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 141 章
人牙子看着地上的梅香, 见她二十出头的年纪,肌肤如玉赛雪,再看那容貌千娇百媚, 一双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 眼里蓄满泪水看着她, 我见犹怜。人牙子心里咯噔一声,扭头看向一旁的李嬷嬷:“这……”她拉着李嬷嬷往旁边走了几步低声道,“嬷嬷, 我也不怕得罪您,这姑娘太漂亮了, 怕是府上爷的心尖子, 这样的人儿,咱可不敢乱收啊!”
李嬷嬷笑道:“你放心的收就是。这可不是咱们府里的姨娘,只是个二等丫鬟。”李嬷嬷声音提高了些, 边说边扫视了一圈围站在周围的丫鬟们, 这些都是她特地叫齐了来看梅香被发卖的人, “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做人不本分,妄想爬床一步登天。咱们二爷可不是那浅薄的好色之徒!今儿卖她, 是二爷亲口下的令, 发卖得越远越好!”说完这几句话, 她才复又看向人牙子, “你好好看看,卖个好价钱。”
“好好好!”人牙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这么漂亮的黄花闺女到她手上, 定然能让她大赚一笔。她走到梅香身边,仔细端详了她一番, 捏了捏她的肩头,又伸手掂了掂她的胸。梅香屈辱地忍受着,祈求地看着坐在正厅主位的李月桦。
人牙子拉掉梅香嘴里的布团查看她的牙齿,她趁机冲着李月桦喊道:“二奶奶饶命!二奶奶,我知错了,求求您看在老太太的面上,不要卖了我!”
“呸!”李嬷嬷从旁唾了她一口,“你还好意思提老太太!你干那下作事儿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老太太?这会儿倒想起来让老太太保你了!”
梅香挣扎着往前膝行几步,发疯般地磕头:“二奶奶,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方石地面粗糙不平又冷硬无比,很快她额头就磕的见了血。人牙子赶紧喊了自己的帮手上来架住她,把那破布团又给她塞了回去。人牙子埋怨道:“好好地一张脸!若是破了相可就不值钱了!”
梅香眼里充满了惊恐。这是在边境,这里的人牙子做的生意不仅对宁人,也对外部,价高者得。她不敢想象以自己的姿色流落到人市里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她还想再求李月桦,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呜咽着落下大滴大滴的泪水。
人牙子拿了些碎银子称了交给了李嬷嬷。双方交换了梅香的身契,只要人牙子拿着身契去官府盖了印,这买卖就算成了。周围的丫鬟们害怕地看着这一幕,眼睁睁地看着梅香被人拖了出去,扔在了外面的马车上。
李嬷嬷将银子放到李月桦手边的桌子上,退到一旁垂手而立。
李月桦看着那几锭碎银子,这才抬头看向下面站着的丫鬟们。这些丫鬟一个个被方才的一幕吓得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屋子里落针可闻。
“二爷是个好性子的,从不随意打骂、责罚下人。”李月桦开口道,“只要你们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当差,必然不会亏待你们。说起来大家都是从京城带过来的,全都是家里用老了的人。以往在家里当差的时候都勤勤恳恳,如今到了这里咱们别府而立就出了这样的乱子,想来是看我年轻,没有真正把我放在眼里。”
下面没有一个人敢接话。
李月桦的视线一一从众人身上扫过,“我平日里不爱计较,在我看来,不管是京城也好,这里也好,说来说去都是按照规矩办事。守规矩万事好说,不守规矩,打发出去就是。我用不了心怀叵测成日里算计的大神。”她顿了顿,最后道,“以后再想着使法子从二爷那儿得手的,看看今日的梅香,是什么下场。”
众人一起应下:“是。”
李月桦道:“下去做事吧。”
丫鬟们鱼贯散去,司琴尤为害怕,飞快地扫了李月桦一眼,见她没有迁怒自己,这才赶紧追上前面的姐妹。
李嬷嬷笑看着这一幕:“杀鸡儆猴。那些个丫鬟片子再想着离了京没人镇着想翻天,怕是也不敢了!”
李月桦轻叹一声,像她所言,这些丫鬟们在顾府的时候一个个本本分分,到了这里就心思活动,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欺她年轻。尤其梅香,借了老太太的两份势,真把自己当了半个主子。
好在顾林书站在她这边,若是遇上那些贪财好色之徒,今儿个就得喝梅香这杯茶了。
想到梅香一走,厨下又没了负责的人,她打起精神问李嬷嬷:“给家里的信送出去了吗?”
“送出去了。”李嬷嬷道,“二奶奶放心。老奴送去驿站走的官道,快马两日就能送回京城。”
李月桦的信写了两封,一封给婆婆袁氏,一封给自己母亲曹婉。给婆婆的信里报了平安,说了开阳城和府里的情况,重点说了顾林书的近况,梅香的事情只字未提。给曹婉的信里拉拉杂杂讲了许多事,提了梅香爬床和被发卖的事儿,另外还让曹婉给她送人,尤其厨娘和管事。
曹婉很快就从国公府挑了两个得力的厨娘,另外又从下面的庄子上选了三户人家,尽数给李月桦送了过去。
袁氏收到了李月桦的信却没有心思读。她愁眉苦脸地坐着,将信顺手放到一旁。韩氏坐在她对面正在抹眼泪。
过完年后回京,韩氏到顾府来看女儿,这才知道袁巧鸢被留在了昌邑老家没有带回来,几番追问之下,袁氏只是含含糊糊地说袁巧鸢犯了错所以暂时被留在了那处。韩氏通过袁氏院子里买通的小丫鬟知道袁巧鸢是被送去了家祠,这才去而复返,打上门来管袁氏要人。
“……那可是你嫡亲的侄女儿啊!”韩氏双眼通红,“她就是犯了再大的错,你好生管教就是了,怎么忍心将她送去家祠?她才多大?”
袁氏觉着理亏:“嫂嫂……”
“当日里老爷给鸢儿说好了亲事,是你托人来带话,说想将鸢儿留在府里,让我们把那门亲事退了。”韩氏得理不饶人,“你是怎么同我说的?你说在你心里,唯有鸢儿才是你认定的儿媳妇,她打小在你跟前儿长大,只有她才和你一条心。
要不是你说等她得了一男半女就将她扶正,我如何愿意把自己好好的女儿送到你这里来做小!如今倒好,进门半年多了都圆不了房,这一圆房就被送去了家祠!”
韩氏打住了话头,狐疑地看着袁氏,“是不是,是不是那个苏婉仪,是不是她?是她设计将我鸢儿害了对不对?所以鸢儿才会被留在老家?!”
她霍然起身,不顾袁氏的分辨和阻拦,“她刚进门才多久,竟然这么厉害的手段!她是大妇,怎么这般缺少容人之量?这般妒妇,我倒要去会会她,问问她何时让我的鸢儿回来!”
她说着起身就走,提起裙摆飞快地出了鹤延堂的正门。袁氏赶紧起身去追,奈何韩氏在气头上跑得飞快,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快,快!”袁氏叫卢嬷嬷,“快去叫卢忠拦住大舅奶奶!”
卢嬷嬷应了一声去唤卢忠,袁氏忙不迭地追着韩氏。韩氏对顾府十分熟悉,径直到了青木居门口,守门的婆子认得她,正惊讶她为何到了这里,就见她招呼也不打,气势汹汹地闯了进去:“苏婉仪!你出来!”
苏婉仪正在暖阁里坐着看丫头们做婴儿的衣裳,听见外面的喊声诧异地抬头。刘嬷嬷当先迎了出去,拦在了廊下:“你是何人?”
韩氏怒道:“我是谁?我是她的长辈!她要叫我一声大舅妈!让她出来见我!”
苏婉仪起了身,在丫鬟的搀扶下到了正房门口。韩氏一看见她,怒道:“亏你还是大妇!善妒是七出之条知不知道?!我鸢儿进门之后你就欺负她,她好歹还是个贵妾,不是那些买回来的猫儿狗儿,你先是想着法子的不让她同大哥儿圆房,现下圆了房,就使了阴毒手段将她送去了家祠!你……”
她的话在看见顾林颜的时候戛然而止。顾林颜原本在书房里看书,听见外面的乱子过来就正好看见这一幕。看见顾林颜韩氏眼睛一红,喊了一声:“大哥儿。”正要哭诉,却听顾林颜冷冷地开口道:“你哪儿来的胆子,训斥主母?”
韩氏一愣,话都噎在了肚子里,愣愣地看着他。
“往日你是我大舅母,我自然敬着你三分。”顾林颜神情冰冷,“你方才说的明白,你是为了袁姨娘的事情上门。你既然是袁姨娘的母亲,就不该再自认是家里的亲戚。需知姨娘是仆,你是下仆的生母。”他轻轻扶住苏婉仪,心疼她大着肚子还要受这般气,语气越发冷冽,“谁给你的胆子训斥主母?!”
“你,你……”韩氏气得手指发抖,指着顾林颜,“弟妹怎么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若不是你大舅,你母亲如何能有今日!只怕早在灾荒年时就没了性命!没有她又哪儿来的你!如今你爹居了高位,你就这般对待我们……”
韩氏在院子里跳脚骂顾林颜,他丝毫不为所动。唤来了甘草和儿茶,嘱咐她们:“扶大奶奶回去。”
苏婉仪担心地看着他,他低头轻声道:“放心,我有分寸。”
袁氏赶到青木居,见韩氏气得满脸通红,正在大骂顾林颜。她上前拉住韩氏的胳膊:“大嫂……”
韩氏用力一甩推开她,袁氏一个踉跄,幸好卢嬷嬷眼明手快扶住了她。韩氏不管不顾地冷笑道:“好,好。如今我们倒是你们家的下人了!袁昭!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没有你大哥哪儿来的你今天!”
顾林颜打断了韩氏的话:“大舅母,你也不必如此激动。我这里有些东西,正好也想给你看看。”
他看了眼林寿,林寿赶紧去书房拿来了袁巧鸢在昌邑时签字画押的供词递给韩氏。韩氏半惊半疑地接过去,只看了几行脸色就刷的一下变得雪白。
“正是因为顾念你是我母家亲戚的情分,这事儿才没有继续往下追究。”顾林颜冷冷道,“人是我送去的家祠。你若是觉着我处事偏颇你大可以去请顾氏族长做主,若还是不满,去公堂上告也可。”
袁氏还不知这供词的事,见韩氏瞪着双眼再说不出半个字的样子,她从她手上拿了供词去看,只看了几行就恨铁不成钢地使劲拍打了韩氏一巴掌:“你!唉!”
第142章 第 142 章
顾林书站在城墙墙头, 远眺着赤刹海的西方。草海无边无际的延伸着,在极远极远的地方能看见北蒙山的雪线。天阴沉得厉害,整个天空都是厚重的铅灰色, 浓厚的云层里酝酿着暴风雪, 北风呼呼地刮着, 冰冷的风棱刮在脸上像刀子刮过一样。
顾林书看向北侧,城墙正在向着那个方向延伸,劳工们不辞辛苦地运送着数人高的巨大石块, 整齐的号角声阵阵响起,时不时能听见皮鞭在空中炸响, 那是监工在催促骡马加快脚程。
“大人!”书记官绕过一队队忙碌的工人, 赶到顾林书身边:“外部又使人来问互市商证的事情。问您什么时候有空能见一见他们商队的首领。”
新城新规,凡要入城到互市做买卖的外部人,必须有城主签发的商证, 半年一换。如今新城尚未建成, 市集已开, 好多人伸长了脖子等着拿商证。顾林书看着手里的图纸,不紧不慢地道:“不急。让他们再等一等。”
书记官应下:“是。”他复又道:“漯河部的首领想求见您,也使人来问了好几次, 您看……”
顾林书什么都没说, 抬头淡淡地看了书记官一眼。书记官心头一紧, 立刻噤声弓腰行礼。这个新上任的指挥使年龄不大, 却给人极大的压迫感,让他压下了心里的那些小九九,不敢再多言。
顾林书将图纸卷起, 交给一旁的侍从。他拍了拍手上沾上的灰尘:“钱你收了便收了,外部人的钱, 不收白不收。但是你要记住了,你是宁人。你收了钱,心该落在哪儿,事情办不办、怎么办,你自己心里得有数。”
书记官心中一寒,噗通一声跪下:“属下知错!”
“有什么错?”顾林书笑了笑,“外面的人若是再来送礼,你尽管收,托你送给我的,你也都送到我府上去。如今哪儿不需要钱?建城不需要钱?”他抬脚踩了踩脚下的甬道,“建这么长的城墙不需要钱?!收就是了。”
书记官颤颤巍巍的站起,大冷的天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应下:“是。”
新城的集市设置在城外一射之地。这里的进度比内城快,许多房子拔地而起,早已修建妥当。宁人的商行已经开始营业,少部分拿了商证的外部人商栈也已开门做生意。酒肆的二楼,一个带着大铜环耳环肤色黝黑,梳着一条蟒蛇般长辫的汉子穿着狼皮外衣,正坐在窗边喝酒。
他眯着眼睛打量着远处的城墙,看着墙头那个一袭黑衣的年轻男人。他端起酒杯,一口饮尽,包房的门打开,他的手下戴着一个女子进了屋子,用力将那女子往前一推,女子摔跪在他面前。
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被人牙子提出府去卖的梅香。梅香吓得瑟瑟发抖,不敢看前面那个一身杀气的男人。
男子开口问道:“你原是城主府的丫鬟?”
他说的宁国官话,梅香惊慌的点了点头:“是。”
“那个。”男子指着城墙上年轻的黑衣男子问道,“可是你原来的主子?”
梅香抬头看向城墙,见顾林书正在那处。她犹豫了片刻,男子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用力插在桌面上,噔的一声让梅香一惊。男子捡了口菜吃:“你好好把你知道的说清楚,不受罪。你若是不说,我自有法子让你不得不说。”
梅香瘫软在地,吓得涕泪横流。她原以为被卖给外部人已经十分悲惨,没想到远远比她料想的还要凶险:“我说,我说!”
男子冷然地扫了她一眼:“算你聪明。”
城主府里,李嬷嬷叫来杏雨往屋子里多加了两盏灯点亮,棉雾把支起的窗户撑得更高了些,好让屋子里再亮堂点。李嬷嬷打量着天色对李月桦道:“奶奶,下晚怕是要下大雪。”
“让人给二爷送件蓑衣去。”李月桦道,“顺便问问他,晚上什么时候回来,回不回来用晚膳。”
李嬷嬷应了一声出去,没一会儿就回转来,面色古怪地道:“奶奶,您去外面看看吧,有人送东西来了。”
“嗯?”李月桦放下手里的账本抬头,“是什么人?”
李嬷嬷道:“说是下头的小官儿奉了二爷的令。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李月桦不明所以到了前厅,见一个青衣小官正候着,他身后摆放着数十箱箱笼,除此之外,他身后还站着一溜排排开的八个千娇百媚穿着传统服饰的外部美人儿。看见李月桦他赶紧行礼:“下官见过夫人。”
李月桦看向箱笼和美人儿:“这是?”
“夫人。”青衣小官恭恭敬敬地回答,“这是指挥使的意思。下官奉命将东西和人送到府上,请夫人过目。”
说罢他奉上了手中的名册和礼单。紫姝上前接过转交给李月桦。李月桦接过翻看了片刻压在手旁:“好,我知道了。”
青衣小官这才行礼离去。
兜铃上前打开箱笼,只见里面装着黄金白银、各色珍珠宝石饰品,还有各种上好的皮货等等,无一不是值钱的东西。李月桦将礼单递给紫姝:“让人来把东西抬去库房,你和兜铃去清点入库。”
紫姝领了礼单叫来人抬着箱笼去了库房,李月桦这才看向下面的八个美人儿。
她们都有着充满异域风情的容貌,面对城主府的主母,几人有些害怕,局促地站在那里不敢抬头不敢动。
李嬷嬷走到李月桦身边,俯身轻声问:“奶奶,这些人怎么处理?”
李月桦站起身:“等二爷回来自个儿处理吧。”扔下这句话她转身回后院。她发了话,旁人便不敢领这八个美人儿去别的地方。只能让她们几个巴巴地站在大厅里等着。
李月桦走到月门门口又停下了脚步,扭身问:“给二爷送蓑衣的人去了没有?”
李嬷嬷赶紧道:“还没出门。”
“别送了。”李月桦冷着脸,“让他空手去,告诉二爷,他奉了我的令去给他送蓑衣。”
李嬷嬷不敢多说:“是。”
送蓑衣的小厮没领过这么奇怪的差事。但是主母吩咐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做。他骑着马一溜小跑去了城墙处,气喘吁吁爬上去找到顾林书:“二爷!”
顾林书脚步一顿,认出这是自己府上的下人:“怎么?”
“二爷。”小厮行礼,“二奶奶说今儿个天气不好,怕是要落雪,差小的来给您送蓑衣。”
顾林书身上冷冽的气势消融,整个人变得温和了许多。她怕他再淋着雪:“蓑衣呢?”
小厮僵硬着脖子摇了摇头:“二奶奶说了,让小的就这么来。把话给您带到。”
“?”顾林书满头问号,“她真这么同你说的?”
小厮点头:“二奶奶亲口吩咐的。”
顾林书抬头看看天空,低头看看地面,满面疑惑,复又看向小厮:“家里去什么人了?”
小厮道:“先前来了个送礼的人。”
没想到书记官动作还挺快。顾林书追问:“没有旁的人别的事?”
小厮摇头:“没有。”
顾林书摸了摸脸颊,在城墙上来回踱步片刻,唤来副官交代了几句要点,随后道:“今儿个我先回去。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差人去府上寻我。”
他满头雾水地赶回城主府,一进门下人都同他行礼然后贴着墙根躲着他走。顾林书越发觉着古怪,再看前厅的门大敞着,里面一溜排站了一排人,他喊住正想贴边溜走的丫鬟菱香:“这是谁犯了大错?二奶奶在里面训人?”
“二爷。”菱香赶紧行礼,“您,您还是自己进去看看吧。您看一眼就知道了。”说完这句话她飞快地拐进了一旁的角门逃了个无影无踪。
顾林书不明所以进了正厅,看清一溜排八个外部美人,倒吸一口凉气,他大喝一声:“林禄!”
林禄忙不迭地跑了进来:“二爷!”
“这……”他指着面前八个正梨花带雨含情脉脉看着他的外部美人儿,“什么事儿?!”
“这是外部送的礼啊二爷。”林禄赶紧道,“送人来的小官说了,是您吩咐的,让把东西和人都送回府。东西二奶奶入库了,人她吩咐了一声等您回来再处理,人就都留在了这里。”
顾林书瞪大了眼睛扭头看向林禄,后者无辜地回视着他。他指了指林禄,又指了指几个美人儿,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都撵走都撵走!哪儿送来的给我撵哪儿去!”
他吩咐完大踏步去了后院,见后院正房大门紧闭,窗户也放了下来。屋子里亮着灯,将李月桦的身影投射到窗户上,兜铃和紫姝原本正在廊下门口站着,看见顾林书回来赶紧行礼,唤了一声:“二爷。”然后两人也飞一般地逃了出去,还不忘关上了正院的院门。
顾林书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院门,又扭头看了看关得紧紧的正房大门,心中忐忑不已。他稳了稳心神轻轻推开大门,心里一松,还好,门没有反锁。
李月桦背对着他坐着,手里拿着剪刀正在油灯下剪花样。他背后一寒,小意上前:“娘子。”
李月桦没有理他,充耳不闻,手中的剪刀用力了些。
顾林书硬着头皮上前:“娘子,我错了。”他走到她对面落座,“我是让他把东西都收了送过来,如今哪儿都需要钱,外部人既然要送,那咱就不收白不收。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们除了想用钱财来打动我,竟然还用了美人计。我是真不知道里面还有人,这才让都送到府上。”
李月桦还是没抬头,只是手里剪花样的动作放缓了些。
“我错了,真错了。”顾林书老老实实地道,“以后我一定吩咐清楚了,你别生气。”
李月桦轻声开口:“外部那些美人儿,都不过十四五岁正是水嫩的时候,一个个漂亮得紧。”
顾林书伸手拿走了李月桦手里的剪刀放到一旁,将她拉进怀里:“没你漂亮。她们都只是路边的雏菊,你才是国色天香的牡丹。”
李月桦终于绷不住笑出声:“你恶心不恶心呢。”
顾林书长松一口气,紧紧将她抱住:“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第143章 第 143 章
大雪来了, 大片大片的雪花像鹅毛一般落下,天空阴沉得厉害,白天仿若傍晚。这样恶劣的天气下所有的工地都暂停了施工, 开阳城安静了下来, 再听不见随处可闻的敲击声。人们都回了室内, 坐在暖炕上吃酒聊天,享受这难得的放松时刻。
城主府的整个宅邸虽然还没有完工,高大环抱的院墙和灰砖青瓦的飞檐已经露出了不一样的气势。白雪将屋顶覆盖上一层厚厚的松糕, 也盖住了屋脊上的望天兽铜雕。为了照明院子里已经亮起了灯,整个城主府灯火通明, 廊下每隔一丈挂着六角木框的羊皮灯笼。琉璃的窗户上结满了冰花, 室内橘色的光朦朦胧胧地透出来,带着一种温暖的静谧。
正院东暖阁的屋角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铜炉,三足弯鼎, 其上浮刻着山水花纹。铜炉里的炭烧得猩红, 隔老远都能感觉到透出来的暖意。铜炉上有个半球形的黄铜镂空雕花顶盖盖着, 每隔半个时辰,兜铃都会去揭开盖子,拿火钳翻一翻里面的木炭, 让火烧得更旺些。
临窗的大炕上顾林书和李月桦头顶头的对坐着, 两人身上都穿着常服。他们面前的矮桌上摆放着一个棋盘, 两人正在对弈。紫姝站在李月桦的身后观战, 兜铃和李嬷嬷坐在铜炉边一边烤火一边做些针线活,屋子里轻松而惬意。
这些日子李嬷嬷也真正的放松了下来,她被国公夫人指派到李月桦身边最紧要的事情无非两件:一是李月桦怀孕相关;二是顾林书纳妾。第一件事情还好, 第二件事情一直像是悬在她头顶上的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如今好了, 二爷说得清清楚楚不纳妾,她心里的压力尽去,整个人变得温和了许多,事事真正从李月桦的角度出发着想。
她的视线从手里的绣样挪到窗边的小夫妻身上,两人只是安静地在那里坐着对弈就让人觉得心里分外安稳。这才好呢。李嬷嬷心里暗暗琢磨,没有其他人插足,两口子这么恩恩爱爱,以后再得上一男半女,那才是真正的神仙眷侣。
早先就隐约听说二爷极为疼爱二奶奶,如今这一路看下来,她是真信了。李嬷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想起前两日送来的那几个外部美人儿,二奶奶什么都没说,就让小厮空手去给二爷送了次蓑衣,二爷回来就把人全部撵了出去,然后小心谨慎地守在二奶奶身边好几天。如今从人牙子那里新买进来的几个丫鬟,也尽都挑了些样貌平平的,长得好的全让二爷打发了出去。
李月桦拿起一颗白子落下:“你输了。”
顾林书看着棋盘冥思苦想好半晌:“我输了。”
李月桦眉眼温柔地看着他,伸手道:“拿来。”
顾林书从怀里摸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过去:“娘子。你再这么赢下去,为夫真就身无分文了。”
李月桦将银票递给身后的紫姝示意她放进梳妆匣里去,扭头看着顾林书一笑:“那你就去公中账房支取。”
顾林书道:“我堂堂一家之主,体己银子全部输给了你,还要去公中账房支取,岂不让下人看笑话?”话虽如此,他仍是清理干净了棋盘,“来来,一百两银子一局,继续。”
兜铃抬头和李嬷嬷对视一眼,两人都是莞尔一笑。
小夫妻两刚落下了几个子,外面杏雨来传话:“二爷,二奶奶,京里来人了。”
顾林书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篓:“是谁,人现在在哪儿?”
杏雨道:“是国公府送过来的人,现下在前厅候着呢。”
李月桦也放回了棋子:“我前些日子给母亲写信要人手,算算日子他们也该到了。”
顾林书起身扶她下炕,伸手接过紫姝拿过来的厚毛及地披风给李月桦披上:“走,一起去看看。”
两人一到前厅,却见一个清瘦的男子背对他们而立,正背着手打量着外面还未完工的院落。两人一怔,顾林书上前道:“四哥!你何时来的?!”
段文珏转过身,看着两人露出一个笑容:“我正好回京交差,听说舅母要往这边送人,想着新城还未来看过,就跟过来看看。”他对李月桦道,“不要责罚丫头,是我特地嘱咐不许她们讲,给你两个惊喜。”
“来得正好!”顾林书上前道,“昨儿个刚有人送来了一头野鹿,今晚上咱们做烤鹿肉吃,你好好同我喝上几杯!”
“那感情好。”段文珏指了指偏厅,“舅母送来的人都在那边候着。”
李月桦道:“你们先坐着说会儿话,我过去看看。”
曹婉送来了不少人,除了两个得力的厨娘和她们用惯了的助手外,她还从庄子上挑了三户管事,这三家子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林林总总这次总共送过来了差不多二十来人,整个城主府的人手一下变得充裕。
厨娘一到,冷清了几日的厨房又开始运转。外头送来的野鹿就挂在厨房的门廊下,这个天气也不怕腐坏。厨娘取下了野鹿,没多大功夫,烤炉火炭、片好装盘的鹿肉还有美酒就一一送来了花厅。
顾林书提起酒壶,给自己和段文珏各自斟满一杯酒。切得薄薄的鹿肉一放到石盘上,就发出了滋滋的声音,香气四溢着向内蜷缩。顾林书道:“尝尝。”
段文珏夹了一筷子烤好的鹿肉,和备好的蔬菜一起卷着放进嘴里,只觉得掩不住的肉香,蔬菜又中和了肉的油腻,极为可口,点头赞道:“很香。”
“这个法子还是同外部人学的。这菜是草原上的一种野菜,用来配烤肉吃极为特别。”顾林书道,“你那边现下如何?”
段文珏喝了杯酒:“如今有了七城在前,中间围成了内草场,边城的压力就小多了。”他顿了顿,“我来的路上听人议论,说你在买卖商证。”
顾林书哈哈一笑:“是。我故意拖着外部人不给他们办商证。原本朝廷没有规定每年商证发放的份数,只规定了一年一换新。外部的证我压着一年只放二十份。”
段文珏微微皱眉:“外部商队如此之多,二十份怕是不够……”他转眼间就想明白了顾林书这么做的理由,片刻后点头道,“这倒是个好法子。”
压着只放二十份,商证放得少,市集上外部的商户散户几乎就没有,能进来的都是有实力的大商号或者被迫合作的商人群。以往不限商证,散户农户在市集上的极多,鱼龙混杂极为不便管理,给外部那些探子许多可乘之机。这样就算对方还有探子掺杂在里面,池塘就那么大,鱼就那么多,排查监视起来也容易得多。
“如今哪儿不需要用钱?”顾林书再斟了一杯酒,自顾自的喝了一口,“这么大的开阳城,要全建起来,只靠朝廷的拨款要等到猴年马月?大家心里都清楚,我们来接手新州府,可不仅仅是管城防和建设,还要想方设法的弄钱。这时候有人要上赶着送钱,为何不收?”他笑得狡黠,“便是他们不愿意送,我也有旁的法子让他们不得不送。”
段文珏放了心,顾林书还是那个顾林书。他转了话题:“八妹妹的身体好些了没有?”
“一直养着。”顾林书道,“每半个月都要请一次平安脉。目前看来一切都还好。”
“那就好。”段文珏道,“她那时候听闻你的噩耗骤然小产极为伤身,家里人都一直记挂着她。她如今一切安好,也好让舅舅、舅母安心。”
顾林书知道是他记挂李月桦,但他说的坦荡,他便也坦荡面对。这些年来兜兜转转纠缠到现在,李月桦成为了两人心中一个极为微妙的共同点。两人没有深究,彼此碰了一杯酒。
段文珏道:“家里给我定了亲。”
顾林书拿起酒杯:“四哥,恭喜!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段文珏喝了这杯酒:“说起来你也熟识,是七妹妹江俪。”
顾林书道:“亲上加亲且门当户对,你们彼此又从小熟识,这倒是门好亲。”
段文珏道:“正是如此。”
两人都放下了酒杯,一时无言,只听闻鹿肉在烤盘里滋滋作响,炭火时不时噼啪一声爆出一个火星。段文珏看着窗外,透过半敞的窗户飘进来几许寒风,带来了室外的寒冷,也卷走了室内的油烟。
段文珏回头对顾林书道:“今晚尽兴,多陪我喝几杯。”
顾林书应下:“好!”
子时初,两人才停下了这个酒局。段文珏醉得狠了,顾林书喊来了他的长随扶他去偏院休息。他自己也喝了不少,站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即使如此他仍坚持着去水房梳洗换了干净的寝衣,这才回房。
屋子里留了一盏油灯,厚重的床幔放了下来,李月桦已经睡了有一会儿。顾林书揭开床幔躺上去,就在被子外面紧紧抱住了李月桦,贴着她的脸一言不发。
他惊醒了她,感受到他醉酒后身体异常的温度还有呼出的热气,她转过身来柔声问:“是不是晕的厉害?”
他摇摇头,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她在他怀里偎了一小会儿,掀开被子将他也盖住,这才重新靠近他怀里,见他似乎有心事:“是有什么难事?”
他摇摇头:“喝多了,有些疲累。”
她轻声道:“你两每次见面都喝多。以后悠着点。”
他应了一声:“好。”
他紧紧抱着她。他知道段文珏为何而来,眼看着定了亲,寻了个借口再来见她一面罢了。终究是少年时倾心所爱之人,如今她他嫁,他也要别娶。四哥是个性情中人,又谨守礼法,虽然明知他对李月桦有情,他却不讨厌他,也真心敬重他。
他轻声道:“四哥同江俪定了亲。”
她抬头看他,他闭着眼睛。她道:“长乐候府从先帝去了之后就一直不好。四哥哥自己虽然还受太后所用,也保住了家里的爵位,但是一直在走下坡路。如今同七姐姐定亲倒是个好事。京里得力的人家不会把女儿嫁给他,差的人家江姑母又看不上。七姐姐人品家世都好,四哥哥人品能力也俱佳,倒是门好亲事。”
第144章 第 144 章
大雪悄无声息地飘落着, 雪落了一整日,地面的积雪已经没膝。
这样的夜晚,城防也不似往日严谨。守城的士兵躲进了小屋里去偎在火盆边取暖躲避严寒, 整个开阳城被积雪染成了茫茫的白色, 街上空无一人。
过了三更, 守城的士兵也已昏昏欲睡,这是长夜里人最易陷入沉睡和放松状态的时候。连狗吠都不再听闻,只有呼呼的风在旷野上空刮过。
新城尚未构建完成, 朝西的城墙虽然巍峨,却还未能同其它三面墙对城池形成环抱。
城外的市集酒肆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一行十数人身着黑衣, 头戴斗笠走进了风雪里。为首的汉子身材格外高大,蟒蛇般的长辫末端挂着铜环,随着他的步伐起落轻轻摇动着。他的腰间佩戴着沉重的长刀, 每走一步, 都会在地面上留下深深地印记。
他们绕过了在建的城墙, 顺着断臂摸进了城,沿着被大雪覆盖的道路一路寻到了城主府。
这个时间城主府正门门廊下的灯笼也已经灯油燃尽熄灭,整个院子笼罩在暗沉沉的昏暗里。几人侧耳去听, 里面没有任何声息。
为了防止院子里有狗, 两个黑衣人小心地上前从包里摸出几个加了毒药的肉包子扔了进去。等了片刻没有动静, 他们对视一眼, 互相搭起人梯,将同伴送上围墙。
院子里没有人。虽然有守卫,但这样的风雪夜里巡视的间隔不短, 这给了这群人可乘之机。
他们避开耳目,按照从梅香那审问得来的消息悄悄摸到了内院。
屋子里弥漫着暖意和淡淡的酒气。李月桦放下手里的帕子, 顾林书喝多了酒陷入了沉睡,她照顾着他,反倒没有了睡意。
她低头看着他的睡颜,心里一片柔软。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声音极轻,可在这寂静的夜里依旧十分清晰地传到了室内。李月桦心中莫名地一跳,她抓起衣裳套在身上赤脚下了床。她靠到窗边往外看去,不看则已,一看心里一惊,院子里虽然昏暗,然而白雪映衬下来人十分醒目,几个手拿武器的黑衣人正贴着墙鱼贯而入。
她快步转身从墙上取下长刀,到床边去推顾林书,低声道:“醒醒,醒醒!”
顾林书迷迷糊糊睁开眼:“嗯?”
她俯身在他耳边说的又快又急:“院子里进了刺客。”说着话她将手里的长刀塞到他手中,“醒醒!”
手指接触到冰冷的长刀,顾林书下意识的握紧,铁器的锋锐让神智迅速回归,这是在战场上养出来的警觉。他坐起身下地,略微清醒片刻靠到窗边,果然见院子里正站着几个黑衣人。
屋子里十分昏暗,他和李月桦勉强能看清彼此的身形,他拉着她躲到了大床的幔帐后,两人分别紧紧贴着床柱两侧。
大门一声轻响,被推开了。
黑衣人进了内室,简单判断了一下方向后来到大床旁。两人对视一眼举起长刀,猛地掀开幔帐向着床铺刺了下去。
几乎于此同时,两柄刀毒蛇般从两侧袭来透背而出,将他二人刺了透心凉,瞬间夺走了两人的性命。
顾林书一脚踢倒面前的黑衣人,横刀在前跳下床。后面的黑衣人见状挥舞长刀上前,铮的一声,黑衣人被顾林书的力气震得后退几步。有他抢到这个时机,李月桦跑到窗边猛地掀开窗户,拉响了手中一直紧握的烟火。
砰砰两声巨响,烟火冲上天空,瞬间照得整个院落亮如白昼。城主府烟火示警,不仅府内的守卫迅速动了起来过来支援,整个开阳城的守备都跟着动了起来。
顾林书和李月桦正被黑衣人堵在内室苦苦支撑,突然间一柄长戟横入,顿时又带走了一个黑衣人的性命。
段文珏到了。
他赤着脚,脚步还有些踉跄,脸颊通红醉意未除,他顺手从顾林书练武的兵器架上取下了这柄长戟,借着酒意在院子里舞动,一时间缠斗住了两三人。
很快,府内的守卫也赶到,几人的压力顿时一轻。
为首的壮汉见状上前,他拔出了腰间的长刀,赶来的守卫想要拦住他,被他一刀一个劈退,震开十几步。他手中重刀带着风声和段文珏手中的长戟碰撞在一起,长戟应声而断。
段文珏退后几步被顾林书扶住:“四哥,你没事吧?”
段文珏摇了摇头,压住胸口翻腾的血气扔掉手中断掉的长戟:“他好大的力气!”
“姓顾的。”壮汉提刀用宁国官话道,“某是延哈的亲弟弟,今日来找你,就是替他报仇!”
延哈便是当日率军攻打康阳的部族首领,被顾林书用毒蘑菇屈辱地毒死取了首级。导致他们部族成为了各部的笑柄。
说完话他提刀欺上,顾林书同样提刀迎了上去。
两人力气都极大,兵器碰撞间发出沉闷的仿佛打铁锤击般的闷响。但壮汉的武器更占优势。那刀为他量身定做,大小比普通长刀长出约三分之一,却有普通刀的两倍厚,劈砍间给顾林书带来了沉重的压力,相比之下他手中的刀薄得像纸糊一般,几个回合下来竟然也一声轻响断为了两截。
两人缠斗间外人近不了身,段文珏吩咐了一旁的亲卫几句,几人迅速跑了出去,没过一会儿折返,他们手里拿来了长绳。眼看顾林书手中长刀折断处于劣势,段文珏抽出一旁亲卫的刀扔了过去:“接着!”
顾林书接刀,反身正好接住壮汉劈来的一击,这一击震得他虎口发麻。但这般对手反而激起了他身体里的狠劲儿。他不退反进迎了上去。
亲卫们拿着绳索在壮汉一侧,瞅准机会将他拦腰套住猛力往后一拉,壮汉一个趔趄,他挥刀去砍套住自己的绳索,旁边的人趁机又缠住了他的腿脚和手腕。众人一起发力,如同捕熊般将他套在了那处。
此时别的亲卫才敢上前,十来个人合力将他拿下,捆了个严严实实。
顾林书将刀插进雪地,走到壮汉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带嘲讽:“报仇?!”
壮汉呸了一声,在雪地里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今日若非你有帮手,我定然取你的首级!”
顾林书眼底杀意渐浓,此人带着部下摸进内院,险些伤了李月桦。酒意和方才交战激发的沸腾血气在他心中交织,激起了他心里的凶狠:“放心,明日你和你部下的首级定然高挂在城楼之上!”
话音落他拾起壮汉的重刀飞快地抹过他的脖子,壮汉双眼暴突,呵呵两声挣扎着再说不出一个字,他的身体沉重颓然地倒地,暗红的鲜血从他身下涌出,顷刻间染红了雪面。
顾林书扔了刀,转身对众亲卫道:“把他们都拖下去,砍了首级挂在城楼上!”
众人领命上前,将满地的尸首一一拖走。
顾林书这才看向李月桦,她在正房门边站着,她手里还握着长刀,发丝有些凌乱。他快走几步上前抓住她的手,入手冰冷。
“今夜幸好你警醒。”他轻声道,“否则你我恐怕都成了刀下亡魂。”他唤来兜铃和紫姝,“陪着二奶奶。”他轻轻推了她一把,“外面冷,去泡个热水澡去去寒气,然后好好休息。我要去同四哥商议事情。”
她虽然仍然有些许不安,顺从地点了点头。
顾林书和段文珏并肩而去,临离开正院前,段文珏回头看了一眼,见兜铃正拿了一件厚毛披风给李月桦披上,她微微低头,露出了姣好的侧颜。
进了房间闭上房门,段文珏道:“眼下这情形,刹什不愿再生风波,这件事应该是此人寻私仇。”
顾林书落坐,林禄送来了药酒和外伤药。他揭开外衣,只见他胳膊和胸前有不少红印,最严重的地方一大片紫红的淤血。他对段文珏道:“四哥,你也上点药。这药酒活血化瘀极好。”
段文珏闻言脱掉外袍,身上果然也有伤。
两人都不愿李月桦担心,默契地选择在此处上药。幸好都是些皮外伤。
“是刹什授意也好,是他寻私仇也罢。这个蠢货既然干了这件蠢事,我们断然没有理由就此轻轻放过。”顾林书道,“四哥,还要劳你同我联合上个折子,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
次日一早,城楼上挂上了十几个外部人的头颅,高悬在城门正上方,头颅下渗出的鲜血顺着城墙流下,化作十几道血棱,距离很远都清晰可见。
没过多久,中军前锋营调动,前三营扎进了草海,散落在两国交界处正在过冬的部族牧民大量被杀。这些被杀的外部人头颅被带回了开阳城,就在城外集市旁不远处立起了人头做的京观。
消息传回金帐王庭,少年王上书给王太后抗议,收到段文珏和顾林书联名折子的太后只是轻飘飘地压下了少年王的书信,没有任何回应。
冬日对外部牧民而言本身就极难度过,如今又遇到宁国前锋营举起的屠刀,下面的小部族们一个个很快扛不住,纷纷找到少年王。少年王不得不再度硬起头皮上书,这次他已经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这次虽然依然上书抗议,但他还将来袭击顾林书的那一部人的成年男子尽数抓了送到开阳城任由他处置。此外又送了不少金银牲畜作为赔偿。
外部送来赔偿的物资满满数十车,顾林书让其在城门后的长街上排着长龙放置了七天七夜。送过来的外部男子他下令将他们全部砍头,头颅同先前那些刺客的头颅一起,并排悬挂在城门上。再结合城门外外部人人头垒起来的京观,扑面而来一种沉重的血腥肃杀之气,让每一个到此的外部人见了心里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压力。
消息慢慢传了出去,传来传去,外部人都知道了开阳新城的城守顾林书,加上他之前用毒蘑菇破营的事情,草海里流传开了他的名字,大家暗地里称他为罗刹,意为吃人肉的恶鬼。
这名字也传回了京里,王太后听闻后微微一笑:“这感情好,便是老一辈的将军们年迈,新一茬的小伙子们都长起来了。这些草原上的恶狼也有了震慑他们的恶鬼,很好。”
第145章 第 145 章
冰雪尚未消融, 朝廷加开的恩科终于到了开考这日。这是先帝大行后第一场科考,为了这场考试许多人已经准备了数年,无论南北的考场前皆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顾家的马车到了贡院东街口, 再无法往前一步, 顾林颜不得不提前下车步行。苏婉仪想下车送他, 被他按住:“你不要下来,这里人太多,这般拥挤, 回头伤到你。”
苏婉仪已经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如今肚子显怀十分明显。她看了眼熙熙攘攘的人群, 眼里也露出了几分畏惧之色, 摸着自己的肚子点了点头,不放心地叮嘱他:“东西都拿全了。”
林寿提着考箱站在顾林颜身后,闻言道:“大奶奶放心, 东西我检查了好几遍, 没有纰漏。”
苏婉仪接过身后甘草递过来的厚毛及地披风, 亲手替顾林颜系好:“把这个披好,夜里也能当被子盖在身上。如今天冷,一定要把炭盆生好, 油布和号帘尽早挂起来挡风, 当心受寒。”
顾林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放心。”
眼看着顾林颜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 一旁的甘草劝道:“大奶奶, 外面天冷,咱们回吧。”
只是这会儿实在太拥挤,马车想要调头暂时动弹不得。正等待间, 保国公府和广宁侯的马车也到了近前,李昱廷、李昱枫、江沐白、江沐廉、江沐樊、江沐沉等一一下车, 也提了考箱挤进人群,步行前往贡院大门。
江俪随车来送两个哥哥参加考试,她眼尖看见了顾府的马车,使唤丫头过来打招呼:“大奶奶安!我们家姑娘过来同大奶奶问声好。”
苏婉仪撩开车帘,见江俪正在那处笑盈盈地同她挥手。她便也笑着挥了挥,却见江俪紧接着下了马车,穿过人群到了近前:“嫂嫂,我上来同你坐会儿可好?”
苏婉仪道:“快上来。”江俪上了车,甘草福身行礼避让了出去。苏婉仪将铺在自己膝盖上的毯子往她面前拉了拉,“天冷的厉害,盖上暖和暖和。”
江俪谢过苏婉仪,摸着水一样滑顺的狐皮:“这是顾大哥猎的?”
“不是他猎的。”苏婉仪道,“这是昌邑老家送过来的皮子,从山上猎来的。”
江俪赞道:“这皮毛厚实,入手滑顺,真真是好东西。”
顾林书同李月桦成亲之后,广宁侯府同顾家也算是拐着弯的亲戚,但是江俪平时同她们并无多少往来,偶尔宴席上遇到也只是点点头的交情。今日在这里遇上,她一反常态的热情主动,苏婉仪心里暗自揣测,悄悄的打量着她。
江俪如今已经十九,早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出落得也很好,虽然同李月桦的明艳比起来差上几分,长得也十分端庄秀丽。
她抬头迎上苏婉仪探究的目光,略微有些羞赧地一笑:“我往日里同二嫂嫂十分亲近,和顾二哥也熟识,只是这两年一直被拘在家里,从他们成亲后就不曾再见过,今日见着你的马车,对他们十分想念,所以就想着过来问问。”
苏婉仪道:“年前倒是见着,年后二弟带着二弟妹去了开阳城,如今也有快两个月没有见面了。”
江俪道:“他二人如今可好?我听闻二嫂嫂之前小产,身子可养好了?”
苏婉仪道:“已经好多了。他二人都还好。”
江俪点了点头:“顾二哥对二嫂向来深情,想来他们夫妻二人定然鹣鲽情深。”
苏婉仪微笑道:“这个自然。”
车厢外十分嘈杂,前面乱了一阵,有人在敲锣,这是即将入场的提示。先前乱哄哄的广场为之一静,点名官手里拿着名册在台阶上高喊:“曹瑜!”
“在!”被点到名的人提着自己的考箱上前,接受门口搜役的盘查,唯有仔仔细细查清楚了没有夹带者,方才被放进去。
江俪撩起车帘往那处看了一眼,距离远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她放下车帘对苏婉仪微微一笑:“二嫂嫂对顾二哥如何?”
“她骤然小产就是听闻了二弟假死的噩耗。”如今顾林书当日假死的事情已经都被顾家人知晓,“幸好二弟回来得及时,否则只怕她便跟了他去。”
江俪点了点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对苏婉仪道:“嫂嫂,我叨扰了。这会子路上松动了些,你是双身子,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的好。”说完便行礼下了车。
甘草目送江俪的背影,悄声对苏婉仪道:“这个江家姑娘怎么奇奇怪怪的?”
苏婉仪责怪地嗔了她一眼:“不要背地里议论姑娘。”
甘草赶紧老实认错:“是。”
这事儿苏婉仪写在信里告诉了李月桦。
韩氏到顾府来闹了那一出,顾仲堂回府听闻之后十分生气,罕见的同袁氏发火关起门来责骂了她一通。且不说韩氏在外面买了猛药唆使袁巧鸢下药,如今苏婉仪怀着身孕,韩氏这般不管不顾地去青木居大闹,实在是不顾后果没有分寸。为此顾仲堂下了令,不许袁姨娘的娘家人再上门。
袁氏极为不愿同大哥断了来往,只是这令是丈夫所下她也无可奈何。韩氏回去之后袁硕又写信来怒骂妹妹,袁氏两边受气过了两日竟然病倒了,家里的许多事情就不得不交给苏婉仪处理。
苏婉仪开始在顾府当家,这才同李月桦有了书信往来。一来二去的两妯娌感情渐渐加深,初时还只是说家里的公事,慢慢地在书信间也时常说起一些家常。李月桦常把新城的事儿写在信上告诉苏婉仪。苏婉仪也将京城的许多见闻告诉她。
李月桦看完信轻叹了一声。苏婉仪不明白为何,她却知道。段文珏对她一往情深,江俪一直看在眼里。以前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她同江俪感情最好。也因此每次段文珏送她什么新奇的东西讨她欢心,江俪大多都在一侧。如今兜兜转转,江俪同他订婚,只怕心里难免有些不安稳,这才一反常态去苏婉仪处试探。
大门被推开,兜铃打起了厚棉帘,顾林书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屋子。他脱下身上的披风递给迎上来的紫姝,在半人高的铜炉前站着伸手烤火驱散身上的寒气,边烤边看向李月桦:“在看什么?”
李月桦往外看了一眼,天色不知不觉间已经暗沉下来,早已过了掌灯时分。她道:“大嫂写来的信。”
顾林书等到身上变暖才走到她身边:“听说你今日睡了一天,可是身体不舒服?”
她摇摇头:“许是这几日接连下雪,外面冷不爱动弹,总在屋子里呆着就犯困。”
“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他握着她的手,“又过了半个月,也该请平安脉了。”
“二爷二奶奶。”正说着话,外面传来杏雨的声音,“大夫到了。”
大夫替李月桦把脉,片刻后神情微动,手指微微抬起复又落下,仔细诊脉后露出了笑容:“恭喜大人,恭喜夫人,夫人是喜脉!”
“啊?”李月桦微微坐直了身体,十分惊讶,“当真?”
大夫捋着胡子笑道:“当真。月份虽浅,是喜脉无疑。”
顾林书扶着李月桦的肩头:“她数月前曾小产,可有影响?此时再有身孕,是否对母体不利?”
“夫人数月前虽曾小产,但已过了三月有余。夫人身体一向康健,恢复得极好。此时再有孕,并无什么不利母体之处。”大夫道,“只是眼下天寒,屋子里不得不取暖,胎儿时间久了容易有火毒,过上一段时日,需要吃上些汤剂清一清胎毒。”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顾林书喜笑颜开,“多谢大夫!还请大夫仔细些考量,好好替我夫人照顾着。”
大夫道:“老夫定然竭尽全力。”
消息传下去,夫人有了身孕,整个府上都笑意盈盈。李嬷嬷封了厚厚的谢礼亲自将大夫送到大门口,然后一转身去了厨房,去叮嘱厨下孕期的吃食。
李月桦捂着小腹,还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欢喜得呆住了?”顾林书走到她身边坐下,拉住她的手,“这些日子,那些琐碎的事情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你就不要再费心了。好好养着这一胎。”他沉吟片刻,“不好,应该将你送回京去养胎,这边时局还是不太安稳。幸好上次被袭时没有伤到你,否则……”
李月桦也有些后怕。算算日子那时候她已有身孕只是不自知。
只是……她抬头看着他,她不愿离开他。
以前的她是骄傲的,虽然对他有情,却很少情感外露。唯有在两人最亲密时,她仿佛才敢释放心中的情感。但是从他假死之后,她对他变得越来越依赖,在他面前也越来越娇憨越来越有小女儿姿态,有时她自己甚至都会觉得,他纵得她有些无法无天,好些时候都越过了他去,而他甘之若饴。
“别怕。”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我送你回去。回去我同母亲好好商量商量,让你在国公府养胎。等到快生产之时再回家就是。”
她依偎进他怀里:“我不想离开你。”
他回手紧紧抱住她,感觉到她的恐惧:“我陪你回京,在京里待上一段时日再回来。”他低头看着她,“京里到此快马也不过两日,若是你想见我,我便赶过去。”
她没有说话,只是抱着他不放。
他轻轻叹息一声。他何尝舍得?但是想起前几日的刺杀他便觉得阵阵后怕,何况此地如何能同京里相比。再加上妇人生产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在京里若是万一有什么事情,也有太医看顾着,此地的郎中如何能同太医院相提并论?
他从做开阳城守开始便一直意气风发,唯有在听闻妻子怀孕时,第一次有了丝丝悔意,悔自己不能将最安稳最好的一切给她,只能想着将她送回京,却不能在她身边久伴。
第146章 第 146 章
顾林书将李月桦送回了京城, 同家里商议之后,以袁氏有病卧床,苏婉仪又有孕在身不便照顾李月桦为由, 将她送回了国公府养胎。
袁氏觉着有些不合规矩, 有心将李月桦接回来, 奈何她自己身体不适,也只能作罢。
此时秋闱三场考试已经结束,距离放榜还有些时日。李昱廷和李昱枫表面看着还好, 实则等待结果内心焦虑,见着顾林书回京, 便缠着要同他饮酒。几兄弟便连同顾林颜、江家几个兄弟一起去了天香楼饮酒。
李月桦在家里的院子一直留着。上次小产她在家养身体回来住过一段时日, 如今听说她又有了身孕要回来养胎曹婉极为高兴,将院子里的东西里里外外换了新的,收拾得干净整齐。
李月桦极爱射箭, 原本偏厅有一面墙都是弓箭和箭矢。如今她有孕在身, 曹婉觉着兵器太利不好全部给挪了出去, 只给她留下了几方木琴。
李月桦缓缓抚摸着木琴,看阳光洒进室内,仿佛还是自己出阁前的模样。她吩咐兜铃取下琴放在长桌上, 伸手试了试音调试了一下琴弦, 便坐下信手开始弹《长相思》。
琴声缭缭, 透过花窗在院子里回荡。隐隐约约飘到前院, 江俪刚下马车就听见了琴音,她在门口站了一站,问迎上来的婆子:“是八妹妹在弹琴?”
“是呢。”婆子道, “七姑娘请。”
江俪慢慢走进后院。保国公府她也有很长的日子没有来过了。那时李月桦小产回来养胎时她因是姑娘不便上门,也不曾同她相见。再往前, 还是她出嫁时她们见了一面。
她走到她的院子门口,隔着花窗见她坐在那处,阳光洒在她身上,她穿着色彩淡雅的常服,十指如青葱正在缓缓拨弄琴弦。这些日子不见,她看着与以前不同,越发地温柔美丽,眸光中有一种她以前不曾见过的东西。
感受到她的注视,李月桦停手抬头,有些惊喜:“七姐姐。”
江俪抿唇一笑进了厅:“这么久不见,你越发漂亮了。”
两人走到正厅分主客落座。兜铃给江俪上了热茶,给李月桦送上了热牛乳。江俪看了一眼:“你怎么在外部住了一段时日,如今都不饮茶,改饮牛乳了?”
李月桦道:“胃口倒是没改,不过是有了身孕不宜饮茶,所以改饮牛乳。”
江俪微微一怔:“你有身孕了?”
李月桦微笑着点了点头。
江俪知道她眸中多的是什么东西,是母亲的温柔。难怪觉着她大为不同。她放下茶盏:“恭喜你了,八妹妹。”
她虽然嘴上说着恭喜,可言谈举止中带着淡淡的冷淡,同她生份了许多。眼前的她就像一个小刺猬,谨慎地张着自己身上的刺,不愿被人靠近探究。
李月桦喝了口牛乳放下:“我听说你同四哥定了亲,恭喜你。”
江俪微微半侧过身子,有些僵硬有些别扭。
这个消息李月桦自然会知道。她一直猜测着她是否已经知道,什么时候会知道。可当她坦然地说出恭喜时,她却反而有些局促,不知该如何面对,心里微微一松,又轻轻拧紧。
江俪低下头,嗯了一声。
李月桦看着她:“你对这婚事不满?”
“我怎么会不满?”江俪诧异地抬头,飞快的看了李月桦一眼又低下了头,觉得自己回答得太快有些懊恼,“我没说我不满。”
“我觉着也是。”李月桦道,“四哥人才相貌家世样样都出众,若非被江家姑父姑母拖累,怕是配个公主也是配得的。”
江俪抬头看着李月桦,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分酸意:“他在你眼里就这么好?”
李月桦反问:“他在你眼里不好?”
江俪哑然,复又低下头沉默。
李月桦道:“七姐姐,你小时候最喜欢吃枣糕,你可还记得?”
江俪道:“小时候爱吃,后来便不爱吃了。”
“是啊。”李月桦慢慢道,“小时候喜欢,可能是喜欢它香软,可能是喜欢枣甜,可大了就未必喜欢了。”
江俪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慢慢抬起头:“那若是大了,还是喜欢吃怎么办?”
“左右不过是个枣糕。”李月桦道,“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就非得盯着一个枣糕不成?难不成旁的还不能把那枣糕比下去?”
江俪拧道:“那若只是喜欢吃枣糕,又该怎么办?”
李月桦看着江俪:“若只是喜欢吃枣糕,又没有枣糕可吃,那早就饿死了。既然选择入席,也知道没有枣糕,选的自然是旁的自己爱吃的东西。聪明人哪儿有为难自己的?”
江俪没有说话,看着地上太阳的光影。
李月桦轻叹一声:“七姐姐。你也一向聪明坦荡,如今反而着相钻了牛角尖。”
江俪的脸慢慢变红,她有一点扭捏,身上那股别扭劲儿却消散了不少。过了好一阵她才开口:“他终究是喜欢了你那么久,我……”
“我也喜欢了二爷很久。”李月桦坦然道,“从那时在路上遇到山匪,他挡在我和五哥前面开始,我便已倾心于他。”她低头笑了笑,“或许更早,是在冰嬉时他赢了我,还是在后山被姚允之为难时他替我解围,我也分不清。”
她抬头看向江俪,“但是即使喜欢他日久,成亲后我方知,唯有两两相处,一切才能落到实处。七姐姐,唯有两两相处,二人相知,才是真正的喜欢。先前种种,不过是被某一个闪光点所吸引,更甚者,喜欢的不过是自己想象的所在,你能明白么?”
李月桦轻轻按住江俪的手,“咱们都是聪明人,好与不好,不都是自己经营所得。便是年少时喜欢,好多人也天长日久两看相厌,倒有那一开始平淡如水的,长久下来相敬如宾,或倾心相许。”
顾林书吃了酒,不愿自己身上的酒气冲到李月桦,洗了好几遍,又坐在外面喝茶散了会儿酒气方才回房间。
温暖的灯光下李月桦披散着长发穿着寝衣,她的身上带着沐浴后的香味。他忍不住靠近她,贴着她的脸侧。怀里软玉温香,酒意在血管里弥漫,他的呼吸渐渐变重,手也开始不规矩。
她按住了他的手:“大夫说了,头三月胎像不稳,不可以行房事。”
他贴着她的颈侧,紧紧地抱着她,似乎要将她勒进自己的身体里。感觉到他勃发的力量和热度,她的脸也渐渐发烫:“林书……”
他的嗓子干得厉害,咽了口口水强迫自己放开了她,温言道:“你先睡。我等一下来陪你。”
他转身出了房间,只觉热血沸腾,有力却无处可使。干脆去后院练长拳散发酒意。
李嬷嬷听见后院呼呼的拳脚声,在长廊处站着看了一眼,随即扭头去吩咐丫鬟:“去把书房收拾好,今夜姑爷去那边休息。”
丫鬟应了一声去了。李嬷嬷便在那处站着候着,等顾林书练完拳她赶紧迎了上去:“二爷,现在二奶奶怕是歇下了。您今晚去书房休息吧。”
顾林书脚步一顿,不置可否:“出了一身汗,我去水房沐浴更衣。”
他明白李嬷嬷的意思,怕他喝了酒控制不住自己伤了李月桦。虽然知道她是好心,他心里却十分不悦。
他泡在浴桶的热水里,一番拳打下来,先前身体的沸腾消散了些。他起身自顾自回了正房。
李嬷嬷在书房前等了又等,不见顾林书前来。等她寻去正院才发现正房的灯早就熄了,悄悄一问守夜的丫鬟才知道顾林书已经回去歇息。她心里暗叹一声也不敢多说,只盼着顾林书早点回开阳,好同李月桦分房。
转日江俪又上了门,这次来带来了酸枣糕、酸角、盐渍梅子等等小吃,满满装了一大盒:“我听说怀孕了喜吃酸。我把荣记铺子里酸的小食都买了些,你都尝尝,看看你喜欢吃什么,回头我再去给你买。”
她身上的扭捏尽去,整个人又恢复了以往的坦然豁达。李月桦看着一盒子的酸食摇头:“我倒不想吃酸的,总想吃辣的。”
“我听他们说,酸儿辣女。你得喜欢吃酸的。”江俪道,“你尝尝,说不定吃了,你就想吃了?”
李月桦拧不过她,捡了一个酸枣糕吃了两口,倒也十分可口:“好吃。”
江俪笑道:“这就对了。多吃一吃,说不定就想吃酸的了。回头给我生个大胖侄子。”
“侄女不行?”李月桦又捡了一块儿酸角递给江俪,“你也尝尝。”
江俪咬了一口,酸的眉毛皱到一起,忙不迭地吐了出去:“酸!”
两人相视吃吃地笑了起来。江俪也捡了块儿酸枣糕:“这个还行,软糯香甜,带点微酸。”
李月桦取笑道:“昨日还拧巴得不行,怎么一夜过去就想通了?”
江俪坦然道:“不该拧巴么?这么长时间我见他一直对你与旁人不同,如今我却与他定了亲。难免总想着,若是我嫁与他,他却心里只有你,我又该如何。想的时间久了,就钻了牛角尖。”
她抬头看着李月桦柔声道,“八妹妹,幸好你点醒了我。你说得对,我们都是聪明人,四哥也是。他既然与我定亲,自然在他心里我也是好的。成亲后是两看相厌还是举案齐眉,全看我们如何经营。四哥人品好待我也好,嫁与他总比嫁给旁人强过百倍。”
李月桦心里暗自松了口气:“你想通了就好。”她真心实意地道,“我希望你和四哥都好,比我和林书还要好。”
第147章 第 147 章
天还一片漆黑, 苏婉仪已经没有了任何睡意。她坐起身,守夜的甘草听见幔帐里的动静点亮了油灯过来轻声问道:“奶奶,您是要起夜还是想喝水?”
苏婉仪撩开幔帐:“什么时辰了?”
甘草道:“寅时中。”
苏婉仪往外看了眼天色, 还是一片深沉的夜色, 但府里已经亮起了灯。今天是放榜的大日子, 大家心里都记挂着这事。
苏婉仪月份越来越大,顾林颜同她已经分房睡了一段时日。她一边在甘草的伺候下穿衣一边问:“大爷醒了吗?”
顾林颜分房后一直歇在东面的书房里。甘草蹲下替苏婉仪穿鞋,一边道:“大爷早就起了。”
顾林颜这一宿睡得不踏实, 好容易熬到了寅时,干脆起身看书静心。外面灯火晃动, 儿茶推开了书房的门, 他见妻子挺着大肚子进了房间,赶紧放下手里的书册去迎她,一边道:“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起这么早?”
“睡不着了。”她打量着他的神情, 若非他起这么早, 真看不出他心里有任何的情绪。
顾林颜扭头吩咐儿茶:“去吩咐厨房一声,先做碗碎米乳羹送过来给奶奶用。”
苏婉仪叫住了儿茶:“做两碗。”她对顾林颜道,“早膳还远着, 你也先垫一垫。”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他握着她的手, 觉着她手心暖和便放下了心:“到炕上偎会儿吧, 炕上暖和。”
他说着话便弯腰去替她脱鞋, 苏婉仪惊得往后瑟缩了一下:“大爷,使不得。等甘草来了再弄就是。”
他没有听她的,抓住了她的脚腕, 替她脱掉了鞋,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腿上:“我前几日听你和嬷嬷在聊天, 说你这些日子腿肿得厉害。”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替她捏着小腿和脚,“大夫开的消水肿的方子,你用了好些了么?”
温暖的烛火下,他的手温和有力,他神情温柔,垂眸注视着她。苏婉仪一时间竟然有些看呆了。
以往在闺阁中时母亲曾教导,女子嫁人如同第二次出生,决定了后半生的生活走向。那时她对自己的这门婚事不敢抱任何期望。他同她定亲时虽说只是五品官的嫡长子,她家是行商,即使有王公公看顾着苏家,门第上到底有巨大的差距。她没有任何幻想,商户的嫡女嫁到官宦人家做嫡长媳,她早就做好了被为难和被丈夫苛责冷落的准备。当顾家门第越来越高之后,她甚至往最坏了去打算,做好了被退婚的准备。
先帝大行拖了三年,顾家已经高不可攀,他仍然娶了她,让她成为了顾家的嫡长媳。新婚那日揭开盖头见到他,看见那双清隽中带着冷漠的眼睛,她原以为自己会被冷落。可是他虽然没有如那些画本里写的书生般热烈,却事事顾及她。
甚至在新婚时被婆婆袁氏弄了表妹进门来做贵妾,他都没有让她去面对,从头到尾都是他在她前面替她安排抵挡一切,那个表妹在家呆了半年多,最后被留在了老家家祠常伴青灯古佛。
她怀孕后他挪去了书房同她分房,却也不见有任何丫鬟近身。他府里原来一直伺候的两个一等丫鬟忘忧和半夏也只是替他打理一些贴身的杂事,算起来到现在他已经忍了半年。
“大爷。”她轻轻按住他替她捏腿的手,柔声道,“这么久了,咱们选个你中意或者合眼缘的,抬了做姨娘吧?”
他微微皱了皱眉毛:“谁同你说什么了?”
“没人说什么。”她低头看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我如今身子重的厉害,不方便伺候你,你……”
他放下她的脚,握住了另一只:“你平日里同嬷嬷丫鬟们聊聊天解解闷,若是再觉着无聊,吩咐林寿让他套车出去逛逛也行。再不济,多打听打听怀孕生产都要注意些什么。心思多往自己身上放一放,不要没事儿合计我房里的那点事。有忘忧半夏打理俗务便好,我不是色中饿鬼。”
苏婉仪惭愧道:“替夫君纳妾,本就是妻子的本份。”
他不欲同她争辩。
门口传来甘草的声音:“大爷,大奶奶,碎米乳羹好了。”
顾林颜道:“送进来。”
甘草送来了乳羹,细软香滑热气腾腾,淡淡的甜香在房间里弥漫。顾林颜拿起瓷碗和瓷勺,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她唇边:“尝尝。”
她伸手去接:“我自己来……”
他没有动,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拗不过,低头就着他的手尝了一口:“好吃。”
他这才把瓷碗递给她:“多吃一点。”
她端起另一碗给他:“你也用一些。”
他顺从地接过,很快就见了底。
两人沉默地用完了乳羹,他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他明显放松了许多。苏婉仪道:“左右睡不着了。咱们不如先去放榜的地方瞧瞧吧。这样也好第一时间知道。”
他略一沉吟:“也好。”
林寿早就套好了马车,车里铺了厚厚的垫子,又加了烧得猩红的炭盆取暖,马车静悄悄地离开了顾府前往贡院前张榜的广场。
时辰还早,长街两侧门窗紧闭,只有极少的几扇窗户亮着灯。等到了贡院前的广场才发现早有不少车在这里候着,其中还有保国公府和广宁侯府的车。
顾家的马车停在了保国公府的马车旁边,保国公府的马车车帘撩开,露出了李月桦的脸,紧接着兜铃便过来同顾林颜和苏婉仪请安:“大爷大奶奶安!二奶奶使我过来问一声,大奶奶可愿过去同她同坐一会儿说会儿话?”
顾林颜拍了拍苏婉仪的手背:“你去同弟妹坐坐,我正好去寻李兄他们说会儿话。”
苏婉仪上了保国公府的马车。李月桦出门坐的国公府的制式车驾,车厢约摸有半间屋子大小,里面有躺椅有木桌有铜暖炉。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椅子上铺着熊皮,车厢壁也用了厚棉夹层,推门一进去,便觉着十分温暖,完全隔绝了室外的严寒。
李月桦笑道:“我睡不着,大哥和五哥要来看榜,我便也跟了过来。”
顾林颜半月前回了开阳城,如今只余李月桦在家住着。她眼下也有身孕,要出门曹婉自然是什么最好的都紧着她。李月桦身边坐着江俪,三人见了礼,江俪看了眼广宁侯府的马车,李家江家几兄弟并顾林颜都在那车上坐着说话。
江俪道:“我大哥昨儿个一宿没睡,房间里的灯通宵地亮着,二哥倒是睡得香,早早被大哥拉了起来来等榜。”
李月桦道:“大哥也五哥也起得早,嘴上不说,心里都记挂着这事。”
李昱廷和李昱枫同江沐白、江沐廉不同,江沐白是侯爵府世子,若是考上了自然是锦上添花,考不上也有爵位承袭。江沐廉是嫡次子,考不上也可以荫官。偏生江沐白得失心重,总想着要自己考取,反倒是江沐廉心宽。
李昱廷李昱枫若想为官,只能走科考一途。
李月桦对苏婉仪道:“你别担心,大哥肯定能考取,只看排名几何。”
苏婉仪感激地朝她笑了笑。
江俪好奇地打量着苏婉仪的肚子:“苏嫂嫂,你这有六个月了吧?”
苏婉仪低头扶着自己的肚子:“有了。”
江俪道:“真神奇,这肚子里就这么有了一个小人儿。”
苏婉仪道:“是呢。如今他还时不时会在肚子里踢我。”
江俪闻言瞪大了眼睛:“疼不疼?”
苏婉仪笑道:“有时会疼。有时冷不丁踢到什么地方,正经会疼上一阵。”苏婉仪看向李月桦,“你如今也有两个多月身孕了,可还好?吐得厉害不厉害?喜欢吃酸还是喜欢吃辣?”
李月桦道:“倒是不吐,喜欢吃辣。”
江俪气道:“都说了让你多吃点酸的,你就不听。把我的大侄子赔我。”
李月桦取笑她:“你要着急,等成亲了和四哥自己生一个去。”
“哎呀,你说什么呢!”江俪脸通红,扭着身子转向一旁,她毕竟还没出阁,被李月桦这般打趣有些绷不住,看向一旁不再搭理她。
苏婉仪道:“我也还好,过了四个月以后,吐得就没以前厉害了。如今也是喜食辛辣,尤其辣脚子,如今吃饭的时候若是没有这个小菜,怎么都觉着不香。”
李月桦让她说得顿觉口舌生津:“你若是有好的辣脚子,你给我两坛。”
“有呢。”苏婉仪道,“是我大哥从皖南给我带来的,味道和京城这边不同,今天回去,我就让人给你送两坛过去。另外还有一些旁的辣的小食都不错,也给你带上一些。”
李月桦亲热地挽住苏婉仪的胳膊:“谢谢嫂嫂!”
几人在车厢里用着茶果聊着天,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渐放亮。车里的炭盆换了一回,外面的广场也从先前的安静渐渐变得热闹,等到了辰时整个广场上已经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巳初,贡院的大门打开,负责张贴榜单的衙役拿了卷轴抬了楼梯出来,外面的人自觉地让出一条道让他们通过,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紧张期待地注视着。车厢里三个女眷也停下了聊天,紧张地看着那处。
男人们早下了车围在了榜单前等候着,这榜单是倒着张贴,从最末录取的开始贴起,一张一张往前。有早早在榜单上看见了自己名字的考生高兴地挤出人群去报喜,还没有看见自己名字的便焦急地等待着。
江沐白在贴到一百一十名榜单的时候看见了自己的名字,李昱廷排名四十七考取,一直往前贴到倒数第二张都不见顾林颜、江沐廉和李昱枫的名字。江沐廉和李昱枫对自己心里有数,心知应是落了榜,虽然有些失落却也还好。众人都期待地等着最后一张。
“奶奶大喜!奶奶大喜!”林寿费力地挤过人群到了保国公府的马车前,“奶奶!大爷是榜眼!”
第148章 第 148 章
四月十六, 晴。
顾府张灯结彩,中门大开。一大早仆役们就点燃了门口的鞭炮,三条街外都能听见噼里啪啦的响声, 炸响的红色彩纸飘得半条街都是。
顾府为顾林颜高中大摆喜宴, 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顾府门前的长街上停满了马车, 当先的是温国公和保国公府的车驾,往后是长乐候府、广宁侯府、长兴侯府、忠勤伯府、安定伯府等等京城权贵的车驾,放眼看去马车长龙一眼望不到头。
长街上除了来贺喜的权贵, 还有不少街坊邻居和来凑热闹的平民百姓。顾府也俱都准备了糕点糖果一类有专人答谢发放,因此引来了许多小孩围在门前, 越发的热闹。
顾林颜高中榜眼的喜讯传回来, 连袁氏的病都跟着好了一大半。她已经在自己的院子里闷了有一段时日闭门不出,今日喜宴特意装扮了一番出来,看着神态气色都好了许多。原本怕她生病没法陪主客, 顾仲堂特地请了三嫂杜氏前来帮着主持喜宴, 眼见她有了精神, 杜氏便笑盈盈地陪在她身边接待贵客。
设宴的消息前几日就送去了开阳,顾林颜从边境赶回了京。前一日顾林颜去保国公府将李月桦接回了府,今日他们也是主家。
后院里年长的女眷袁氏同杜氏陪着, 苏婉仪和李月桦陪着年轻的女眷们。一上午的功夫过来打招呼贺喜的人络绎不绝, 一个时辰下来苏婉仪脸上露出了疲色。
“嫂嫂。”李月桦悄悄同苏婉仪道, “这儿我先撑着, 你去后面躺着歇会儿吧。”
虽然大多数时候是坐着,但来了人总免不了要起身同人见礼。她如今身子沉,这么折腾一上午着实辛苦, 苏婉仪感激地看着她,她实在腰酸得厉害, 闻言轻轻拍了拍李月桦的手背,在儿茶的搀扶下借口更衣回了后院。
顾家在京城的三房、四房年轻一辈没有女眷,是以李月桦身边陪着她的是表姐江俪。江俪担忧地看着她:“你也怀着身孕呢,你不累?”
“我还好。”李月桦道,“毕竟月份浅,我身子康健,这个孩子又不折腾人。我有了身子后,只是胃口比以前好了不少,旁的没觉着什么。”
江俪轻轻摸了摸李月桦的肚子:“这么乖,不折腾你娘!等你出来姨姨给你买糖吃!”两人正在笑闹,袁氏身边的大丫鬟兰馨过来行礼道:“二奶奶,老夫人请您同大奶奶过去。”
李月桦道:“嫂嫂去更衣了,我先同你过去。”她同兜铃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快走几步去后院通知苏婉仪。
偏院花厅里,袁氏坐在主位上,她的对面坐着曹婉。杜氏陪坐在袁氏左下,李秋涟、江卉、温国公夫人都在。李月桦和江俪进去见礼,李秋涟道:“快快起来,你如今有了身孕,在座的都是亲近长辈没人挑你的理,快坐下歇着。”
江俪陪着李月桦落座,温国公夫人笑看着她两,开口道:“这时间过得真快,眼看着小一辈们一个个长大,我们也是一天一天老喽。”
曹婉道:“是呢,眼瞅着我都是要做姥姥的人了。”
温国公夫人微笑着看向袁氏:“夫人好福气,长子高中,次子在新城做城守,两个儿媳又都有了身孕,说你现在是京城第一有福气的人都不为过。今儿个我可得好好在你这沾点喜气。”
“国公夫人谬赞了。”袁氏道,“要说福气,在座哪位不是有福之人?”
众人相视莞尔。
苏婉仪姗姗来迟,进门行礼道:“见过母亲、各位夫人。”
袁氏慈爱地开口:“你月份大身子沉,快坐下。”
儿茶扶了苏婉仪在李月桦的上首落座。
温国公夫人等苏婉仪坐定,微笑着道:“今儿个要见你们,是因为我受人之托。族里有两个远房亲戚的女儿,都是正经的读书人家,父亲都是秀才,如今在族里的家学教小一辈认字。两个姑娘一个十六一个十七,是堂姐妹,眼下到了议亲的年纪。你们两如今都有了身孕,身边正是缺人用的时候,这两个姑娘都是好姑娘,可愿收了她们姐妹两做个姨娘?”
苏婉仪微微一怔,她还不明白什么意思。李月桦同母亲曹婉对视一眼,心里一转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如今顾府同保国公府是亲家,顾家三房顾仲阮官至吏部右侍郎,顾家四老爷顾仲堂是户部尚书内阁次辅,顾林书成为了新城城守、顾林颜也高中榜眼。眼看着顾家势起,这是京城的老牌权贵抛来橄榄枝,想着法子沾亲带故来了。
但这种事情是把双刃剑,往好了说是沾亲带故,往不好了说,塞进来的何尝不是旁人的耳目?
李月桦看了苏婉仪一眼,知道嫂嫂必然还没想通里面的关窍,若是她贸然答应不好。便抢在了她头里道:“国公夫人,我要先同您告罪一声,纳妾的事儿,我们家二爷早有明令在先,不许我擅专,必得问过了他的意见,他点头方可。”
“哦?”温国公夫人笑道,“顾二可真有意思,纳妾向来都是主母做主,他怎么还非得自己过眼?”
李月桦道:“您也知道我们二爷,他自小样貌出色,所以他对容貌格外挑剔。他非得自己掌眼,定要合他眼缘方可。”
温国公夫人闻言点头:“是这个理是这个理。”她看向袁氏笑道,“顾二真真是好样貌,这京城他要谦虚说一句自己第二,怕是无人敢称第一了!”
她说完扭头看向苏婉仪,温和地问:“你呢,怎么说?”
早在温国公夫人扭头同袁氏说话的时候,李月桦已经暗中同她摇头。苏婉仪虽然没有想通其中的关窍,却也乖巧地道:“我……我不敢做大爷的主。”说着羞赧地下了头。
温国公夫人哈哈大笑,对袁氏道:“哎哟!你这两个儿媳妇儿,看着都是绵软的好性子,一个比一个精!只怕粘上猴毛都要成精了!”
袁氏见两个儿媳妇儿都拒绝了温国公夫人,原还担心她恼羞成怒,见她言谈间并无半分不悦之处,她叹了口气:“莫说她们,我都做不了他们两的主。早先我抬了娘家的侄女儿给大哥儿做贵妾,眼下人还被他扔在昌邑老家家祠呢!”她摇了摇头,“他两都有主意得紧,这些事情,我再多管多说,只怕伤了母子情分!”
温国公夫人听袁氏也这般讲,当下便淡了塞人过来做妾的心思。这种事情成了固然好,不成也不能伤了面上的情分。
几个长辈又留着她们说了几句话,才让苏婉仪和李月桦离开。
江俪挽着李月桦一起出了花厅,等走远了才拍了拍心口道:“我刚才真怕你一口答应下来!”
“我为何要答应?”李月桦道,“且不说是不是给我添堵,平白无故塞个不知根底的耳目进来,又沾了温国公家的亲戚关系,真要有点什么事情都不好处理,岂不是一个烫手山芋落手里?”
苏婉仪有些后怕:“刚才幸好你给我使了眼色,否则我就应下了。”
“苏嫂嫂你真是好性子。”江俪瞪大了眼睛,“给你塞人你就应下?”
苏婉仪道:“我大着肚子不方便,总得有人伺候大爷。做主母的替丈夫纳妾本来也是份内的事。”
李月桦劝道:“便是真要纳妾,也一定要大哥点头。可不要随随便便的就接了外面的人。如今大哥高中榜眼,眼看着就要授官,未来不可限量,不知多少人盯着他。有想借力的、也一定有居心不良的。咱们没法分辨,至少也不要给他添麻烦。”
苏婉仪在眼界学识上到底比不过侯府出身的李月桦,闻言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三人刚转过长廊,同迎面走来的段文珏、顾林书碰了个正着。江俪一见到段文珏顿时一慌,挽着李月桦的手情不自禁的收紧。她下意识飞快地看了李月桦一眼,见后者诧异地看向段文珏:“四哥?”
顾林书道:“四哥知道今日是大哥的喜宴,特地赶回来庆贺。”他看向苏婉仪恭敬行礼,“大嫂。”
苏婉仪微微福身同他二人见礼,因有外男,她便寻了个借口避了开去。顾林书过来扶住李月桦的胳膊:“我听说温国公夫人要送人来给我做姨娘?”
李月桦惊讶地看着他:“你倒耳聪目明。莫非在母亲院子里安插了耳目不成?”
顾林书拉着她一边说一边往旁边走:“还用安插耳目?卢洵早跑来同我报信了。你说我挑剔,只要好看的!非得合了我的眼缘我点头方可。”
李月桦半仰起头得意地看着他:“如何?我应对得得体不得体?”
顾林书道:“娘子自然聪慧大方,无人能及……”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就这么消失在了一旁通往侧院的月门后,留下了段文珏和江俪二人在原地。
虽然二人相识了十几年,又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但是这几年渐大后便少了往来。且按照本朝规矩,订婚后男女双方不可再见面。事发突然江俪一时手足无措,等回过神来顾林书和李月桦已经带着丫鬟婆子跑了。
江俪呆呆地左右打量一番,见拐角处只有她两人,她慢慢地回过神来,脸上涌起了血色,绯红的颜色从脖子一直蔓延到耳后。她低下头绞着自己的手指,不敢看面前站着的人。
段文珏温言道:“八妹妹托八妹夫告诉我,你心里有芥蒂。我想着既然我们已经定亲,寻个法子同你见一面,把话说清楚比较好。”
江俪误会了段文珏的意思。她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的褪去变得苍白。她无力地松开了搅在一起的手指,抬头看着他:“你说吧。”
段文珏道:“往日之事不可追,来日之事犹可待。”
江俪怔忡着,双眼失神地看着旁处。慢慢地,他方才说的话入了她的耳,她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他,迎着她的是他温和的笑颜。
他道:“你说得对,两看相厌还是举案齐眉,全看你我日后。”
江俪视线一瞬间变得朦胧。她飞快地抹去了滑落的眼泪,笑着用力点头:“嗯!”
第五卷~番外
第149章 番外1
京城, 顾府。
大雪悄无声息地飘落,天地一片苍茫的白色。霞蔚居的灯彻夜未熄,袁氏、曹婉、还有苏婉仪都坐在东暖阁里焦急地等待着, 前一日傍晚时分李月桦开始发作就进了产房, 一整夜过去还是没有消息。
“祖先保佑, 佛祖保佑。”袁氏捏着手里的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保佑桦儿母子平安。”
曹婉紧紧捏着拳头神情担忧。女子生产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能否平安全看天意。
李月桦一发作, 顾家就使人去了国公府通知她,眼看着她有难产的迹象, 又连夜去太医院请了妇科圣手袁大人前来坐镇。
眼下袁大人在产房里替李月桦施针, 众人只能在暖阁里候着。
“国公夫人,您别急。”苏婉仪开口安慰,“桦儿身子一向康健, 定能母子平安。”
曹婉闻言感激地看了苏婉仪一眼。
婴儿响亮的啼哭声突然响起, 划破了夜的寂静。屋子里的众人纷纷起身惊喜地往外走, 只见产婆掀开帘子快步从屋里出来一脸喜气地道:“恭喜几位夫人!二奶奶生了!母女平安!”
天明六年冬,这一年格外寒冷。暴风雪侵袭了整个大宁西北部国境。从入冬开始,大雪便一场接着一场, 整个赤刹海被积雪牢牢覆盖, 新建的凌云洲整个都处在风雪线上。
寒风呼呼地刮着, 刀子一样划过皮肤, 暴雪迷茫了视线。顾林书站在城主府前院的回廊下远眺,西面巍峨的城墙在一片雪白中划出了冰冷的一道青灰色长线。寒冷在城墙表面结上了冰晶,即使是在这样的风雪中, 城墙上的城楼、角楼依然亮着灯,全副武装的士兵们一丝不苟地冒着严寒在巡逻。
他收回视线转身回到正厅, 屋子里几个外部人正谦卑而恭敬地等待着他。
“顾大人。”身穿紫色长袍的长发老者一揖到地,“还请顾大人怜悯我们无辜的子民们,他们只是想在这样的风暴中活下去。”
顾林书转身坐下,神情莫测地看着眼前的众人。这些外部人来自不同的部族,有察哈尔部、哈布尔部、阿拉坦部、布日固部等等。这些人集中到一起来城主府只求一件事,求他打开开阳城的城禁,允许外部人进入城内生活,以度过这个寒冬。
“大人。”察哈尔部的人道,“如今城里已经有许多我部族人在此定居……”
“是你们部族的人么?”顾林书原本冷淡地垂眸看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闻言抬头看向他,“凌云洲接收了不少外部人,不过都是些散碎小部落走投无路的流民,可没有包含你们王庭下的七部族。”
那人语塞,扭头看向白发老者,白发老者道:“大人,今年风雪尤甚,整个赤刹海都被积雪覆盖。往年大家都会在冬季到来前尽量南迁,将牲畜们赶到可以避风的地方,囤积好粮草以求熬过冬日。但今年这白毛雪实在太可怕了,风雪中不知迷失了多少羊群和我们的族人……”
顾林书站起了身:“我知道你们有你们的难处,但是这等大事也非我一人可定。我少不得要上折子给朝廷,请示之后方能定下是否可以开城禁。诸位还是先请回吧,待我有了消息再告知各位。”
屋里众人见顾林书端茶送客,不得不行礼后离开。待离开城主府,察哈尔部的人回头恨恨地看着高大的府门,对白发老者道:“他东西都收了,却不肯松口,怎么办?”
白发老者长叹一声:“能怎么办?明日再带着东西上门来继续求上一求。”
“这个罗刹胃口太大了!”另一个部族的人抱怨道,“这一年咱们不知送了多少金银财宝给他,他简直就像是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那又能如何?”另一个部族的人怏怏道,“如今是我们求着他。”
另一个部族的年轻小伙道:“方才城主不是说了他要上折子给朝廷询问,咱们要不要等他的消息?”
白发老者斜眼看了那小伙一眼,冷笑一声:“姓顾的这个罗刹,纵兵杀了我们多少族人,踩着我们的头颅坐上了凌云洲统帅的位置。整个凌云十城都是他说了算,上书朝廷?不过是托词罢了!开不开城禁全在他一念之间!”
开阳城的管制效仿当年的边城,没有户籍的外部人甚至不允许在城内的客栈酒肆过夜。一行人不得不冒着风雪离城,走到城门口,城门以西距离约莫三十丈的位置竖立着一座高高的金字塔状物事,那物事约莫有三丈高,表面坑坑洼洼覆盖着白雪,偶尔露出来的地方冒着一种透着死气的灰黑色。
这行人看见那物事脸上都露出了既愤怒又惊恐的神色。原因无他,这是顾林书下令,用外部人人头立起来的京观,那些坑坑洼洼的灰黑色物事,全部都是外部人的头颅。这些头颅被白灰和盐洒了堆叠在一起,在风雪中牢牢凝结成了一块。
紫衣老者看着那人头金字塔,神色悲凉愤怒地低声咒骂道:“这个恶鬼……”
风雪湮没了老者的骂声。
外部人走后,顾林书回了书房坐下开始批阅公文。屋子里没有烧地龙,只立了一个半人高的铜火炉取暖。绿松推门进来,见顾林书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公文,他上前给铜火炉里加了些火炭让火燃得更旺盛些。李月桦离开开阳后,一应的丫鬟全部被顾林书送回京伺候她,整个城主府除了厨下的几个厨娘一个女的都没有,顾林书的贴身事情全部落到了林禄和绿松的头上。
顾林书做主,前些日子把青钗嫁给了林禄,两人现在正在家里如胶似漆,这几日事情都压在了绿松头上,铺床、准备洗澡水、清洗贴身衣物,弄得他叫苦不迭。
“二爷!”绿松弄好铜炉里的炭,忍不住同顾林书抱怨,“青钗姐姐嫁了人,您倒是把绿荷姐姐留一留啊。您倒好,送她回去探亲。府里一个丫鬟都没有,这些事儿全得我做!”
顾林书眼睛都没抬:“你不愿意做?”
绿松噎了一下,他自然是不愿意做,却不敢明着回答,不高兴地道:“您这是偏心,您怎么不放我回去探亲?大过年的,我娘就我一个儿子,她也想我!”
顾林书道:“绿荷过完年就嫁人,以后能回家的日子更少。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回去,作何要同她争?”
绿松不情不愿地提着炭筐出了门,不过片刻又跑了回来:“二爷!家里来的信!”
顾林书抬头,见绿松手臂上歇着一只苍鹰。为了方便书信往来,他特地去问段文珏要了一只训好的苍鹰来同京城往来书信,这只苍鹰名为擎苍。擎苍身上都是雪花,它扭着头眨着圆圆的眼睛看着顾林书。这么恶劣的天气,也只有它能穿越风雪将书信送到。
顾林书起身:“去厨房拿吃的来。”
绿松将擎苍送到房间的抓架上,这般冒着风雪飞行,即使是擎苍也累的狠了。绿松很快拿来切好的肉条,擎苍低头撕扯着,顾林书这才上前解下绑在它脚腕上的小竹筒拔掉火漆倒出里面的书信,只看了两眼他的手就紧紧捏成了拳头,脸上闪过狂喜的神情:“好!”
他拿着信,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脸上满是喜悦和满足,仰天大笑几声,又低头看信。绿松不解地看着他:“二爷?”
顾林书满面笑容:“二奶奶生了,生了个姑娘!”
绿松大声道:“二爷大喜!恭喜二爷!恭喜二奶奶!”
“好好好!我当爹了!”顾林书脸上的笑容完全压抑不住,先前身上面对外部人的冷漠一扫而空。他又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一圈,吩咐绿松,“备马,备马,我要回京!”
“我的爷!”绿松赶紧拦下,“您看看外面的天气!这几日都是白毛雪!大雪早就断了路途,您就是再心急,也不能赶这个时候上路啊!”
顾林书走到门外看着还在被狂风撕扯的雪花,狂喜的脑子清明了几分。是啊,就是再心急,这个时候也无法上路。他转身回到屋里,铺开信纸快速回信,待到写完墨水干透,他小心翼翼地卷起来塞回竹筒递给绿松:“明天早上,等擎苍休息好了,把信送回去。”
绿松接了信应下:“是!”
顾林书走到大门边看着外面飘落的大雪,心早飞到了京城。脑子里想着李月桦,幻想着女儿的模样,恨不能自己能插上翅膀像擎苍一般飞回去。
次日天明,一众外部人又拉了十几车东西来到城主府。这一次他们没有见到顾林书,只见到了他的副官蒋执。几人心里均是一沉,原想着事情怕是没有了希望,却见蒋执笑道:“昨夜京城传讯,顾大人喜得千金。为了给大姑娘积福,大人同意开放城禁,助尔等度过这个严冬。”
几人闻言大喜:“多谢城主大人!”
“恭贺城主大人!”
蒋执摆了摆手:“虽说开放城禁,却并非谁都能进,想进便进,自然得有条款约束着。”他拿出一旁的公文递过去给白发老者,“看看吧,若是没有异议,便按照这个条款来办。”
有约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老者打开匆匆看了一眼便赶紧应下:“好!一切便按照大人的意思办!”
第150章
春寒料峭。
虽然已经进入了三月,天气依然十分寒冷。院子里积雪未化,梅花花期已过,花朵凋零零落,嫩绿的新芽悄无声息地蜷缩成一团星星点点挂在枝头。
曹婉不喜欢屋子里闷着,若是往日这个时节,她早让人停烧地龙只留炭盆取暖。但是今年春节李月桦带着女儿顾安宁回来省亲住在家里,安宁正是喜欢满地乱爬的时候,整个保国公府所有的房间地龙都烧得足足的,屋子里十分温暖。
时值午后,安宁吃过了奶昏昏欲睡,李月桦抱着哄了她一会儿,小心地将她放进一旁的摇床里,仔细替她盖好被子。安宁翻了身,小脸蛋在枕头上蹭了蹭,甜甜的进入了梦乡。
李月桦满眼慈爱地看着女儿,心里一片柔软。
“这孩子真好带。”苏婉仪在一旁轻声道,“吃饱了就乖乖睡觉,可不像我家那个皮猴儿,饿了要哭闹一场才肯吃,困了也要哭闹一场才肯睡。这给我愁的,这一年多白头发都多了好几根。”
李月桦道:“柔姐儿身体好,中气十足,哭起来那嗓门,在后院哭,隔着三四个院子,前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苏婉仪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轻轻地推了李月桦一把:“哪儿有你这么做婶婶的,这么编排自个儿亲侄女儿!”
两人相视一笑,李月桦道:“你今天过来,怎么没带柔姐儿和渊哥儿一起?”
“母亲说闷得慌,想让渊哥儿留在家里陪她。”苏婉仪道,“起早就把渊哥儿送去了鹤延堂,这两个小的谁也离不了谁,只得把柔姐儿也送过去陪着弟弟玩耍。”
李月桦仔细打量苏婉仪的神色:“我听说,过年的时候,老家那边把袁姨娘送回来了?”
苏婉仪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点了点头:“送回来了。”
“怎么想的?”李月桦不解,“在那边呆得好好地,怎么突然就给送回来了?”
李月桦轻轻叹了口气:“说到底是我们院子里的人。往日里犯了错,在家祠关了两三年,总不好在老家放一辈子。加上母亲娘家的人,三天两头的上门来求情,这么长的时间,若是大爷再不松口,未免也显得太不近人情了一些,所以今年就将她接了回来。”
李月桦轻轻推着摇床:“人呢,眼下在哪儿放着?”
“大爷不愿她在面前碍眼,母亲又不愿再将她送出去,两相拉扯下折了个中,把她放在了她做姑娘时在府里住的院子。”苏婉仪道,“既然进了门又没法休了她,左右要养她一辈子,这么放在府里养着,母亲有个伴也好。”
李月桦微微皱着眉头,思忖片刻道:“那个姨娘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你不要太心善,凡事小心些,也远着那边点,知道不知道?”
苏婉仪感激地道:“你放心,我会多加小心。”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紫姝进门道:“奶奶,四奶奶来了。”
话音落,就见江俪进了门。她穿着一件淡紫色绣着梅花的夹棉及地披风,面前拢了个同色的袖笼。一进门她便道:“你屋里好暖和!”
说着话她摘下袖笼递给一旁的丫鬟,又解开了身上的披风。三人十分熟悉,笑着点点头便算是见过了礼。江俪走到摇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正在熟睡的顾安宁,放低了声音:“宁姐儿睡了?”
李月桦道:“刚睡下没一会儿。”
江俪嗓门大,李月桦怕吵醒安宁,冲着紫姝招了招手。紫姝扭身出去喊了兜铃进来,两人抬起摇床去了内室。孩子被挪走,江俪顿时放松了许多,她走到椅子上坐下:“我中午还没有吃东西,有什么吃的给我来一点垫垫。”
李月桦奇道:“你干什么去了,午膳都不吃?”
“气饱了。”江俪道,“今儿个原本是回府去看看母亲,岂料被二伯的那个姨娘堵在了房里,话里话外的要我把江娆带回府上去,打量我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江娆心气高,她的父亲虽然只是长乐候的弟弟,但长乐候顾及兄弟情义没有让他弟弟别府令居,是以江娆一直自认为自己是侯府的姑娘。长乐候府一共就江俪和江娆两个姑娘家,江俪出嫁后,江娆的婚事就提上了议程。可是上门来求亲的她看不上,她看得上的她又够不着,一来二去就耽误到了现在还没有着落。
也不知道江娆和她母亲怎么想的,主意打到了段文珏和江俪身上。
“最可气的是我爹!”江俪道,“不帮我,胳膊肘向外拐!同我说什么不管怎么说,江娆也是自家亲妹妹,她嫁进来做小,同旁人不同。我在府里受她受得够够的,好不容易嫁了人刚清净了一年,这还要把人塞到我眼皮子底下让我看一辈子不成?”
李月桦道:“姑父既然说了这样的话,想来是二姑父为了江娆求到了他面前,男子同我们想法不同,姑父或许想着左右不过是个姨娘,你是主母压着她,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江俪道:“掀不起风浪但是恶心人!”
李月桦微一思忖:“你若是不想江娆进门,早些同四哥好好商量,让他拿主意。小心你二伯母上门到江姑母哪里说些什么,若是江姑母应下,这事儿就不好办了。”
江俪奇怪道:“二伯母一向看不上姨娘水氏同江娆,她怎么还会替她说话?”
“看不上是看不上,总归是家里的姑娘,嫁人是一定要嫁的。这些年为了江娆的婚事,二姑母也没少被烦,如今这个烫手山芋能丢出去,她还不丢不成?”
江俪霍然起身:“你说得对!我要回去同四哥商量!”
说着话她让丫鬟赶紧取来袖筒和披风就要走,李月桦道:“刚吩咐小厨房给你做吃的,你不垫垫再走?”
“不吃了!”江俪急急忙忙穿好披风拢好袖笼,“我先回家,断然不能让那小贱人进门!”
江俪来得急,去得也快,风风火火就出了国公府。李月桦无奈地冲苏婉仪笑笑:“七姐姐就这个性子,嫁了人也不见改。”
苏婉仪道:“若是你姑母真应了让那个江娆进门怎么办?”
“放心吧。”李月桦微微一笑,“就算是姑母应下,她也进不了门。四哥虽然没有提过,但是打小他就不喜欢江娆,不会纳她做小。”李月桦顿了顿,“四哥对七姐,就如同大哥对你。”她突然有些感慨,“我也是嫁人后这几年,才渐渐悟出一些道理。”
见苏婉仪不解地看着她,李月桦道,“以前嫁人,只想着要嫁自己喜欢的人。好在林书好,我没有选错。实际上嫁人最重要看的不是喜欢不喜欢,是他人性中的底色。”
苏婉仪更不明白:“什么人性中的底色?”
“就比如大哥同你,你们成亲前未曾见过,彼此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但是嫂嫂,成亲后大哥待你如何?”
苏婉仪微微有些羞赧:“他自然是待我极好的。”
“大哥待你好,是因为他的人性底色如此。负责、专一、爱护妻儿,包括他上进、睿智这些都是他人性的底色。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所以他能这样对你。若是他性格中原本就没有这些东西,那么无论如何他都给不了你这些。”李月桦道,“四哥也是如此,他同样负责、爱护妻儿,他自然不会允许江娆进门来伤害七姐。”
苏婉仪慢慢想明白了李月桦说的话,赞同地点头:“你说的极是。”
江俪赶回长乐候府的时候,恰好遇上广宁侯府的马车离开。两辆车在长街上交错时都停了下来,广宁侯府的车帘撩开,露出了二伯母俞氏的脸,她笑看着江俪:“这是去哪儿了?去你府上也没见着你,倒同你母亲说了好一会儿话。”
江俪闻言便知让李月桦说中,俞氏果然想丢掉这个烫手山芋,上门寻了自己婆婆说江娆的事。当下冷笑一声:“二伯母,您一碗水端得倒挺平。感情我和十二妹妹都是您的侄女,不偏向谁也不护着谁。”
俞氏知道江俪在嘲讽自己,也不生气,笑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说罢便放下了车帘吩咐车夫离开。
江俪气得直绞手中的帕子,她一边生着闷气,一边想着若是母亲已经应下了江娆的事情自己该如何应对,这么想着想着进了府,先去正院同江卉请安,岂料到了正院门口却被看门的婆子拦了下来:“奶奶,老夫人有些头疼不适已经歇下了,特地吩咐了谁也不见。您还是先请回吧。”
江俪心中一沉,只好先回了自己的院子。她忐忑不安地进了院门,却发现东侧书房的门开着,百万正守在门口。
她快步上前奇道:“四爷回来了?”
百万笑道:“回奶奶的话,爷回来有一阵了。”
江俪进了书房,见段文珏身穿一身素色常服,正坐在书桌后批阅公文。她见状不便打扰又悄悄的退了出来,转身吩咐身边的丫鬟去告诉小厨房做碗莲子羹送过来。正低声同丫鬟说着话,里面传来段文珏的声音:“进来。”
她应声进去:“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也好让人去迎你。”
段文珏这些日子京城、边城两边跑十分繁忙。他略显疲惫,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临时有事回来,所以就没告诉你。”
她见状走到他身后,伸出手替他轻揉额头两侧。她手指微凉,力道正好。他微微后靠,整个人慢慢放松。
“今儿个二伯母来了。”段文珏道,“她同母亲说,想让江娆进门做小。我正好在家里,母亲叫我过去问,我已经回绝了她。”
江俪手上的动作一顿,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是压不住的笑意,偏生嘴硬道:“说起来也是我不是,早该想着给你纳妾。如今倒要二伯母上门来做这个好人。你既然看不上十二妹妹,外面可有心仪的,有谁你尽管说,我使人二抬小轿给人抬进门来。”
段文珏握住她的双手拉下,她吃不住力啊的一声轻呼整个人往前倾,变成了环抱住他。他的声音从前面沉沉地传来:“你愿意?”
她收拢双臂抱住他,贴着他的脸颊,一时间心里翻江倒海,酸意上涌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她斩钉截铁地道:“我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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