住妻子的手,眼底神色复杂:“等天气暖和些,再同你母亲商议吧。”


    第040章 第 40 章


    天刚微微亮, 几只麻雀落到窗台上吱吱喳喳的叫个不停,顾林书有些懵懂的睁开眼睛,一时间没有想起自己在哪里。光线透过结满了霜花的琉璃窗户透进来, 屋里朦朦胧胧。


    京城可比同安冷多了, 又干又冷, 顾林书揉了揉鼻子,感觉自己的嗓子渴得厉害,起身光着脚下地, 倒了一大碗冷茶,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外屋守夜的丫鬟青钗听见动静, 披了衣裳进门, 见状不由道:“我的爷,您这么光着脚喝凉茶,得吃多少寒气!”


    顾林书也觉得冷得厉害, 跳回炕上缩进被子里, 同青钗道:“我渴的厉害, 再给我倒杯茶来。”


    青钗没有听他的话,拎起茶壶去了外间烧热水去了。


    很远的地方传来鸽哨声,顾林书好奇地推开窗户, 寒气扑面而来, 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只见泛着鱼肚白的天空呼啦啦飞过一大群鸽子, 在空中盘旋一圈, 突然又转向飞向别处。


    “爷,快关窗。”绿荷进来,拉起棉被披在顾林书身上, “多冷啊。”


    是很冷。空气中还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很难形容, 说不上是异味,如果一定要定义,似乎就是寒冷的味道。


    绿荷提进来一个大铜壶,往铜盆里倒上了热气腾腾的开水,这才转身伺候顾林书穿衣。等他穿衣完毕,盆里的水正好降温到略微烫手。顾林书把脸和双手埋进热水里,舒服地叹了口气。


    “爷,今儿个还出门吗?”绿荷投了帕子给顾林书净脸,“昨晚卢管事问,您今儿个要是没有安排,他选了几个宅子,劳您去过过眼。”


    “不出门了。”顾林书道,“买宅子是正事,你去告诉卢管事一声,用了早膳就去看宅子。”


    绿荷应了一声。


    顾林书刚用过早膳,门房就送来了拜帖,李昱枫来了。


    顾林书很是吃惊:“李兄?”


    李昱枫站在顾宅正堂里,正抬头在看正厅里挂着的中堂联,上书:清风无私雅自爱,修竹有节长呼君,正是顾仲堂亲笔所提。


    李昱枫转身,亲热地上前迎向顾林书:“顾兄!”


    李昱枫大病一场,清减了许多,如今人在那里站着,只觉得衣服里空荡荡,整个人如同枯竹一般,和月前那个笑容清朗神采飞扬的少年比起来判若两人,顾林书不由得一愣,反手搀扶住李昱枫:“你身体还未养好,原该我上门去寻你才是,你怎么先过来了?”顿了顿又道,“你怎么知道我上京了?”


    李昱枫道:“已经没什么大碍,剩下的不过是调养罢了。你来了京里,自该我来找你。”他笑道,“知道了令尊高升的消息,便一直让人留心着此处,料想这些日子你们要进京。昨日家里的小厮传话见到了你,我才知道你来了京里。”他略带责备,“你来之前,该托人给我带个消息。”他顿了顿又问,“令尊令堂何时上京?”


    顾林书道:“母亲那边快了,收拾完东西动身,左右就是这些日子的事情,父亲从岭南出发路途遥远,便是日夜兼程,恐怕也得到下月底才能递京。”


    李昱枫道:“那这些日子,你独自一人在此?”


    顾林书道:“我先行来打点行宅。”


    “旁的都先放一放。”李昱枫道,“今日随我出去。”


    顾林书待要推辞,李昱枫却不放过他,拉着他出了门。


    马车一路向北出了城门,又顺着官道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下。


    路旁停了许多马车,多是四匹马拉的乌棚车,还有两辆八匹马拉的包金楠木车,华贵异常。


    远远看去前面的平原上有一排蒙古包围作一块,风中隐约传来敲锣声和叫好声。


    李昱枫道:“今日赶得巧了,恰好有一批马运到,春夏时赛马和马球赛频繁,今儿个都在这里挑马,十分有趣。”


    旷野上风很大,迎面吹得人不禁眯起了眼睛。这里应是一片草场,眼下却只见一片枯黄,早些日子其上覆盖着冰雪,被人工清理出了非常广阔的一块面积。


    走得越近,渐渐听见了马蹄声。两人走到围栏附近,便见一袭红衣伏低了身子,紧紧拽着缰绳从眼前如一道闪电闪过,李昱枫双手拢在面前呈喇叭状,大喊一声:“三妹妹!”


    李月桦没有回头,骑着马去得远了。她身后,几匹上好的红棕大马紧随其后,纷纷电闪而过,唯有落在后面的一人扭头看了他二人一眼,慢慢放慢了速度,打马朝他们走来。


    李昱枫道:“二哥!”


    来人正是李秋涟的嫡长子江沐白,李昱枫、李月桦的表兄。


    “把人接来了?”江沐白翻身下马,同顾林书见礼,爽朗笑道,“在下江沐白,你若不见外,随五弟(亲戚间序齿,李昱枫行五)唤我一声二哥便是。”


    顾林书行礼道:“江二哥。”


    江沐白把缰绳扔给过来的马夫,对二人说:“来。”


    三人进了帐篷,外面冷得厉害,帐篷里却很温暖。偌大的帐篷正中点着火炉,一个烟囱从棚顶正中探出。这帐篷是牛皮所制,做了厚棉的夹层和锦缎的内衬,十分抗风又十分华丽,地上铺着羊毛毡和矮桌,供众人席地而坐。


    江沐白对顾林书道:“今日在此的都是自家兄弟姐妹,顾兄不用见外。”


    侍女奉上了热茶和茶果,复又退出。


    虽然是在野外,奉上的茶器果盘却是银质,花纹繁复华丽,无不彰显贵气。


    帐篷里突然闯进来一个娇俏的美人儿,她的样貌同李月桦有四五分相似,穿着骑装,看上去英姿飒爽。她笑道:“听说顾家哥哥来了,我来看看。”


    江沐白斥责道:“没规矩。”脸上却带着笑意同顾林书道,“这是我嫡亲的妹妹江俪。”


    顾林书起身见礼,江俪回礼,毫不掩饰的上下打量他,夸赞道:“你比九妹妹十妹妹(李若雨、李语琴)信里说的还要长得好看呢。”


    外面传来阵阵马蹄声,奔马去而复返,江俪转身往外走:“我去看看,十有八九又是八妹妹得了第一。”


    江沐白道:“我们也去看看。”


    众人出了帐篷,见马队去而复返,遥遥领先跑在第一的果然是一袭火红的衣裳,正是李月桦。


    她也看见了前面围栏外的众人,看见了江沐白、江俪、李昱枫,还有顾林书。她拉住缰绳,慢慢放慢脚步,到得众人面前,马儿偏过头打了个响鼻,呼出的气息化作阵阵白雾。


    她从马上跳下来,先叫了一声:“二哥、五哥、七姐。”然后看着顾林书,“顾公子。”


    旷野的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捋去额前的乱发。阳光映在她的眸子里,一如初见时那般明亮,整个人仿佛散发着金色的辉光。


    他看见她,心中满是欢喜。那种无法言喻、像气泡一样充满了全身的欢乐,仅仅只是因为她此刻就在眼前。白雪荒原之中,她如此鲜活明艳,让四周的一切霎那间有了色彩,风在流动,云在卷涌,一切都那么地有生命力。


    顾林书压下心中万般思绪:“李姑娘。”


    身后马蹄声接近,李月桦回过头去看。段文珏当先,与身后诸人勒住缰绳,在众人身旁停下,江沐白道:“跑了小半个时辰,早灌了一肚子凉风,都进来歇一歇,先喝点热茶吧。”


    马上的江娆道:“八姐姐,你怎么停下了?那跑这两圈,算还是不算嘛。”


    另一侧的江沐廉笑道:“八妹妹这是给你机会呢。待会儿再赛一圈就是。”


    江娆闻言,高兴地跳下马,上前抓住李月桦的胳膊晃了晃:“八姐姐,我不管,三哥哥说你让我,那你就是让我了。这圈不算,一会儿再比一圈!这次我要和你换马!”


    “怎么。你以为你跑不过你八姐姐是因为马的事?”段文珏闻言笑道,“就不能是你骑术不如人?”


    “四哥哥,你一贯偏心八姐姐。”江娆不高兴了,“我骑术怎么了,我骑术好着呢,一会儿你好好看看。”


    说完一甩头,扔下众人先冲进了帐篷。


    江沐白无可奈何地对顾林书道:“这是我二叔家的妹妹江娆,年龄还小,家里就她一个女孩子,难免骄纵了些。”


    说罢转身同众人介绍顾林书。顾林书与众人一一见礼。


    如江沐白所言,在场的都是自家兄弟姐妹,他(嫡长行二)、嫡亲弟弟江沐廉(行三)、嫡亲妹妹江俪(行七);二叔家的堂弟江沐樊(嫡长行六)、堂弟江沐沉(庶行十一)、堂妹江娆(庶行十二);姑母家的弟弟段文珏(嫡长行四);大舅家的妹妹李月桦(嫡女行八),堂伯家的弟弟李昱枫(嫡次行五)。


    众人进了帐篷落座,李昱枫特地坐在顾林书下首,江俪坐在李昱枫下首,顾林书另一侧是李月桦,再往前是段文珏,首座是江沐白。对面则是江沐廉、江沐樊、江沐沉、江娆。


    屋里人多,帐篷的帘子敞着,马夫赶着马匹从不远处经过。阳光照在马儿身上,映出漂亮的肌肉流线线条,顺滑的鬃毛,江沐廉赞叹道:“这次辽东马市过来的这一批马极好。个头骨量都比南边的黄鬃马强太多了。”


    “我看最好的就是八姐姐选的那匹黄玉。”江娆道,“八姐姐,一会儿你把黄玉给我,我把寒山给你,我们再赛一场。”


    江俪闻言冷笑一声:“凭啥让你,就因为你年龄比我们小?挑的时候看你年龄最小,就让了你最先选,说好了选定不换,你倒好,先看上黄玉,扭头选中了寒山,自己不会选马,跑了一程下来见黄玉好,又舔着脸去要黄玉,真当人人都得让着你啊。”江俪冲李月桦道,“八妹妹,不同她换!”


    江娆道:“又不是你的马,你说了不算。”她看着李月桦,“八姐姐,和我换好不好?”


    李月桦道:“你要喜欢黄玉,换便是了。”江娆刚要高兴,李月桦又道,“不过只此一次,你换走了黄玉,就不可再回来同我要寒山。黄玉归你,寒山归我。”


    江娆有点不高兴,寒山的鬃毛中有一缕灰白色很是特别和美丽,她才弃了黄玉选的寒山,让她放弃她有些不舍。转念一想方才那两程寒山跑了垫底而黄玉第一,要就要最好的,当下一口应下:“好!黄玉归我,寒山归你!”


    李月桦看着她追问:“不再换了?”


    江娆道:“不再换了!”


    “顾兄。”一旁李昱枫对顾林书道,“一会儿你我也去选两匹马,同他们一起凑凑热闹。”


    上座的段文珏突然开口问道:“顾兄,听说你来自昌邑?”


    顾林书道:“我顾氏宗族在昌邑,我父在同安为官。”


    段文珏道:“听闻上京路上多得你照顾八妹妹和五弟,便以这杯茶以茶代酒敬你,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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