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慈宁宫。
赵太后面色铁青的端坐在主位上, 元帝耷拉着脑袋坐在一旁,偌大的正殿里只有他们母子二人。
一旁香炉里的青烟缭缭燃烧着,笔直地飘在空气中。
赵太后终于开了口:“不管你如何偏宠邓氏, 那都是你后宫的事。可是千不该万不该, 你宠的她无法无天, 犯下这样的滔天大错来!”
“母后。”元帝忍不住辩解,“事情还没有查实,未必是她所为……”
“查实, 还要怎么查实?!”赵太后忍不住顿了顿手里的拐杖,“那行凶的人在提刑司里没有挨过半日就丢了性命!真是好厉害的手段, 手眼通天啊。查实, 你现在要怎么查实?”
元帝没有说话。
偏厅里,王皇后隔着一扇木门站着,面无表情的听着赵太后和元帝的话。她的身侧站着一个只有两三岁的小男孩, 一声不吭的牵着她的手, 仰头看着她。王皇后低头看向小男孩, 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以示安抚。
“你就是再不喜欢他,那也是你的血脉,你的庶长子!”赵太后骂道, “她今日敢引刺客入宫对成年的皇子下手, 明日保不准要的就是你的脑袋!这些年因着你的宠爱, 那邓氏姚氏亲族满布朝野, 现下好了,她的儿子占了侧嫡又占了长位,那些亲族何不拥护一个黄口小儿为帝掌握这大元江山!”
元帝一惊抬头看着赵太后。
赵太后怒骂道:“早年常丞相在世之时, 你头脑还算清楚,丞相故去之后, 你所行之事,倒行逆施,越来越离谱!你睁开眼睛好好看一看,邓氏已经被你宠爱到了什么程度?莫不是你要亲手将这皇位拱手让人,将这大元江山拱手让人你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成!”
元帝起身撩起龙袍在赵太后面前跪下:“母后息怒!”
赵太后举起拐杖指着他:“你要是做不好这个皇帝,你就出门修行去!让你弟弟来做这个皇帝!他就算再不济,也不会把旁的放在江山之上!”
元帝深深叩首不敢言语。
赵太后看向一旁的木门:“皇后,你进来!”
太后身边的掌事宫女推开了木门,王皇后牵着小男孩的手进了屋子:“参见太后。”
小男孩松开了王皇后的手,规规矩矩地行礼:“孙儿参见皇奶奶,愿皇奶奶身体康健,长寿无疆。”随即又转向元帝,稚气道,“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万岁。”
元帝抬头看向小男孩,他有五个儿子,大皇子刚刚逝去,二皇子幼时便夭折,三皇子五皇子皆是皇贵妃所出,还有一个在宫里宛如透明人一般的四皇子,他从小便失去了生母,一直养在兆祥所,由宫里的嬷嬷照顾。
“前些日子,皇后同我说她这些年膝下空虚,想把小四接到她身边填补寂寞。我想着皇后身份特殊,没有轻易答应。如今看来,却是不得不应了!”赵太后道,“让钦天监寻个日子修改玉蝶,把四皇子记在皇后的名下!”
元帝大惊:“母后!”
王皇后闻言牵着四皇子的手行礼:“多谢母后垂怜。”
“怎么,你还要同哀家说什么!”赵太后不容他辩驳,“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翊坤宫里,听完元帝说的话,皇贵妃的面色苍白如纸。
她哀凄地哭道:“陛下,臣妾未曾做过这等事情,太后如何能这般疑心于我!”
元帝看着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皇贵妃,又想起大皇子临死前那张紫胀的脸和慢慢化作灰色的瞳孔。要查,即使凶手已经已经死在提刑司,他怎么进的宫?如何准确找到了大皇子所在的宫殿?谁人给他的指引?顺着一点一点查下去,哪儿能完全没有蛛丝马迹?只是他不愿也不敢去查。
元帝一字一句的问:“当真不是你所为?”
皇贵妃跪伏在地:“臣妾愿一死以证清白!”
元帝起了身,沉默着离开了翊坤宫。直到元帝走了很久,皇贵妃才慢慢抬起了头。刚知道大皇子殁了她还又惊又喜,未曾想才短短一日的时间,皇后竟然就过继了四皇子在膝下!
千算万算,除去了大皇子,却让那个透明人一样的四皇子出了头!
如今四皇子占了嫡出的名分,哪儿还有她三皇子的位置!
她的眼睛里满是怨毒。
囚车慢慢碾压着地面,顾仲阮一行人到了京城。顾仲阮被押解去了大理寺,顾十和姚七回了京城顾府。
“什么?”袁氏听闻顾仲阮被押解回京大惊,顿时失了主意,“这,这可如何是好?!”
顾十道:“我已修书给四叔。四婶,能不能在京里托一托人,打探打探我爹到底是何情形?”
袁氏六神无主地看向一旁的顾林颜。若是李秋涟还在京里,她还能想法子厚着脸皮上门去问一问,如今李秋涟去了昌邑,她初来乍到京城,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熟的夫人都没有几个,如何能托人去办这件事情?
“你莫急。”顾林颜道,“我托人去问一问。母亲,您先准备些衣物和吃食,想法子给三伯送去。”
“好,好。”有了大儿子做主,袁氏心里安定了许多,“我这就吩咐人备着给那边送过去。”
三人正坐着在说话,大丫鬟慌慌张张来传话:“夫人,外面来了好多官兵!”
顾林颜和顾十对视一眼站起了身迎出去,过不多时,见一个首领大踏步而来,对着众人道:“鄙人奉命前来查顾仲阮贪墨之案。”他说着话往后挥了挥手,一队士兵鱼贯而入,将府里众人团团围住。
袁氏惊慌失措地看着士兵们:“这,这是要做什么?”
“夫人。”那首领道,“顾大人贪墨的银两不知去向,下官奉命前来追查税银的下落,得罪了。”
眼看这些士兵便要闯入内院,顾林颜沉声道:“慢着!”
“怎么?”首领见顾府只有妇孺,顾林颜与顾十都是半大少年,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这位公子有什么话要说?”
“你从哪里来,奉的谁的命,可有公文旨意?”顾林颜冷然看着他,“堂堂三品大员的家宅,岂是你随口说闯就能闯的!”
此人一窒,眼珠转了转,威胁道:“奉命查案,你还想阻拦不成?!”
顾林颜冷笑:“大人莫非是觉着府里只有我母亲做不了主,便想着威吓一番,若是查出什么自然是你的功劳,若是查不出什么,也追究不了你。”
这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去。他原本只是奉命前来问询,但他知道上面的意思,便想着趁机把事情做实。没想到顾家这个大公子却不是很好对付,他还想着威吓他:“你想抗命?!”
“今儿个除非有圣上抄家的手谕!”顾林颜遥遥对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厉声道,“否则你敢擅闯,我们便去皇宫门口敲登闻鼓!”
此话一出,这首领不敢再轻举妄动,却又不想失了脸面,冷冷道:“好,公子既然执意阻拦,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承担!”
言罢对着左右一偏头,众人大踏步出了顾府。
这些人来得快去得也快,顾林颜眉头紧锁,深感此事只怕没有这么简单。袁氏坐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看着他,顾林颜安慰道:“母亲,你先去安排三伯的事情。你不要怕,这边的事情自有我和十弟应对。”
袁氏应了一声,和卢嬷嬷去收拾给顾仲阮的东西。顾林颜对顾十道:“我修书两封,你拿着信物去送信。一封送去城里的苏氏镖局,交给那里的总镖头,另一封送去范阳侯府,交给李昱枫。”
顾十应下:“好。”
京城顾府旧宅。
袁硕凝神听完儿子袁宽打探回来的消息:“此话当真?”
“当真。”袁宽满是后怕的神情,“我听闻顾家三伯被押送进京,便想着去姑母府上探听消息。今儿个我瞧得真真的,好些士兵闯了进去,将那边围了个水泄不通!街上的人都在议论,说是顾家三伯贪墨了峡州内库的税银。”
“税银案啊!”韩氏心惊肉跳地看着丈夫,“顾老三这是贪墨了多少银两?怕不是要杀头?”
袁硕低头思忖着:“这事儿太大,只怕不仅是顾老三的事情,也牵扯到了妹夫身上。”
韩氏埋怨道:“我就说不要跟着进京!他们好没我们什么事,不好只怕都要牵连到我们身上!这一天天的过得什么日子,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不进京?不进京你能住上这么好的宅子?”袁硕眼睛一瞪,呵斥妻子,“不进京你能拿到郊外的庄子和几十亩良田?!妇人之见!”
韩氏不吭声了。
“爹,你们别吵了,火都烧眉毛了!”袁宽着急,“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能怎么办?贪墨税银那是要掉脑袋的事情!”袁硕果断对儿子道,“去,寻个中人来,把这宅子卖了。”他看向妻子,“赶紧收拾细软,我们回同安。”
顾林书迟了两日进京,回府时见府里多了许多护卫,里外巡逻都是好几班人手。
顾林颜在前院花厅和弟弟见了面,两兄弟分别把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顾林颜道:“三伯在那边已经关押了数日,我托了人打探消息,至今仍然没有着落。”
他看顾林书神色不对:“怎么?”
顾林书看着地面,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把他的影子投射在地上的青石板上,拉得很长。虽然有阳光,他却觉得前胸后背透凉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三伯被抓是因为税银?”
顾林颜道:“正是。”
顾林书慢慢道:“当日小世子破城,曾经将一本账册埋在峡州府衙的玉兰树下,嘱咐我安全了之后挖出来。我将那账册交到了三伯手上。库房里的税银我、顾十还有姚七刘镖头去查实过,有六十七万两。”
顾林颜沉默片刻:“曹远望自己吞了银子诬陷三伯贪墨?”
顾林书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
顾林颜在屋里来回踱步,片刻后停下看着弟弟:“小世子交到你手上的账册,必然有大作用,否则不会这般谨慎行事。三伯也不会是贪墨银两之人。我们不知发生了什么,眼下只能沉住气,不要自乱阵脚,静观其变。若三伯有旁的打算,过几日便能看出端倪。”
顾林书点了点头。
第102章 第 102 章
一大早就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让地面变得湿滑不堪,就在这烟雾一般弥漫的细雨中,顾仲堂回了京。
养心殿内, 顾仲堂站在一旁, 他的上首站着的是吏部尚书周瑾年与都察院左都御史姚正。三人眼观鼻鼻观心立于一旁沉默不语。主位上元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正在看手上的账册。
他啪的一声将账册扔到书案上,看向下方的三人,勉强压住内心的翻涌:“这上面记录的东西, 可查证属实?”
“圣上。”一旁的周瑾年出列,“顾大人接手峡州事务后, 在贼首葛成义掳来的贼赃里查到了巨额的银两。此外还得到了矿监税使府历年的账册。顾大人深知此事关系重大, 为免走漏风声,将赃银封箱后秘密托了镖局押运进京。”周瑾年顿了顿,从袖袋里拿出了一封信。近前伺候的张公公接过信呈给元帝, 周瑾年道, “微臣接到信后便将此事告知了姚大人。”
元帝问道:“这件事情, 顾仲阮押解回京之时,你们为何不上禀?”
“圣上息怒。”姚正道,“那时赃银账册尚未抵京, 单凭一封书信微臣不敢妄下结论。如今二者皆已由镖局押送封存在都察院, 臣核实过数目, 今年上半年峡州矿监税的实际数目与暗账上记录的数目相同, 是六十七万两。”
元帝看向顾仲堂。顾仲堂行礼道:“臣奉命兼任湖广巡抚平息民乱,湖广矿监税使在骚乱中被杀,臣查核矿监税时也得了几本账册且查封了大量税银, 此次回京正是为了向圣上禀告此事。”
顾仲堂呈上了暗账的账本,元帝只翻了几页, 已是变了神色。
姚正道:“微臣遣人暗地里核查了近三年京畿一代的矿监税,实得明、案账册各四本。”
张公公弓腰将姚正带来的账册上呈给元帝。
“好。”元帝翻着账册,身体微微发抖,“很好。朕的内库,去年仅峡州一地年入税银是十四万两,实收一百三十二万两。湖广入库三十一万两,实收三百九十万两!广平入库二十二万两,实收一百九十万两!大名入库六万七千两,实收七十七万两!这些血盆大口趴在朕的身上吸食朕的血肉!”元帝暴怒,“他们好大的胆子!”
殿内几人纷纷劝道:“圣上息怒!”
元帝举起手中账本作势要扔出去,却突然定在了原处。那一瞬间他的面色胀得通红,随即又迅速变得苍白。他手中的账册跌落在地,他身子晃了晃倒了下去。
殿内众人均大惊失色,张公公扑上去接住了元帝:“圣上,圣上!”他冲着殿门外大喊,声音急得变了形,“快,快!传太医!”
坤宁宫正殿,闻讯而来的一众妃嫔们站在正厅里,战战兢兢地看着宫女太监们忙碌地进进出出,许多妃嫔低着头小声啜泣着。
邓皇贵妃坐在王皇后下首,心神不宁地盯着东稍间的大门,听见身边妃嫔的哭声,她忍不住扭头呵斥道:“哭,哭什么哭!圣上还好好的,哭得这么晦气做什么,都给我收回去!”
话音刚落,张公公从东稍间里出来,皇贵妃赶紧起身迎过去:“公公,圣上他如何了?”
张公公同皇贵妃欠身行礼:“娘娘稍安勿躁。”他看向后方站起身的王皇后,绕过皇贵妃走到王皇后面前行了个全礼,“娘娘,圣上有令,宣卫国公、范阳候、都察院左都御史姚大人、刑部尚书袁大人、大理寺卿朱大人觐见。”
“好。”王皇后没有问旁的,“劳烦公公去传话。”
张公公应下,转身出去宣旨。邓皇贵妃微微变了脸色,慢慢走回原位落座。
张公公去而复返,回殿同元帝复命后复又出来传话道:“圣上说了,他眼下没有大碍,请各位娘娘不要担心。太医嘱咐圣上需静养,各位娘娘便请先回宫吧。”
一众妃嫔们应下,陆陆续续散去。皇贵妃没有走,叫住了张公公,强笑道:“公公,圣上便没有宣我等进去面圣吗?这到底什么情形,让我等看上一眼,也好安心啊。”
“娘娘。”张公公恭敬回答,“圣上尚需静养,您还是等明儿个再来看看吧。”说罢欠了欠身,转身回了东稍间。
皇贵妃回到自己的宫殿后木雕一般枯坐了许久,一直到她母亲姚氏和嫂嫂于氏奉命进宫来陪伴,她才有了点生气:“母亲。”
姚老夫人走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坐下,仔细端详:“才几日不见,你怎么看着这般憔悴?”
皇贵妃这才落下泪来,哽咽不能语。
姚老夫人看向殿内的掌事女官,后者会意,行礼后带走了所有伺候的人,轻轻闭上了寝殿的门。
“母亲。”皇贵妃害怕地反握住姚老夫人的手,“大皇子的事情之后,圣上来宫里质问过我一次,我否认此事同我有关,圣上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再追究。只是那之后,好些天我都不曾再见着圣上一面。今日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若是往日,怕是早宣我在旁陪伴,今日在坤宁宫,我却连内室的门都未能进,我心里慌得很。”
姚老夫人拍了拍皇贵妃的手:“你先沉住气。”姚老夫人略一沉吟,“圣上现下到底情形如何?”
“我不知道。”皇贵妃害怕地绞着手里的帕子,“张公公出来传话,宣了卫国公、范阳候和三司的人进去面圣,只说圣上需要静养。”
姚老夫人道:“明日你再去坤宁宫看看,能面圣再说旁的。”
皇贵妃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女儿不懂。”
“若是宣了定国公,咱们还能从旁知道圣上的情形。今日宣进去的人,没有一个是我们的人。”姚老夫人道,“你可知圣上是为何突然晕厥?”
皇贵妃茫然地摇头:“太医只说是急火攻心。”
“宣了这些人,前朝应是出了大事。”姚老夫人思忖片刻,“这些事儿,让你哥哥多出去打听打听便知。”姚老夫人道,“眼下倒是有个顶顶要紧的事情你要抓着,出了这么大的事,前朝那些人怕是又要催促立嗣之事了。”
皇贵妃怨恨道:“若皇后没有过继四皇子,我儿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如今四皇子占了嫡子之位,还拿什么去同他争?!”
“话虽如此,未必不能争上一争。说到底,四皇子并非皇后所出,新录在她名下罢了。你是皇贵妃,位同副后,三皇子是真正的侧嫡!立嗣之事虽要遵循祖宗礼法,却也在圣上的一念之间。当日要封你为皇贵妃,前朝那些人以恭妃未进封不符合礼法为由反对了多久?最后还是圣上一言定乾坤。”姚老夫人握住皇贵妃的手,“这几日你一定要想法子面圣,不可让旁人钻了空子!”
皇贵妃点了点头。
未等到次日一早,当天傍晚时分,元帝便宣召了皇贵妃陪伺。
皇贵妃已有数日不见元帝,进了内殿的门见元帝斜倚在卧榻上,双目便是一红,快走几步上前扑到他胸前:“圣上!”
在元帝面前她只有小女儿的娇态,并无皇贵妃的雍容,元帝抬手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落到了她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哭什么,朕这不是还好好的?”
皇贵妃抬头泪眼朦胧的地注视着他:“臣妾还以为,您不愿意见臣妾了。”
元帝没有说话,深深地看着面前这张脸庞。从她十四岁初入宫开始便入了他的眼,那般明艳活泼的少女,一颦一笑鲜活灵动得像是落入人间的仙子。她入宫第二年封嫔,第三年封妃,第四年进封贵妃。此后他不顾群臣反对,又将她进封为皇贵妃。
她的父亲、伯父、兄长他都屡屡破例晋升,他对她的偏宠世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皆道邓贵妃宠冠六宫。
元帝道:“朕已决定立皇四子为太子。”
邓皇贵妃脸上的神情凝固了,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圣上!”她失态地站起了身,“既然如此,您当日同臣妾在三清祖师面前许下的诺言又是什么?!君无戏言!”
因为失态她失却了平日里的温柔,声音尖锐地传到了外间。刚刚进殿的王皇后脚步一顿,站在了门口。
元帝冰冷地回答:“朕心意已决。”
“圣上!”邓皇贵妃复又扑过去抓住元帝的手,“常儿自幼聪慧,您一直疼爱他,您曾不止一次说过,这江山百年后要交到常儿手中,便是臣妾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得您恼怒,常儿何辜……”
王皇后没有继续听下去,垂眸出了正殿,去了西暖阁。
王公公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轻声道:“娘娘。”
“顾家这个差事办得好。”王皇后道,“顾仲阮现下如何?”
王公公道:“回娘娘的话,眼下还有各省的矿监税没有核实还需协同去地方办案,未免打草惊蛇,还要委屈顾大人在牢里再呆上一段时日。此外,另外一个顾大人怕是也要受些牵连。”
王皇后道:“提刑司里的事情,办得可妥帖?”
王公公道:“回娘娘的话,那刺客打伤大皇子,审讯时刘御史用刑重了些,那人就没有熬住。”
王皇后看着窗外,宫里原本盛开着无数山海棠,时值五月末,海棠花渐渐地凋零,合欢花开始慢慢崭露头角。
“你看。”王皇后指着窗外的合欢花对王公公道,“海棠花盛放了那么久,败了便是败了,快到六月,也该是合欢花盛开的时节了。”
王公公深深地弯下腰去没有抬头。
顾仲堂刚刚回府,还没有坐下同妻儿说上几句话,前面门子便来报,大理寺来了人。
顾仲堂整了整衣冠道:“请吧。”
片刻后捕头带着一众捕快到了前厅,捕头客气的拱手为礼:“顾大人。”
顾仲堂道:“不知捕头此时上门,所谓何为?”
“顾大人。”捕快道,“顾家三老爷事涉税银案,下官奉命前来请顾大人去府衙一趟。”
袁氏大惊,上前几步抓住顾仲堂的胳膊:“老爷!”
顾仲堂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回头对顾林颜与顾林书道:“扶住你们母亲。”
两兄弟上前扶住袁氏,担忧地看着父亲。顾仲堂深深地看了两个儿子一眼,什么都没有交代,便随着捕头出了门。
袁氏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第103章 第 103 章
傍晚时分, 袁氏从昏迷中苏醒,她一缓过神来就想起丈夫被大理寺带走,不由得落下泪来:“这可如何是好?”
卢嬷嬷在旁劝慰道:“夫人不要太着急, 仔细身子。大哥儿和二哥儿已经出去想法子去了。”
袁氏悲戚道:“锦上添花易, 雪中送炭难。眼下这个情形, 还能去寻谁来商量?”她话音方落就想起了自己大哥也在京城,顿时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吩咐卢嬷嬷道,“你快让卢忠去请大舅老爷过来, 也好商量一二。”
卢嬷嬷应了一声去了。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卢忠回来复命, 进了屋子却支支吾吾不敢开口。袁氏见他神情有异:“怎的, 大舅老爷不愿和你同来?”
卢忠咬咬牙:“夫人,我过去的时候,那边宅子大门紧锁。我拍了半天门都没有人来应门。往旁边人家一打听才知道那边房子已经卖出去了, 说是屋主前几日就坐车离了京城。”
此话一出犹如晴天霹雳, 袁氏几乎又晕厥过去, 不由得哭诉道:“我只得这么一个嫡亲的哥哥了。原想着他能顾念我们一母同胞,不想竟然这般无情!”
卢嬷嬷劝道:“夫人,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这么些年, 大舅老爷对您到底如何, 您也该看清楚了。眼下也好, 看清了他们的嘴脸!”
顾林书回来便听见母亲在抽泣, 听见事涉袁家那个大舅,他心里烦躁转身又出了大门,没成想在门口遇到了同样垂头丧气的顾林颜:“大哥?”
顾林颜刚从苏氏镖局回来。他这几日日日去那边寻人, 那边却总是避而不见。想来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苏家也避讳了。
顾林颜道:“你那边如何?”
顾林书摇摇头:“李兄去求范阳候, 奈何侯爷这些日子不在京城,他又去寻了广宁伯,伯爷那边只说圣上震怒要严办此案,没有提别的。”
顾林颜长叹一口气:“走,你我去喝上两口。”
兄弟二人骑马去了樊楼,在二楼临窗寻了个位置坐下,要了几碟小菜两壶酒,彼此对饮。
兄弟二人心里都担心父亲和三伯内心烦闷,也不怎么说话,只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闷酒。
“爷。”孙韶的长随眼尖,瞧见了窗边的顾家两兄弟,“你看那是谁?”
孙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笑:“上楼。”
哐当一声,一根马鞭扔在了桌面上,撞倒了酒壶摔碎在地,也将桌上的小菜砸得四溅。顾林颜和顾林书一时不察,酒渍菜渍溅了满身。
“不好意思。”孙韶扔了马鞭,拍拍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手滑了。”
顾林书和顾林颜站起了身,顾林颜冷眼看着他:“孙韶,你要干什么?”
“我干什么?”孙韶张开手原地转了一圈,戏谑地道,“这不是樊楼吗?到这儿来,自然是来吃饭的。”
“好。”顾林颜走到顾林书身旁,“走。”
孙韶身旁的几个狗腿子上前拦住了兄弟二人的去路。
孙韶在一旁的空椅子上坐下:“顾二,你在同安的时候,不是挺横的吗?怎么,没有赵驰周玉这帮兄弟在身边替你撑腰,你就是个软蛋了?!”他仿佛恍然大悟般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瞅我这记性,你那兄弟赵驰,如今坟头草恐怕都三尺高了吧。你们好兄弟,你不下去陪陪他?”
顾林书冷笑一下:“你那嫡亲的弟弟也在下面等着你呢,你这个当亲哥的,怎么不下去陪陪?”
孙韶身边的狗腿子跳出来指着顾林书的鼻子骂道:“你说什么呢!”
顾林书出手如电,一把撅折了那狗腿子的手指,往自己身前一拉一压,疼的他大叫着跪了下来:“爷,救我,救我!”
孙韶眼睛里都是冷得能淬冰:“顾二,你活腻了是不是?!”
顾林书这几日压在心里的暴虐已经到了一个顶点,如今被孙韶一击,尽数爆发。他手上用力,只听让人牙酸的一声啪嚓,那狗腿子的胳膊硬生生被他掰折。顾林书紧紧盯着孙韶的眼睛:“不就是一命换一命!你今日要动手,就尽管放马过来!”
“干什么干什么呢!”五城兵马司的小队长接到樊楼掌柜报案上了楼,一看是孙韶立刻换了神色,“孙大人。”再扭头一看,“顾公子。”小队长和段文珏关系匪浅,两边都不愿得罪,“几位在这喝酒呢?如今天热容易上火,几位可别伤了和气。”
孙韶看了一眼小队长身后,他呼啦啦带上了来了十几个人。孙韶知道今日是没法再找顾林书的茬,慢慢起身阴沉地说了一句:“咱们慢慢走着瞧。”
目送孙韶下楼走远,小队长才回头对顾林书道:“二公子,大公子。这些日子你们还是回避些的好,省的让人抓着机会,落井下石。”
顾林颜知晓小队长是好心,拱手谢过。
小队长下了楼,樊楼的小儿远远地在楼梯口探头探脑不敢上来收拾。顾林颜道:“换个桌子,重新置办点吃食和酒水来。”
“二位爷。”樊楼掌柜迎上来,“楼上有包房,二楼去那处吧,那里清净。”
两人也不想再惹麻烦,随着掌柜上楼,谁知一进包房就看见刘一刘镖头正在房间里候着:“数日不见,二位可还安好?”
顾家两兄弟顿时有些激动:“刘镖头!”
刘一关好门,转身在桌旁坐下:“大公子,这几日难为你了。总镖头实在有苦衷,还请大公子见谅。”
顾林书迫不及待的问:“刘镖头。你今日在此,可是有什么要交代我兄弟二人?”
刘镖头点点头:“这些日子,二位就不要再为了家里长辈四处奔波了,在家好好安抚令堂,静心候上几日便是。”
顾林颜和顾林书对视一眼,眼里都多了几丝明悟,同时起身谢道:“多谢镖头提点!”
月黑风高,十数匹快马在大道上奔驰着。
各地闹得轰轰烈烈的起义和叛乱持续了半月左右,如今已经一一被平定,在朝廷的有序组织下,地动后的赈灾重建工作也迈上了正轨,各地缓缓回复生机,慢慢恢复了往日正常的运转秩序。
这十数匹快马到了正定府大门外,为首的取下腰牌给守城门的将士过目,片刻后城门开启,一行人连夜入了城。
这些快马径直到了矿监税使府门外,门子查验了腰牌不敢怠慢,迎了众人进门。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来人就擒住了正定府的矿监税使,稍后从内室的暗格里查出了明、暗两本账册。
这样的情形同样迅速地在各地上演着,无声无息之间,派诸全国的矿监税使就在元帝的授意下进行了大换血。
此后根据暗账上的记录,虎卫出动捉拿大小官员共计一百一十三人,尽数押解进京关在刑部大牢待审。
元帝这一波核查打击雷厉风行,前后不过半月,事涉税银案的官员尽数缉拿归案。
这其中有三分之二都是皇贵妃的人,或是皇贵妃的亲朋、或是皇贵妃派系提拔起来的亲近官员。
事情传到京城,此时才知道消息的邓、姚两家人慌了手脚。这里面有很多是两家的直系和旁系子弟,纷纷上书向皇贵妃求救,希望她能保住自家的子侄。
这其中便有皇贵妃兄长的嫡子邓遂,邓遂被下大狱的当日,皇贵妃便去了元帝的寝宫外哭诉:“圣上!我兄长只得这么一个儿子,邓家三代单传,就唯一这一点骨血啊圣上!便是他有千般不是,也望圣上看在往日的情份上,保住他这滴血脉!”
因为立嗣邓皇贵妃同元帝大闹之后,元帝便没再见过她。眼下她在外面哭得哀凄,元帝也只是在屋子里闭着眼睛不言不语。
入夏之后天气多变,方才还晴空万里,这会儿天上聚集起了浓厚的乌云,没过多久滚过两个滚雷就开始落起了雨来。雨水敲打着屋檐发出啪啪的响声,张公公抬头看了看外面连成一片的雨线,对元帝道:“圣上,外面风大雨急,皇贵妃娘娘还跪在廊下呢。”
元帝终于睁开了眼睛:“让她进来吧。”
张公公应了一声,折身去外面请进了皇贵妃,然后使了个眼色叫退了屋里伺候的人,自己轻轻关上房门只留他二人在屋里说话。
通往后院的花窗开着,雨气和风从窗户里透了进来,带着泥土青草味。屋子里点着檀香,浓郁的檀香味被潮湿的风吹淡了许多,就如同元帝对皇贵妃的情分一般。
皇贵妃在廊下稍了雨,衣服打湿了些许。她的头发也因为雨水的浸润看着没什么生气的贴服在头皮上。
元帝打量着她,她入宫的时候十四,如今也不过才二十四五正是美丽的时候。既不失少女的灵动,又多了一份成熟的魅惑,他对她实在是喜爱。
元帝一直盘着手串的手停了下来,将握在手里的红宝石手串放在了桌上:“这个手串,由五种宝石串在一起制成,价值千两。”
皇贵妃抬头看着元帝,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要说起手串之事。
“你在宫里的俸禄每年是八百两白银,朕每年赏你的金银玉石,绫罗绸缎,总数约莫在两千两左右。”元帝顿了顿,“朕原本觉着给了你荣华富贵,却不曾想,朕就像个跳梁小丑!”
说到这里元帝拿起红宝石手串狠狠地砸在了皇贵妃面前,一声脆响后宝石飞溅到屋里四处,皇贵妃俯下身去:“圣上!”
“你们好大的胆子!”元帝暴怒,“还知不知道这是大元的天下,是朕的天下!每年矿监税实收,十之一二进了内库,十之四五进了你们邓、姚两府!富可敌国啊,这哪儿是朕给了你荣华富贵,朕要谢谢你的父兄从手指缝里漏出了些银两给朕才是!”
皇贵妃听闻此言,吓得瑟瑟发抖趴伏在地上不能言语。
元帝怒喝道:“滚回你的翊坤宫去!”
皇贵妃不敢再多言语,慌张地起身出了元帝的寝殿。
这场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间又晴空万里,只余湿漉漉的地面。她一路顺着甬道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心里满是惊惧。刚走到一半,见自己宫里的掌事宫女跑了来寻她:“娘娘,您在这里!您快回宫吧,外面乱起来了!”
皇贵妃茫然地抬头:“什么乱起来了?”
宫女浑身抖得如同筛糠:“老爷……老爷连同大少爷和姑老爷他们起兵了!大娘子往宫里托了话,让您带着三皇子五皇子回宫紧锁宫门闭门不出。”
“什么!”皇贵妃一把抓住掌事宫女的手腕,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她勉力稳定心神,厉声问道,“三皇子五皇子呢?”
掌事宫女道:“奴婢已经做主将两位皇子接回宫了,娘娘,您赶紧回去避一避吧!”
砰的一声,远处有烟火炸响,让皇贵妃倏然一惊,循着炸响的方向看去,只见红色的烟雾还在天空中弥漫,风中隐隐约约传来了厮杀声。
第104章 第 104 章
“夫人!”卢忠神情惊慌的冲进内院, 身体止不住的发抖,“外面乱了!大街上冒出来好多兵,见人就杀!”
顾林颜和顾林书正在陪母亲说话, 闻言起身走到长廊下, 外面隐约传来厮杀声哭喊声, 顾林颜道:“大门可闭严实了?”
“闭得紧紧的。”卢忠回道,“护院们都在院子里巡视。”
前几日有人想闯进来强行搜院之后,顾林颜就从镖局雇了不少人手回来, 眼下府里护卫远比平日充足。
兄弟二人快步走到前院,大门用一丈长, 一尺宽厚的门闩牢牢锁住, 几十个护院手握兵器围在此处。看见兄弟二人,众人纷纷行礼:“大爷。”“二爷。”
到了这里外面的声音听得更清楚,长街上哭喊声不绝于耳, 顾林颜正皱眉听着, 忽闻起落的马蹄声到了近前, 随后便有人上前拍门:“开门!”
顾林颜看了眼护卫首领,首领会意,高声答道:“外面何人?”
“我等奉命缉拿乱党。”外面的人答道, “速速开门!”
首领看向顾林颜, 顾林颜摇了摇头。首领道:“现在院子里只有妇孺, 我家夫人说了紧闭房门紧守门户, 恕难从命。”
“你们不开门,可是窝藏了乱党?”外面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孙韶。他阴恻恻地问道, “可知窝藏乱党是诛灭九族的重罪?!”
护卫们闻言心里害怕面面相觑,顾林书道:“孙韶!你无官无职, 何时轮到你领人来搜查乱党?!莫不是你贼喊做贼,你们就是乱党!”
“顾二。”孙韶骑在马上,长街上如今混乱不堪,反军手持屠刀见人就杀,而在他身旁两侧黑压压一字排开的都是孙家的私兵。他们手拿兵器虎视眈眈地盯着顾府大门,他冷笑道,“实话告诉你,今日这门你开与不开,小爷都不会留你性命!你们顾家、周家、赵家、罗家,都要下去给我弟弟陪葬!”
顾林书闻言神情凝重地看向兄长。
这是京城,天子脚下。外面乱成这个样子,孙韶敢领兵公然围府又口出这样的狂言,只有一种可能。
顾林书道:“孙家反了?”
“孙家不过是邓、姚两家的狗。”顾林颜道,“圣上立了四皇子为太子。怕是邓、姚两家起事了。”
兄弟两几句话把来龙去脉猜了个十成十。听说大义在自己这边,外面的人才是乱党,众护卫顿时打起精神握紧了手中兵器。
顾林颜冷笑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公然造反!孙韶,我看是你们全族都要下去陪你那个宝贝弟弟了!”
孙韶不欲与他二人再废话,一挥手:“上!”
皇宫里杀声震天,邓、姚两家的私兵攻破了皇宫最外层的防线,乱军入了皇城。
御林军和近卫内侍退守内城,封了内城的城门,双方在内城城墙处拉锯对峙。墙外的甬道上,密密麻麻都是敌军,只是内城易守难攻,叛军一时还无法攻破。
坤宁宫东暖阁,元帝面色铁青的倚坐在榻上,听张公公报着外面的情形。
京城外有西郊大营、东郊大营和中军营三大军营。但是若没有元帝的虎符和圣旨,无人敢调兵入京。眼下邓、姚两家骤然发难,他们有好多子弟在五城兵马司,成功控制住了京城的出入,内里叛乱的消息是否传递出去都是未知之数。
王皇后牵着太子的手进了寝殿同元帝行礼:“圣上。”王皇后道,“眼下要想法子把虎符和圣上手谕送出去。范阳候在京城,只要送到范阳候府上,他定会调动大军前来救驾。”
元帝道:“如今已经退守内城,且不谈如何将东西送出去,此事事关重大,又有何人能担此重任?”
王皇后看向身后,王公公上前道:“圣上,老奴愿冒死一搏。”
元帝道:“内城围困,你如何绕过外面的乱军?”
王公公道:“圣上,老奴的师父曾经告诉老奴,冷宫有一条废弃的水道,已数十年不曾使用,宫里的人知之甚少。出口是武英殿西侧偏殿的一个枯井。老奴从这条密道前往武英殿,再想法子从武英门出宫,未尝不可一试。”
“好!”事到如今元帝也只有放手一搏。单凭宫里的这些御林军和近侍亲卫,不知能抵挡到何时,当下写了手谕并虎符一起交到了王公公手上,叮嘱道,“爱卿,你自己多加小心。”
王公公领命,将手谕和虎符牢牢包好放在怀里,带着小徒弟去了密道。
王皇后目送王公公走远,方才收回视线看向元帝:“圣上,臣妾见外面起了纷乱,便领人去兆祥所,想着把一众皇子接到坤宁宫以策安全。未曾想兆祥所的嬷嬷回话,三皇子同五皇子一早便被皇贵妃接回了翊坤宫。”
纷乱初起时,元帝尚不知是何人起事,此时外面传回来消息已知是邓姚两家造反。被皇后一提醒,他面色一变心里恨毒了皇贵妃,恨恨道:“朕倒忘了这个毒妇!来人!”
近卫首领道:“臣在!”
元帝道:“速去翊坤宫,拿了那贼妇来见朕!”
翊坤宫主殿自地动一分为二后,皇贵妃便暂居在东厢房。地动留下的深深沟壑宛如一道巨大的伤口横贯整个宫殿院落,看上去十分狰狞。
东厢房里,皇贵妃将两个儿子紧紧抱在怀里,紧张地看着外面的天空。这里看不见外面的混乱,却能听见厮杀声,也能看见飘散在空中的硝烟。
三皇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也感受到了那种不同寻常的气氛,他抬头看着皇贵妃:“娘,我怕。”
“别怕。”皇贵妃将他搂紧了些,“别怕,外面的是姥爷和姑老爷的兵,他们来宫里接我们回府。不要怕,一会儿就会没事。”
话音刚落,宫门处传来啪啪的拍门声:“圣上有旨,宣皇贵妃觐见!”
皇贵妃听见敲门声浑身一震,害怕地将孩子搂得更紧了些。她透过大敞的殿门紧张地看着外面的宫门,没有人前去应答。翊坤宫的宫人们一个个都缩在暗处不敢动弹,今天发生的事情让他们感觉到了大难临头,心都悬在嗓子眼上,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
外面的人呵斥道:“赶紧把宫门打开!圣上有旨,宣皇贵妃觐见!”
内院里静悄悄的,所有的小太监和宫女们都观望着。皇贵妃搂着两个孩子一动不动,也没有着人前去应答。
回廊下躲着的一个小宫女正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飘来了一烟味。她抹了抹鼻子,以为是从殿外飘进来的味道。外面的天空飘着缕缕黑烟,随风在皇城上空飞舞。
渐渐地那烟味越来越浓,身后也传来了阵阵热量。她回头一看,西耳房的窗户、门缝里正往外冒着阵阵青烟,小宫女大惊失色:“走水了!”
“走水了!走水了!”
宫人们纷纷拿了木桶铜盆从宫墙根下放置的大水缸里舀水去救火。一个小太监踹开了西耳房的大门,大门一开,滚滚浓烟扑面而来,紧接着整座房间骤然爆燃,剧烈燃烧的橘色火焰如同翻卷的火龙,一下冲破房屋冒了出来。
皇贵妃大惊失色,将五皇子交到了贴身宫女的怀里,自己牵着三皇子走到长廊下去查看火势。即使隔着一个天井,火焰的热力扔扑面而来。西耳房几间屋子都透着橘色的火焰,浓烟遮蔽了半个天空。下面的宫女太监们慌乱奔走着救火成效却不大。
皇贵妃正焦急地查看着火情,没有注意旁边的角落里扑出来了一个妇人。她神色疯狂披散着花白的头发,身上的衣衫半旧,如同从暗影里冒出的毒蛇猛扑到皇贵妃的背后,从后刺了她一刀。
皇贵妃被她扑得向前跌倒,她用力拔出了匕首退后几步扭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三皇子。
三皇子见这妇人面容扭曲状似疯魔手里的匕首上鲜血淋漓,一时间竟吓傻了,站在原地不知躲避。
此人正是大皇子的生母恭妃。今日宫变,也不知是何时让她趁乱进了翊坤宫。
她一把掐住了三皇子的脖子,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高高举起了匕首。
“不要!”皇贵妃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声,整个人浑身冰凉恐惧到了极点。眼前的恭妃哪儿还有昔日的半点懦弱与畏惧,浑身充斥着滔天的恨意和杀意。听见她的喊声恭妃顿了一顿,扭头看向在血泊中倒地不起的皇贵妃,阴森地道:“你杀我皇儿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日!”
话音落,在皇贵妃极度的恐惧中,匕首落在了三皇子的颈侧,鲜红温热的血如同喷泉一般喷涌而出,将恭妃染得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可怜他小小人儿挣扎都未挣扎,就被恭妃取了性命。
恭妃眼看着三皇子没了气息才撒手,朝天疯狂地大笑着:“皇儿,你看见没有,娘替你报仇了!”
宫女太监们尖叫着,这样的场景竟让他们无一人敢上前。恭妃扭头紧紧盯着皇贵妃,一步一步走到她身旁,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拖着她往西耳房走。
“娘娘!”太监宫女们回过了神,此时想要上前来救,恭妃却挥舞着匕首不许众人靠近。在皇贵妃痛苦的尖叫声中。她就这么拖着她挪下长廊,拉着她退入火海之中,在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火海里传来了皇贵妃拼命的求救声和恭妃疯狂地笑声:“我受的苦,我要你百倍千倍的偿回来!”
“救人,救人啊!”当值的掌事太监看见这个场景手脚瘫软,一叠声地喊着让人救人,自己连滚带爬去打开了翊坤宫的宫门,外面的兵士顿时一涌而入。掌事太监高声喊道,“快救娘娘,娘娘被拖到火场里去了!”
话音刚落,西耳房历经地动和大火终于再撑不住,房梁轰然倒塌,无数火花飞溅,将皇贵妃与恭妃掩埋在了烈焰之中。
天色擦黑,叛乱已经持续了整整三、四个时辰。孙韶与顾家人隔着围墙和大门交手也已有小半个时辰。外面的弓箭手一波一波的乱箭射进来,众护卫在暂时躲避之后,也用了长弓回敬,双方各有折损。
孙韶见顾府大门久攻不下,已经十分不耐烦,回头问道:“还没好?”
旁边的长随赶紧答道:“大爷。好了!”
门口的私兵纷纷让开,露出后面一小队人马来。他们抬着一整根刚砍伐的大树,用力撞击向顾府大门。
如是数下,虽然大门和其后的门闩都十分厚重,此时也在撞击下发出了咔嚓咔嚓的撕裂声,眼看着再来上几次就要粉碎。
孙韶正得意时,后方传来了阵阵奔雷般的马蹄声,京城南城门被中军大营攻破,范阳候领兵围杀京中叛军。中军先骑营仅一个来回的冲锋就将孙韶的私兵冲散,三两下将那些散兵游将杀了个七七八八,将孙韶捆于马下。
还在内城与御林军对峙的叛军忽闻后面传来喊杀声,回头一看中军已经进入皇城,和御林军一起对他们形成了夹击之势。眼看大势已去,领头诸人颓然扔下了手中兵器纷纷跪地投降。
第105章 第 105 章
天色已晚, 皇宫里亮起了灯,与往日不同的是,甬道里流动着灯火长龙, 那是打着火把在收拾战场的御林军和内监, 尸首被统一抬到了广场处一一排放准备核实身份。
养心殿前, 带头造反的皇贵妃兄长、伯父、母家兄弟等跪了一长排。他们的身后密密麻麻摆放着一具具尸首,眼下还有许多御林军和内侍在抬着尸首进进出出。元帝高居在大殿龙座上,透过大敞的殿门看着外面这一幕。
“圣上!”范阳候全副武装, 身上还带着血迹和尚未褪去的杀气,单膝跪地道, “臣救驾来迟, 请圣上降罪!”
元帝道:“爱卿请起,若非爱卿,朕岂能安然无恙, 爱卿何罪之有?”
范阳候谢恩后起身退到一旁。元帝的视线落到外面诸人身上, 他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 冷笑道:“朕宠爱邓氏,破格将你等从千总、百总之职晋升为从一品都督同知、正二品都指挥使、正一品左都督,破了自后位以下, 大元开国至今外戚授职的往例!朕自认对你等不薄, 却不想将你们的胃口养得越来越大!
这么些年你等趴在国税上, 中饱私囊吞下了多少银两?!只怕朕的内库国库都比不上你们邓、姚两家的私库!如今更是要这大元的江山, 要朕的皇位!朕倒要问问你们,朕到底是哪儿对不起你们,让你们有了这样的心思!”
皇贵妃大伯父抬起头, 一梗脖子道:“成王败寇!如今输了就是输了,大不了一死!有什么好说的!”
皇贵妃的表兄冷笑道:“不贪?你卓家不贪能有大元的江山?!何必假惺惺来问!”
“我等起事乃顺应天意!”皇贵妃的大伯父道, “你这个昏君!天降大旱在先,地动在后!就是因为你这个昏君让民不聊生,百姓活在地狱!这种种异像都是对你这个昏君的惩罚!”
“住口!”元帝怒极,拍着龙椅扶手站起了身,快步走到大殿门口,“你们这群白眼狼,无耻小人!冠冕堂皇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一己私欲!”
元帝正怒骂时,近卫首领领着人抬着三具盖了白布的担架到一旁跪下:“臣参见圣上!”
大殿檐廊的灯光照耀下,元帝脸庞通红,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已经怒极。他的视线落到近卫首领身上,记起让他去将皇贵妃带来,眼下不见人怒喝道:“人呢?!那个贼妇在哪里?!”
“启禀圣上。”近卫首领道,“臣等到翊坤宫之时,皇贵妃下令将宫门紧闭。随后宫内起火,臣等破门而入时才知是恭妃趁乱潜入翊坤宫,杀害了三皇子之后,拖着皇贵妃在火海中同归于尽。臣等救援不及,请圣上恕罪!”
“什么?”元帝愣住,他看向一旁的张公公,不可置信地指着廊下,“你去,你去看看!”
张公公不敢怠慢,快步上前弯腰掀开了担架上的白布,见两具烧得焦黑已经辨不清面貌的尸体,再掀开是肤色惨白的三皇子。张公公颤抖着抬头对元帝道:“圣上,是……是三皇子!”
邓、姚两家的人闻言纷纷回头去看。元帝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一般呆在了原处。十来年和皇贵妃的恩爱如走马灯一般快速从他眼前闪过,三皇子是他真正从内心认同和疼爱的第一个孩子。他虽迁怒皇贵妃,却也知以她的心性,断然不会和谋反有所牵连,他从未想过取她性命,万万没想到转瞬间与爱妃爱子就已是天人永隔。
接连遭受巨大的打击,一股辛辣的热流从胸口急速向上,元帝喷出一口鲜血,通红的面庞肉眼可见的转为雪白,直直地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夜色已深,经历了白日的叛乱,京城还没有平静。整座京城灯火通明,长街上处处都是巡逻的士兵,五城兵马司的人组织人手在有条不紊地清理叛乱给城市带来的伤痕。顾府也亮着灯,工匠们在修葺损坏的大门和围墙,顾林颜和顾林书安抚住了母亲,正提着灯笼在院子里巡视,突然皇宫的方向传来了低沉遥远的钟声。
众人皆是一愣,凝神去听,钟声接连响了十二下,所有人面色大变,京城只有皇帝驾崩才会连敲十二下铜钟。
兄弟两人赶紧聚头,吩咐府里所有的人换下身上的衣物,换上丧服,正在忙乱中,顾仲堂与顾仲阮、顾十回了府。
兄弟二人大喜:“父亲!”“三伯!”又与顾十紧紧抱了抱。顾仲堂肃容道:“去取我的素服来。”
顾仲堂与顾仲阮都是官身,皇帝驾崩凡在京官员都要第一时间着素服进宫。众人也顾不上别的,伺候他二人换上素服,匆匆赶去皇宫。
顾仲堂是正三品的工部左侍郎,按照规矩凡四品以上官员的家眷也要进宫哭丧,袁氏在卢嬷嬷的伺候下梳洗更衣,紧跟其后也进了宫,只留下了兄弟二人和顾林苍顾小四守家。
长街上传来打更声,已是四更天,顾小四已被奶娘带回去睡了,其余众人却没有丝毫的睡意。顾家三兄弟围坐在矮桌前,顾十泡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服,平躺在大炕上,这些日子他一直住在大理寺附近的客栈里,如今归家只觉得哪哪儿都舒服。
顾林颜和顾林书已经听刘同知讲述了外面发生的事情,明了是邓、姚两家造反,范阳候调动中军大营救驾,一举剿灭了叛军。
却不曾想元帝会突然驾崩。
“幸好太子名分已定。”兄弟三人围桌夜话,顾林颜道,“大行皇帝走得如此突然,若是名分未定,只怕又是一场大震荡。”
“今日若是叛乱未平,会是如何的结局还真不一定。”顾林书道,随即他也放松下来。这是发自内心真正的放松。从他知道自家站得是皇后娘娘的立场之后,心就一直悬着,只怕行差踏错全家万劫不复。
如今王皇后成了王太后,四皇子太子名分已定,邓、姚两家谋反皇贵妃大势已去,税银案已定,再没有利刃高悬头顶。
“九哥。”顾十微眯着眼睛,此刻他也完全放松,懒洋洋地道,“你和嫂子的婚事怕是要拖一拖了。”
国丧三年不可谈婚论嫁,他和李月桦的婚事还没定,眼下遇到大行皇帝驾崩,自然要往后延。
顾林书长叹一口气同样仰面躺下。便是没有国丧,订婚再做准备,最快也要一年以后才能成亲,眼下一口气支到了三年后。
想到这里他扭头去看大哥,顾林颜原本将在几个月后迎娶苏家嫡女,眼下这婚事同样要后延三年,他嘴硬道:“我倒不急,要急也是大哥急。”
“你不急?”顾十睁开了眼睛奇怪的看着他,“五哥为何要急?他的婚事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过是往后延上三年罢了。你八字还没有一撇,如今范阳候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这爵位肯定还要再往上升一升。新帝继位,侯爷是实权新贵,怕是王太后都要仰仗他几分,谁还敢拿嫂子以前那些谣言出来说嘴?只怕一个个的都巴不得往上贴,四叔只是三品堂官,你这婚事悬啊!”
顾林书心里咯噔一声,坐起了身直勾勾地瞪着顾十,顾十被他看的有些害怕:“你瞪我做什么?”
顾林书握拳要去揍他,被顾林颜拦下:“你且稍安勿躁,李家是守诺的人家,咱家与李家交情匪浅,再者侯爷也非贪名图利之人,那些上赶着结亲的人,他还不知是为了什么?怎会与那样的人家结亲?”
顾林书狠狠瞪了顾十一眼:“你若再给我添堵,我揍得三伯三婶都不认识你!”
顾十不吭声,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兄弟二人。
夜风透过微敞的窗户吹进来,已带着夏日的暑热。长街上还有不少人在干活,时不时能听见断断续续的人声、马儿的嘶鸣声。顾林颜知道他在想什么,安慰道:“他们是侯府家眷,大行皇帝驾崩,必然已经启程赶往京城奔丧,过两日就能见到了。”
几人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正昏沉间听见外面卢伯在喊:“大爷,二爷,快起快起,宫里宣旨来了!”
几人迷迷糊糊睁眼,听闻是宫里宣旨,赶紧备下香案沐浴换上干净的素服,一切准备完毕到了前厅,见张公公正笑眯眯的等在那处。见到二人张公公笑道:“两位公子不用急,旨意在宫里已经宣读,咱家今日前来是将圣旨送到府上。”
两人恭恭敬敬按照礼数接了圣旨,张公公道:“顾大人升任户部尚书,授资政大夫,兼任太子少傅、内阁次辅。”张公公顿了顿,“两位公子,恭喜了。”
太子年幼,过些日子登基,顾仲堂就有了帝师的头衔,又担任了内阁次辅,可谓一步登天。这是王太后对顾家的依仗和恩宠,兄弟二人回过神来谢恩道:“臣等躬谢圣恩!”
虽然还在大行皇帝大丧期间,王太后已以雷霆之势整顿朝纲。
定国公被削爵,且夺了爵位的世袭传承;邓、姚两家被诛灭九族;孙家诛灭旁系三族;凡牵涉进税银案的大小官员,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空出来的官职从前几年的恩科进士里提拔人选补充。
范阳候晋封保国公,封上护军;顾仲堂升任户部尚书,授资政大夫,兼任太子少师内阁次辅;顾仲阮任大理寺右少卿;周瑾年授荣禄大夫,兼任太子少傅,内阁首辅,晋中极殿大学士;姚正授光禄大夫;广宁伯授广宁侯;段文珏授京卫指挥使司指挥同知。
保国公、太子少傅、太子少师辅政。
元帝驾崩第三日,朝廷下旨废除矿监税,并免除当年杂税。虽在国丧期间,百姓们仍关起门来悄悄欢腾庆祝。
短短几日,王太后就将皇贵妃原本的势力和元帝留下的苛政拔除得一干二净,大元在接连遭受重创后,终于迎来了喘息的机会。
停灵二十七日后,元帝的棺椁送到皇陵安葬,此后新帝继位,改年号为明,因新帝年幼,王太后垂帘听政,举国上下服国丧三年,在此期间,停办一切祭祀典礼、不嫁娶、停科、不开恩科、不选秀,一切从简。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转眼间,三年过去了。
第106章 第 106 章
两只燕子从空中划过, 灵巧地避开长长地垂柳枝,在荷塘上空追逐着水蝇。它们捕捉到食物后回到屋檐下,房檐一角搭着一个燕窝, 里面有四只刚孵化不久的幼燕正张大了嘴吱吱喳喳地叫着, 等候父母喂食。
燕子喂完幼崽, 偏着头打量了几眼下方忙碌的人类,一振翅又飞向远方去继续捕猎。
广宁侯府十分忙碌,大厨房彻夜灯火通明, 灶台上热气腾腾,一早就在制作各式费时的蒸菜和面点。眼下各种活鱼、河鲜、家禽家畜正流水一般地往里送着, 厨下的厨娘和打杂的小丫头忙的连轴转。
今日是李秋涟的生辰, 恰逢整岁,广宁侯府大开宴席,邀请亲朋好友前来作客。从巳时开始, 侯府门口宾客便络绎不绝, 停下的车马从侯府正门一直排到长街尾。抬着礼品的小厮从角门进进出出, 侯府偏院的厢房放满了送来的各式贺礼。
侯府花厅里,坐着不少前来贺寿的命妇,众人围坐一处, 边吃着茶果边聊着天。时值六月中旬, 天气已经十分炎热, 花厅四角摆放着足有半人高的青花瓷缸, 里面盛满了巨石般大小的冰块,花厅顶部挂着两溜排半扇门框大小的竹扇,下面安排了专门的小厮摇动滚轮, 带动竹扇前后轻扇,给花厅送去阵阵凉风。
外面迎客宾仪道:“保国公夫人到!”
花厅里的一众夫人们纷纷起身, 同刚刚进屋的曹婉行礼。曹婉环视一圈不见李秋涟,问在花厅里陪客的二大娘子俞氏:“寿星呢?怎么不见她?”
俞氏笑道:“嫂嫂刚才还嘱咐我,若是大嫂到了同你说一声,她去了水榭那边。”
曹婉道:“你在这陪客便是,我自去寻一寻她。”
俞氏将曹婉送到回廊处,见左右无人才悄声道:“大嫂,长乐候夫人在那处。”
虽然保国公、太子少傅和少师辅政,实际上真正掌权的是垂帘听政的王太后。王太后与皇贵妃不睦多年,凡与皇贵妃有关系粘黏者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斩首、获罪、削官、流放。王太后整顿朝纲时彻底清除皇贵妃的党羽,整个前朝一下空了将近一半。
段文珏因为在税银案里立了大功,虽然和邓瑶儿定了亲,却封了京卫指挥使司指挥同知。明眼人都知道好在有这个儿子,长乐候府才堪堪保住了爵位。王太后看在段文珏的份上毫发无伤的留着他二人已是天大的恩典,是以无论谁见着江卉,都明哲保身选择同她划清界限。
侯爷夫妇当日和保国公悔婚投靠皇贵妃想着和邓家结亲,邓家一倒他们就成了满京城的笑话。这几年长乐候和长乐候夫人俨然是京里茶余饭后的笑柄,目光短浅、贪享荣华富贵却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典型,是以哪儿都不待见他们。
国丧期间没有聚会宴席还没有十分明显,国丧结束后长乐候府门庭冷落,京里往来都默契地忽略掉了他们夫妇二人,李秋涟生辰是这几年来京里第一次有人邀请他们夫妇上门作客。
江卉在花厅里呆得不自在,借口纳凉去了水榭。
水榭里,李秋涟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小姑子:“什么?!”
湖岸旁凉风习习。微风吹皱了湖面,轻拂过岸边的垂柳,让盛开的荷花轻轻摇曳,尺许长的锦鲤时不时在荷花下一摆尾,湖面顿时荡起圈圈涟漪。
“我知道,好些事情是我们夫妇做的不对,可文珏是个好孩子啊。”江卉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走到李秋涟身旁坐下,“这几年,保国公对文珏也多有提携爱护,可见心里是没有芥蒂的。邓家被满门抄斩之后,文珏的亲事自然就做不得数了。桦儿也快十八了尚未定亲,文珏一直痴心于她。是我们做父母的耽误了孩子的婚事,眼下想要弥补一二,嫂嫂,你就不能看在文珏的份上,去做这个中人?”
李秋涟道:“天老爷!侯爷是你嫡亲的大哥血脉相连,所谓打断骨头连着筋,如今事儿都已经好几年揭了过去,咱们自家亲戚来往,我自然是没什么可说的。可保国公夫人是我娘家大嫂,同你是隔了一层的,当初桦儿的婚事那般败坏她的名声,她如何能原谅你,你怎么还想着同她家结亲?!”
江卉脸涨得通红,片刻后呐呐道:“那件事,真同我们无关,并非我们传出去败坏桦儿的名声。再者说,文珏对桦儿如何,难道你不知?”
“无辜也好,与你有关也罢。事情总归是因为你们悔婚才会发生。”李秋涟一抬头,看见曹婉正站在不远处,不由得起身道,“嫂嫂,你来了?”
江卉回头看见曹婉,惭愧地起身行礼:“嫂嫂安好。”
水榭里没有旁人,只有她们姑嫂两人。曹婉便也示意身边跟着的人留在岸边,自己慢步进了水榭:“还是这里凉快些,花厅那里人多,摆了那么多冰还是觉着热。”
李秋涟道:“是呢。水榭这里就是地方小了些,不然把宴席摆在这处倒也凉爽。”
曹婉走到游廊环椅上坐下:“你倒会躲懒,今日你是寿星不在前厅宴客,躲在这里和小姑子说什么悄悄话呢?”
保国公和曹婉真心喜欢段文珏,是以这几年虽然没有和长乐候夫妇来往,如今见了面却也十分和善。
江卉看了看李秋涟,知道自己大嫂怕是不会在儿子的婚事上同曹婉再提半个字,当下心一横,先郑重行了个礼:“曹嫂嫂,往日是我目光短浅又贪享荣华做下了许多错事,还请曹嫂嫂见谅!”
曹婉和气地同江卉道:“都是过去这么久的事情了,还提它做什么?”
“曹嫂嫂。”江卉鼓足了勇气开口,“桦儿如今也十八了,文珏也已十九。两个都是好孩子,我们夫妇虽不好,文珏如何您是看在眼里的。何不两好合一好,也算是续了他们的一段缘份?”
一阵风吹过,吹动了曹婉脸颊旁的碎发。她看着湖面盛放的荷花,大半个湖面都被莲叶所覆盖,莲叶中还有游动的鸳鸯,在惬意地划水。
“文珏真真是个好孩子。”曹婉温柔地道,“只是我们家桦儿已经定了亲,这门婚事不能答应你了。”
“定了亲?”江卉一惊,“何时定的亲?定的哪户人家?为何没有听见半点消息?”
“三年前就定了亲。”曹婉道,“许的是内阁次辅顾大人家的嫡次子顾林书。因为老家都在昌邑,顾氏族长替族中子弟到李家提亲,两家老人就把事情定了下来。后来遇到先帝的事情,自然不可再谈嫁娶之事,所以也就没有往外透露消息。”
曹婉轻轻扇着手里的绢扇,劝慰江卉道,“文珏这么好的孩子,自有他的缘分。”
江卉眼里的光彩灭了一大半,强笑道:“是我们家文珏没有福分。”
李秋涟上前挽住曹婉的胳膊拉着她起身:“这里虽然凉爽风却也大,你不要在这里吹久了回头又头疼。”说着就拉着她往回走,回头对江卉道,“你也来,一会儿开席了寻不到你人!”
江卉没什么精神的应了一声,没有动弹。
李秋涟挽着曹婉往前走了一段,见江卉没有跟上还在那处呆坐着,低声道:“把话说透了也好,断了他们夫妇两的心思。”她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了文珏那孩子的一片心。”她复又打起精神埋怨道,“那你也不能随口拿这种事搪塞她,这要传出去可怎么办?”
“没有搪塞她。”曹婉轻轻扇着扇子,“两个孩子是真的定了亲,是这两日才定下来的事儿。昌邑那边两家族长出面交换庚帖合过八字,是门好姻缘。”
“那真是喜事了!”李秋涟问道:“桦儿呢?”
曹婉道:“一进府就寻俪儿去了。”
侯府西苑,仆从们立起了箭靶,江、李两家的子弟和顾氏兄弟正在射箭。
三年的时间过去,众人都从半大的少年成长为了年轻的男子,尤以顾林书为甚。他褪去了少年时的几分稚气,原本有些圆润的面部线条如今变得坚硬,桃花眼少了幼时的温和,看人看物十分冷淡。这几年他的容貌越发出色,出落得如同妖孽一般。京城里多少少女见过他一次便念念不忘,成为了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江俪坐在偏厅里,透过窗户看着下面草地上正在射箭的众人,对身旁的李月桦道:“顾九这几年怎么就长成了这样,八妹妹,他若是做女子打扮,怕也会艳冠京城。”
李月桦抿唇一笑:“你小心让他听着。”
江俪道:“我还怕他不成?!他不好好讨好我,谁帮他捎那些东西给你?”
下面李昱枫突然抬头对上面道:“七妹妹,声太大了,我们都听见了。”
下面众人哄堂大笑。江俪索性趴在窗户上冲顾林书喊道:“顾九!你自己说,我说的是不是?!”
顾林书抬头向上面看来。他一向冷淡的桃花眼在看见楼上的李月桦后变的十分温柔,定亲之后两人按照规矩就不方便再见面,今日能在这里看见她也算是聊解相思之苦。他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认认真真同江俪作揖道:“还要仰仗七姐姐多多关照。”
李月桦被他看的脸微红,转身避到了内室躲开了他的视线。
江卉没有在广宁侯府多呆,喝了两盏酒推说头疼早早就离席回了长乐候府。
马车离开广宁侯府时,江卉掀起了车帘一角看向窗外,长街上络绎不绝的车马还在赶来,外面热热闹闹,广宁侯府门庭若市。她怅然若失地看着这一幕,如今的长乐候府门可罗雀,虽然还保留着侯府的名头,早已不复往日。
江卉回了内院,见百万正从长廊过来,停下脚步诧异地问:“小世子不是去了峡州,你怎么在这?”
“回夫人的话。”百万应道,“今日是舅夫人的生辰,世子爷赶回来去府上送了礼就回了院子。”
江卉闻言去了段文珏的院子,一进院门就见他坐在院中大树下的石桌旁正在独饮,看样子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看见江卉他起身行礼,疏远而礼貌:“母亲。”
儿子自悔婚的事情之后同他们疏远已久,看他这个样子,江卉内心涌上一股强烈的悔意,轻轻握住他手中的酒壶:“不要再喝了。”
段文珏落座,看着面前的空酒杯没有言语。
江卉落下两滴泪来,哽咽道:“是母亲对不起你……”
顾林书和李月桦定亲的消息很快传出,顾林颜的婚期定在八月,顾林书的婚期定在了十月。
按照真实定亲的时间算,顾林书和李月桦的婚事赶了些。但是顾林书和李月桦都已年过十八,对外又说是三年前就定下的亲事,倒不显得仓促,就是忙坏了袁氏,一下要操办两个儿子大婚,整个顾府陀螺一样为了婚事转了起来。
第107章 第 107 章
十月初二, 宜嫁娶、订盟、纳采、出行,辰时、巳时、午时、未时皆是吉时。
卯初,顾林书起身, 在青钗绿荷的伺候下梳洗完毕换上了新郎的吉服, 随后在顾十的陪伴下到了西别院。因顾氏老家在昌邑, 京城并没有祠堂,便在西别院的佛堂里供奉着祖宗的牌位。
顾仲堂已等候在此,等到顾林书入内后, 顾仲堂起身点燃三炷香,对牌位道:“吾今有嫡次子顾林书, 年十八, 欲娶李氏月桦为新妇,从今以后夫妻恩爱和顺,为我顾氏开枝散叶, 望他夫妇二人日后事事平顺、儿孙满堂。特禀先祖, 求先祖庇佑。”
言罢行礼上香退至一旁。身穿吉服的顾林书上前, 同样点燃三炷香对着众牌位拜了三拜。顾十从旁递上准备好的美酒,顾林书用手将杯中美酒沾了沾,冲着不同的几个方向弹向天地, 随后又朝地面倒了少许, 最后将杯底的酒一饮而尽, 将空杯递还顾十。
顾林书转身面向父亲, 垂首听训。
顾仲堂看着面前的儿子,转眼间,几个儿子一个个的长大成人, 娶妻生子。顾仲堂老怀大慰,对顾林书道:“从今日起, 你便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是你妻子的支柱,未来家里的男主人,不再是我顾氏不问世事的逍遥二公子。你要学会爱护你的妻子,撑起属于你自己的门户,用你的肩膀去承担苦难和责任,携手你的妻子一起,共同去经营你们自己的生活,你可知晓?”
顾林书肃容应下:“儿子知晓,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好。”顾仲堂点头,“去迎娶你的新妇吧。”
顾林书在顾十的陪伴下出了佛堂,外面林禄和绿松各自怀抱一只大雁候着,见到顾林书出来,众人以他为首,出了顾府大门。
大门外备着用红绸装饰过的喜马,喜马前有身穿喜服的两个小厮,各自举着一根小儿手臂粗的大红蜡烛。喜马后是八抬大轿,喜轿两旁各有数十人的喜乐队,手里拿着各式乐器不一而足。
喜轿旁还跟着喜婆,另有几个随行的丫头。这些丫头最受街上孩子们的喜欢,她们挽着一个用红布装裱过的竹篮,里面装着铜钱和格式糖果。等到迎亲队伍出行,丫头们就会把铜钱和糖果洒向看热闹的人讨好好彩头。
顾林书翻身上马,迎亲的执事立刻拖长了嗓音喊道:“起轿~”
喜轿两旁的乐队闻声开始奏乐,一行人向着保国公府而去。
保国公府同样一早就亮了灯,忙忙碌碌的准备着。前一日顾府送来了一百零八担聘礼,保国公府同样备下了一百零八担嫁妆,将整个前院放的满满当当。聘礼和嫁妆都要放在显眼的地方,供亲朋好友观看。顾府是实实在在的聘礼没有虚抬,公爵府回的同样也是实实在在的嫁妆,好些抬压得严严实实,若非被聘礼的抬数压着,只怕一抬都能再分做两抬。
迎亲的队伍还差着一条街才到,早有好事的孩童跑到公爵府门口大喊:“喜轿来了,喜轿来了!”
前面打探消息的小厮这时也跑了回来报信新郎即将到达的消息,保国公夫妇同前来观礼的亲朋好友告罪了一声,先行到祠堂处准备。等到顾林书到达公爵府正门外门子正式报信,保国公在祠堂向祖宗牌位上香后道:“某之独女,今日将归于顾氏嫡次子顾林书为新妇,不胜感沧。”
礼毕保国公夫妇在赞礼的引导下至正堂,主婚人引领顾林书和怀抱大雁的林禄、绿松入府在正堂外等候。身着凤冠霞帔的李月桦在兜铃和紫姝两个大丫鬟的搀扶下缓步来到正堂父母面前,拜别父母。
保国公道:“从今日起,你嫁入顾府为新妇,当孝顺公婆、敬爱兄长、体贴丈夫、养育子女,你可知道?”
李月桦低头答道:“女儿知晓。”
曹婉看着面前的女儿,眼眶通红,心里万般不舍仍强笑道:“要夫妻和顺友爱。”
李月桦应道:“女儿谨记父亲、母亲教诲。”
曹婉看了眼一旁的喜婆,喜婆这才拿了红盖头过来盖在李月桦头上。此时顾林书交付了大雁进正厅,和李月桦一起拜别保国公夫妇。在主婚人礼成的声音中,共同转身走向门外。
门口放起了鞭炮,热闹的鞭炮和喜乐声中,李月桦登上喜轿,众人返回顾府。
李昱廷、李昱枫、江沐白、江沐廉四兄弟送亲。到了顾府门口后,李月桦下轿,李昱廷将妹妹背进了顾府。
众人早翘首以盼,眼见新娘到达齐声贺喜,喜婆送来红绸让一对新人各执一头,送了两人进正厅拜天地。正式拜过天地之后礼成,顾林书与自己迎亲的兄弟、李月桦送亲的兄弟一起去前院应酬,李月桦在丫鬟的搀扶下送进洞房。
一百零八担嫁妆按照规矩摆在一进院的院子里,往来的人无不惊叹李月桦嫁妆的丰厚。袁氏乐得合不拢嘴,顾林颜娶妻同样也是满满当当的一百零八担嫁妆,两个儿媳妇给袁氏大大的长了脸,让亲戚无不艳羡。
喜房里,李月桦端坐在喜床上,隔着盖头看着自己的手脚。喜房里静悄悄的,丫鬟婆子们都被隔绝在外,只余她自己一人坐着。一早就起来做准备,喜婆不让她吃东西,她眼下有些饿心里又忐忑,身为新妇又不好出声唤人,只能自己闷坐着等待。心里想着,顾林书在前院应酬,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她正这般想着,听见喜房的门被人推开,传来阵阵恭贺的声音,一众丫鬟婆子入内,随后眼前一亮,顾林书拿秤杆挑起了她的盖头。
他眼角含笑看着她,将秤杆和盖头交给一旁的喜婆,自己在她身边落座,低声问道:“累不累?”
她有些害羞,轻轻摇了摇头。
丫鬟们面带笑容端来了装着热水的铜盆:“请二爷二奶奶洗手。”
顾林书握住她的手,李月桦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被他坚定的拽住,他道:“合盥礼。”
二人净手完毕,丫鬟们又送上来了准备好的吃食行同牢礼,两人各自夹了一点吃下便是礼成。最后喜婆送上来合卺酒,道:“共饮此酒,从今以后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两人拿起酒杯,互相挽住对方的胳膊喝下合卺酒。屋里众人齐声道贺:“祝二爷二奶奶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顾林书眉间眼角全是笑意,挥了挥手让大家出去领喜钱。喜婆贴心的走在最后关上了房门,屋里只余下他二人。
李月桦见顾林书没有离开的意思:“前院不是还在宴请,你不去应酬?”
顾林书起身,替她摘下头上的珍珠翡翠冠:“一会儿再去便是。左右这场酒席轻易不会散场,我大哥你大哥他们都在外面陪酒,少我片刻也不打紧。这个太重了,先取下来松快松快。”
顶冠一取,李月桦整个人都轻松了几分。顾林书道:“我一会儿让绿荷送些吃食进来,你吃一些。身上这喜服也繁重的厉害,让青钗给你准备热水梳洗。左右今日你也不会出去见客了,不要把自己这么拘着,换了常服舒舒服服在屋里待着,我不在,你先好好放松放松。若是等不住我,你就先睡觉,不要挺着。”
她低头轻声道:“洞房花烛夜,哪儿有让我先睡的道理。”
他坐到她身旁握着她的手,靠近她耳边轻声道:“你就是睡着了,我也会把你弄醒。今夜怕你没有功夫睡,能睡的时候,你就先养一养精神。”
李月桦的脸轰的一声如同燃烧了一般通红,那粉色一直蔓延到了耳后和脖颈,顾林书握着她的手没放,看着眼前粉白的皮肤,没忍住上前轻轻吻了吻她的耳垂。
李月桦吃痒躲避,双手推在他胸前:“你,你还要出去应酬呢。”
他往前压了压,她没坐稳被他压倒在榻,他撑着自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睛里燃烧着危险的火焰。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握住了她的手按在他胸前,掌心下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心跳快如擂鼓。
“我先去前厅了。”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他苦笑一下,“再不走我怕出不去了。”
他放开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吉服,走到大门处深呼吸片刻,才稳住心神拉开了房门。屋外青钗绿荷都在不远处候着。顾林书叫来了两人:“二奶奶带过来的人对府里还不熟悉,你们两人今天进去听着伺候,有什么多勤着跑跑腿,别让二奶奶自己在里面枯等着。”
顾林书复又嘱咐绿荷,“你先去前头给二奶奶拿些吃的,问问二奶奶喜欢用什么再去。”
两个大丫鬟笑着应下。
顾林书还不放心,又回头往后看了看,见李月桦通红着脸庞坐在那处,他才狠下心回前厅待客。
青钗悄声对绿荷道:“咱们这二爷,原来不是不解风情,单看对谁。”
绿荷笑着瞪了她一眼,轻轻拍了她一下:“小妮子敢拿二爷二奶奶说嘴,活腻了!”
青钗悄悄吐了吐舌尖,俏皮地一笑。青钗一抬头唬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二爷?!”
顾林书去而复返,见她这般惊吓奇怪的打量了她两眼,随即道:“你去前头,看看大奶奶在干什么,她若是不忙,请她到后头来陪二奶奶说会儿话。”
青钗赶紧应下。顾林书这才安心的去了前厅。
夜色渐深,顾氏新妇大奶奶苏婉仪到新房坐着陪李月桦说了会儿话,毕竟洞房花烛夜她也不好多留,眼看着时辰差不多就回了自己的院子。李月桦梳洗完毕换了常服靠坐在榻上看书,这些都是为了洞房花烛夜,喜婆给准备的画本。喜烛下,她越看脸越红,心脏越跳越快,偏生还倔强地继续研究着。
房门吱呀一响,顾林书进了屋子。她慌忙将手里的画本塞到枕头底下,起身去迎他。却见他已经梳洗过换了寝衣,他呼吸间有淡淡地酒香味。
“今晚吃了不少酒。”他道,“我怕熏着你,先去水房洗了澡换了衣服。我身上还有没有味道?”
她摇了摇头:“还好。”
他越过她往里走:“刚才在看什么?怎么见着我就开始藏?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没有!”她赶紧上前去拦,按住枕头不让他看,“家里嬷嬷让带的东西。”
他的手按在枕头上,听她这么说,他知道是什么,不想让她难堪,他不再和她争抢,翻身将她压在了床榻上。
“何必看画本?”他在她耳边轻语,“身体力行就会了。”
第108章 第 108 章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琉璃窗洒在榻上, 正好透过床幔的缝隙映在李月桦的脸上,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刚刚苏醒的大脑还混沌着,她一时间没有搞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 然而心里并不慌乱, 就如同在自己的闺房醒来一般安稳。身上有些沉, 她低头去看,只见一个臂膀从她面前横过去,将她拥在怀中。
这时才感觉到身边的热力, 肌肤贴着肌肤,彼此没有任何阻隔。
顾林书还沉睡着, 大红喜被上, 他的长发披散,宛如黑色的水流。她仔细看着身边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忽而想起梅园里那个摇落雪花戏弄她的骄傲少年, 那时如何能想到, 他会是她未来的夫君。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 又闭上了眼睛,他困得厉害,下意识将她往自己怀里搂了搂, 让彼此拥抱得更紧些。这种无意识的亲昵比昨晚深层次的肢体接触更让她心动。她柔顺的依附在他怀里, 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感受着他身上的热力, 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干净好闻的味道。
她微微仰头打量他,他开了口,带着未醒地困倦和慵懒:“你睡不着了?”
她轻轻应了一声:“嗯。”
喜被里, 他的手轻轻覆盖在她小腹处,低声问她:“还疼?”
她脸红地按住他的手, 昨夜她喊疼求饶,他却哄诱她一次又一次。她道:“还好。”
他没有说话,呼吸变成了沉睡时才有的平稳漫长,可他的手还无意识地在给她轻揉着小腹,她也不知他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一会儿让小厨房煮个糖水蛋。”他突然又开了口,手绕到她背后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你吃一碗,吃甜的能缓解疼痛。”
他低下头啄了啄她的唇,原本只是蜻蜓点水,随着他动作的加深变得缱绻绵长。他开始变得极具侵略性,察觉到他的凶悍和意图,她试图脱身:“不行,要起身了。”
“乖。”他在她耳边低声道,“别躲。”
眼看又要被他得逞,两人隐隐约约的声音传到门外,早就守在门口的李嬷嬷问道:“二奶奶醒了吗?”
两人动作一顿,李月桦赶紧应道:“醒了。”
李嬷嬷道:“今日要晨起给公婆请安敬茶。二奶奶要是醒了就起身吧。老奴这就唤兜铃紫姝来伺候梳洗。”
顾林书长长地叹了口气,总算是暂时放过了她:“什么时辰了?”
李嬷嬷赶紧应道:“回二爷的话,卯正了。”
李月桦推了推顾林书,他无可奈何地放开了手。门口传来两个大丫鬟的声音:“二奶奶,我们进来了。”
喜房的门被推开,隔着屏风两个大丫鬟忙碌地进进出出准备着梳洗的一应物事。李月桦穿上寝衣起身,顾林书伸手拉住了她:“你替我穿衣。”
外面兜铃和紫姝听见顾林书的话,脸上一抿,笑着避了出去。李月桦道:“叫你的丫鬟来伺候你。”
顾林书放开了她的手,坐起身自己慢条斯理的穿衣服:“爷一直都是自己穿衣,从未让两个大丫鬟这般近身伺候过。想着好不容易娶了媳妇儿可算是不用自己动手了,没想到还是要自己来……”
他话才说到一半,她已经拉住了他的衣服,眼里都是笑意:“你房里那两个千娇百媚的丫鬟,不是你的通房?”
他一动不动让她替他穿衣裳:“什么通房,昨夜我和你一样都是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她捂住了他的嘴瞪他。他拉下她的手:“我长成这样,但凡我想要做点什么,那还不排着队的姑娘自愿送到我榻上?爷为了你洁身自好到现在,你倒好,说什么通房,你要想拿大娘子的气度,你倒是给我安排几个通房,让我也尝尝鲜……”
刚开始他话说的还理直气壮,说到后来龇牙咧嘴。李月桦下手不客气,狠狠地拧着他胳膊内侧的肉。他吃痛偏生还硬挺着低头问她,“如何,我壮不壮?”
李月桦没忍住一下笑出声:“你现在才像那开屏的雄孔雀。”
他将她抱在怀里,低头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温声道:“你如今是我的雌孔雀,我便是时时日日在你面前开屏,那也是应该的。”
两人携手转过屏风到了外间,此时两个大丫鬟才进门来伺候李月桦梳洗打扮。青钗绿荷也到了屋外,顾林书招招手让她两进来,指着李月桦道:“从今天开始,这宅子里的一应事情,都是二奶奶说了算。绿荷,往日里宅子里的事都是你管着的,你好好同二奶奶交接,钥匙都给二奶奶。”
绿荷恭敬应下。
李月桦微笑着看了顾林书一眼,知道这是他在替她撑腰,让下面的人知道从今以后她才是女主人。她对青钗绿荷道:“我听二爷说,你们也是一直跟在他身旁伺候的。如今兜铃和紫姝同你们一样都是一等的大丫鬟,我和二爷近身的事情就劳烦你们四人了。还是以绿荷为首,你们四个商量着安排,如何?”
绿荷感激道:“多谢二奶奶!”
李月桦柔声对绿荷道:“我初来乍到,好多事情不清楚,还需要你多提点些。”
绿荷恭谨答道:“一切都听二奶奶吩咐。”
李月桦见这两个丫头虽然长得出色,但是举止极为规矩,眼神也不会随意往顾林书的身上去瞟,应对间也很本份,果然不是顾林书的通房,脸上的笑意又浓了些。让李嬷嬷奉上赏银,给绿荷和青钗。两个大丫鬟领了钱,规规矩矩地退了下去。
“二爷二奶奶晨安。”卢嬷嬷笑眯眯地出现在门口,“老奴奉命来取喜帕。”
顾林书同李月桦道:“这是母亲身边的管事嬷嬷,卢嬷嬷。”
李月桦起身道:“嬷嬷好。”
“好好!”卢嬷嬷笑着进了内室,从喜床上取下了喜帕,上面一大片殷红梅花一样盛开。她仔细将喜帕叠了放在木盒里,回转身出来道,“二爷大喜!二奶奶大喜!”言罢拿着喜帕去袁氏那复命去了。
小厨房在顾林书的吩咐下煮了一碗糖水蛋。顾林书监督着李月桦用完了才起身和她一起去鹤延堂给父母请安敬茶。
“我爹虽然对我和大哥严肃些,对大嫂却极为宽和,想来对你也一样。”路上,顾林书宽慰着李月桦,“我娘那人极好面子,你出身好,长得好,嫁妆丰厚,她一定喜欢你喜欢极了。你不用担心她。”
李月桦轻笑道:“哪儿有这么说话的?”
后面李嬷嬷和几个丫鬟闻言也低头嗤嗤低笑。
顾林书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别说不会为难你,就是真有人为难你也不怕,有我呢。”
有我呢。
就这三个字,遇到山匪的时候他挡在她身前说过,叛乱落难时他在她身边说过,不知不觉间她对他早已极为信任。有他护着她还担心什么?她轻轻点了点头。
诚如顾林书所言,顾仲堂十分温和,袁氏更是对这个二儿媳妇儿满意得不得了,吃完茶后拉着她的手看了又看,最后还给了她一对极为漂亮的玉镯子亲手给她戴上。不仅如此,还嘱咐她早上多睡些好好休息,免了晨昏定省,只初一十五的时候去去就好,什么新妇伺候布菜一应不许她动手,让她安安生生地一起落座用早膳。只怕她自己生个女儿,也就如此看待了。
“爹,娘。”用完早膳顾林书道,“如今正是金秋,秋高气爽,我想着带桦儿出趟远门,去边城看一看。”
李月桦一惊,此前顾林书没有提过半句这件事情。眼下刚新婚,哪儿有新婚就带着新媳妇儿出远门的?她忐忑不安地看了公婆一眼。顾仲堂闻言思忖片刻:“如今天下太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也好。不过还是要多带些护卫,财不可露白,不要掉以轻心。”
袁氏道:“就算要去,也要等三日回门之后再去。回去的时候同国公爷夫妇知会一声,否则也太失规矩。想要怎么去,东西都带齐全了,伺候的人带好,别去太久。怎么也要赶在过年前回来,知不知道?”
顾林书笑着应下。
回去的路上李月桦轻轻推了顾林书一把:“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同我商量一声?”
“同你商量做什么?”他道,“你刚入门,我若和你商量,你肯定顾忌这个顾忌那个,还不如我直接拿了主意。”
李月桦有些迟疑:“那咱两就这么出门,是不是不太合规矩?”
“家里有大哥呢。”顾林书毫不在意,“我若是长子你是长媳,确实不太好,如今有大哥大嫂在前头撑着,只要三日后回门全了礼节就不算不合规矩。你不想回边城?你不是一直都想回去看看?”
他停下脚步看着她,清晨的阳光干净明亮,光线从长廊飞檐上透下,束束阳光照耀在他们身上。她也站定看着他,脑海里回想起巨大的石头垒砌的房子和院落,一望无际的草原,清澈的溪流和白鱼,她脱口而出:“去!”
他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宠溺地道:“那我们就去。”
京城,皇宫宫门处。
保国公停下了车驾,撩起车帘看向路边立于一侧的段文珏。段文珏行礼道:“侄儿请舅父安!”
保国公道:“你特地在此等我?”
段文珏道:“是。侄儿有事相求。”
保国公点了点头道:“上车来说话。”
段文珏谢过,上了保国公的车,车驾继续平稳前行。保国公道:“你可是为了转职的事情?”
段文珏道:“正是。”
保国公沉吟片刻:“你如今年龄也不小,此去戍边一走便是三年,岂不是耽误了?”
“舅父。”段文珏道,“男儿当建功立业为先。”
保国公透过车帘看向窗外。这几年整个大明变化很大,农业生产欣欣向荣、百姓安居乐业、到处都一片繁荣景象。
“我知道你是个做大事的苗子。”保国公收回视线看向段文珏,“当年峡州的疫症若非你发现得早,果断填平了那些水井又封了城,怕是不会那么轻易就渡过。江维当年患了疫症要强闯出城,你下令杀了他,是不是?”
段文珏没有回避,沉声道:“是。”
保国公点了点头:“那时先皇贵妃和定国公都还得势,你敢做这样的决定,属实果断。也因如此,太后娘娘才对你另眼相待。”
车外传来小孩子的笑声,几个小孩打闹着从车旁一晃而过。
“好。”保国公应允下,“想去就去吧。我中军营收你这员大将。”
段文珏道:“多谢舅父!”
第109章 第 109 章
青木马车停在保国公府大门前, 顾林书跳下车,转身去扶身后的李月桦,两人握手的一瞬间相视一笑。这一幕落到门口候着的于嬷嬷眼里, 让她脸上也跟着添了几分笑意。待李月桦站稳, 于嬷嬷上前道:“姑娘大喜, 姑爷大喜!国公爷和夫人在里面等着您二位呢。”
两人去了正厅拜见国公爷夫妇,这三日回门宴除了自家人,曹婉还请了广宁侯府一家。保国公夫妇见女儿眉梢眼角尽是温柔的笑意, 心知顾林书对她定是极为不错,看向他的神色便满意了几分。待二人拜完父母, 又转向广宁候夫妇:“侄女侄女婿拜见姑父\姑母!”
“好好!”广宁侯笑道, “祝你夫妻二人平安和顺!”
两人恭敬回道:“多谢姑父!”
夫妻两人拜见完长辈并肩落座,李秋涟道:“嫂嫂,你方才不是说让我去帮你挑一挑皮子, 正好桦儿回来了, 不如一起去看看。”
曹婉微笑着起身对李月桦招了招手:“走吧, 同我一块儿去看看。”
小夫妻两心知肚明这是长辈要将他两人分开问话,李月桦转身冲顾林书一笑,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飘然随着母亲和姑母去了后院。
女眷一走, 正厅就只余保国公和广宁侯两位长辈, 顾林书正襟危坐, 不敢露出丝毫疲懒。保国公端起茶喝了一口,这才道:“国丧三年,停科了三年。为了广招贤才, 圣上拟年后加开一场恩科,沐白沐廉可要下场?”
广宁侯道:“自然是要下场。”
保国公点点头:“不少人都因着这三年耽误了。”他看向顾林书, “你呢?准备的如何了?”
顾林书恭谨道:“小婿也要下场一试。”
保国公道:“我听说你箭法骑术俱佳,这几年又一直跟着在学武是不是?”
“是。”顾林书道,“经历了那许多事情,小婿觉着不可做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是要有武艺傍身才可护着自己和妻儿。”
保国公闻言赞许地点点头,同身旁的长随于齐道:“你去和姑爷比划比划,看看姑爷这几年武艺练得如何?”
于齐应下,走到顾林书面前拱手行礼:“姑爷,请!”
顾林书起身脱去身上大氅随于齐进了院子。院子靠墙放着兵器架,供保国公平日里练武所用。二人各选了一把称手的武器,两人都选了长戟。
于齐抖了抖长戟,嘴里说了一句:“姑爷,得罪了!”便快如闪电地攻出了一枪。
保国公和广宁侯走到廊下观战,见两人大开大合打得有来有往,于齐虽然拿捏着分寸但并没有过分谦让,反观顾林书应对也并不吃力,两人不相上下。
同样的长戟在顾林书手里每一次挥舞都带着呼啸地破空声。“早听说这孩子天生神力。”广宁侯道,“他说练武倒不是嘴上说说,是下了苦功的。”
保国公道:“据说他一直在随着苏氏那个总镖头习武。苏总镖头南来北往闯荡了几十年,手上有真功夫,只要肯吃苦,自然能学到几分真本事。”他虽然没有明着夸顾林书,言语间透露着十分满意。
于齐往前送了一枪,顾林书侧身偏头闪过,他手里的长戟落地。就在众人都以为他败局已定时,他抬腿一踢长戟枪身,长戟嗡的一声弹起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刺向对方,枪尖直逼于齐咽喉。
眼看于齐躲避不及就要丢了性命,顾林书撤去了力道,长戟偏向一旁重重落地。于齐擦了擦额头惊出来的冷汗,抱拳道:“小的佩服!”
顾林书抱拳回礼:“承让了。”
保国公赞许地看着顾林书,突然问道:“书儿,你有没有想过考武举?”
顾林书一怔:“小婿未曾想过。”
“我朝猛将不少,然而个人神勇却未必善于领军和行兵布阵。战场上首将比拼的可不仅仅是手上这几分功夫。”保国公道,“你天生神力,箭法骑术俱佳,如今又有一身好功夫,何不试试考武举?”
广宁侯知道保国公这是起了爱才之心,却不得不劝道:“大哥,书儿还在同安时便是南三省出了名的神童,若是去考武举,只怕是可惜了他的天分和文采。”
保国公闻言略有几分失望,但他也听过顾林书以前的盛名,略一沉吟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
后院里曹婉和李月桦进了花厅,李秋涟找了个借口避了出去,只留下了她母女二人说话。
曹婉慈爱地看着女儿:“他对你可好?”
李月桦爱娇地依靠在母亲肩头,低声道:“他待女儿极好。”
曹婉轻轻拍了拍李月桦的手背。顾林书对女儿如何,她心里最是清楚不过,却还是问道:“他房里有几人?你如今也是正头的大娘子,要有气度些,对他房里人不要苛待……”
“娘。”李月桦轻轻打断了母亲的话,“他房里没有其他人。”
“没有?”曹婉有些吃惊。顾林书的样貌在那儿,想着他再洁身自好,也不过是外面没有人。这般容貌的男子,免不了有姑娘投怀送抱,只怕一早就尝了男女之事。懂得约束自己的是在自己院子里罢了,“真没有?”
李月桦肯定地回答:“没有。他房里就两个贴身的大丫头青钗和绿荷,打小就跟着他伺候,都是清清白白地好姑娘。我问过婆母,这两个都已经和家里的管事定了亲,日后成了亲也是要回房做管事嬷嬷的。除了她二人,再无其他女子在他院子。别说他,大哥院子里也一样,也只得大嫂一人。”
曹婉叹道:“未曾想顾大人家教甚严。”她怜爱地看着女儿,替她捋了捋颊边的碎发,柔声道,“你们少年夫妻,他房里又只有你一人,你要懂得多节制些。他年少气盛又新成亲,血气方刚难免控制不住自己,夫妻恩爱虽好,过度却伤身,知道不知道?”
李月桦脸微红,点了点头。
曹婉又道:“他身边没有通房也好。你身边的兜铃和紫姝也都是从小跟着你,知根知底的家生子,等你身子不方便或者有孕时,你便寻个机会选一人放在他身边开脸。”见李月桦听她如此说眼神黯然下去,曹婉心疼道,“我知道你们新婚燕尔,正是好的蜜里调油的时候。但这世上哪儿有男子能只守着一人的?尤其是书儿,便是他不招惹旁人,旁人就不招惹他?与其让外面不清不楚的人进来,还不如你自己选人拿捏在手里,省的内宅平白生乱。”
小夫妻两在保国公府用完了晚膳才一起回府。顾林书被江、李两家的兄弟抓着灌了不少酒,上马车时就已经有些醉了。等李月桦一上车,他便牢牢抓住她的手,顺势靠在她肩头:“娘子,我有些头晕。”
李月桦轻轻扶住他的头柔声道:“你醉了。”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坐直了身体,用手捧着她的脸认真道:“你为何不开心?”
“没有。”她想掰开他的手,“今日回门,我怎么会不开心?”
他没有放开她,肯定地重复:“你不开心。”
马车平稳地前行着,灯光从竹帘里一阵一阵地透进来,车厢里忽明忽暗。他以为她是不舍得离开家,将她抱进怀里:“别不开心。你想什么时候回去看看,便什么时候回去便是,我还能拦着你不成?你要想回,我陪你,你要嫌我烦,我就套车给你送到门口,等你呆够了,我再套车来接你。”
她闻言笑出了声,笑完想起母亲的话,又觉得万般委屈,捏住他胸前的衣服红了眼睛。这世上就没有男子能只守住一人吗?即使是曾经一心都在她身上的顾林书,终有一日,她也得为了贤良把兜铃或者紫姝,再或者其他人送到他身旁,也那般去感受他的温柔狂热和体温?
他喝得有些多了,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情绪的波动,却没有弄清缘由。他抱着她,脸颊贴着她的额头,靠着车厢壁发出了细细的鼾声。她轻轻叹了口气,收起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将他扶正让他依靠着自己,小心地不让他随着马车的晃动失去平衡。
保国公府外长街拐角处的暗影里停着一辆马车,等到顾林书和李月桦的车驾过去了许久,百万才撩开车帘轻声问段文珏道:“世子爷,天色已晚,我们走吗?”
黑暗的车厢里看不清段文珏的脸,只听见他的声音传来:“启程吧。”
百万应下:“是。”
今日是李月桦三日回门的日子,也是段文珏启程去往边城的日子。他申请了调令,太后和圣上应允,保国公批示将他调入边城卫指挥司任指挥同知,将戍边三年。
他知晓她今日回门,便在此处候着,只想远远再见她一面。昔日那个一身火红的明艳少女如今梳起了妇人的发髻,温婉了许多,美丽更甚往昔。她和顾林书站在一起,不得不让人暗叹一句好一对璧人。
他今日到此,暗地里和她告别,也和过往的自己告别。
顾林书的马车刚刚停在顾府大门前,林禄还没有放好下马凳,斜地里冲出来一个妇人,牢牢抓住马车车椽,伸长了脖子冲着马车里喊道:“可是二侄儿二侄媳妇儿?”
林禄唬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拉那妇人。那妇人扭头冲林禄怒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敢动手动脚,你看清楚我是谁?!”
林禄仔细一看,不是袁氏的娘家大嫂是谁?他赶紧收手道:“舅太太,怎么是您?”
韩氏并不理他,希翼地看着车厢里。随车的丫鬟兜铃上前撩开车帘,韩氏见车里出来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一身华翠,身上衣裳也是华丽至极的蜀锦,整个人贵不可言让她不敢直视,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讪讪地道:“这……可是二侄媳妇儿?”
李月桦没有应,看向垂手立在一旁的林禄。见李月桦看向他,林禄赶紧道:“二奶奶,这是老夫人娘家大嫂韩氏韩太太。”
韩氏听林禄说完,顿觉腰杆硬了两分,对李月桦道:“论起来,你也要叫我一声大舅母。”
李月桦还没开口突觉肩上一沉,顾林书按着她的肩膀摇摇晃晃下了马车,林禄赶紧上前去帮忙扶着。韩氏见了他欣喜万分:“二侄儿,可算见着你们了!”
第110章 第 110 章
青钗点亮屋角的小羊皮落地宫灯, 内寝亮起了温暖的光。李月桦扶顾林书在榻上躺好,直起身来捶了捶自己的腰,绿荷在一旁轻声道:“二奶奶累了吧?”
李月桦接过绿荷递过来的热帕子, 替顾林书净手净脸, 轻声问道:“那个舅老太太怎么回事?看她是婆母的正经亲戚, 怎么进京不好好的上门,突然闹这么一出?先前在门口我还以为……”
毕竟是长辈,下面的话有些不好说出口, 李月桦打住了话头,“你打小就待在府里, 你同我说一说, 也省的我不小心犯错。”
绿荷接过李月桦递回来的帕子,放在铜盆的热水里投了投:“老太太娘家有个嫡亲的大哥,不过我们二爷向来不喜欢舅老太爷一家人。早先舅老太爷他们也在京里, 老太太把家里原来的旧宅子给了他们落脚。后来老爷三老爷入狱那年, 家里落了难老太太不知道找谁商量, 就让人去请舅老太爷,谁知道……”
绿荷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 “谁知道舅老太爷他们把京里的宅子卖了, 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老太太好悬没气得背过气去。这几年也没听见他们的消息, 今儿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上了门。”
绿荷轻声叮嘱,“二奶奶, 那家子人,您面上过得去就好。”
李月桦感激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绿荷弄好了帕子, 端起铜盆同李月桦行了个礼,抿唇一笑退了出去。
榻上顾林书翻了个身,手无意识地在一旁摸了摸,没有寻到李月桦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见她正坐在床沿,屋角温柔的灯光流泻,映得她的面庞有一层柔美的光。
即使是现在,他似乎都还没有真实拥有她的感觉,总觉得发生的一切好似一场梦,就怕梦醒了她就从他生活里消失,就如同以前无数次她在他梦里出现一般。
他握住她的手,她一怔,转而看向他温柔地开口:“你怎么醒了?”
他握着她的手,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是不是烛火碍着你了?”她起身去放床幔,“把幔帐放下来挡一挡光。”
他用力一拉,她跌坐在他怀里,他拉着她躺下,将她牢牢拥入怀中,埋首在她颈侧。她整个人都被他牢牢环抱,这样的拥抱传递的不是欲望,而是缱绻缠绵的情感,是他对她的渴求和占有欲。
好半晌他才抬头,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轻声问:“你什么时候睡?”
“这就睡了啊。”她轻声回答,“我刚换完寝衣。”
“那就别起身了。”他说,“也别管蜡烛。燃到头自然就灭了。”
她没有回答,往他怀里更深的窝了窝,伸手搂住他的背,感受着掌心下的身体结实、健壮、充满生命力和热力。她无意识地沿着他的背脊线轻轻摩挲着。
他道:“今天岳父问我,有没有想过考武举。”
“考武举?”她从他怀里抬头去看他,很是诧异,“爹怎么突然问你这个?”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名将可不仅仅是武艺高强,岳父应是见我才高八斗又武艺超群,难得见到这么文武双全的奇才难免见猎心喜,这才想着让我去考武举,以给未来的大明多添一员猛将。”
李月桦听得眼睛里全是笑意:“是是是,你文武双全才高八斗,你最厉害。”
他继续说:“我还长得好看。”
她嗯了一声:“你最好看。”
他不服气:“在你心里还有比我更好看的不成?你把他叫出来。”
“叫出来你要干嘛?”
“当然是把他杀了。在你眼里比我还好看,他还能有活路?”
她笑出了声。
他偏头看她:“我最厉害。”
她顺着他的话说:“对,你最厉害。”
“你这意思不服?”他翻身压在她身上,“我现在就让你知道知道,我有多厉害。”
他借着酒意拉掉了她身上的寝衣,肌肤相贴,火像从血液深处翻腾出的岩浆,在全身迅速蔓延。
这几日他夜夜求欢。她想起母亲叮嘱要节制的话语,想要推拒他:“林书……”
她的尾音里带着情不自禁的颤音,诱惑得他完全失去了理智。
原本见内室亮着灯还在门外候着的兜铃听见屋内传来的细碎声音脸上一红,下意识地往远处站了些。李嬷嬷见兜铃红脸低头躲避的样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轻声对兜铃道:“二爷二奶奶恩爱是好事。你和紫姝都是夫人备下将来要给二爷做通房的人,这些事儿都要明白着,不比在府里伺候姑娘的时候了,知不知道?”
兜铃脸更红,低头点了点头。
李嬷嬷看了房里一眼:“等着吧,好生伺候着。”
顾仲堂避而不见,袁氏在偏厅见了大嫂韩氏。
虽然言语上还算客气,袁氏的脸板得像冰山一般。韩氏见小姑这样,心里也知道是自己家人理亏,讪讪地道:“妹妹,我也知道,当日是你大哥和我对不住你。”
她顿了顿,替袁硕分辩道,“都怪我胆子小,那时候听说税银案要杀头,顾家三伯和妹夫都下了大狱,吓得我胆子都破了,又哭又闹求着你大哥不看在我,看在几个孩子的份上赶紧离开京城。”
她眼睛红了,落了几滴眼泪,低头擦了擦,“你大哥不肯,顾念着你是他嫡亲的妹妹,我就以死相逼。”看见袁氏有些动容抬头看她,她赶紧趁热打铁,“我对不住你,可我是真的怕啊!我怕连累宽儿和致远,巧鸢也求着我不要就这么离开京城,我还打了她几巴掌,骂她胳膊肘朝外拐,不顾念自己亲身父母……”
她惭愧地低下头,捂着脸呜呜哭出声,“这几年家里你大哥、两个侄儿还有侄女都总埋怨我,说我不该以死相逼让他们离开京城。你大哥想你,却没有脸再见你。这几年郁郁寡欢已是落下了病根,他世上就你这么一个嫡亲妹妹了,让我弄得生不能见。我就怕这么耽误着,生离变成了死别,那我真是千古罪人,这才舔着脸上京来寻你们……”
袁氏闻言大惊:“大哥怎么了?”
“他这几年内疚又想念你,心里郁结不畅,开春的时候就病倒了。如今越病越重。”韩氏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妹妹,都是我不好,对不住你,你就原谅你大哥吧。好歹去见他最后一面……”
袁氏惊得起了身,快走几步上前:“大哥如今在哪儿?可请了大夫医治?”
韩氏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我那时候想回同安,可是路上不太平,我们就去了沧州,这几年买了个小院子一直住在沧州。你大哥在那边的家里,我是眼见他病得快不行,私自上京来寻你。”
袁氏又急又气,狠狠跺了跺脚没有和她多说什么,一叠声吩咐卢嬷嬷赶紧叫卢忠去套车,她要连夜赶去沧州看一看袁硕的情形。
袁氏这边的事儿惊动了顾仲堂,听妻子说了韩氏讲的事情,顾仲堂略一沉吟:“既然如此便去看一看。”看见妻子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顾仲堂又道,“让颜儿陪着你去。”
袁氏现在心里一心都在病危的大哥身上,也顾不上别的。顾林颜本来已经歇下,被父亲派来的小厮叫起,听完了事情起末后他换了身衣裳和妻子交代了两句就随着母亲连夜出了门。
次日一清早,顾林书就起了身,他酒醒以后神清气爽,去院子里练了半个时辰的长拳。他前一晚借着酒劲没少折腾李月桦,若是往日外面有动静李月桦早已醒来,这次被他折腾得日上三竿还在屋子里昏昏欲睡,疲惫得浑身骨头都像被拆散了一般,丝毫没听见外面的声音。
李嬷嬷见顾林书练完了一套长拳李月桦还没起,小步挪到寝房门口想去叫醒李月桦,顾林书叫住了她:“嬷嬷,让二奶奶再睡会儿,别叫她。”
李嬷嬷道:“时辰不早了,二爷。”
顾林书道:“母亲吩咐了平日里不用她去晨昏定省,你只初一十五的时候提醒一下二奶奶去去就行。她累就让她多休息,睡醒了自然知道起身。”
李嬷嬷笑道:“二爷,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可从没见过您这么护着媳妇儿的。”她说笑归说笑,二爷吩咐了不用叫醒李月桦,她自然乐得让自家姑娘多睡,悄然退到了厢房里。
霞蔚居里人少,眼下西厢一溜排三个房间给了嬷嬷和几个大丫鬟住。嬷嬷自己住着打北头第一个房间,青钗和绿荷住着打南头的房间,兜铃和紫姝住在中间。眼看顾林书要去沐浴,绿荷赶紧出来去水房替他准备热水。李嬷嬷去了兜铃和紫姝的房间,因着李月桦还没起,两个大丫鬟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就着阳光替李月桦做一些贴身的衣物。
绿荷送完水就退出了水房,避回了自己的房间。李嬷嬷透过窗户看着这一幕,自言自语道:“二爷看着风流的样子,没成想这般谨守自重,丝毫不贪女色。”
“二爷眼光高着呢。”兜铃道,“也就二奶奶能入得了他的眼,寻常女子长得还不如二爷,他如何看得上?”
李嬷嬷一琢磨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世上男子千万种,遇到二爷这样的,哪怕是给他做房小妾,都好过去做外头那些浑天混地混账的正头娘子。我活了这么大把岁数,见过这么多夫妻,没见过一个像二爷这么疼二奶奶的,事无大小都打心眼里护着她。”李嬷嬷摇摇头,“女子嫁人真如第二次投胎,谁遇到二爷这般的,都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她说着话抬头看了对面的两个大丫头一眼。这两打小跟着李月桦长大,陪嫁过来本就是备下给未来的姑爷做通房。这些事儿保国公夫人在李月桦出嫁前就已经提点过她。只是她见两个大丫头低着头互相比对着花样,对自己有意无意说的话毫无所动,心里不禁暗暗点头。
二爷房里这两个丫鬟安分,二奶奶身边这两个丫头也没有非分之想,二爷又对二奶奶这般疼爱,二奶奶这边稳着呢。
兜铃抬头看了李嬷嬷一眼,笑道:“嬷嬷,您是夫人后指派过来跟着二奶奶的,好些以前的事您不知道。我们是看着二爷跟在二奶奶身后追着撵着,这么些年一直到现在。”
紫姝也道:“这世上除了二奶奶,谁嫁给二爷都讨不了好,给他做妾可等着坐冷板凳吧。”她扭头问兜铃,“这些年你可见着二爷对旁人稍加辞色?”
兜铃笑道:“以前家里那个姓袁的表姑娘,漂亮得像画里走出来一样,也没见二爷多看她一眼。”
两人相视一笑打住了这个话题,低头继续描着手里的花样。李嬷嬷闻言若有所思。保国公夫人让她看着点后宅,李月桦年幼不懂事,若是有必要,她要劝着她给顾林书抬通房妾室。眼下看来小夫妻两好的像蜜里调油一样,可越是这般,只怕将来抬通房的时候李月桦受伤越重,李嬷嬷心里叹息了一声。
少年夫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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