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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53

    第151章 番外三


    漳南边境。


    这里群山连绵植被茂密,入目所及全是密林和迷雾,高耸入云的大树树冠遮天蔽日,其下生长着密密麻麻的各种低矮灌木,将地面遮挡得严严实实。


    这里极为潮湿,各种毒虫鼠蚁数不胜数。在这样的大山里最危险的不是猛兽,而是肉眼看不见的各种虫子。


    山脚下翠河边依着山势和河流走向座落着十几个寨子。当地为了防蛇虫鼠蚁和洪水,房子都修建成了吊脚楼的形式。一方巨大的平台做地面,下面用十几根粗壮的木基做底柱。平台与木基底柱的接头处用圆形的铁片连接,铁片里放置着防虫蚁的药,防止虫蚁爬上平台。这样即使虫蚁蛀空了下面的基脚,也只需要更换底下的木柱即可。


    清晨,顾林洲起床推开窗,入目是漂浮的浓雾,苍翠的巍峨大山在雾中时隐时现。一群飞鸟从空中飞过,进入迷雾后身影渐渐消失。


    他打了个哈欠,拉了拉身上的薄衫。这里气候十分炎热,当地人无论男女都只穿一件薄衫,男子露出两个胳膊,穿着短裤,女子打扮同样十分大胆,衣服多是短袖短裙,和宁国女子窄领阔袖及地裙裾严谨拘束的衣着大为不同。


    热,即使是早上,也没有觉得凉爽多少。昨夜刚下过一场暴雨,空气湿度更大,吊脚楼旁巨大的植被肥厚的叶片上滚着小孩拳头大小的水珠,摇摇晃晃偏偏不会坠落。一只不知名的甲虫正顺着植物粗壮的茎部往上爬,不停地挥舞着额前的长须不知道在探寻什么。顾林洲顺手抓起那只虫子拿到眼前看了看,一挥手将它扔出去,那虫子被扔到半空突然嗡的一声张开透明的翅膀,转身飞向了更远处的大树。


    顾林洲下了楼,一路上遇到的人都讨好地同他打招呼:“飞哥儿早。”


    他们这帮人从峡州城逃出之后一路南下,一直到了漳南边境处才停下脚步。李小六的人心狠手辣,顾林洲又极聪明,很快他们就在这里站稳了脚跟,吞并了原本的一两处流匪之后,最终选了这里安营扎寨。


    寨子里最高处的三层建筑里住着李小六。这几年他们表面上改邪归正同其它寨子开始往来通商,暗地里还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翠河沿线是许多行商的必经之地,因此沿路的寨子都有酒肆茶宿,行商们会在这里歇脚,同时也和当地人做生意,把外面的货物带进来,再把当地的特产运出去。


    遇到一般的行商,李小六的人就做正当生意,遇到肥羊就暗地里尾随,在山路上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货劫了,把人杀掉扔进悬崖里,不留丝毫痕迹。


    这里虽然气候和大宁内陆比起来恶劣了些,但在这里占山为王自由自在,慢慢地李小六也越来越安于这样的生活。短短几年时间,他从一个精瘦的汉子变成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大胖子。


    顾林洲弯腰走进一个柴屋,这个房间直接修建在地面上,房子中间挖了个下凹的土坑,里面有柴火正在燃烧,土坑上放置着一个三角的铁架,眼下铁架空着。从房顶上垂直落下来一根铁链,铁链下挂着一个铜壶正在烧水。


    顾林洲走到土坑边坐下,立刻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上前,她端来一个木质托盘放在他面前。托盘上有一个芭蕉叶包着的饭包,旁边是展开的芭蕉叶,上面放置着两条烤好洒好了调料的烤鱼。


    没有筷子,顾林书伸手拿起饭包打开,同样用手抓着烤鱼就吃了起来。少女又拿来一个竹筒,拔掉竹筒上方的漆,芳香的米酒味飘散,她恭敬地将竹筒酒递给顾林书,顾林书接过仰头喝了几大口,只觉甘甜清冽,凉爽透心。


    这竹筒酒一直冰镇在井底,需要饮用的时候才打捞上来。


    他就这么坐在火坑边也不嫌热,身上汗水大颗大颗的滚落着,他毫不在意。一边吃饭抓鱼,一边时不时拿起竹筒猛灌上几口。


    外面公鸡还在喔喔喔的打鸣,渐渐地,寨子里其他人起身开始活动。透过柴房大敞的门,隔着广场正好看见对面的酒肆。这会儿昨夜来寨子里投宿的行商们也醒了,正在酒肆的平台上坐着,等着小二上早餐。


    顾林洲喝光了竹筒里的米酒,吃饭的速度慢了下来。


    一个黝黑粗壮的汉子弯腰进了柴房,在顾林洲身边落座:“飞哥儿。”


    顾林洲点点头:“摸清楚了没有?”


    “摸清楚了。”汉子名叫曹汉,这几年一直跟在顾林洲身边做事,“趁着他们睡觉,哥几个放了迷烟,把人迷倒后进去查看了他们的货物。都是些不值钱的砖茶草药一类。带了点盐,不多,看样子只是拿来同土著换东西所用。”


    顾林洲吃完最后一口烤鱼,拍了拍手:“没查出别的?”


    曹汉不解:“没有别的。飞哥儿,这几个人一看就没什么油水,您为何要查他们?”


    顾林洲看着对面平台上坐着的几个人没有说话。


    寻常的行商走南闯北有股子江湖气,这次来的几个人,有两三个人与旁人极为不同,他们身上有种官府的人才有的味道。这帮子山匪难以察觉,但顾林洲本身就是官宦出身,对这个极为敏感。


    顾林洲点了点那三人:“他们也没查出来什么东西?”


    曹汉肯定的摇头:“没有。”


    顾林洲没有再问,起身钻出了柴房。他先信步走到河边就着清凉的河水洗了洗手,又弯腰掬起水洗了把脸,抹了抹脸上的水珠,他转身走向酒肆。


    “飞哥儿。”酒肆的小二看见他赶紧迎出来,“您想用点啥?”


    顾林洲在那几人身后选了个空桌落座:“随便来碟子小菜,来壶酒,我喝点。”


    小二应了一声,很快就送来了他要的东西。顾林洲自顾自的斟酒,看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远处,实则用心在听着前面的谈话。


    第一人问道:“……是这个寨子?”


    第二人回答:“是这个寨子。商队带回来的消息,在这里见过他。”


    第三人道:“追了这许多年,好容易有了点消息,就怕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一人道:“哪怕又扑个空,总归要来看一看。咱兄弟三人为了寻他,这些年一直在外飘泊着。老爷也发了话了,若是今年再寻不到,就让哥几个回京,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三人叹息一声,举起酒杯碰了一下。第三人道:“这么些年过去,这人容貌从青少年到成人变化极大,如今只怕就算他站在我们面前,仅凭一张当年的画像,我们也未必能认出。说起来不过是满足老爷的一份心愿而已。”


    第二人道:“不管如何,咱们兄弟三个尽心尽力,也算不负老爷所托。”


    三人点头唏嘘了几句,言语中都是惋惜。顾林洲听了一会儿,提起酒壶上前:“几位兄台,冒昧打扰了。我方才坐在后面,听你们言谈间说起来此处是寻人,不知要寻什么人?小弟在这儿也算有几分薄面,说不定能帮上你们的忙。”


    三人闻言起身,客气了几句,请顾林洲落座。他们上下打量顾林洲几眼,觉着他同这寨子里的其他人都不同,身上有一股书卷气,客气道:“这位小哥儿不知怎么称呼?是哪里人氏?”


    顾林洲不慌不忙地回答:“我叫任鹏飞。原是峡州人氏,当日兵祸城破,就流落到此地,因识得几个字,就被寨主留了下来讨口饭吃。”他打量三人几眼,“听你们的口音,可是来自京城?”


    第一人点头道:“正是。”


    顾林洲道:“我到此已有数年,再不曾出过大山,不知外面如今如何?”


    第二人笑道:“如今王太后垂帘听政,大宁安稳富强,昔日的兵祸山匪早已平息。你若是有心寻亲,大可放心回去看看。”


    顾林洲感激道:“多谢!几位大哥,你们想寻什么人?”


    三人对视一眼,拿出来一个卷轴在桌上展开,顾林洲看着卷轴上的画像,瞳孔微微收缩。那画像有些年头已经泛黄,画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这还是当初他在府里时,父亲亲手为他画的像。


    “任小哥,你在此处可见过此人?”第一人问道,“我们寻他已有数年。前段时间无意间才从一个行商那处听说几年前曾在这里见过他。”


    顾林洲摇了摇头,遗憾开口:“未曾见过。这寨子不大,寨子里的人我都认识。或许他当日也只是路过。”


    三人闻言略微有些失望,叹了口气:“哎,也行。我们三兄弟会在这里再停留几日,多打听打听。寻了他这么多年,寻到寻不到,总要尽心尽力,也好给老爷一个交代。”


    顾林洲试探地问道:“这是?”


    一人道:“这是我们府上的三少爷。数年前走失,家里一直在寻他。”


    另一人道:“这些年我们走南闯北寻了好些地方,可惜一直没有他的下落。”


    顾林洲沉默片刻,斟酌道:“不知几位想过没有,前些年那般混乱,这么久寻不到,会不会人已经……”


    三人对视一眼,显然他们也想过这个可能。一人道:“是与不是,总归要尽力去做。”


    顾林洲起身:“几位慢用。我这几日也多帮你们打听着,若是有什么消息,就来告诉一声。”


    三人起身谢过,目送顾林洲下楼。


    其中一人忽然道:“说起来,你们觉不觉得方才这个小哥儿,相貌同大爷二爷有几分相似?”


    第152章 番外四


    夜幕降临,青蓝色的天空笼罩大地。浓雾未散,同样被暮色染成了淡淡的蓝灰色在山中飘荡。


    天气太热,那三人没有出房间,将晚膳叫去了屋子里用。酒肆的小二备下了饭菜要送过去时,被曹汉拦了下来。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将白色的粉末均匀的洒在饭菜里,随意搅了搅,这才对小二挥了挥手:“送去吧!”


    小二不敢吭声,见曹汉下完药,这才将饭菜送去了那三人的房里。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曹汉领着人去了那三人的房间,烛火下三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唇边带着白沫和鲜血已经毒发身亡。


    顾林洲进了屋子,里面的几人同时回头看向他,恭敬地道:“飞哥儿。”


    “把人拖出去,扔到山涧里去。”顾林洲道,“动作隐秘些,不要被其他住客看见。”


    手下们应下:“是!”


    等到人都出了屋子,顾林洲才不紧不慢地翻找这三人的行李,从其中找出自己年少时的那副画像,拿到一旁的蜡烛旁点燃,冷然地看着它一点一点地化为灰烬。


    火焰舔舐着画卷,就像一点一滴彻底烧尽他和以往的最后一点联系。


    寨子主楼里灯火通明,李小六坐在主位上坦露着胸膛,他的面前摆着一个巨大的竹桌,上面摆满了各种美食和美酒。他身边围绕着七八个穿着当地传统服饰的少女正跪在地上服侍他,大厅里几个妖娆的美女正在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李小六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美女。他的心腹王金越过众人走到他身边,弯腰在他耳边轻声道:“老大,飞哥让曹汉做掉了酒肆里的三个人。”


    “哦?”李小六并不以为意,“他们带了什么值钱的东西?”


    “没带什么东西。”王金道,“我问过了,那三个人虽然同商队一起进的山,但是他们不是商队的人。他们是来寻人。”


    “寻人?”王金的话总算引起了李小六的兴趣,抬头看向他,“寻什么人?”


    王金道:“今日那三人拿了幅画像在寨子里问了不少人,姚三看了,他说那画上画的,是飞哥。”


    李小六扭头看着前面跳舞的少女们,沉默着没有说话。


    任鹏飞聪明狠辣,年纪轻轻就同旁人十分不同。这些年他越来越倚重他,也越来越防备他,他就像身边的一条毒蛇,平时蛰伏在那里看着人畜无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窜出来给人致命的一击。


    尤其他的来历,这么多年他一直语焉不详。


    李小六道:“找两个人去查一查。”他喊住了王金,“别让飞哥儿知道。”


    王金应下:“是!”


    时间进入六月,漳南迎来了雨季。每日都有雨,有时是绵绵细雨,有时是飘泊大雨,有时是转瞬即逝的一场急雨。大雨打在芭蕉叶上、打在房顶上,噼里啪啦放鞭炮一般响个不停。


    半夜里又下起了暴雨,雨水没有驱散无处不在的炎热,反而激发了白日里被晒得滚烫的土地里蓄积的热气,炎热混合着潮气,室内又闷又热。人哪怕躺着不动,身上都一刻不停地在出着汗,不过片刻就会濡湿身下的床单,只能小心翼翼地挪个地方继续睡,而之前汗湿的地方无论如何都不会自然变干。


    这般天气让人心烦意乱很难入眠。顾林洲侧躺在床上,透过大开的窗户看着外面。窗外的芭蕉树被雨滴打得不住颤抖着,叶面的水渍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这样的大雨里,几个人戴着斗笠冒雨穿过院子上了楼,啪啪拍着门:“飞哥儿,老大请你过去一趟。”


    顾林洲起身打开门,见门外站着王金和他的几个兄弟:“这个时辰老大寻我什么事?”


    王金道:“我也不知。飞哥儿,你还是自己过去一趟吧。”


    顾林洲转身取下墙上的斗笠戴在头上,同几人一起穿过泥泞的院子,走向寨子里的主楼。


    今日里的主楼里没有其他人,李小六在二楼的窗户边坐着,面前的方桌上简单摆了两碟菜一壶酒。见着顾林洲进门,李小六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坐,咱两喝一杯。”


    顾林洲取下斗笠随手靠在墙上,雨水顺着斗笠流淌,很快弄湿了一大片地面。他走到桌边落座,李小六看了眼跟上来的王金等人,他们识趣的退了下去。


    顾林洲也看着对面的李小六,刚到这个寨子的时候,李小六才一百来斤,这几年过去,他的体重暴增到了两百多斤。如今他坐在那里如同一座肉山一般,肚子上的褶子一层又一层,因为胖所以格外怕热。他穿着的薄衫湿透了贴在身上,额头上还有豆大的汗珠。


    李小六抹了把额头的汗,骂了一句:“到这鬼地方来了这么久,还是不适应这里的鬼天气!”


    雨季尤为难过,等进入九月以后天气会慢慢变得凉爽。漳南每年九月到次年三月相对凉爽,日子倒没有那么难熬。


    顾林洲提起酒壶给彼此斟了一杯酒:“老大,敬你。”


    他说完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亮出杯底给李小六看。李小六没有着急喝酒:“飞哥儿,咱们到这儿,多少年了?”


    顾林洲心里一转:“十三年了。”


    李小六点点头:“一晃都十三个年头了。当日听从你的,咱们哥几个才从兵荒马乱的峡州城全身而退。辗转到了这儿,如今也算是落地生根。你看看哥哥我,娶了几个老婆,生了七八个孩子。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就没想着娶上一房妻妾生上两个延续血脉?”


    顾林洲笑了笑:“没想过。自己一个人过日子也挺好。”


    李小六道:“是不是看不上漳南的这些女子?”


    因为气候和地理的原因,漳南的女子多体型娇小而且黑瘦。


    顾林洲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又给彼此斟了一壶酒。


    “飞哥儿。”李小六道,“这么些年了,哥哥我自认待你也不薄,却始终觉着你没有同我,没有同我们的人交心。”


    顾林洲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李小六:“大哥,你何出此言,是我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不好?”


    李小六道:“飞哥儿,当哥哥的不太明白。你既然是当朝内阁次辅、户部尚书顾大人家的公子,那是真真的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哥儿,为何要落草为寇,跟我们这些泥里的人混在一起?这些年顾家没少花费力气寻找你的下落。”


    顾林洲慢慢放下酒壶,看着李小六没有说话。


    李小六道:“三个月前你杀掉的那三个人,我问过了,不是来寨子里做生意,是来寻人的。姚三看过他们拿着的画像,画的是十几年的你。我使人出去查了,才知道你的来头。”


    顾林洲依旧沉默着。


    窗外暴雨依然在下着,主屋的房顶镶嵌有铁皮,雨水打在上面,声音尤为响亮。


    李小六看着顾林洲,如同在看一个宝藏,不大的小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飞哥儿,回京吧。凭你的身份,回京定然能干出一番大事业!再有咱们积蓄下来的力量,未必不能成事!”


    顾林洲看着李小六,看着他的肥脸他的贪婪,他脸上冒着的油光。这些人,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从下水道通往街口的小孔里往外看天,便以为世界就是他看见的那个样子。在漳南待了这么多年,他还没有死心,还做着想当皇帝的春秋大梦。


    就凭他?就凭这点人?就凭他这些年在漳南笼络的这些乌合之众?


    他突然觉得倦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厌烦从心底升起。这些年与这些蠢货为伍,虚度光阴浪费人生。他只是想找个地方呆着,不想同自己的过往产生联系。


    可是眼前这个蠢货,还想着利用他利用他的身份。


    顾林洲再度提起酒壶给李小六斟酒,他的小手指微微动了动,白色的粉末从指甲里抖落,悄无声息地下进了酒里:“老大,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他提起酒杯敬酒,李小六哈哈大笑:“好!好兄弟!”他毫无防备满饮了杯中酒。


    顾林洲放下酒杯,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小六。看着他喝下酒后脸上的笑容渐渐变为惊恐,他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不停的抓挠着,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半个字来。渐渐地他的面色变得青紫,他沉重的身体后仰,重重地砸在地板上,浑身不停地抽搐了片刻,失去了声息。


    顾林洲起身走到一旁,打开封住的油坛,将里面的油洒满了整个房间,然后拿起放在桌面的油灯扔向地面。


    橘色的火焰腾地燃起,火焰迅速在房间里蔓延。这里的建筑本就是木头和竹子建成极易燃烧,在油的助燃下,大火很快将房间吞没。


    顾林洲从二楼的平台上下跳,落进了地面的淤泥里。他顺势打个滚卸去了身上的力道。寨子里已经乱了起来,人们纷纷从屋子里跑出来,互相呼喝着去主楼救火。


    顾林洲隐没在黑暗里回了自己住的楼,从屋后的芭蕉树下挖出一个包裹,里面是他这些年攒下来的一些金银。他只取了这个包裹,没有再回屋去拿别的细软,就这么趁着夜色和暴雨,转身进入了密林之中。


    丛林吞没了他的身影,只余芭蕉树在摇晃着,慢慢的,摇晃的树枝也恢复了平静,再没留下他的任何痕迹。


    第153章 番外五


    顾林洲五岁。


    “三爷,你在这里呢。”许婆子扒开杂草,拉出了躲在后面的顾林洲,拍了拍他身上沾上的脏东西,顾林洲呆呆地抬头看着照顾自己的婆子,脏兮兮的小脸上还带有不小心沾染上的污泥。许婆子拉起自己的袖子替他擦掉那片污渍,放软了声音,“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这样会让大家担心,知不知道?”


    许婆子牵着顾林洲的手往回走,才五岁的顾林洲个头不高,有些跟不上许婆子的速度。许婆子回头看了看他,干脆弯腰将他抱了起来,急急忙忙地往回赶。


    鹤延堂的西厢院子里,丫鬟婆子们正在不停地进进出出。袁氏坐在暖阁里看着进出的下人们皱着眉头:“怎么搞的?好端端的,曹姨娘怎么会滑胎?”


    下面的人不敢说话,都低着头站在一旁。许婆子抱了顾林洲进门:“夫人,三哥儿找到了。”


    袁氏招了招手,许婆子抱着顾林洲上前,将他放在袁氏面前。袁氏看见他脸上没有擦干净的污渍,取了自己身上的手帕,沾了茶水轻轻替他擦拭,柔声道:“跑哪儿去玩儿了?”


    顾林洲吸了吸鼻子,天气冷,他在外面冻了好一会儿,有点着凉。袁氏伸手试探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抬头对卢嬷嬷道:“一会儿大夫出来,让他给三哥儿也看看,这孩子恐怕有点着凉。”说着话又吩咐竹琴去小厨房熬驱寒的姜汤给顾林洲送来。


    袁氏看向许婆子,神色严厉了些:“把三哥儿交给你们照顾,你们也敢不上心!这要是有什么差错,仔细你们的皮!”


    许婆子害怕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夫人!奴才平时对哥儿尽心尽力!只是今日姨娘突然发作,院子就奴才和巧菱两个丫鬟,我们顾姨娘去了,这才没留神让三哥儿跑出了院子。”


    “如今家里的池塘还没结冰呢!得亏三哥儿没出什么事。”袁氏余怒未消,“真要是有什么事情,你拿命来赔也填不上!”


    许婆子不敢再说什么,讷讷低头不语。


    兰馨端来了新做好的糕点,袁氏取了一块绿豆糕塞到顾林洲手里:“先吃点垫垫。”


    那绿豆糕刚出锅,还带着温热,顾林洲听话的咬了一口,软糯香甜。


    袁氏拿手里的帕子擦了擦他唇角的碎屑:“慢点吃。”又拿起了一旁的热奶给他,“喝一口。”


    兰馨从旁边拉了个腰鼓凳过来,顾林洲便靠着袁氏的腿坐下,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喝着热奶。先前在外面野草丛里受的寒气一点一点从身体里驱散了出去。


    袁氏看了眼脚边的顾林洲,问一旁的卢嬷嬷:“问清楚了没,三哥儿怎么跑出去的?”


    “问清楚了。”卢嬷嬷道,“说是姨娘见红,三哥儿受了惊吓所以就从院子里跑了出去。”


    袁氏怒道:“除了西厢的门,还有正院的门!守门的婆子干什么去了,这么大个孩子从她眼皮子底下出去都不知道!看看今日当值的婆子是谁,也不用干了,给她这个月的月钱,撵出去!”


    卢嬷嬷应了一声退下。


    顾林洲填饱了肚子,只觉得坐在袁氏身旁十分安心。兰馨打了水来替他净手,顾林洲抬头看着她,兰馨微微一笑。


    大夫从西厢屋子里出来,到袁氏面前来回话。袁氏看见他赶紧站起身:“大夫,姨娘如何?肚子里的孩子如何?”


    “唉。老朽无能,未能保住姨娘肚子里这一胎。”大夫道,“可惜了,是个成了形的男婴。”大夫顿了顿,“夫人,姨娘月份不小,这般滑胎能保住她的性命,老夫已经尽了全力。姨娘宫体受损,日后怕是不可再孕了。”


    “保住了性命就好。”袁氏低头看向顾林洲,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顶,“还好姨娘有三哥儿傍身。”


    袁氏走后,顾林洲独自一人坐在暖阁的地板上玩着石头。进出的许婆子和巧菱都顾不上他,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他困得直揉眼睛,这才站起身去寻人。


    先前吃下去的那点绿豆糕和热奶早就消化殆尽。没有用晚膳,他肚子饿得咕咕叫。他迟疑地在回廊上往前走,他虽然还小,却也知道今天发生了大事。院子里一直紧绷着,许婆子和巧菱也都不搭理自己,在姨娘的房间里进进出出,或者干脆看不见人影。


    他不知道找谁,最后凭着本能推开了姨娘的房门。


    屋子里很黑暗,只有姨娘的床头点着一盏油灯,灯油烧了过半,灯芯窝在了碗里将灭未灭。他看不清床上躺着的人,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山峦般形状的黑影。屋子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气,这股味道和房间里的氛围让他望而却步,在门口踟蹰了半天,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姨娘。”


    童稚的声音唤醒了榻上的曹姨娘,她扭过头看见儿子害怕地站在门口,小小的身体贴在门框上。她浑身无力,勉力翻了个身,冲他招了招手,嘶哑地道:“过来。”


    他进了门走到榻边,眼前的姨娘看上去狼狈又憔悴,她浑身被汗湿透,头发湿淋淋地黏在一起,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她本身就清瘦,如今更是眼眶深陷看着仿如一个骷髅。她双眼通红充满了血丝,神色疯狂而偏执。


    她一把抓住顾林洲的肩膀将她拉到自己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你有没有事,你有没有事?那个女人对你做了什么没有?”


    她捏痛了顾林洲,让他忍不住扭动着身子躲避:“姨娘,痛,痛。”


    “快说!”曹姨娘干脆抓住了他的双肩,半个身体微微仰起,像是离了水在岸上挣扎的鱼,“那个女人对你做了什么没有,对你做了什么没有!?”


    “姨娘!你吓着三哥儿了!”许婆子一进门就看见这一幕,快走几步上前把顾林洲拉到自己怀里,顾林洲返身紧紧抱着许婆子的腿,从她身后害怕地探出半个脑袋看着榻上的曹姨娘。


    曹姨娘无力的躺下去,绝望地看着天花板,眼泪从脸颊上流下。她喃喃地说:“看好三哥儿,一定要看好他。我早该想到,早该想到的。我在外面有了三哥儿,她离得远无能为力,如今在她眼皮子底下,怎么能让我再得一个哥儿!”


    “姨娘!”许婆子叹了口气,劝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今儿个滑胎是意外。”


    曹姨娘扭头死死地看着许婆子,看的她毛骨悚然。然而片刻后曹姨娘眼里疯狂的神色尽去,她看上去又是平日里那个怯懦安静的曹姨娘了。她轻声道:“你说得对,是我自己想左了。”


    许婆子打量着曹姨娘,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又说不个所以然来。见她平静了许多就劝道:“您如今身子不好,先好好养着身子。等到日后还有三哥儿呢!”


    顾林洲八岁。


    顾林洲从家学放了学,先同顾林颜、顾林书一起去了正院同袁氏请安,然后才回了姨娘所在的偏院。


    曹姨娘见他进门,笑着起身去迎他,刚走了几步视线落到他手里拿着的纸袋上:“这是什么?”


    顾林洲不以为意:“方才和大哥、二哥去给大娘请安,大娘给我的糕饼,说是新出的花香味,让我拿回来同姨娘尝一尝。”


    屋子里没有旁人,只有他和曹姨娘。他话音刚落,曹姨娘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她快步上前用力打掉了他手里的纸袋,抓着他的领口将他拉到自己面前,状若疯狂地道:“同你说了多少次!那个女人给的东西不能要!你忘了你弟弟是怎么没的了吗?就是那个女人给我送了碗羹来,我吃完你弟弟就落了胎!七个月了啊,七个月了!我的儿,我的儿……”


    她抬起头,厅外的阳光照进来,她的脸半明半暗,她狠狠地看着正院的方向,“我没了你弟弟,再也不能怀孕生产!那个女人自己如今倒大了肚子。她几十岁的人了,还有了第三胎!如今又买了个年轻貌美的丫鬟回来,打得什么心思,当我不知道?她这是要把我们娘两逼到绝路!日后再抬了那个貌美的丫鬟,哪儿还有我的立足之地……”


    她说着说着落起了眼泪,哽咽着无力地松开手。顾林洲害怕地后退几步,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看着曹姨娘。片刻后曹姨娘抬头,慢慢擦去脸上的泪水,神情恢复了平静,朝着他露出一个半是羞涩半是怯懦地笑容:“不要告诉大娘这些事,知不知道?”


    顾林洲最害怕曹姨娘这般,前一刻还是疯狂狰狞,下一刻又如同变了个人一般畏畏缩缩。他害怕地连连点头。曹姨娘拾起地上的纸包:“这个不要吃了,知不知道?!”


    顾林洲连连点头,转身落荒而逃。


    顾林洲十一岁。


    为了方便几个孩子上学,顾仲堂请了夫子在家开了家学。袁氏便将她长兄家的两个儿子袁宽袁致远也接了来和自家的几个孩子一同上课。


    时值深冬,滴水成冰。每日里众人仍然雷打不动地按时去学堂。顾林颜、顾林书和袁宽来得早,坐下一边聊天一边等着侍从和长随摆置书桌。两人忙碌了一阵,各自拿出了书翻看。不多时,夫子笼着手,慢慢走进学堂。两人赶紧起身,齐齐行礼。夫子点点头:“坐下吧。”几人这才又落座。


    夫子刚翻开书,顾林洲姗姗来迟,在学堂门口朝着夫子慌慌张张的行礼,又慌慌张张的跑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他的长随林正想要替他打开木盒,被他撵了出去。他自己在那里摆弄了好一阵,这才找到了要用的书,拿到面前摊开。抬头偷眼看了眼夫子,见他老人家面色不善闭口不言,便颇有些畏缩的低下了头,看那样子,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缩进衣服里去。


    “顾林洲。”夫子开口,“你怎么又来迟了?”


    顾林洲起身:“天气太冷,我一时贪暖,就,就睡过了。”


    “说了多少次,读书要能吃苦。莫说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借光。如今只是让你早些起,你都做不到,日日迟到。如此贪图安逸,能成什么大器?”


    顾林洲低着头不敢说话,呐呐的看着自己的脚尖。


    夫子最不喜欢他这个瑟缩窝囊的样子,心中有气:“到一旁去站着!”


    顾林洲挪到墙壁处贴墙站着不言。


    夫子正要再言,袁致远到了。他才三岁,刚刚启蒙。长随手里提着的那个木盒就比他还高。他一脸没有睡醒的样子,在门口懵懵懂懂向着夫子行礼:“弟子袁致远,见过夫子,夫子对不起,我来迟了,请夫子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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