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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第041章 第 41 章


    顾林书举杯饮下这杯热茶。李月桦便也举杯对顾林书道:“多谢顾公子一路看顾, 我也以茶代酒,聊表谢意。”


    李昱枫也举杯:“那我便也凑个热闹,不再单独谢你一次。”三人饮下热茶, 李昱枫道, “不可再谢, 再谢可就生分了。”


    饮了两杯热茶暖身,又吃了点茶果,江娆按捺不住想要试试黄玉的心情, 拖着众人出去继续赛马。


    江娆和李月桦去给黄玉和寒山换鞍髻,李昱枫拉着顾林书去马圈里选马。


    这些马和顾林书以往见过的不同。拉车、行脚、运货的马一般都是西南马, 这种马体型小, 性格温驯,善于爬山和驮运。军队里的军马多是鞑靼马,身量比西南马高且壮实, 生命力强, 能够在艰苦恶劣的条件下生存, 在战场上不惊不乍勇猛无比。眼前这些马儿,身量高,身体呈非常优美的流线型, 体型削瘦肌肉紧实, 如同马中美人儿一般, 有一张瓜子脸和温顺的大眼睛。马儿好奇的凑近顾林书和李昱枫, 不断打量着他们两人。


    “这是西域马。”李昱枫道,“也被称为天马,此马少见, 这次辽东边市总共得了五十匹运到京城,有十二匹在这里。”


    剩下的三匹马, 一名烟雪、一名巧兔、一名荆木。


    李昱枫选了烟雪,顾林书选了巧兔,马夫拿了鞍髻来给两匹马儿装备。


    江娆套好了马,迫不及待的骑了上去,一扬鞭:“驾!”黄玉撒开四蹄跑进了围场。


    李月桦抚摸着寒山的脸颊,拍了拍它的脖子。段文珏牵着自己的乌云走到她身旁:“你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同她换了?你若是不喜欢寒山,我再去寻几匹,你看看喜欢哪个。”


    寒山温柔的大眼睛看着李月桦,长长的睫毛如同小蒲扇一般,它柔顺的贴站在她身旁。李月桦温柔地伸手抚摸着它:“不用了,寒山就很好。”


    段文珏道:“便是做姐姐,也不用这般委屈自己。”


    李月桦道:“不委屈,我原也喜欢寒山。只是她先挑去,我就选了黄玉。”


    段文珏等李月桦的寒山套好鞍髻和她一同上马,一路说着话,一路一前一后慢慢踱进围场。


    江娆已经跑了半圈,神采飞扬的回来,拉住缰绳横在李月桦和段文珏面前:“八姐姐,我们再比一场!”


    段文珏取笑道:“一会儿输了你可别赖东赖西。”


    江娆哼了一声,不理段文珏,一夹马腹跑向起点。


    众人在起点齐聚,只闻空中一声马鞭炸响,众马如滚雷般奔腾而出。


    众人皆纵马狂奔,前半程李月桦落后,到了第一个转弯处时,她慢慢压着寒山靠向内里,转弯完毕她已经位居第四,落后段文珏、江沐樊和江娆。


    到了第二个直程,顾林书驾驭着巧兔后来居上,慢慢超过众人,逼近李月桦。


    到第二个弯道,李月桦再度压圈,凭借着高超的骑术逼迫对手的马匹不得不减速或让路,超过了江娆和段文珏,位居第二。此时顾林书的巧兔也紧咬着渐渐逼近,在弯道结束时,超过了江娆,位居第四。


    第三个直程,李月桦开始提速,江沐樊想要压她身位没有成功。寒山鬃毛翻飞,四蹄犹如踏空一般,渐渐逼近江沐樊的流曲,在进入第三个弯道时,寒山和流曲已是齐头并进。


    江娆在后面使劲打马,马鞭都舞出了残影,黄玉也未能追赶上,反而看着前面几人脚程更快越来越远。


    李月桦和江沐樊在弯道里互相紧贴对方逼迫对方毫不相让,此时身后有马蹄声贴近,巧兔后来居上,贴近了他二人半个身位。


    两人颇有默契的散开些许,压住弯道没有允许顾林书上前,在弯道里逼迫他让向外圈将他压在了身后。


    进入最后一个直程,三人催促马儿用尽全力奔跑,此时流曲明显体力不足,速度减慢了些许,反而是巧兔一骑绝尘,超过了流曲,又超过了寒山。


    巧兔刚刚超过寒山一个马头的距离,寒山不服,加紧追了上去又反超了巧兔。


    两马便这般一前一后交错着,最终冲过了终点线。


    李月桦和顾林书又由着马儿往前冲了一小段,才勒住缰绳慢慢放慢速度。后面江沐樊跟上得了第三,江沐樊勒住马儿笑问道:“谁第一?”


    方才二人几乎同时冲线,难分伯仲。


    顾林书道:“李姑娘领先我半个马头。”


    江娆拿了第六,被江沐白和李昱枫反超。


    江沐白笑着赞道:“顾兄好骑术!”


    顾林书道:“说来惭愧,不是我骑术精湛,是巧兔轻敏。”


    江沐白道:“过些日子赛马和马球,顾兄一定要到场。”


    李昱枫道:“这个自然。到时他若不肯去,我扛也要将他扛了去。”


    “顾家哥哥。”江娆一勒缰绳拦在顾林书面前,“下一场,你同我换马好不好?”


    李月桦道:“他不同你换。”


    江娆不依:“八姐姐,你不让我换回寒山,我不换就是了。巧兔现在无主,我同顾家哥哥换也不行吗?”


    “谁说巧兔无主?”李月桦道,“他既然选了巧兔,巧兔自然就是他的了。”


    江娆哼了一声,不高兴的看着顾林书,逼迫道:“顾家哥哥,你同不同我换?”


    “江娆,你当这是在你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呢?”江俪在旁嘲笑道,“抢一抢亲戚的东西也就罢了,大家看你小,都让着你。惯得你连旁人的东西都要抢,你还要不要脸了?”


    江娆大怒:“你说谁不要脸呢?”


    江俪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说你啊。看上黄玉,选了寒山,非要和八妹妹换了黄玉,眼见巧兔跑得快,八妹妹堵了你换回去的路,你又肖想巧兔。”江俪没有再说什么,冲着江娆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


    “你!”江娆脸上挂不住,眼里瞬间浮上泪水,她愤恨地环顾一圈,咬牙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嫡子嫡女,说来说去还不是瞧不起我的出身,欺负我这个庶出的!”她看向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江沐沉,“哥,你就眼看着他们欺负我,不替我说句话嘛?”


    江沐沉无奈道:“别闹了,还不够丢人的。”


    “你嫌我丢人!”江娆的声音瞬间尖利了许多,她突然仇视地看向江俪,扬起手中的马鞭向着她挥了过去,这一下谁也没想到,马鞭抽在江俪的踏雪眼睛上,踏雪受惊又吃疼,嘶鸣一声人立而起,前蹄挥舞发狂的冲了出去。


    事发突然,江俪在踏雪人立之时身子一斜,一只脚脱了马镫,斜挂在马身上,差点被甩下去。


    众人大惊,江沐白道:“救人!”李月桦、段文珏、顾林书三人还在马上,立刻打马追赶,其余几人已经下了马,上马再追时,前面的几人已经跑出去很长一段路。


    踏雪发了狂一路狂奔,江俪非常危险地斜挂着晃来晃去,几次用力想要坐起都没成功,随时都会被甩下来。


    她低头看见地面被拉成了枯黄色的线条,感觉踏雪的每一次颠簸都将她如同沙袋一般甩来甩去,只能用尽全力抓住缰绳,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越往前跑,慢慢的马儿之间拉出了距离。


    受惊的踏雪在最前方,段文珏的墨染开始还能跟上,脚力不济渐渐就落了下乘,只剩下李月桦的寒山和顾林书的巧兔还紧追不放。


    路程进一步拉长,几人已经跑进了雪地里。寒山体力不支慢慢落后,巧兔却越跑越轻盈,缓缓逼近了受惊的踏雪。


    李月桦突然喊道:“前面!”


    荒原跑到此处,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道宽约十数米的崖沟,因积雪覆盖一片苍茫,直到到了近前才发现。眼看着发狂的踏雪冲着崖沟径直冲了过去,顾林书驾驭着巧兔靠近踏雪,在只有半个身位时,一伸手抓住江俪,用力将她推了上去。


    江俪坐正了身体,伏低身子抱住踏雪的脖子,双手紧紧抓住缰绳,顾林书从旁用巧兔贴近踏雪强迫它转弯,千钧一发之际,踏雪终于调头,没有冲进崖沟里。


    调头之后,踏雪的速度慢慢减慢,最终被江俪勒住缰绳停下了脚步。


    顾林书和李月桦追到江俪身旁,三人都下了马。江俪虽然脱险,却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她转身扑进李月桦的怀里,哇的一声大哭出声,浑身颤抖不停。


    “没事了没事了。”李月桦任由江俪抱着自己,轻轻拍着她的背给与安慰。


    顾林书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方才惊心动魄,现在惊魂稍定。她看着他,让她回想起荒原上被流民袭击的那一夜,他也是那般安静地站在那里,星夜天穹倒扣,他的身影浮现在夜空和荒野交织的背景之上,他的眼睛仿如晨星,隐在夜幕中明亮却又看不清。


    他突然腿软跌坐在雪地里,拍着胸膛惊魂未定后怕地道:“吓死我了。”


    这哪儿还有方才半分英雄气概?李月桦噗嗤笑出声:“多谢顾二公子救了我七姐姐。”


    他头也没抬摆摆手:“举手之劳。”


    江俪闻言带着泪水回头,勉强收住哭声露出一丝笑容。她有些羞赧,此时才想起顾林书也在此处,看见了自己失态的样子。她遥遥向顾林书行礼:“多谢顾二公子救命之恩。”


    顾林书躲过了她的礼:“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江俪擦干净泪水:“顾二公子,你救了我五哥,又救了我,算是我们家的福星了!”


    顾林书道:“我可担不起,莫要再提这话。”


    江俪眉眼一弯,也露出一个真正的笑容。只觉他没有居功自傲,也没有嘲笑自己方才失态,心里对他很是感激。


    后面众人赶到,看到不远处的崖沟听说了刚才的情形都万分庆幸。


    江沐白认真的作揖道:“多谢顾兄救了舍妹。”


    顾林书避开他的礼:“江兄多礼,碰巧顺手为之。你们再谢,我倒不知如何自处的好。”


    李昱枫笑道:“我不谢你,你同我好好共饮几杯。”


    江沐白笑道:“同饮才是。”


    段文珏走到李月桦身旁询问:“有没有吓着?”


    “刚才看见那崖沟,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李月桦道,“幸好顾二赶上将七姐姐救了下来,否则今日还不知如何收场。”


    段文珏道:“二舅再不扳一扳十二的性子,迟早要闯大祸。”他低头看她,轻声问道,“你没受伤吧?”


    李月桦摇了摇头:“我无事。”


    他这才放下心来,看着被江、李几兄弟簇拥着往回走的顾林书,同李月桦道:“倒是要好好谢一谢这顾二。”


    从马场出来几兄弟摆了酒,拉着顾林书去用完晚膳,李昱枫亲自将顾林书送回府,这才坐车离去。


    顾林书吃了些酒,有些醉了。回到房间里原本想躺下休息,却听卢管事来报,说外面送了匹马来。


    第042章 第 42 章


    顾林书到门口一看, 巧兔正站在那处,旁边一个眼生的小厮跟着。眼见顾林书出门他赶紧上前行礼:“二爷,我是侯府的石头。世子爷着我给您送来这匹马, 并托我给您带句话, 今儿个多谢您, 区区小礼还望您笑纳。”


    巧兔看见顾林书靠近,黝黑的眸子打量着他,在顾林书抬手想要去抚摸它的时候, 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掌心。


    掌心一片湿暖温热。顾林书对石头道:“多谢段世子。”


    石头办完了差事回去交差。顾林书看了会儿巧兔,伸手拍了拍它的脖子。巧兔打了个响鼻给他回应。


    “跪下!”


    广宁伯府, 二房大娘子俞艾容一声怒喝, 江娆瘪着嘴,不情不愿地跪在了地上。


    “你好大的胆子。”俞氏道,“竟然拿鞭子去打你长姐?”


    “大娘子慎言, 那是意外。”江娆的生母, 小妾水氏上前护住自己的女儿辩驳道, “娆儿当时生气挥舞马鞭,只是想出气并非要去打长姐。那打到踏雪是意外……”


    “闭嘴!”俞氏毫不客气地喝止住了水氏的话,冷笑一声, “你这话在这屋里糊弄糊弄爷们儿, 他心生得偏, 你满嘴胡说他也能信你。你到大嫂面前去说一说试试?打量她会不会撕烂你的嘴!”


    水氏泫然若泣地看向伯爵府二老爷江时松:“老爷……”


    江时松长叹一口气, 头疼地揉着太阳穴。平时他因为偏心水氏,对江娆这个女儿多有偏爱,没成想将她惯得这般无法无天, 今日竟然犯下这样的大错。幸好江俪平安无事,若是有个什么差错……


    他不敢往下深想。


    想起一向和缓的大哥对他的敲打, 他抬头看向江娆,板起了脸。


    江娆一看他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哇的一声哭出声,膝行到江时松面前抱住他的小腿:“爹爹,女儿错了。女儿只是一时激愤,并非有意……”


    俞氏站起身,对江时松冷笑道:“你这个心肝宝贝,我管不了,也不敢管。你只想好一点,怎么同大哥大嫂交代便是!”


    说罢竟然头也不回离开了房间,真就不再管江娆这件事。


    俞氏在还好,她一走水氏也有些慌神,哀求地看着江时松:“老爷……”


    江时松拂开了女儿的手:“有意也好,无意也罢。那是你长姐!何况还有外人看着!你这般行径哪儿还有一点伯爵府的体面?哪儿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作派?”他抬头看向一旁候着的教养嬷嬷,“去拿藤条来,家法伺候!”


    “老爷!”水氏哀叫一声扑上去抱住江娆,“她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啊,怎么能挨打!”


    江时松冷冷地看着她:“不打,不打你去同大哥大嫂交代?”


    水氏噎住,为难地看看江时松又看看自己的女儿。江娆的心沉了下去,心知这一顿打躲不掉,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


    教养嬷嬷拿着藤条进了屋子候在一旁。


    江时松道:“打三十……二十……”他咬咬牙,“十五下手心!然后再去祠堂罚跪七日!”说罢不愿再听水氏和江娆的哭闹哀求,拂袖而去。


    余下的十一匹天马也一一送到了各府,江娆虽然挨罚,还是得到了黄玉。


    寒山送到了范阳侯爵府。


    府里虽然有司马专职管理马匹,李月桦亲自去了马圈照顾寒山。


    天气很冷,人和马呼出的气都冒着寒霜,李月桦绑了攀膊,提了水桶拿了毛刷不顾寒冷在给寒山刷洗。她脸冻得通红,露在外面的手也冻成了深红色,她不时哈口气搓搓手让自己暖和一点,再仔仔细细地刷着寒山的毛发。寒山打着响鼻,黑宝石般漂亮的大眼睛亲昵的注视着她,缓缓甩着尾巴靠过来蹭了蹭她的胳膊。


    范阳候李长河到侧院寻女儿,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夕阳最后的余晖洒在院子里,一人一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他眼前浮起女儿小时候,边城白色巨石砌成的院子里,他教她骑马,送了她第一匹小马驹教她亲手照顾。那时候还梳着双髻的小小人儿还不到马腹高,笨拙地站在木凳上拿着毛刷站在小马驹身旁。然而转眼间,记忆里的画面退却,眼前是夕阳下亭亭玉立的少女,已是到了议亲的年纪。


    范阳候想着心事,站在廊下出神。李月桦一抬头看见了他:“父亲。”


    范阳候回过神来,温言道:“天这么冷,这些粗活儿交给马倌去做就是。你仔细冻着。”


    李月桦放下毛刷,擦干手上的水,搓着手捂在嘴边哈了哈热气取暖走到他身边:“父亲来这里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范阳候道:“听说你们今日去城郊马场遇到了危险,过来看看你。你可有受伤?”


    “我没事。”李月桦和父亲一边往外院走,一边将下午的事一五一十的同他讲了一遍,末了道,“十二的脾气被惯的越发的大了,若是江叔父再不好好管管,这么下去迟早要闯大祸。”


    “你江叔父家风不正。”范阳候直言,“他偏宠水氏,身边又只有江娆一个女儿,将养在水氏身边,养得比伯爵府的嫡女江俪还要娇贵。俞氏就算想要管,他总偏宠偏护着,妻不妻,妾不妾,嫡不嫡,庶不庶的,俞氏有心也整顿不了内宅。”


    李月桦安静地跟在父亲身边,没有说话。


    两人出了马圈走到了花园。侯爵府占地极广,东西布局,东侧是居住的院落,西侧则是一个占地十来亩地的花园,园里有林木有连绵的草地,更有一方横跨着石桥的大湖。夏日里湖中接天莲叶无穷碧①,这个季节湖水冻得实实的,只有一些枯枝残叶露出冰面。


    父女两走上石桥,范阳候道:“大宅后院乱不乱,家风如何,说到底还是在一家之主的身上。治家如同治国,主上英明,自然海晏河清,主上昏庸,必然纷争不断战乱四起。你江叔父是个糊涂的,只知凭着自己喜爱偏宠。幸好他不袭爵,大家族的后宅,盘根错杂,越是显贵的人家,盘踞得越不仅仅是亲情。利益交换纠葛才是真正的生存之道。”


    他停下脚步,越过湖面看着远处的林木,那里有一只寒鸦正飞进树林,“所以世家大族的婚姻,嫁娶的不是儿女,是前程和利益,是前朝的派别和立场。”他扭头看着李月桦,“你懂不懂?”


    李月桦轻轻叹了一口气:“女儿懂得。”


    李长河点点头:“我知晓你一贯聪明且有慧心,看事情不同于同龄人,能够看见背后的意义和纷争。”他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到了如今这个位置,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不得不如履薄冰小心谨慎,不能给人留下把柄,也不可让人妄加议论。你行事素有分寸,更加不可感情用事,授人以柄。”


    李月桦抬头看着范阳候:“父亲……”她顿了顿,“女儿知道。”


    花园广阔,冷风肆无忌惮地刮着。见侯爷要和李月桦说话,仆从们都退得远远地吊在身后。范阳候心疼女儿:“别站在这里吹风受了寒,一同去看看你母亲吧。”


    李月桦点点头。


    李秋涟听闻江娆挨了家法又被罚去祠堂禁闭七日,心里的怒火才稍减。自己嫡亲的女儿差点丧命在那个小贱人手上,她恨不能去扒了她的皮,拆了她的骨。


    只是她心里到底不愉,脸上难免就挂了一些神色。


    广宁伯江时齐见她神色不虞,开口宽慰道:“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到底不是我们的女儿,也不好伸手到二弟的院子里去替他管教。”


    李秋涟放下手里的发簪扭头道:“说起来我就来气,母亲过世的时候就说父亲留下遗言,等她走了,你兄弟二人要分家,财产明晰也写下了,在族公手里。二叔赖着不肯走,你也不表明态度,两家人混住在一块儿,这一住,儿女都大了快要成家立业了!”


    她扭头看着广宁伯:“这个二叔,几十岁的人,从来没有当过一天差事,成日里只是逗鸟赏乐,花着公中的银两,养着他那一大家子人!养了便也养了,你看看那个水氏和那个庶女,身在伯爵府,真当这整个伯爵府的体面都是她们的!真正是一点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江时齐啧了一声道:“你小点声!”


    李秋涟扔了手里的牛角梳:“我在自己的卧房,还不能大声说话?我一肚子气!今儿是俪儿运气好,被顾二救了下来没出什么大事。若是没救下来呢?你今日还能看见你女儿不能?!再者说,幸好今日在场的都是自家的兄弟姐妹,这要是传出去和顾二有个什么首尾,你女儿又怎么做人!?”


    “哪儿就有那么严重。”江时齐道,“俪儿不是没事?也没人往外传半个字闲话。自己家人,这点颜面他们还是懂得去护,说出去丢的不还是自家的脸?”


    “我是在同你说这个嘛?”李秋涟更气,“这个二叔弄得,我也管不了这个伯爵府了!不行明日把那水氏叫来,这府里让她当家做主好了!”


    “消消气,消消气。”江时齐按住妻子的双肩,“说到底我只有这么一个亲弟,他又是个没什么野心出息的人,我袭了爵,他所求不过一个温饱和安稳,我当哥哥的,难道连这点小事也看顾不了弟弟?”


    李秋涟把头偏向一侧,不爱听他说这些话。


    “至于内宅这些事,那毕竟是他的后院,我好说什么?”江时齐耐心地走到李秋涟面前,“俪儿受了惊吓,我当父亲的如何不心疼?我已经敲打了二弟,让他管束好自己的后院,对江娆也要严加管教,这不已经又打又罚了嘛。这要搁往日,他哪里舍得。”


    李秋涟回头看着丈夫:“你真说了?”


    “说了。”江时齐道,“你寻个机会,也敲打敲打那水氏。你才是伯爵府的当家主母。总不好让二房一个妾室,把咱们伯爵府弄得乌烟瘴气是不是?俞氏不当事,说到底还得你做主。”


    李秋涟的怒气这才散了些。


    “要我说,左右不过是个庶女,年龄也不小了。你看看合适地给寻一个,给点嫁妆早些把她抬出门就是!”江时齐走到榻上躺下,伸了个懒腰放松自己僵硬的后背,“唉,累了一天,总觉得背疼。何苦在她那里花什么心思。”


    李秋涟从铜镜里看着丈夫,笑道:“这倒是个法子。”她放下了江娆的事,扭头看着丈夫,“不说那个庶女,沐白沐廉也大了,眼看着春日宴将近,你有没有相中的人家?若是有哪家姑娘你提前和我说一说,我也好下帖子请了人过来相看一二。”


    “不急。”江时齐道,“沐白秋闱下场。等他考完再说。”江时齐坐起身,“你怎么不提俪儿?她也不小了。”


    “两个兄长都还没定下婚事呢,她急什么?我还想放在身边多看她几年。”李秋涟怀疑地看着江时齐,“莫非你有了打算?”


    江时齐试探地问道:“你觉得文珏如何?”


    “阿弥陀佛!”李秋涟转回身去拿起牛角梳继续梳头,“文珏那孩子一门心思都在桦儿身上,看不上你女儿,趁早歇了这个心思吧。”


    江时齐没有说话。


    第043章 第 43 章


    一排装得满满当当的车队停在新宅门口, 顾林书紧走几步去撩开车帘,扶袁氏下车。袁氏抬头打量着眼前气派的大门,不由得点头赞叹道:“这个宅子好。”


    后面几辆车上, 顾林颜、袁巧鸢还有一众贴身的丫鬟婆子纷纷都下了车, 仆从杂役开始解开车上捆绑的绳子, 把箱笼一个一个往宅子里搬运,原本冷清的新宅一下就热闹起来,充满了生气。


    顾林书领着众人入内, 穿过第一个天井往后走,边走边道:“这原是吕大人的宅子, 他致仕还乡, 家里人就想把这个宅子卖了换些银钱。正好广宁伯夫人听说我家要买宅子,就从中牵线,否则, 一时半会儿还真选不到这么合适的。”


    袁氏问道:“广宁伯夫人?”


    顾林书道:“便是我们在昌邑时李家的亲戚, 李昱廷、李昱枫的姑母。”


    袁氏恍然大悟:“原来是李家的姑奶奶帮了忙。”


    顾林书笑道:“正是。”


    这新宅地处京城西南, 往西北方向打马走小半个时辰是广宁伯府,顺着广宁伯府再往北相距约莫一刻钟的路程,是范阳候府。宅子的东北方向是南湖, 南湖四周散落着两座亲王府, 气势恢宏, 占地面积极广, 亲王府与皇城隔着南湖遥遥相望。


    宅子是三进三出的大宅,每一进院落又各有角门月门通往东西侧座落的小院。吕大人是江南人士,房子修建的十分雅致, 如今虽然是寒冬白雪覆盖,却也能看见小径通幽, 假山小桥长廊花窗,甚至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荷花池。这让袁氏极是喜欢。


    顾林书领着袁氏到了正院,袁氏一抬头,见正厅门上赫然挂着鹤延堂的牌匾,不由得笑道:“你倒是会躲懒,用了原来的名字。”


    “躲懒倒不曾。”顾林书道,“叫原来的名字觉着亲切些,怕您惦记同安的老宅。”


    袁氏笑着点头。


    众人进了正厅,屋子开阔大气,地上铺着四四方方的青砖,光可鉴人,屋里陈设虽有岁月痕迹却不见老旧破败,保养得极为精心。袁氏摸了摸家具,都是用上好的梨木打造而成,厚重沉稳,再点了点头:“我原来还不太放心,谁想到你这个差事办的极好。”


    “这功劳儿子可不敢擅领。”顾林书道,“都是托广宁伯夫人的福。”


    知道袁氏等人今日要到,屋子提前一天就烧上了地龙,眼下屋里十分暖和。袁氏畏寒,顾林书又特地命人在屋子里加备下了火炉,炭火烧得正旺。


    丫鬟仆从们进进出出,抬箱笼的抬箱笼,解开箱笼归拢物事布置房间,忙的不亦乐乎。卢嬷嬷和几个大丫鬟先把临窗的火炕收拾了出来,铺好后从奶娘怀里接过顾小四,将他放了上去。


    顾小四睡得正沉,一躺到火炕上就翻了个身将背朝向了众人。


    “这孩子瞌睡真大。”袁氏轻轻拍了拍顾小四的后背,抬头对袁巧鸢道,“我方才过来的时候,看见荷花池旁的那个小院子景色雅致,你就先在那处落脚吧。”


    袁巧鸢感激地应了声是,领着自己的丫头菱角先行去安顿住处。


    顾林书道:“旁的院子,我也用了原来的名称,大哥的青木居、我的霞蔚居、三弟的回澜轩还有小四的静淞居,眼下还多了几个小院落,还未取名,等着后面想好了再说。”


    “旁的都好。”袁氏道,“回澜轩被火烧了不吉利,换一个吧。”


    顾林颜看了一眼卢嬷嬷,卢嬷嬷会意,招呼几个大丫头先行退出了房间,只留下他们母子叙话。


    顾林书问道:“三弟还是没有消息?”


    袁氏轻叹一声:“他脑子不清醒,那日失火受了惊吓,不一定跑到了哪处。家里到处都寻过,地窖、井里,就差将地皮翻过来……想着他许是跑了出去,卢忠没少派遣人手出去找,还是没有消息。”


    顾林书安慰道:“母亲,三弟自有神灵庇佑,你也不要太过忧心。”


    袁氏摇头道:“眼看着老爷就要进京,好好地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我如何同你父亲交代?又如何同曹姨娘交代?”说着眼眶一红,垂下泪来。


    顾林颜道:“母亲莫急。同安那边留着人手还在寻他。总归会有个下落。”


    顾林颜顾林书好生安慰了她几句,不敢再多问,推说要收拾院落,退出了袁氏的院子。


    眼见几个孩子都离了屋子,袁氏疲惫地叹了口气。同安散出去不少人手,顾林洲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没了下落。


    顾林书见院子里仆役来来往往杂乱的厉害,对顾林颜道:“今日怕是要忙一整天才能安顿下来,左右在家里呆着也嫌乱,不如我们出去走走,我领你逛逛京城。”


    兄弟二人于是套马出门。


    袁氏赶在元宵节前到了京城,因为临近节日,整个京城都装扮了起来。长街上空牵着绳索,足有一人多长的各式鱼灯被悬挂了上去,鱼灯虽然是篾条为骨,彩绘为肤,却做得惟妙惟肖,仿佛有庞大的鱼群在头顶游过一般。


    街边的店铺里也是各种各样的灯笼,大的足有房间大小,小的小巧如核桃,水果、器物、动物等等各式各样精巧的灯笼挂得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顾林颜和顾林书信马由缰缓步而行,见街上种种,顾林颜道:“果然比同安繁华许多。”


    顾林书道:“我也是到了此处,才方觉以前的眼界还是太小,不知天高海阔,还有多少东西是我未曾见识过!”


    砰砰两声,远处有人放起了烟火。烟花在夜空炸开,散做漫天星辉,眨眼间又消失无踪。


    夜空里的烟火也引起了李月桦的注意,引得她抬头去看。


    江俪拉着李月桦出来陪她逛灯会,段文珏在一旁作陪。


    虽然正式的灯会要等到元宵正日晚上才有,但从正月十一开始,往后十天,都是元宵节假日。这几日街上张灯结彩不设宵禁,每日长街灯河都一直亮到天明,任人游乐。


    街头小贩、杂耍艺人、各种猜灯谜的摊子沿着街道往前一直看不到头,路上行人熙攘,锣鼓声叫卖声谈笑声不绝于耳。


    江俪拿起一盏花灯递给李月桦看:“八妹妹你看,这个多漂亮!”


    那花灯层层叠叠,用彩绸扎的花瓣,看上去粉嘟嘟嫩嘟嘟,彩绸上还点了金粉,灯火映照下看上去流光溢彩。


    李月桦赞道:“好看。”


    天色渐晚,长街上的灯笼一一亮了起来,一瞬间仿佛进入了神话的世界。头顶的鲤鱼灯周身透亮,长绳机关拉动下摇摆着首尾,似乎在排队向前游行,道路两旁目之所及,所有的灯笼都透着温暖的光,灯火璀璨。


    江俪买了花灯,将其点亮,灯火透过花瓣,朦胧温柔。


    段文珏买了一盏小巧的金红鲤鱼灯递给李月桦:“这个给你。”


    李月桦道:“谢谢四哥哥。”


    他见一旁有卖糖葫芦的,买了两串,递给江俪一串,递给李月桦一串:“给。”


    江俪接过糖葫芦:“四哥,你还把我们当小孩子哄呢?还给买糖吃。”


    段文珏道:“那你吃不吃?”


    江俪没有回答,笑着用力咬了一口,得意地冲他晃晃脑袋。


    段文珏低头看着李月桦,柔声道:“你别学她。硬,你慢着点咬。”


    李月桦咬了一小口,捂着脸颊扭头对江俪说:“真硬!”


    江俪哈哈大笑。


    突然间伴随着铛铛的金属敲击声,夜空里亮起碎玉般的火星,路上的小孩们欢呼着往玉带河的方向跑,人群也开始朝那处流动。


    段文珏道:“早就听闻这几日冰面上有打铁花,我们也去看看?”


    李月桦点点头。


    宽阔的玉带河早已封冻,宛如一条真正的玉带般从京城蜿蜒飘过。此刻宽阔的河面上正站着十数个男人,虽然是数九寒冬,他们却衣着单薄,头顶绑着布带。他们手里拿着金属的铁板,身边的徒弟每从一旁熔融的炉子里取出一团暗金色的物事递过去,这些男人便在牛皮大鼓的敲击下将那团东西抛起,然后用铁板猛击。随着铛铛的敲击声,燃烧的飞花碎玉便在夜空中散开,如同骤然绽放的花火,引得两岸欢呼声不断。


    河道两岸挤满了人,段文珏怕挤到李月桦,在岸边一棵老柳树下寻了个空位,让她同江俪站在那处,他自己和护卫一起,阻挡在她和人群之间。


    铁花在夜空中绽放,明亮美丽,灿若流星。


    斜伸向河道的老柳树不知道活了几百年,树身粗壮,如今掉光了树叶只余光秃秃的枝条,白雪附在枝条和树身上,让老柳树如冰雕而成一般。


    就在柳树下,一袭红衣的少女安静地站在那处,手里提着一盏金红相间的鲤鱼灯。岸边的灯火映照在她身上,美丽又温暖。每当铁花在空中绽放时,都短暂的照亮她的脸,这一幕如同在梦中出现过一般,总是想要看清她,却看不清,想要靠近她,又隔着跨不过的距离。


    顾林书站在河对岸遥遥注视着柳树下的红衣少女,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她的视线穿过河道,穿过成千上万的人,落到了他身上。


    一瞬间所有嘈杂的声音似乎都远去,四周围的景色也变得暗淡,虽有千万人,却都只是模模糊糊分辨不清混在一起雾一般斑斓的背景,只有那个少年的身影如此鲜明。


    两人隔着宽阔的河面遥遥对望,他的脸在漫天火光中忽隐忽现,她的身影在漫天火花的闪烁中忽明忽暗。


    夜空下的玉带河并不宽广,却如天堑般划出了不可逾越的距离。


    随着最后一团铁花在空中燃烧归于暗淡,打铁花落下了帷幕,他们的身影都隐没在了夜色中。江俪转身对李月桦道:“真好看是不是?听说明日不仅有打铁花,还有鳌山、有花车、有旱龙舟!我真是等不及要看了!”


    段文珏道:“你要想看,明日我接了你们一起。”


    李月桦道:“明日事元宵正日,大家都要出门,不如约了一起。”


    江俪道:“好!人多热闹。”


    河对岸的三人随着人群的散去转身上了岸,消失在人潮之中。顾林书也同顾林颜一起回到了长街之上。


    东风夜,放花千树。


    路边的大树上挂满了灯笼,温暖了雪夜。


    顾林颜看顾林书莫名地兴致骤减,提议道:“反正时辰还早,不如和我去共饮几杯?”


    第044章 第 44 章


    李月桦回到府里, 就被丫鬟紫姝笑盈盈地叫住:“姑娘,你快来看。”


    她不明所以,跟着紫姝去了后院。


    原本因为冬日而花木凋零显得荒凉的后院, 眼下充满了生气。院子正中心放着一个硕大的荷花灯, 层层花瓣在机关的操作下时而收拢时而展开, 随着花瓣的开合,灯火流动。四周的树枝上、长廊下挂着各式各样的灯,有小鸟、有桃子、有仙鹤、还有走马灯, 只要旋转外层的灯围,里面的美人像就像活过来了一般, 做出各种不同的姿态。


    李月桦问道:“这是?”


    “这都是世子爷布置的。”紫姝道, “您离家之后,他就让人送来了这些灯笼,足足花了快两个时辰才装好。世子爷说想着您在街上看了花灯, 街上热闹, 回府后冷清难免落寞, 如今在府里也装上花灯,您看了能开心一些。”


    李月桦走进院子里,穿行在各式花灯之间, 伸手抚摸那宫灯上精致的流穗和花纹。


    方才在外面, 段文珏没有透露半点口风。


    “还有这个。”紫姝招招手, 仆从抬了一个箱笼过来放到她面前打开, 紫姝道,“世子爷交代了。这是他特地从西域的手工匠人那里根据寒山的身形定做而成。”


    箱笼里是一套做工异常精致充满异域美的鞍髻,牛皮制成, 辅以精钢打制的脚蹬。缰绳也是用牛皮剖成了细细的长条编织在一起,既结实又美观。


    李月桦问道:“送东西的人还在吗?”


    紫姝道:“是世子爷身边的长随百万送来的, 人还在呢。怕您有什么吩咐,在门房那等着没敢走。”


    李月桦转身看了院子里的花灯良久,走马灯旋转着投下流动的光影在她身上交织。她道:“让他回去同四哥哥说一声,他有心了。”


    紫姝应道:“是。”


    紫姝去传了话,百万带着李月桦的吩咐出了门,没走太远,范阳候府外长街拐角处的大榕树下停着一辆马车,段文珏就在里面。


    百万带了话,段文珏问:“她可还满意?”


    百万道:“我看紫姝姑娘来传话的时候满脸都是笑容,想来八姑娘是满意的。”


    段文珏闻言放下心来:“她满意就好。”他又远远地看了一会儿范阳侯府高高的屋檐和围墙,这才吩咐,“回府吧。”


    长街清冷,袁氏坐在马车里,卢忠去广宁伯府门子那儿递了礼单和拜帖。过不多时,伯爵府的侧门便开了,卢嬷嬷撩开车帘扶了袁氏下车,广宁伯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赵嬷嬷满脸笑容的迎出来:“我家夫人一大早就听见院子里喜鹊在叫,还说今儿有什么喜事呢,原来是贵客上门。”赵嬷嬷见礼道,“夫人请随我来。”


    赵嬷嬷领着袁氏穿堂过院。伯爵府修建的十分大气,一进大门迎面是一面雕花影壁,影壁后是一方荷塘。这里是一重院,院子里假山石林林立,有木桥横跨在池塘之上。夏日里应有荷花锦鲤,眼下冰面如镜。


    两侧的回廊随着地势渐高如手臂一般往上环抱,在通往中院的月门处合拢。过了月门是一方天井,左右各有门廊小径通幽,通往别的重重院落。袁氏抬头看了一眼,左边回廊顶外的高远处见雪淞石亭,右边则是屋顶重重叠叠交错。她没有多看,被引着再穿过一道月门,这才进入了二重院落。


    赵嬷嬷领了袁氏在侧厅里落座,笑道:“夫人稍座。”


    袁氏点了点头。


    有丫鬟上来奉茶,刚退到门口便垂首避向一侧,李秋涟在门口未语先笑:“顾夫人久等了。”


    袁氏起身见礼,李秋涟上前亲热的虚扶了她一把,拉着她坐下:“不必在意这些虚礼,快坐。”


    “早该来府上谢一声的。若非夫人从中搭手,书儿那个孩子也办不好置宅这么大的事。”袁氏道,“只是刚入京又迁居,家里实在忙乱,所以今日才来拜访。”


    “说谢就外道了。”李秋涟道,“我母家在昌邑,若往上论起来,咱们两家还有亲,你叫我一声表姐也不为过,如今妹妹到了京城,我这个做表姐的搭一把手,那还不是应该的?”


    虽然昌邑那边论起来是往上数都数了两辈人的远房姻亲,可李秋涟这话的意思传达的善意非常清晰。袁氏笑道:“那我便称一声姐姐了,多谢姐姐!”


    李秋涟关心地问道:“家里可都安置好了?”


    袁氏道:“大的都差不多了,还有些细的,等着日后慢慢收拾。”


    李秋涟点点头:“说的是。只要大体先安置下来,以后那些细碎的,再慢慢捋清了就是。”李秋涟问道,“我听枫儿说,今年你家大哥儿二哥儿都要下场考秋闱?”


    袁氏笑道:“是呢。”


    李秋涟笑道:“你家两个孩子都是好的,年纪虽小却十分有出息。大哥儿不曾见过,二哥儿不仅才学好,样貌出色,人也勇敢,能文能武,妹妹真的是好福气。”


    她不方便讲自己女儿被顾林书救了的事,侧面将他夸了一顿。袁氏听见儿子被夸,笑得越发真诚,两人聊了没几句气氛十分融洽。袁氏只觉得伯爵夫人热情和善,李秋涟也觉得袁氏谈吐有度,双方都有心交好,一下拉近了不少距离。


    李秋涟问道:“两个哥儿的学堂可定下来了?”


    “不瞒姐姐说,我现在正在为这事头疼。”袁氏道,“我家老爷从岭南动身上京,还要过一段时日才能抵达。眼下两个哥儿在我跟前儿,我有心替他们寻个好先生,却摸不清门道。只能让两个孩子自己在家念书,只怕耽误了他们。”


    “这事儿好办。”李秋涟道,“枫哥儿在昌邑的时候,和廷哥儿都在顾家三老爷的名下做学问。如今进了京,不如就让两个哥儿来江氏家学如何?左右过些日子廷哥儿也要入京备考,正好让他们在一道,念书也好下场也罢,互相有个陪伴。”


    袁氏闻言大喜:“那真是谢谢姐姐了!”


    “客气什么?”李秋涟笑道,“莫说都是亲戚。你家两个哥儿是南面儿三省出了名的神童,从江氏家学考出去,我们也沾光不是?只怕你出去说一嘴,不知道多少先生想将他们二人收在名下悉心教导,只盼考出个状元郎来。”


    袁氏道:“承姐姐吉言,我是万万不敢奢求,只要两个孩子榜上有名就好!”


    两人说话间便敲定了细节,定下了顾林颜、顾林书到江氏家学念书的事。


    袁氏拜别李秋涟后,喜气洋洋回了府。想起路上的灯市,叫了顾林颜到面前来:“明日就是元宵节,你和书儿出门看灯的时候,把鸢儿也带上,别让她日日在府里拘着,也带她出去走走。”


    袁氏又将他和顾林书将去江氏家学的事告知,嘱咐顾林颜写信将此事告知顾仲堂。顾林颜应下。


    元宵节是大节,就是正在祠堂里罚跪禁闭的江娆这一日都被特许放了出来活动,余下的禁闭时间等过完节再接着算。


    一大早街市上就十分热闹。白日里人们涌上街头赶花会。永兴门大街上从街头到街尾,密密麻麻全是人,水泄不通。大街两旁挑着担子卖糖卖胭脂水粉的小贩儿、支着摊子做买卖的生意人、席地铺了草席摆了杂物的投机贩子也从街头拥堵到街尾,更有皮影戏、说书摊子、口技者、杂耍团……平日里看得见看不见的全在今日涌上了街头。


    江俪、李昱枫、李月桦、段文珏、江沐白和江沐廉六人结伴出了门,去永兴门大街赶花会。


    永兴门外立着一个约莫三层楼高的鳌山。用松枝、柏枝搭了骨架,上面挂了各式花灯,花灯之上还摆了惟妙惟肖的各种神仙和伶人塑像。这个时间天色还早,鳌山还没有亮灯,已经有不少人围聚在其下游玩。


    街上响起了锣鼓声和鞭炮声,街中心的人群开始往道路两侧拥挤,困难地让出一条路来。随着锣鼓声响,长街上走来了做各种扮相踩着高跷的艺人,有扮作八仙过海的、有扮作虾兵蟹将的、还有数人在一起外面罩了动物的外皮扮作各种奇珍异兽;高跷艺人身后是花船,长约五丈的双层大船上面饰以各种颜色绸缎扎作的绢花,有少女穿着荷花状的长裙,背上背着绸缎篾条扎成的贝壳,在鼓乐声中一张一合如同蛤精,看得人目不暇接。


    江俪问道:“什么时候亮灯?”


    江沐白道:“酉时正。”


    一行人避在商铺的台阶上,等待游行的队伍过去。段文珏站在李月桦身旁低头看她:“那些花灯,你可还喜欢?”


    喧闹的锣鼓压住了他的声音,她知道他在同她说话,却没有听清,指了指花船道:“太吵了,听不清!”


    他学着她大声问:“那些花灯,你可还喜欢?”


    李月桦还没回答,一旁的江俪温声回过头:“什么花灯?四哥哥你又偏心八妹妹了是不是?”


    李月桦展颜一笑,段文珏没好气的看着她:“偏心了!”


    江俪冲着他做了个鬼脸,又回过了头去花船。


    李月桦大声道:“都做得极为精巧,谢谢四哥哥。”


    他同样大声道:“你若是喜欢,我再寻些新奇未见的给你送去。”


    李月桦摇头:“院子里放不下了!”


    江俪扭头对李月桦大声道:“你不要给我送去!我也装点装点我的院子!”


    江沐白见人越来越多,长街上越来越挤提议道:“左右离亮灯还有段时间,我们不如先去樊楼吃点东西。等亮灯后再下来游玩也不迟。”


    这个提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同,便等花船游行队伍过去之后,他们一行人转而去了樊楼。


    刚进樊楼大门就遇到了江娆、江沐樊、江沐沉兄妹三人。今日元宵夜游就没想和他们同行,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江俪看见江娆,便想起马场上她扬起的那一鞭和自己受到的惊吓,再想起素日里两人的龃龉,冷笑一声:“不好好的在祠堂里呆着挨罚,出来招摇什么!”


    江娆撇了她一眼,得意地扭了扭自己的头发:“爹爹放我出来看花灯,你若是不服,同爹爹说去啊。”


    江俪白了她一眼,懒得与她争执,对李月桦道:“我从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江娆面色一变:“你说谁厚颜无耻呢?”


    江俪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谁接话,谁就承认自己厚颜无耻咯。”


    第045章 第 45 章


    江娆怒道:“你!”


    “好了。”江沐樊拉住了江娆, 压低声音对她道,“你今日出来本就不易,再多生是非, 吃亏的是你自己。”


    江沐白同样不想在元宵佳节多生事端, 安抚了江俪一番。两边的兄长客客气气说了几句, 毕竟是一家人,既然遇到就聚在一起同去了二楼的包厢。


    外面放起了焰火,朵朵烟花在薄暮的天空中绽放, 透过临街的窗户,对面房顶朱红色的琉璃瓦映照着天空的烟火, 流光溢彩, 水面一般倒映出了天空的喧闹。


    半空中腾起了巨大的锦鲤灯,肥嘟嘟的鲤鱼漂浮在空中,硕大的眼睛就在窗外。鲤鱼身上的鳞甲不知道用什么制成, 闪烁着贝壳的微光, 映衬着暮蓝色的天空, 犹如在深海中遨游。


    鲤鱼后面跟着各种奇巧的动物,都是被人用长长的竹竿撑起,从二楼看就像漂浮在半空中一般。


    众人都被吸引到了窗边观看, 放眼看出去暮色渐沉, 满城奇幻的景色, 一时间如梦似幻, 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顾林颜、顾林书和袁巧鸢也出了门。


    这时长街上已经挤得无法骑马或行车,三人只好步行。幸好新宅就在永兴门附近,慢慢走过去倒也不算太远。


    三人刚往外走了没多久, 就遇到了高跷和花船的游行队伍,三人避让到街边, 只听花船上锣鼓喧天,十分热闹。


    袁巧鸢在同安时元宵节也逛过灯会,却远不如京城这般热闹繁华。这华丽的花车,更别说还有头顶的鱼灯、远处几乎和复兴门一样显眼的鳌山、更有街上见也未见过的各式花灯。


    街上大的花灯大如房屋,上面有花纹繁复的华盖,下面坠有精巧的流苏。眼下还有不少路边的商家在支起木架牵起长绳,将各种各样造型各异的灯笼挂上去。


    街上的少女几乎人手一盏花灯。擦身而过时,袁巧鸢不由得有些艳羡地看着她们手里提着的灯。虽然还没点亮,这般看着已是极为精巧。


    她有些盼望的抬头看了顾林书一眼,他却压根没有看她。


    他只是站在那里,过往的不少女子都禁不住视线在他身上停留,好些走出去了很远还恋恋不舍地回头打量,用目光瞟着他时不时地低头说上几句话,互相娇嗔的抿唇一笑。


    他的眼里没有她,也没有那些经过的女子。他抬头看着天上的鱼灯,此刻暮色更重,从暮蓝色渐渐化为浓重的夜色。星辰在天幕中将起未起,隐隐约约闪烁着。


    袁巧鸢有些落寞地低下了头。


    顾林颜注意到她失望的眼神,在路边停留片刻,买了一盏芙蓉灯递到她手里。袁巧鸢十分意外,赶紧抬头谢道:“谢谢大哥哥!”


    顾林颜温言道:“拿着吧。等到了酉时再点亮,就更漂亮。”


    花车过后,人潮拥挤稍减。三人随着人潮走走停停,顾林书突然停下了脚步。路边一辆马车上摆满了各式精致的灯笼,有玉楼灯、金屏灯、雪花灯;有象形灯、虾灯、金鱼灯、鹤形灯、蟾蜍灯;还有荷花灯、绣球灯、龙形灯、八仙祝寿灯等等。有的摆放在车板上,有的系挂在支架上,一眼看去琳琅满目。


    顾林书在灯丛中选来选去,选中了一盏雪花灯。袁巧鸢站在一旁看着,满心欢喜,垂着头看着手里的芙蓉灯,脸上微红,只等顾林书将灯递给她。岂料他买完灯,自己提在手里就往前去了,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心思。


    袁巧鸢心里有些气闷,闷闷不乐地跟在他身后。


    顾林颜回头见她兴致不高,刻意放慢了脚步与她同行:“我们可是走得太快了些?”


    袁巧鸢慌忙摇头:“没有。”


    顾林颜指着前方的鳌山道:“过会儿天色再暗些,舞鱼龙的队伍就会从那处上街。等到鱼龙游行开始,鳌山就会点亮。”


    顾林颜忽然指向不远处,“看见那株老柳树没?”袁巧鸢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顾林颜道,“那是许愿树。上面系的红绸里包裹着铜板和心愿签。人们在树下许了愿,就将铜板和心愿签用红绸缠了系在树上,以求心愿成真。”


    老柳树垂下的枝条上系满了红绸,顾林书闻言回头道:“这倒是个好兆头,我们也去许个愿吧。”


    三人挤到柳树下,买了铜板红绸心愿签,拿了毛笔将心愿写在纸上,然后用红绸包裹了系在柳树上。袁巧鸢不够高,颤颤巍巍垫着脚也够不着枝条。顾林颜见状从她手上接过红绸道:“我来吧。”


    袁巧鸢见顾林书系好了红绸问道:“二哥哥许的愿可是高中?”


    “既是许的愿,怎能告诉你?”顾林书道,“告诉你便不灵了。”


    话音刚落,前面响起了鞭炮声,小孩子们捂着耳朵在鞭炮的烟雾中穿行,欢闹着在长街上奔跑。只听鼓声低沉地响起,有人喊了一声起,两人合抬的硕大锦鲤头被两个壮汉举了起来,随着鱼龙肚子里的灯被一节一节点亮,鞭炮再次炸响。鼓乐声中鱼龙被十几个汉子举着,宛如活过来一般,游动着上了长街。


    此时长街上的灯笼纷纷亮起,远处的鳌山也点亮了其上所有的灯笼,正如前人所描绘:鳌山光焰翠云浮,金阙巍峨胜蓬岛①。一瞬间仿佛天上的银河落入凡间,美不胜收。


    璀璨的灯火中,暮色渐起的天空飘起了零星的小雪,湿糯的雪花如棉,落到彩灯上,晕出斑斑点点,仿若泪痕。


    樊楼二楼的包厢里,透过窗户江、李两家的人也看见了外面亮起的鳌山,街上小孩子欢呼着往前跑,边跑边喊:“亮灯了!亮灯了!”


    亮灯了。


    鳌山大放光明,其顶上放置的八仙雕像在机关的作用下,缓缓开始旋转,一边旋转,铁拐李一边喝着酒;张果老倒骑着毛驴;何仙姑站在荷花灯上飘然若仙;汉钟离闲散的躺着摇着扇子……下一排的伶人灯偶或抚琴或敲鼓,鳌山下的空地上坐着乐师,奏出的音乐恰好与鳌山上伶人灯偶相合。


    人潮都被鳌山所吸引,开始往这处涌来。鳌山下聚集了大量的人群,争先恐后的就想占个好位置,先睹为快。


    江沐廉提议:“我们也下去吧。”


    众人起身,段文珏叫住了李月桦,让百万拿来一个长条形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盏精美的虾灯。这虾灯长约两尺,通身由青色的丝绸扎成,通过深浅不一颜色的丝绸描绘出了虾壳的纹路,虾须虾脚俱全,更为精巧的是,这个虾灯用了垂丝的法子,只要挑动上面的横杆,整只虾的须脚都可活动,宛如活过来了一般,栩栩如生。


    段文珏拿出虾灯,示意百万将其点亮,递给李月桦:“给你。”他道,“原也想不出什么新奇的东西,听闻有个师傅极擅做些动物类的花灯,就去寻了来做了这个。”他顿了顿问道,“你可喜欢?”


    李月桦接过虾灯,动了动那丝线,青虾宛如活过来了一般:“谢谢四哥哥。”


    江娆看见这般精巧的花灯心里既羡又妒,忍不住开口抱怨道:“四哥哥,有什么好东西,你只想着八姐姐,从来都没有我们的份儿!”


    段文珏闻言一笑,并不搭话。


    江沐沉道:“不是给你备了花灯?”


    江娆的花灯是一只螃蟹,也可活动八只蟹脚。她原本觉着自己的螃蟹灯肯定是今晚最为精巧的,有心想要好好炫耀一番,岂料和李月桦的虾灯一比就差得远了。


    江俪的是一盏人偶灯,虽然不能动,但这人偶作成了前唐仕女的模样,身着绸衣十分新奇。


    江俪回头轻蔑地看了江娆一眼,给她气了个半死。


    众人下楼,江娆却滞留在后没动,她将螃蟹灯掷到地上,跺脚赌气道:“我不去了!”


    江沐沉拾起螃蟹灯,理清上面搅在一起的线:“你不去,你自己不开心罢了,别人都玩的开开心心的,对旁人有什么影响不成?”


    江娆回过头看着自己哥哥:“还不是你没出息。你要是有出息,给我备个精巧的灯,我又怎么会被人家比下去?”


    “你好大的口气。”江沐沉对自己这个妹妹一向容忍,可泥人也有三分脾性,“人家是什么人?长乐候嫡子,世子爷,未来的候爷!你哥哥我是什么人?咱们的大伯是广宁伯不假,可咱们的爹可是不袭爵的!更别提你我还是庶出。怎的身在伯爵府,你就真当自己有伯爵府的尊贵了不成?”


    “不过是你自轻自贱罢了!”江娆闻言冷笑道,“明明是你自己没出息,惯会找那些借口,你若有心好好寻个灯,和世子不世子伯爵不伯爵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没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罢了!”说完不耐烦同自己哥哥多说,冷着脸下了楼。


    江沐沉无可奈何的轻叹一声,提着螃蟹灯追了上去。


    长夜灯河,欢声笑语,细碎的雪花在空中飘舞着,绵绵密密地落下,慢慢沾湿人的头发和衣衫。段文珏怕那落雪让李月桦受寒,于是撑了伞,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天上游鱼花灯的光洒落下来,将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的。落雪纷纷,段文珏撑着伞,伞下两人并肩而行,她提着青虾灯,随着他们的前行,影子在灰石砖的地面上缓缓长长地向前移动。


    段文珏道:“可惜京城苦寒,这个时候玉带河全冻住了。若是在陵城,这个时候运河上全是许愿祈福的花灯,河面上灯火点点,尤为美丽。运河中间还有花船,”他笑道,“不是京城这种旱地花舟,是真正的画舫,画舫上也挂满了各式彩灯,影子映在夜里的河面上,美得就像一幅画。”


    李月桦垂下眼眸,她想起了边城的元宵节。边城远不如京城繁华,元宵节的时候没有这么美丽的灯饰、没有这般恢弘的鳌山,但是城里也会挂满大红的灯笼,会有热闹的庙市。夜里人们会放孔明灯祈福,一盏一盏孔明灯慢慢飞向荒原的夜空,最终消失在不知名的高处,充满一种荒凉的美,刻印在她的心头。


    京城万般繁华,可惜不是家乡。


    段文珏察觉到她眼底的落寞,有心开解:“等到过些日子开了春日头暖和了,我们往北边儿围猎去。”


    “那感情好。”一旁的李昱枫闻言道,“母亲就说北边儿的皮子更好,尤为厚实。过冬的时候拿来做大氅都暖和三分。”


    “那得冬日里去猎捕才行。”李月桦道,“天暖以后动物换毛,正是缺一块儿少一块儿的当口,这时候的皮子可不太好。”


    李昱枫笑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江俪突然推了推李月桦的胳膊:“八妹妹,你看桥上那么多人,我们也去走桥去?”


    第046章 第 46 章


    此刻石桥上熙熙攘攘全是人, 众人皆手提一盏亮起的小灯笼,从桥头走到桥尾,然后又从桥尾走到桥头, 以求驱除百病, 消灾渡劫, 圆满吉祥。更有已婚妇人边走边仔细看着有没有脱落的桥砖,若是侥幸能得着一个顿时喜笑颜开,今夜走桥得到的桥砖是生子的吉兆。


    几人走到桥头, 段文珏待要上桥,江俪拦住了他:“四哥哥, 你手里没灯笼, 可不能上桥。”


    段文珏不解:“为何?”


    “今夜是月圆夜,石桥横跨大河属于极阴。你没见每个上桥的人手里都提着点亮的灯笼嘛?这灯笼的光芒可趋吉避凶,让阴魂不敢近身。你手里没有灯笼, 可万万不可上桥。”


    段文珏看了眼身边的长随百万, 百万机警, 飞速去买了一个小灯笼点亮了交到段文珏手中:“世子爷。”


    段文珏举了举手中的灯笼:“如何?”


    江俪道:“走吧。”


    长河上风大,雪花细碎轻盈,被河风卷着在半空中打着旋儿, 忽而一阵向左, 忽而一阵向右。雪花沾到发丝上, 像是给少女们簪上了细细的绒花。


    此刻大桥上全是来走桥驱灾祈福的人, 人群自觉地分成了左右两道人流,一道向前,一道返回, 这般接踵摩肩,人人提着灯笼默然前行, 莫名地生出了一种隐隐地凄凉。


    下了桥,段文珏见李月桦脸色不太好,停下来询问:“怎么了?”


    “我小时候,”李月桦轻声道,“天元六年。鞑靼攻破了城池,也是冬天也下着雪。”她抬头看着空中漫天飞舞的雪花,周围的嘈杂远去,思绪被拉回到很久之前,“娘带着我在荒原上逃亡。我们走了很久,旁的记不清,就记得娘抱着我,也是这么一行人提着灯笼,在雪原里前行。”


    她记得那天的夜空很美,漫天星辰,银河高悬在头顶,夜色下白色的荒原一望无际。队列里的人都沉默着,提着手中的马灯,踩着积雪前行。


    她就在他面前,却又像和他隔了千万里的距离。他非常不喜欢这种生疏感,开口唤回了她:“八妹妹。”


    她扭头看他,空洞的眼神有了焦距,她眉眼一弯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我走神了,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了以前的事。”


    江俪在前面走了一段不见李月桦跟上,停下脚步回头喊道:“快来啊?”


    李月桦应道:“来了。”


    江俪忽然顿住脚步看着一侧的街道:“去那边看看。”


    街边在卖各种飞禽小宠:铁笼子里装着皮毛雪白的狐狸、眼眸颜色不同的长毛猫咪、羽毛华丽的孔雀、还有趾高气昂走来走去的五彩锦鸡。每个笼子旁都围了不少人,尤其孔雀的笼子外人最多。


    袁巧鸢也看见了卖飞禽小宠的地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顾林颜察觉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提议:“过去看看?”


    袁巧鸢高兴地点头。


    袁巧鸢被那眼眸不同的长毛猫咪所吸引,忍不住弯下腰观看。这猫咪通体雪白,身上的毛既厚又长,身上穿着金红相间的褂子,猫咪好奇的抬起头,一只眼眸金黄,一直眼眸碧绿,在灯火下尤为好看。


    摊主看出袁巧鸢的喜欢,观他三人衣着不俗,上前来热情招呼,打开笼子将猫咪放在袁巧鸢面前的展台上:“这狮子猫性格十分温顺,你摸摸看。”


    袁巧鸢伸手摸了摸,狮子猫就势在她面前慵懒地躺下,微微偏头漂亮的眼睛审视着面前这个人类,大毛掸子一样的尾巴随意地在身后甩来甩去。


    李月桦和江俪也到了摊前,隔着展台,顾林书看见了她。


    她站在一株挂满了灯笼的大树下,温暖的橘色灯火映在她身上,雪花点点飘落,没有半点沾到她。她披着纯白的及地狐毛披风,只在偶尔的行动间露出衣衫的一抹红。身姿纤巧,形容柔美,在夜色中婉约得如同月光。


    她提着精巧的虾灯,随着她的走动,那垂丝抖动,青虾如同活过来了一般。


    顾林书低头看看自己手里拎着的雪花灯,慢慢地垂了下去。


    “你若是喜欢,便买了吧。”顾林颜道,“带回去做个伴也好。”


    袁巧鸢十分开心:“谢谢大哥哥!”


    老板闻言喜笑颜开:“诚惠三两银子。”


    袁巧鸢抱起狮子猫:“取个什么名字好?”


    顾林颜道:“它通体雪白,不如就叫……白釉如何?”


    袁巧鸢眉眼弯弯:“这个名字好!”


    李昱枫在远处看见了顾林书,穿过人群过来拍了拍顾林书的肩,喜道:“顾兄!”


    顾林书转身同他见礼:“李兄!”


    顾林颜同李昱枫见过,袁巧鸢不曾,顾林书道:“这是我母家的表妹袁巧鸢。”


    几人说话间,江沐白等人也看见了顾林书,笑着围了过来,双方一一介绍自己的兄弟姐妹。


    江俪打量狮子猫,也十分喜爱,试探地询问:“我可以抱抱吗?”


    袁巧鸢将猫递了过去:“给。”


    江俪抱住猫转身给李月桦看:“你看它的眼睛,好漂亮。”


    狮子猫抬头看着李月桦,喵了一声。


    顾林书看着李月桦身侧的段文珏,便是他再迟钝,马场、学堂、河边加上今日,看他时时刻刻护在她身旁的样子,他也觉察出了一些不同来。


    河道里锣鼓声响起,江沐白道:“今夜河面上有表演,许是要开始了。”


    江俪将猫还给袁巧鸢,一边催促道:“快走快走!人这么多,一会儿该挤不进去了。”


    众人结伴来到玉带河边,见白日里巡游的花车此刻来到了冰面。夜里花车点亮了彩灯,上面不仅有打扮成蛤精的女子,原本踩高跷的虾兵蟹将们此刻也上了花车,花车后是鱼龙队,鱼龙队两侧多了两排男子,他们手上拿着线绳牵着的镂空铁盒,随着锣鼓的鼓点铁盒一拉起来,就卷出漫天的火花,他们舞动着铁盒,火花在夜空里划出飘逸的轨迹,犹如鱼龙驾着火雾在腾空。


    在鱼龙队的身后,是一排一排两人多高的风墙灯。这些灯笼只要夜风一吹,就呼啦啦的旋转个不停,里面的烛火偏生不灭,再往后是彩灯队,每两人一组合抬着杆木,上面挂了各式各样造型各异的灯笼。


    一股人流涌来,将众人冲散,李月桦被人潮挤得一个趔趄,有人用力地扶住了她随即立刻放开:“小心。”


    她回头,顾林书就在她身旁。


    身后的人还在吆喝着往前挤,顾林书护着她:“随我来。”


    两人在人潮中挤到了一棵大树下,李月桦背靠着大树才觉得心里稍安,忍不住垫脚去找其他人。只是眼下人潮涌涌,放眼看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哪儿还能分辨谁是谁。


    他护在她身侧开口安慰:“你别怕。”


    她低头看向手里的虾灯,方才这一番拥挤,把灯挤变了形。


    顾林书站在李月桦身旁,越发觉得她手里的那盏虾灯精巧到了极致。方才一路上的女子都用艳羡的目光打量着她手里的花灯。他道:“可惜了。”


    她注意到了他手里的雪花灯:“你手里提着灯,怎么不点亮?”


    他道:“看见这个灯做的有趣,买了回去哄我四弟。”


    他说着慌话,见她低头看了眼雪花灯,又抬头看向自己,心口没来由的一慌,赶紧扭过头去避开她的注视。


    他忽然转头看着她:“原是买了想送给你,只是见你手里提着虾灯,就没有给你。”


    他的眼睛里映着灯火,格外明亮。她不敢和他对视,扭头看向长河冰面。


    他却突然变得固执而坚持:“这灯,是他送你的?”


    她垂下眼眸,片刻后再回头看他,眼里先前那一瞬间的慌乱已经消失:“顾公子,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抿紧了唇看着她。


    远处放起了焰火,朵朵烟花在夜空里绽放,也一朵一朵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绽放。


    “我若是中了状元。”他轻轻地,用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你能不能等等我?”


    他表面平静,剧烈起伏地胸膛没有掩饰住他汹涌的情绪。他抬手将手里的雪花灯递了过去。


    她低头沉默着。就在他眼里渐渐浮现起失望绝望的神色时,纯白的狐毛披肩分开,露出了火红的衣袖和纤细的手,她握住了他递过去的雪花灯。


    他眼中骤然浮现出狂喜,身上的灰暗一扫而空,整个人变得明亮欢快,他正要开口,兜铃和紫姝从旁挤了过来,带着哭音一把抱住李月桦:“姑娘!”


    紫姝的声音带着颤抖:“可找到你了姑娘,吓死我了。”


    李月桦安慰地拍拍她的肩:“我这不是没事吗?方才太挤,幸好有顾公子护着我,才躲过了那波人潮。”


    紫姝擦去脸上的泪水,回头对顾林书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又扭头对李月桦道:“姑娘,我们回吧。那边挤出事了。方才好些人被挤倒在地,有的被踩断了骨头,有的被……”她脸上带着后怕,“公子他们都在找你呢。”


    正说着话,前面来了好些衙役和巡卫,吆喝着分开众人。顾林书护着李月桦,和两个丫鬟一起离开河边回到了长街上。


    李月桦将手中的虾灯还有雪花灯递给紫姝:“拿到车上去放好。”


    紫姝应了一声,拿着灯先去了。


    “八妹妹!”段文珏总算看见了李月桦,悬着的心稍定,快走上前打量她,“你没事吧?”


    “没事。”李月桦道,“你们呢?二哥呢,七姐姐呢?”


    “河边太乱。”段文珏道,“方才那波人一挤,我们就被冲到了一侧。也幸好如此,前面站着的好多人摔倒。”他不想惊吓她,跳过了这一段,“二哥带着七妹先回了车上。我们放心不下你,所以出来寻你。”他顿了顿,“幸好你没事。”


    李月桦道:“方才顾二公子护着我,这才躲开了人潮。”


    段文珏闻言,正色向顾林书行礼:“多谢顾公子!”


    顾林书避开了他的礼:“不必多谢。”


    衙役和巡卫从那处抬了好多人出来,出了这样的大事,灯会便也草草散了。段文珏李月桦同顾林书道别,段文珏护着李月桦上了马车。


    顾林颜和袁巧鸢也寻了过来,顾林颜拍了拍还在目送马车离去的顾林书:“你方才去了哪里?让我们好生担心。”


    顾林书道:“被人潮冲散了。”


    袁巧鸢见顾林书两手空空:“二哥哥,你的雪花灯呢?”


    顾林书怔了一下,含糊道:“许是方才太挤,失手挤没了,我没注意。”


    “买个旁的也好。”袁巧鸢提议道,“不如买个动物的吧,蟾蜍灯、仙鹤灯、螃蟹灯什么的带回去,也更有趣些。”


    顾林书含糊的应了一声。


    顾林颜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眼:“你在高兴什么?”


    顾林书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果然是掩不住的笑容。他对着顾林颜认真道:“哥,我要考状元。”


    第047章 第 47 章


    开春之后, 天气一日暖和过一日,屋外的冰雪渐渐消融,前些日子还枯黄的草地零落地冒出了嫩绿的新芽, 柳树垂下的枝条隐隐约约见了绿意, 河面化冻, 野鸭子成群的在还凝结着冰块的水面惬意的游动着。燕子在河面低空飞行,忽而振翅高飞,飞进了广宁伯府的高墙, 落到了墙角的燕窝里。


    伯爵府的大厨房正忙得热火朝天,今日是春日宴, 提前几天厨房就开始为了这场宴席做准备。成车的食物被送进来, 厨娘们麻利地分工将其一一处理,灶台上冒出的水蒸气让屋里如仙境一般云雾缭绕。


    前院来了不少宾客,有的坐在亭子里喝茶聊天, 有的在逛着园子。


    广宁伯夫人给顾家也下了拜帖, 袁氏便带了两个儿子和袁巧鸢同来。


    顾林颜顾林书在侧院同江沐白李昱枫等在一起, 袁氏在屋子里同李秋涟说话,便放了袁巧鸢自己出来,慢慢的欣赏着伯爵府的花园。


    眼下荷花池化了冻, 虽然还有些薄冰, 已经能看见下面游动的大锦鲤。那锦鲤足有两尺多长, 有的浑身金色、有的浑身橙红、还有带着各种花纹的, 在水里游来游去,站在小桥上看下去,尤为好看。


    “京城这般苦寒, ”袁巧鸢对菱角道,“冬日里这荷花池该冻实了才是, 怎么这些锦鲤一点事儿都没有?”


    “自然是秋日的时候使人将鱼捞了起来,放在缸子里抬进屋里养着。”一旁的江娆正好听见这话,不由得取笑道,“你是哪儿来的土丫头,连这个都不知道?”


    袁巧鸢脸上一红,转身看向江娆,江娆也在打量她。江娆见她虽然穿着新做的衣裳,布料一般,再看身上的首饰也是寻常货色,看着像是某个小官家的女儿,不由得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如今这春日宴,真是什么样的人都能进来了。”


    袁巧鸢不知道江娆的身份,但见她衣饰华丽贵重,忍着难堪道:“妹妹袁巧鸢,见过姐姐,不知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什么姐姐妹妹的就往上贴?”江娆一脸厌恶,她认识的人里面就没有姓袁的,更加笃定她是某个小门小户的女儿,“叫我姐姐,你配吗?”


    袁巧鸢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她,竟然这般当面为难她。周围的女眷们不明就里,看着这边窃窃私语。她只觉得难堪到了极点,眼里充满了眼泪,泫然若泣,说不出一句话来。


    旁边有人好心提醒袁巧鸢:“这是伯爵府的二姑娘。”


    “表二姑娘。”江俪和李月桦刚到后院,就看见了这一幕,眼见江娆欺负袁巧鸢,江俪冷笑道,“我可没有这样的嫡妹庶妹。你也配人叫你一声姐姐?”


    江娆看见江俪,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她好容易在祠堂里关满了七日放出来,足足吃了七日的苦头,她何曾咽下过这样的委屈,正是满心不耐的时候:“你说什么呢?”


    江俪走到袁巧鸢身边道:“不用搭理她,不长记性的蠢货罢了!刚刚从祠堂里禁闭了七日放出来,尾巴就翘到天上找不到北了!袁三妹妹,你同我们来。”


    江俪当着众人的面说她禁闭的事,江娆又羞又怒,冷笑道:“你又是什么货色,在这儿装好人,什么猫啊狗啊的你都要伸手帮上一把,做给谁看呢?”


    江俪环视一圈,奇怪地看着江娆:“这是我家啊,你不知道嘛?”


    江娆怒道:“这也是我家!”


    “江娆。”李月桦道,“今日来者是客,你身在伯爵府,好歹也算半个主人。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哼。”江娆看着李月桦冷笑,“你一惯都和七姐姐一个鼻孔出气!说来说去,不过是你两都是嫡女,瞧不起我这个庶女罢了!平日里便排挤我,今日有客,今日有客也不见你们收敛!”


    李月桦不想与她争辩,冷冷道:“人贵自重。”


    顾林书和李昱枫正爬到了侧院假山的高处,居高临下看见了荷塘小桥上的争执,李昱枫道:“好像是你母家的三妹妹。”


    顾林书道:“正是。”


    李昱枫拉着他往前院走:“快走,过去看看。”


    江娆看向李月桦:“你又在这里充什么好人?不就是和七姐姐都是嫡女,搅做一团欺负我?”


    “你成日里嫡嫡庶庶的,你是庶女,是缺了你吃了,还是少了你穿了?”江俪最不耐烦听她说这个,每次她一没道理,就要把这个车轱辘话翻出来讲,“你看看你自己,周身上下哪儿一点比不上我和八妹妹?该你有的体面你有,不该你有的体面你也有!你还要如何,翻了天去,这个伯爵府让你做主如何?!”


    外面的争吵隐隐约约传到了屋里,李秋涟看了窗外一眼,只见远处聚拢了许多人群,却不知发生了什么,看了一眼身旁的丫鬟,丫鬟会意走了出去。不多时就回来在李秋涟耳边悄声道:“是二房家的十二姑娘为难顾夫人带来的侄女,七姑娘和八姑娘在替袁姑娘说话呢!”


    李秋涟心里对江娆极为不喜,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着对屋里的一众夫人道:“小孩子吵吵闹闹的也是常事,过一会儿又玩做一堆去了!”说着看了眼身边的赵嬷嬷,赵嬷嬷微微躬身退了出去。


    江娆道:“这里轮不到我做主,可也轮不到你做主!”


    “十二姑娘。”赵嬷嬷及时出现打断了江娆后面的话,“二大娘子正在寻您呢,您快过去看看有什么要紧事。”


    江娆见了赵嬷嬷,知道事情传到了李秋涟耳朵里。眼看赵嬷嬷搬了自己的嫡母出来说嘴,她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赵嬷嬷上前行礼道:“七姑娘八姑娘,夫人说外面天寒,您们还是寻个暖和点的地儿坐一坐。”


    赵嬷嬷打散了两边的争执,自回去同李秋涟回话。四周的女眷们见状也慢慢散去。


    袁巧鸢红着眼睛道:“多谢两位姐姐出手相救。”


    话音落她就看见了站在桥头的顾林书,原本在眼睛里转了半天强忍着的泪水瞬间大滴大滴的落下,她有些慌乱的转身擦去泪水,方才强笑道:“二哥哥。”复又向李昱枫行礼,“李二哥哥。”


    顾林书只看了袁巧鸢一眼便转而去看李月桦,落到她身上便再也无法移动。他的视线没有温度没有停留的从她身上扫过,袁巧鸢心里失落又因为方才的事被他目睹而难堪,默默地低下了头。


    李月桦今日穿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裳,正合春暖花开的清新之意。他进了伯爵府便一直在寻她,却又不好太浮于表面,眼下终于见到她,他忍住心头悸动上前道:“多谢七姑娘八姑娘护着我三妹。”


    “她什么脾性,你也不是没见识过。”江俪心直口快,“我最是看不惯她那个张狂样子……”


    李月桦轻轻拉了她一下,江俪自知失言,眼下还有许多旁人,当下停住,转了话题:“怎么就你们两在这,其他人呢?”


    李昱枫道:“我和顾兄原本是去爬长亭,刚到山顶就看见你们在此,就赶了下来。”


    “八妹妹。”江俪转身对李月桦道,“这里人太多,我们也去长亭上坐坐吧。”


    李月桦自无不可。


    几人于是离了前院转过月门,顺着小路往上走。江俪和李昱枫在前,顾林书跟在李月桦身侧,袁巧鸢落在最后。


    有燕子轻盈的穿过垂柳的枝梢飞过,江俪拨开垂柳道:“今年燕子回来得真早。”


    一路走来,顾林书抬手轻拂柳枝,不让它们碰到李月桦。她自然而然的随着他的动作前进,两人虽然没有互相看一眼,没有说一个字,彼此却十分有默契。落在袁巧鸢的眼里,就觉出了几分不同。


    她忍不住悄悄打量着李月桦。


    她美得明艳张扬,带着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她看谁都是淡淡地,既不疏远也不亲近,保持着一种礼貌的距离。她衣饰华贵,身上的首饰极为精美,通身都是侯爵府嫡女的气派。她就像天上的星辰,将她比到了泥地里。


    对啊,她是侯爵府嫡女。袁巧鸢又抬起了头看着她和顾林书并肩而行的背影,侯爵府的嫡女,又怎么可能下嫁到顾家,哪怕是二哥哥这般出色的男子,家世上也是跨越不了的鸿沟。


    这般想着,她心里安稳了些,又忍不住有些酸,像李月桦这般家世容貌的女子,便是二哥哥也不能免俗地被她吸引,待她和旁人不同。


    几人上了高处,站在长亭里将整个伯爵府的景色尽收眼底。正凭栏远望时,旁边小路上又上来了一行人,当先那人十分眼熟。他也看见了亭子里的顾林书。


    “我道是谁。”姚允之将折扇在手里一拍,脸上满是嘲弄,“原来是张燚张兄。”


    “我道是谁。”顾林书也嘲讽了回去,“原来是雄孔雀。”


    姚允之脸色一黑,看了眼李昱枫和李月桦,忍着没有发火,行礼道:“李公子李姑娘好。”


    李昱枫李月桦回礼。


    姚允之上前笑道:“李姑娘,月前马场上一别,没想到今日又在这里遇到了。”


    顾林书神色怪异的看着向李月桦献殷勤的姚允之,用眼神询问李月桦:他不知道那日被堵在八角亭里的人是你?


    李月桦用眼神回答:这个蠢货不知。


    顾林书露出了笑容,戏谑的退到一旁。


    “眼下日头渐暖,等到冰雪一化,草场里的草甸就会长起来,不长不短正是跑马的好时候。”姚允之道,“我家姑祖母想着趁草甸丰美的时候组织马球赛,李姑娘可有兴致前去?”


    顾林书在长亭的回廊椅上坐下,撑着头看李月桦如何应对。


    “这种事情,我也不可擅专。”李月桦道,“总得父亲或者母亲同意才可出门。”


    姚允之笑道:“是极,是极,是我唐突了。原该让姑祖母往府里送帖子才是。”


    这亭子里也有一处燕窝,那燕子也不怕人,衔了泥来来回回飞进飞出,旁若无人的修补自己的窝。


    姚允之还想说什么,恰好那燕子飞过落下几滴粪便,不偏不倚正好在他额头。姚允之一怔,用手抹了抹,随即恶心地骂出了声。当下也顾不上再同李月桦献什么殷勤,从衣兜里掏出帕子一边擦着额头骂骂咧咧一边大踏步的寻地方清洗去了。


    顾林书笑的直耸肩,李昱枫也忍俊不禁,江俪好歹是姑娘家,忍了又忍,好容易等姚允之走了才笑出了声,李月桦也不禁莞尔。


    顾林书道:“连燕子都知道他是恶人,嫌他在这里脏了地界,用这个法子撵他走。”


    江俪好奇道:“他怎么就是恶人了?”


    李昱枫那日虽然没有遇到,后来也听说了顾林书和顾十八角亭外帮助李月桦的事。当下道:“此人心思不正,离他远些便是。”李昱枫扭头看向顾林书,“说起来,大哥这几日也快到了。”


    顾林书坐正了身体:“李大哥也要进京?”


    第048章 第 48 章


    “是。九妹妹十妹妹也要同往, 想着和七妹妹八妹妹一起,同教养嬷嬷学学规矩。”李昱枫道,“今年秋闱下场, 我同大哥都准备在江氏家学备考。我听姑母说, 你同顾大哥也要入学不是?”


    顾林书道:“多亏了广宁伯夫人, 我和兄长才寻了名师。”


    “那感情好。”李昱枫笑道,“原本在昌邑我们便一起,如今又一起, 秋闱下场的时候彼此也有个照应。”


    顾林书看向李月桦:“三姑娘可也在江氏家学?”


    “在。”李月桦道,“家里女眷都在。母亲说, 女孩子总要多读书, 才能多懂一些道理。”


    一直不言不语站在一旁的袁巧鸢,悄悄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江娆刚到偏院,就见自己嫡母俞氏身边的管事嬷嬷正在那里等着她。管事嬷嬷皮笑肉不笑地对江娆道:“十二姑娘, 大娘子请您过去。”


    江娆快速地扭头看了自己的丫鬟一眼, 后者会意, 趁着管事嬷嬷转身飞一般的跑去找水氏求救。


    江娆被带进偏厅,俞氏正在上面端坐着品茶,见她进来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今儿个的春宴, 你不要再去前头了。”


    “大娘子。”江娆道, “女儿犯了什么错, 连前院都不让去了?”


    “你还嫌丢人丢的不够?”俞氏厌恶地看着她, “你身为伯爵府的人,不好好待客便也罢了,还在前头同自己的姐姐当着众人面起了争执, 打量着让旁人都觉得伯爵府的姑娘是尖酸刻薄之辈不成?”


    “大娘子这话有失偏颇。”水氏及时赶到,进来护住自己女儿, “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既然是争执,那也得小姐妹双方都一起责罚才是,哪儿能如此偏心只罚我的娆儿?”


    俞氏站起身,慢慢走到水氏身旁。水氏被她的气势所迫,有些心虚的往后退了一步。可身后是女儿,她又挺起了胸膛打定主意和她抗争。


    “呵。”俞氏冷冷地轻笑,“既然如此,你们爱去便去吧。”


    看着俞氏远去的背影,江娆抬头看向自己母亲:“娘……”


    水氏仔细替江娆整理了一下衣服,叮嘱她:“去!不过你也收着些性子,表现得乖巧些。今儿个春日宴,你大伯母请来的那些夫人太太们,明面上是作客,实际上都是来相看各家姑娘,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只让七姑娘和八姑娘在前面专美。”


    段文珏来得迟了些,进了府一直在暗自寻李月桦。江娆从俞氏那里出来,正满心不高兴,眼尖的看见段文珏从前面经过,赶紧跑了过去:“四哥哥!”


    段文珏停下脚步,点头道:“十二妹妹。”


    他生得高大,剑眉星目,站在那里如青松一般。他脱去了少年的稚气有了几分男人的沉稳。他穿着墨蓝色的长袍,罩着镶了黑色狐毛滚边的灰色大氅,举手投足间自带贵气,眉目间却满是疏离。


    江娆一时兴起叫住了他,平日里都是大家在一起,没有单独面对过他。眼下他站在那处,远不如他人在时那般和善,看上去冷淡而生疏,他看着她的目光,让她觉得他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没来由的,她身上的气焰就灭了几分:“四哥哥,你要去哪里?”


    段文珏道:“去寻你八姐姐。你可看见她了?”


    她想说没看见,在他清冷的目光注视下没有说出口,老老实实地道:“先前在前院荷塘那处,后来见她和七姐姐五哥哥他们一起,去了偏院的长亭。”


    他微微颔首,转身就走,没有多说一个字。


    江娆有些懊恼,她在怕什么?她跺了跺脚跟了上去。


    段文珏一路赶到长亭,远远地就见李月桦同江俪坐在一起,旁边还坐着顾家那个表姑娘袁巧鸢。长亭的另一边李昱枫正在和顾林书谈笑风生,李昱枫一抬头看见了他,起身招呼道:“四哥!”


    “五弟!”段文珏又一一和众人见礼。众人神色各异地看着紧跟在段文珏身后的江娆,她到了这里才觉得自己不受欢迎,又拉不下脸来说话或者离开,撅着嘴狠狠瞪了一眼袁巧鸢,独自站到一旁。


    段文珏忽略掉江娆,问李昱枫:“你们方才在谈什么?”


    “我们在论上一次的考题。”李昱枫笑道,“题目是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①”


    江娆道:“四哥哥又不下场。”


    顾林书冷眼旁观,段文珏的视线始终落在李月桦身上,想起那盏青虾灯,他皱起了眉头。


    少年不服输的劲儿刚涌上来,还未开口,李月桦转头朝他看来,虽然只是一个极为平静的眼神,却如一盆凉水将他从头浇到脚,让他沸腾的大脑变得清明。


    他原本绷紧微微起身的身体又放松地靠了回去。


    这电光火石般的瞬间旁人没有看见,袁巧鸢看得清清楚楚。


    段文珏笑道:“我倒也想走这条路,奈何知道自身的斤两,明知是条走不动的死路,就不要再自寻烦恼了。”


    “四哥谦逊了。”李昱枫道,“你比我强多了,若是下场必然榜上有名,不过是犯不上费心力去走这条路而已。”


    江俪促狭道:“四哥哥可不能去,万一放榜的时候榜下捉婿,让谁蒙了眼绑去可怎么办!到时候被强迫着拜了天地娶个不知道什么人家的姑娘,姑母还不得气死!”


    她说的有趣,逗笑了在场众人,段文珏对李昱枫和顾林书道:“听见没?放榜的时候,你们可别自己孤身去看,怎么着也要带上十来个护卫,否则被人蒙了眼捉去拜堂,我们就要喝你们的喜酒了!”


    “几位爷,姑娘们。”侍女前来长亭请诸人入席,“宴席准备妥当,主母请各位入席。”


    男宾席在东侧院,女宾席在西侧院。李秋涟在西侧院设了长桌,众女眷一一落座,她拉着袁氏坐在了上首,袁巧鸢则同一些其他的官家小姐一同坐在了席末,江娆坐在她对面上首不远处,她虽然自诩是伯爵府的人,奈何只是二房的庶女,到了长桌上排座,位置也比袁巧鸢高不了太多。


    她看着斜对面上首并肩而坐的李月桦和江俪,眼底满是不忿。


    李月桦是范阳候独女,在未出阁的女眷中身份最为尊贵,所以落座在众夫人下首第一位,江俪是伯爵府嫡女,自然坐在她身侧。两人时不时靠着低语两句,相视一笑。


    江俪悄悄对李月桦道:“府里这道醉鸭最好吃,然后就是糟鱼,不过最擅长做糟鱼的厨娘这些日子回了老家,也不知道旁人做的如何,你且试试。”


    说着话李月桦夹了一点糟鱼尝了尝,点头道:“还行。”


    江俪正期待的看着她,闻言道:“是吗,那我也试试。”她吃了一筷子糟鱼,同意李月桦的评价,“还成。哎,你知道嘛,我听说,”江俪悄声道,“吏部尚书赵大人特别喜欢吃河豚,尤爱吃鱼生,认为其鲜美无比。但是河豚做不好有剧毒嘛。所以他每次吃河豚,都抱着九死一生的心态,旁人劝他不要吃,你猜他说什么?”江俪顿了顿,学着赵大人的语气,“我宁可舍了这条命,也不能舍了这人间至味。”


    她学得有趣,李月桦和她一起吃吃地笑了起来,两人悄眼去看上面坐着的赵夫人,不敢说笑得太大声。


    前头的夫人们看两个娇俏的小姑娘笑得有趣,逗趣道:“还是她们好,这花骨朵一样的年龄,看着她们笑,心情都跟着好了几分。”


    长乐候夫人江卉坐在广宁伯夫人李秋涟身侧,见宴席上只有李月桦而不见范阳候夫人曹婉,轻轻问道:“嫂嫂,怎么没见曹嫂嫂,她身子还是不太好吗?”


    李秋涟微微偏头轻声道:“多亏文珏从南面帮着寻了那个大夫,如今已经好多了,只是眼下天寒,让她在府里将养着,今日只叫了月桦来。”


    江卉有点失望,她原本想着春日宴能见到范阳候夫人曹婉。儿子对李月桦的心思她知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先前曹婉得了急病她还担心万一人就这么去了,李月桦要守孝三年,好在人救了回来。段文珏在家里三天两头的催促她,她想着顺了他的心意早点把儿女婚事定下,有心想要同曹婉趁着这次机会见面探探口风。


    春日宴自然不是亲戚朋友聚着吃饭这么简单,它最大的作用,就是让夫人们相看一下这些平日里不怎么出门的姑娘们。


    李月桦身份尊贵,席上的一众夫人们等闲不敢轻易肖想,但是旁人家带来的女儿们,这是个露脸的好机会。上面的夫人们嘴里聊着天,都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下面的女儿家们。


    “母亲。”江俪对李秋涟道,“我们吃好了,去花厅座座。”


    李秋涟宠爱地道:“去吧。”她叮嘱道,“不要贪凉坐在窗边,仔细受风。”


    江俪拉着李月桦去了花厅,侍女拿来了红泥炉放上瓦罐煮上了茶,又送来了茶果这才一一退下。


    屋子里火龙烧的极盛,今日宴席人又多,房间里十分闷热。江俪一到花厅就推开了花窗透气,她和李月桦也吃了几盏果酒,脸上不知是热还是醉,两人的脸都红扑扑的。


    花厅的菱形窗外正好能看见荷花池,几株垂柳种在池塘边,挡住了外面看向厅里的视线。府里放了几只野鸭子在池塘里。鸭子一点不怕冷,闲适地浮在水面上,抖了抖脖子低头梳理自己身上的羽毛。


    江卉见她二人去了花厅,也放下了筷子:“太闷了,我去透透酒。”


    李秋涟道:“你仔细些。”


    江卉跟着到了花厅,江俪李月桦二人见了她,赶紧起身叫人:“姑母。”


    江卉微笑着抬手往下压了压,在官帽椅上落座:“坐吧,我吃多了酒,过来坐坐透透酒气。”


    江俪闻言,赶紧盛了一杯热茶,过去双手奉给江卉:“那,姑母您喝着解解酒。”


    江卉看着江俪,眼里满是喜欢,接过了茶杯:“好。”


    江俪又坐回了李月桦身边,江俪拿着最新的绣花样子,两个脑袋凑在一起低声研究。


    凉风从敞开的花窗透进室内,带走了几许闷热。


    热茶腾着热气,氤氲了视线。江卉微微眯着眼睛透过热气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姑娘。她更喜欢自己这个娇俏的侄女儿,长相甜美性格热情为人贴心讨人喜欢。李月桦看着规规矩矩,大家闺秀的模样,实则看谁都是淡淡地,和谁都保持着距离,同她们这些长辈并不亲近。


    可惜儿子喜欢。


    第049章 第 49 章


    江卉放下手中的茶杯:“桦儿, 你母亲身体可好些了?”


    李月桦抬头道:“多谢姑母挂心,我母亲这些日子好多了。”


    江卉道:“可要好好养着身体,不要落下病根。”


    李月桦应了一声是。


    江卉有心想再说些什么, 又觉得同她一个姑娘家没什么可多讲, 到底还是要见到曹婉才行。想到这里她起了身慢慢离开了花厅。两个姑娘赶紧起身行礼目送她离开。


    江俪悄悄道:“姑母怎么怪怪的。”


    李月桦看了一眼江卉的背影:“许是吃醉了酒吧。”


    “什么?!”


    前厅里传来一声脆响, 酒杯落到地面摔了粉碎。吏部尚书赵夫人浑然不觉自己失态,一把拉住方才在她耳边低声耳语的丫鬟的手,大惊失色, “真的?”


    丫鬟满脸惊恐的点了点头。赵夫人竟然顾不得同主位上的李秋涟说上一句话,面色大变转身急匆匆往外走。


    这一下变故引得众人纷纷起身引颈相看。李秋涟看了眼赵嬷嬷, 轻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赵嬷嬷快走几步上前在李秋涟耳边轻声道:“听说是赵大人下狱了。”


    李秋涟倏然一惊扭头:“当真?”


    赵嬷嬷点了点头。


    事情很快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春日宴上传开。


    赵大人入狱, 说起来正是这河豚惹的祸。


    赵大人嗜好吃河豚的事不是秘密,为了讨好赵大人,他下面有个姓李的郎中便特地去学了如何做河豚, 兼而找了渔家, 每日里都要供上新鲜味美的鲜河豚到赵府。据说这个郎中甚至每次做好都要先亲自试吃, 等到确定无毒再奉给上司。


    只是眼下正是寒冬,这河豚鱼要远从别的地方一路运送,为了这一口鲜活靡费巨大。这李郎中不惜在河豚身上投入了巨额的银钱, 一个冬天下来, 他应付起来颇为吃力便悄悄挪用了公里的款项。谁知这事儿被下面的人发现, 一折状子将他告了。从查他贪墨开始就这么牵扯到了赵大人身上。


    当今圣上看完折子之后怒斥赵大人奢靡无度, 就这么着,赵大人锒铛入了狱。


    因为这事儿,春日宴草草的便散了席, 那些夫人们害怕牵扯自身,都赶着回去同自己的夫君打探消息。


    顾林颜和顾林书在宴席上吃了些酒, 回家后坐在一起散酒意。忘忧去厨房做了醒酒汤,半夏沏好茶叫走了伺候的小丫鬟们,留他们兄弟二人叙话。


    两人谈论起了赵大人的事。


    “凡事过犹不及。”顾林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只觉入口苦涩复又放下,“小到口腹之欲也是如此。赵大人一向清廉,谁知这官声竟因嗜好吃鱼败了。”


    元宵节后,他正是内心得意,志得意满之时,闻言摇头道:“若做人事事都得这般小心谨慎,行事都要拿着尺子做度量,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顾林颜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顾林书看着自己兄长:“大哥,你不过年长我岁余,活得这般老成持重,你累不累?”


    顾林颜想说什么,见他闭了眼睛悠闲自得地靠坐在那里,又收起了自己想说的话。便是说了,他也未必能听进去。他有点忧虑地看着弟弟。


    这个弟弟聪明绝顶,可也十分自负。他活得恣意张扬,却不知为人也好做官也罢,皆需谨慎克己,不可恣意张扬。


    春日宴后,天气渐渐回暖。虽然北面还有积雪,南方已经见了初绿。


    一行马车进了临清县城,在石道上吱吱呀呀地摇晃着,主车里顾仲堂闭目养神,身旁曹姨娘眼睛通红,垂头坐着沉默不语。


    顾仲堂睁眼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好了。”


    曹姨娘大滴大滴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落,很快就氤湿了膝头的衣衫。


    顾仲堂叹息一声:“我何尝不担心洲儿,只是你日也哭,夜也哭,回头就算洲儿找回来,怕是也哭瞎了眼睛。”


    “洲儿……”曹姨娘抬头希翼又害怕地看着顾仲堂,小心翼翼地问,“还能找回来吗?”


    “颜儿信里说失火那日洲儿跑了出去。他伤了脑子,神智不清醒,想来也不会跑太远。”


    曹姨娘没有说话,心如刀绞。这么冷的天,顾林洲神志不清跑出去,不知在哪个地方挨饿受冻,也不知是否还活着,这么些时日了,若是能找到早就应该传回来消息。只是她向来性格柔顺,纵然心里有万般苦痛也不轻易宣之于口,只是沉默着落泪。


    顾仲堂安慰了她几句,忽然听见前面传来阵阵喧闹,不由得撩起车帘打探,与此同时,马车也停了下来。


    前方路上闹哄哄一群人,约有数千之众,或手拿棍棒、或手持铁叉,正群情激奋地围堵在路口。


    一壮汉高声呼喝:“姓马的,滚出来!”


    周围的民众山呼而起:“姓马的,滚出来!”


    “干什么干什么?”一个护卫紧紧握住腰间配刀的刀把,拦在众人和大门之间,呼喝道,“你们要聚众造反吗?!”


    壮汉不接他的话,仍是扯着脖子冲着院内大喊:“姓马的,滚出来!”


    “我警告你!”护卫拔出了长刀指着那壮汉,“你要再领着人在此闹事,立刻就将你拿下!”


    “我*!”壮汉一把握住护卫手里的长刀夺了过去,护卫被他拉过去按倒在地一顿狂揍,壮汉动了手,后面的民众便一拥而上,夺了门口两个护卫的武器按在地上一顿暴打。


    余下的人有的用石头去砸马府大门,有的拿了鸡蛋菜叶越过院墙往府里扔。一时间群情激奋,混乱不堪。


    顾仲堂不由得十分吃惊:“发生了什么事?”


    话音未落,听见前方传来阵阵惊呼和痛呼,从马府院内嗖嗖放出无数冷箭。那箭矢朝天抛射并没有瞄准,可外面全是人,每一支箭落下就有人受伤。更有甚者被射中了要害一命呜呼。


    一轮抛射完毕,又来了第二轮冷箭。外面聚集的民众顿时越发混乱,抱头鼠窜躲避流矢,惊慌下不少人跌倒在地,被人潮踩了几轮,再不能起身。


    此时马府的大门才洞开,从里面冲出来一百多武装护卫,手持长刀追杀外面聚众的百姓。青壮的汉子尚且能够用手里的武器与之对抗一二,老弱妇孺都是一个照面就被夺去了呼吸。


    混乱中人潮如海,将顾家的马车夹在其中,马车动不了车上的人此刻也不敢下车,都心惊胆战地看着面前混乱的局面。


    马邦才慢悠悠地走到门口,几个护卫已经将领头的那壮汉拿下摁倒在地,其余护卫爪牙凶神恶煞地驱散了民众,长街上留下满地尸首。


    马邦才走到那壮汉身边,他被强摁倒在地,脸紧贴着地面却仍是不服气的看着他。


    “王左是吧?”马邦才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我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聚众围冲税监使的府邸!”


    “姓马的!”王左仇恨地看着他,“你这个畜生!”


    马邦才使了个眼神,左右上前一脚踢在王左的脸上,顿时眼珠膨出鲜血淋漓。


    王左被踢晕,死狗一样被几个护卫拖走。马邦才这才看见路边停着的一排马车,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朝那边扬了扬头。立刻便有护卫上前来用力拍打车厢壁:“干什么的?!”


    车夫撩起车帘,顾仲堂沉声道:“本官顾仲堂,新任工部左侍郎,从岭南上京赴任,途经此处。”


    马邦才闻言神色微变,收起了身上的狂傲之色,遥遥拱手道:“原来是顾大人!唐突大人了!”


    顾仲堂下了车,遥遥回礼。


    马邦才皱眉对左右道:“还不快把这里收拾了!”


    护卫们应了一声,去拉了板车来,将地上的尸首扔牲口一般扔到板车上。马邦才对顾仲堂道:“这帮暴民冲击府邸,累得大人受惊,不如在下略备薄酒,同大人共饮如何?”


    顾仲堂神色不变,坦然道:“如此多谢马大人。”


    马邦才这才露出一丝笑容,半侧过身:“顾大人请。”


    李昱廷带着两个妹妹进了京。李昱枫下了帖子请顾林书去侯府小聚。


    广宁伯府已经极为雅致,但是和范阳侯府相比还远远不及。


    范阳侯府占地极广,分东西院落,东边是六进六出的建筑群,西边和东边有通有月门的围墙相连,西面是林园。这个季节冰雪消融草地刚刚冒出新芽,连绵起伏的园子里阔可跑马,草坪上立了不少箭靶,李月桦正在此射箭。


    李昱枫眯着眼睛迎着风,见李月桦又中靶心不由得道:“八妹妹,我箭术不如你。”他一抬头正好看见远远走来地顾林书,笑道,“不过我寻了个人来,可替我再同你比一比。”


    李月桦放下手中长弓,看着顾林书慢慢越过草地而来。风吹动着他长袍地下摆,卷出波浪般的纹路扫过刚刚冒出头的嫩草。他看着她,眼波里流动着喜悦和温柔。她不敢多看,回身搭弓又射了一箭。


    李昱廷李昱枫住在二叔范阳候家里备考,李若雨李语琴两个姑娘则被安顿在姑母李秋涟所在的广宁伯府上。


    几人一一见礼。李昱枫道:“你来的正好,我不是八妹妹的对手,和我们一起玩总是扫她的兴,你再同她好好比一比。”


    顾林书选了一把弓,试了试趁不趁手:“好。”


    李月桦道:“这般干比不成?”


    李昱廷道:“八妹妹,你可别欺负人家。”


    “我怎么欺负他?”李月桦摆弄着弓弦,“在昌邑时,我还是他的手下败将。”


    “我不过是占了男子天生臂力强的优势罢了。”顾林书道,“单轮箭术,我不如你。”


    李月桦眼里含着笑,转身去瞄准草靶。


    春风拂面,不算太冷。辽阔的草地上只有他们四人在此射箭,跟着来服侍的小厮和丫鬟都被远远遣散在草场边缘候着。


    顾林书问李昱廷:“昌邑上京路途遥远,李兄一路行来可还太平?”


    李昱廷看了前面的李月桦一眼,往旁走了几步。顾林书见他似是有话要说,便也跟着往旁行了几步。


    “我进京的路上,不算太平。”李昱廷轻声道,“在黄州的时候遇上了暴乱,险些和两个妹妹折在那处。”


    顾林书一惊:“暴乱?!”


    李昱廷神色有异,犹豫片刻后压低声音道:“顾兄,那帮乱民中,我曾听闻有人叫了几声顾林洲。你家里那个走失的三弟……是不是叫这个名字?”


    顾林书浑身一寒。


    “我听那名字耳熟,使人暗地里跟着。”李昱廷道,“跟到渡口他跳上了船,就再没了下落。”


    顾林书正色谢过李昱廷:“多谢李兄。”他顿了顿,“此事还请李兄不要走漏风声。”


    李昱廷道:“这个自然,个中轻重我心里有数,你尽管放心。”


    李昱枫回头见大哥和顾林书站在一旁:“你们两在那说什么呢,顾兄,到你了!”


    第050章 第 50 章


    临清县城, 马府。


    马邦才备下了水酒佳肴,在偏厅里和顾仲堂对饮。


    “原来顾大人之前在同安为官。”马邦才和顾仲堂聊了几句,“说起来大人的老上司周大人去了京城之后可谓一路高升, 马上便要升任吏部尚书了。”


    顾仲堂很意外:“哦?”


    周瑾年去京城才不过数月的时间, 竟然已经要升任吏部尚书。


    “倒是我多嘴了。”马邦才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对着京城方向拱了拱手, “圣上明旨未发,不过周大人这个位置必然十拿九稳。”


    顾仲堂举起酒杯道:“马大人消息灵通,在下佩服!”


    马邦才饮了这杯酒:“说不上灵通, 不过是家书里闲聊时提了一句,方才得知了这个消息。”


    马家。顾仲堂心里转了一圈, 京城世家大族没有马姓, 马邦才话里透露出极有背景却没有言明,顾仲堂心里揣测着对方的来路,一时没有说话。


    能下到地方做税监使的都非等闲之辈, 这个职务官职虽不高, 但如同给事中一般, 虽是七、八品的微末小官,却可上达天听。


    顾仲堂正思忖间,外面传来阵阵喧闹。马邦才神色一变, 起身走到长廊下, 他的护卫首领匆忙跑来:“大人!外面又来了一波暴民围府, 叫嚷着要我们把王左交出去!”


    “混账!”马邦才大怒, “调集人手,把这帮暴民都给我抓了!”


    “不可啊大人!”护卫首领拦住了他,“这次外面来的人怕有上万, 群情激奋。大人,还是趁那些暴民没有围住府邸之前, 您快从后门离开避一避吧!”


    马邦才待要再说话,一团一团火球嗖嗖越过围墙落到院子里。外面的人用破旧的衣服浸了松脂后点燃,成团的扔了进来,与此同时,大门被人使劲冲击着,门后两寸多厚的木栓眼看着拦不住,发出了危险的嘎吱声。


    顾仲堂也来到了廊下,此时外面喧嚣越盛,而扔进来的火球点燃了前院的荒木,渐渐燃起了大火。


    护卫首领催促道:“事不宜迟,走啊大人!”


    马邦才一拂袖:“走!”


    顾仲堂随马邦才一起,匆忙赶向后门,然而到了后门处听见外面同样传来阵阵撞击声,这里竟然也被人堵了。


    “大人!”护卫首领眼见逃不出去,回头对马邦才道,“先去正厅避一避吧!”


    前院燃起了大火,后院有人攀上了墙头,院子里的护卫早有防备,见有人露头便是一箭,来人被射杀掉落了下去。


    “交出王左!”


    “交出王左!”


    外面呼声震天,院子里火势渐大,此时护卫们顾不上灭火,眼看着那火舌卷起,半空中腾起了阵阵浓烟,马邦才神色阴沉,隔着烟雾注视着即将被撞开的大门,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后门处传来阵阵喊杀声,不多时本州守备王杨带领兵士从后门突入,快步走到马邦才身边行礼:“大人!小的来迟了!”


    马邦才大喜,眼看陷入重围王杨给他带来了一条生路。他上前用力拍了拍王杨的肩膀:“干得好!”言罢一挥手,“走!”


    京城。


    袁氏坐在花厅里看着窗外的桃树沉默不语,卢嬷嬷悄悄撤掉已经凉透的茶,从旁劝慰道:“夫人,忧思伤身。”


    顾林书回家之后,便把从李昱廷那听来关于三弟的消息告诉了袁氏。


    “我只是想不通。”袁氏轻叹一口气,“他十几岁的人,怎么会有那么狠毒的心思,那么多的心眼。如今想来,前头家里那把火也不是无缘无故而起。”袁氏皱着眉头,思来想去只觉内心难安,吩咐卢嬷嬷道:“你托人往那边带信,让他们往黄州的方向去找一找。”


    卢嬷嬷应下:“是。”


    顾林书从正房出来,回了自己的院子温书。


    日头正好,阳光从菱形花窗洒进书房,投下了院子里梨树摇曳的光影在书案上。


    青钗和绿荷不用近身伺候,面对面坐着捧了个簸箩在偏房的窗前坐着做针线活。青钗探头看了看,透过窗户看见顾林书全神贯注的样子,忍不住对绿荷道:“你觉不觉得,二爷上京之后,就和变了个人一样?”


    绿荷仔细缝着手里的内衬,拿起针头在头发上划了两下:“你也发现了?”


    “往日里二爷是个闲不住的,从学堂回来扔了书便跑个没影,好些时候通宵……”青钗打住话头顿了顿,“何时见他这般用心读过书?我冷眼瞧着这些日子,但凡得空他就在书桌前坐着。夜里书房的灯也是亮到三更才灭。”


    绿荷道:“许是秋闱逼近的缘故。”她也抬头看了书房的方向一眼,“这些日子好些生员都来了京城备考,带得客栈的房价都涨了一成。”


    “这还没进三月呢。”青钗睁大了眼睛,“怎么这么早就进京了,不是要到八月里才开考?”


    “傻妹妹。”绿荷放下手里的内褂,“那些要在京里参考的,若真等到八月才来,只怕黄花菜都凉了。”她突然起身拉开偏房的门,“三姑娘来了?”


    袁巧鸢站在院门口,天气变暖,褪去厚重的大棉披肩后,她穿了一套修身的湖蓝色新衣裳,显出了她窈窕的身段。


    袁巧鸢道:“我去厨下做了些桂花糕,想着新蒸出来的软糯又好克化,就拿了些来给二哥哥尝尝。”


    她说着话,偏头去看顾林书,透过书房的窗户见他坐在书案后却并没有抬头朝外看一眼,心里有些失望。


    “三姑娘有心了。”绿荷也回身看了一眼,“这些日子二爷一回院子就扎在房间里看书,没几个时辰不会出来。您看……”


    袁巧鸢把装着桂花糕的盒子递给绿荷:“既然如此,我便不去打扰二哥哥了。烦你替我转交。”


    绿荷笑眯眯的接过应下,目送袁巧鸢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绿荷进了书房,放下桂花糕:“三姑娘刚送来的。”


    顾林书头也不抬:“拿下去你和青钗分了吃了吧。给我送壶热茶来。”


    绿荷应了一声,把桂花糕拿去了偏房。青钗见状笑道:“来得正好,我正觉得有点饿了呢。”


    绿荷打了一下她忙不迭伸过来的手,瞪了她一眼:“去洗了手再吃。”


    她自己转去小厨房,泡了壶热茶给顾林书送过去。放下茶壶正要出门,顾林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这些日子要专心温书,你同看院子的婆子说一声,白日里把院门也关了吧。别什么阿猫阿狗地都放进来。”


    绿荷应了一声。


    二月二十日,春分,这一日学堂放假,众人约了去西郊跑马。


    春暖花开,此时的西郊马场同上次来时已经截然不同。


    冰雪融化后,绿芽迫不及待地钻出了泥土,仅仅几日的时间,冬日里枯黄的草场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嫩丰美的浅绿。天空清蓝,天还有些冷,拂在脸上的风不再像刀子一般,虽然仍有些寒凉,却已带着浅浅的温柔,带着清新的嫩草和泥土的味道,还有淡淡的湿润。


    顾林书到马场的时候,李昱廷正在试马,荆木留给了他,李昱枫骑着烟雪在一旁作陪,远远能看见二人策马奔腾的身影。李月桦刚刚骑着寒山跑了几圈,眼下正站在场边歇息,李若雨李语琴两姐妹许久未见,正陪在她身边。寒山被放了缰绳,惬意地在草场内低头踱步,吃着新长出来的嫩草。


    看见顾林书,李家两个小姐妹互相推攘着脸颊绯红,不知说了什么开心地悄悄话偷偷地笑着,同时和他见礼:“顾九哥。”


    顾林书回礼:“九姑娘、十姑娘。”他视线落到李月桦身上,“……八姑娘。”


    李月桦背后背着箭筒,手上提着一把小稍弓。


    “这个季节西郊野白兔正多。”她解释道,“我们带了狗,一会儿往外跑一跑去打猎。”


    她说着话视线落到巧兔身上,不由有些愕然。


    短短一段时日未见,原本灵巧的巧兔明显发胖了许多,她不由得问到,“你这……你这给它吃了什么?”


    顾林书有些羞赧,巧兔到家之后他特地嘱咐人精心照料,他不骑巧兔,平日里巧兔就没什么机会出栏,一段时日下来,吃下去的草料豆饼无处消化,长胖了足足一圈。


    听顾林书说完原因,李月桦眼里满是笑意,走过去抚摸着巧兔的脖子:“马儿长胖了不好,你要多带它出来跑跑。”


    春风拂面,她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站在他的面前。她的皮肤极好,吹弹可破。侧面看去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一小片阴影。他的心里又有了那种奇怪的、酸酸涩涩被堵住的情绪,引得他无法挪开视线,不错眼地看着她。


    她一抬头,正好迎上了他的视线。


    他的眼睛原本就长得很好看。很少见男子有天生的桃花眼,但在他脸上丝毫不觉轻佻,因为他目光澄净如水。


    他想同她待在一起,所以放开了手里的缰绳。巧兔慢慢踱步到寒山身旁,两匹马儿亲热地互相蹭了蹭脖子。


    青草上满是露珠,浸湿了她的鞋面。他想和她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于是两人都沉默着,听风轻轻吹过草场。


    李昱廷在远处看见了顾林书策马而来,到了近前利落地跳下马满脸都是笑意:“顾兄!”


    顾林书行礼:“李兄!”


    李昱枫跟了过来,勒住缰绳看见了发胖的巧兔,不由得愕然:“巧兔怎么胖了这么多?”


    顾林书挠挠头把方才的话又讲了一遍,引来了李昱廷李昱枫两兄弟善意的取笑。


    天空虽有几片浓云,却高远辽阔。在场众人都上了马,众人扬鞭在马场上恣意奔跑,巧兔虽然发胖了些,脚程依然出色。


    跑出去了一段距离后,几人慢慢放慢了速度。


    冰雪融化后,草原上出现了小溪。这些溪水最深处不过没膝,清澈见底,十分寒凉,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天空突然传来阵阵铃响,几人抬头,见一只游隼从天空俯冲而下,半空中有一只麻灰色的大鸟正在盘旋,那游隼俯冲到大鸟上方猛力一击,麻灰大鸟顿时翻滚着跟头落向地面。


    远处传来犬吠,几只猎狗由远及近,游隼在大鸟掉落的上空不断盘旋给猎犬指明方位,猎犬叼了猎物,扭头又跑向来路。


    一匹烟灰色的大马奔来,是段文珏的墨染。段文珏左手握着缰绳,右手绑着护臂,他举起右手冲着天空打了个呼哨,那游隼在天空盘旋了两圈,收起翅膀落到了他的护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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