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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9

    第71章


    车库里几乎没有新的光线。


    近乎于黑的环境里, 徐斯人只能看到方知有的一点点轮廓,倒是他的眼睛,湿润中反映着银色的光线。


    他也在看她, 他们静静对望。


    下一刻, 他们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噗嗤——”徐斯人忍不住挡了挡唇, 她抢先出声,念叨道:“妈,能不能先把红果视频卸载了?你实在无聊,看两集台偶也未尝不可呀!”


    “……”妈妈在电话那头默抿了一阵儿, 才慢慢地,扬起一抹朴实的憨笑,嘿嘿嘿打着哈哈。


    再开口, 妈妈很明显地降低了她日常的分贝,压着声量问:“那啥……我刚才说话的嗓门大吗?”


    徐斯人的嘴角翘了翘,很客观道:“习惯了, 要说能不能把在三楼写作业的我叫下来吃饭……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但要说能不能叫到在隔壁打拖拉机的我爸,还是有点难度的……穿透力这一块, 我看还是保留了一点实力, 没拿出真水平。”


    “……”妈妈有气无力道:“没心情跟你说笑。”


    “哟, 怎么啦朱女士?怎么没心情笑啦?”徐斯人眼睛一亮, 笑的更欢快了,“我看你讲我男朋友那劲儿, 明明很有活力嘛!”


    “……”可恶!


    妈妈垂死挣扎, 悄咪咪地试探着问她:“徐斯人,我刚才听到了有男的跟你一起笑,嘶——我是不是太想了解你男朋友……都出现幻觉了?”


    徐斯人凝着方知有, 相对密闭的车厢里,她知道他听得清。


    心底深处,徐斯人也有些好奇方知有的反应,想看清他的态度,她很遗憾这一刻的光线无法将他尽收眼底,她伸出手,朝他探了探。


    直到那个熟悉的大掌也相应地朝她伸过来,一只,又一只。


    他的两只手紧紧地握合着她的掌,紧捧的姿态像是保护,也像是藏匿。


    他温暖的掌给与她温暖,也给与她安全感。


    徐斯人的心里忐忑又冷静,她默了片刻,承认道:“妈妈,我男朋友就在我旁边呢,我们在车上,刚到家。”


    “……”妈妈悬着的心这回是彻底死了。


    又是一阵沉默,好一会儿,妈妈长吸了一口气,假装一切没发生,换了副慈祥的口吻,温柔道:“徐斯人,很晚了,早点睡,晚安,拜拜。”


    妈妈单方面宣布结束,并且立刻挂断。


    徐斯人愣了一会儿,重新看了一眼手机,见屏幕上显示的结束通话时间29:12,她将手机放下。


    她抬眼,重新看回方知有,因为看不清,她解开安全带,探过去,凑得更近了些。


    方知有:“这样就看得清了?”


    徐斯人:“看不清。”


    “嗯。”方知有鼻尖轻应了声。


    下一刻,徐斯人感受到有风吹过她的掌,当她意识到方知有已经松开她的手时,接着,她感受到了他靠地更近的体温。


    暖热,性躁,熨贴着人心里冰凉的角落。


    黑暗里,她看不见他的动作,但是很快,她感觉到他前探的螳臂,结实如牢地掐住她的腰。


    她还没明白过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被人像拔萝卜似的,往上一提。


    “呀——”徐斯人忍不住惊呼。


    待再回过神时,她已经被方知有抱了过来,坐到他的腿上,与他面面相觑。


    方知有掐着她腰的手顺势缠到她背后,他紧着她的腰,锁着她的背,密密地圈住了她。


    黑暗里被放大的心跳,一声比一声强烈。


    徐斯人没由来的紧张,她舔了舔嘴唇,因为一时没想好自己的手该往哪儿放,便慢慢垂在两侧,掐着自己跪坐在方知有腿两侧的脚腕。


    方知有主动靠近了一些,鼻尖几乎要碰到徐斯人的鼻尖。


    他的嘴角含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态度风流暧昧,他问徐斯人:“现在可以看清我吗?”


    徐斯人没法回答,她的舌尖正紧顶着上颚,无法放松,她只能咽了咽空气,缓缓点点头。


    “好,看得清就好。”他微微仰视着,看着她的眼睛,真诚地请求道:“徐斯人,能不能带我回你家?我们一起。”


    原来在黑暗里待久了,也可以清晰地看见。


    徐斯人不用去想象方知有的神情,因为他就在她眼前。


    依然是那张冷静淡然的脸,眉骨偏高,轮廓深邃,墨一样浓亮的双眼,是疏远的,是清高的,他的薄唇微紧,带着淡淡的紧张。


    他圈搂在她腰后的臂膀不自觉收紧,她被压着靠的更近了些,与他心口贴着心口,仿佛拥抱。


    徐斯人:“方知有……你确定吗?你……”


    徐斯人欲言又止,她抿了抿唇,虽然没将话说明白,却又潜意识地相信他能意会。


    方知有凝着她,郑重回答:“确定。”


    徐斯人的眉头不由得拧成一团,“为什么?你不会害怕吗?”


    方知有轻挑眉头,反问她:“害怕什么?”


    “跟我回家呀,”徐斯人的语气有些急迫,她提醒他道:“如果是以我男朋友的名义,你知道你会面对什么吗?”


    徐斯人怕他太过轻视,索性讲的更明白:“你会失去隐私,我的女性长辈会接二连三地围着你,打听你,催问你关于我们的情感规划,没完没了。”


    方知有的嘴角染上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他的语气风轻云淡,也掷地有声,他说:“徐斯人,我明白的。”


    “我是要以男朋友的身份跟你去,不是朋友。”


    他平静镇定的回应,成熟稳重,贯穿始终的态度,又透着春风化雨般柔和。


    这一刻,徐斯人才慢慢接触到了方知有的另一面。


    她突然意识到似乎是她把方知有想简单了。


    能够在28岁便挣到11位数身价的方知有,从来不是那种简单的男人。


    他也有他的心思,他的计量,他的决断。


    徐斯人心里的滋味有些奇妙。这样的方知有,几乎要让她不认识了。


    她记得——他明明是很善良单纯的,总是一副很容易被控制的模样……不是吗?


    徐斯人忍不住伸手,触碰他,掐住他的下巴,她的指尖微微用力,带着施压与掌控,她看进方知有黑漆漆水盈盈的眼睛。


    徐斯人:“你才认识我不过数月,这么草率就决定跟我回家……你未来……真的不会后悔吗?”


    方知有静静看着她,他的鼻梁秀挺,深刻的五官轮廓,含蓄冷艳,双眼情绪内敛,透着股孤傲与倔强,让明明是擅风流的俏模样,恰恰偏执痴情。


    他声轻语宁,带着强调意味,心境通透道:“人不对,多少年都下不了决心。人对了,再用时间衡量,只会造成无效的浪费。”


    “徐斯人,遇到你,和你在一起,因你做的所有决定,我永远不会后悔。我真切地认为:我们经历的每一件事都很美好。”


    深夜里的心,互相撞击,发出声响。


    方知有没被徐斯人劝退,这让徐斯人烦恼,也让徐斯人欣喜。


    黑洞洞的车厢里,她半梦半醒。


    她没有整理好复杂混乱的心绪,只是仅凭直觉地靠近方知有怀里,依赖他,圈搂住他的脖子。


    徐斯人的发丝扫过方知有的鬓角,痒痒的。


    方知有紧紧地圈着她,温柔地轻轻地晃了晃她,他小声询问,卑微低求:“所以,行不行?”


    被紧裹着的感觉,有着密不透风的安全感,徐斯人心里倍感安宁。


    呼——徐斯人将脑袋靠着方知有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干净的雪松香。


    她如呓语般小声道:“那我们一起回去吧……方知有,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


    徐斯人深深地吸气,呼气。


    她的脸颊就贴在方知有的颈边,她的胸膛在方知有的心口深深起伏,她轻而无力的声音,脆弱至极,她说:“我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徐斯人的自我勉励,透着淡淡的被动。仿佛一面被重力锤击过的镜子,勉强完整,也全是裂痕。


    方知有明白,一直明白。那是身为弱者在通往自由时,心境上最真实的写照。


    他明白小镇女孩徐斯人在决定跟旧思想宣战时的坚定,也明白徐斯人决定留在大城市的勇敢,更明白徐斯人轻易被拽回去的无助。


    她逃离小镇四年了,可是又好像从未离开过。


    她的爸爸、妈妈永远地呼唤着她,而一旦她回头……无论她走了多远,她都会重新陷进她的出身、过去、旧时代中没有被完全摆脱的价值观里。


    这让她迷茫,也让她懵懂。她明明与过去周旋了很久,又仿佛一直在原地挣扎。


    他突然意识到徐斯人作出这个决定的艰难。


    如果他放弃的话,也许徐斯人会拧巴难受一阵子,但情绪的更深处,她应该会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意味着,徐斯人不用再担心:


    当他在面对她家人的盘问时,有可能会露出鄙夷的表情,不耐烦的敷衍。


    当他在家乡看到她角色上的另一面时,有可能会对她丧失兴趣,回来后抛弃她。


    当他在得到旧观念的启示后,有可能会成为她厌恶逃离的一部分,与乡亲一同衡量她,定义她,道德绑架她。


    哪怕是处处维护她的母亲,也会无法摆脱旧思想,习惯性地物化衡量她的年龄、样貌、身高……


    何况是才认识徐斯人四个月的他呢?


    要徐斯人赌上失去,赌上他不会受她的过去影响,要她点头。


    方知有光是想想,都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挺任性,也挺自私的。


    呼——方知有的心口骤起一阵轻弱的压迫与窒息感,仿佛有人往他的心里踩了几脚。


    他终于彻底领会了徐斯人的“我也要做好准备。”


    “对不起,徐斯人。”方知有紧贴着徐斯人的体温,心里动容道:“谢谢你,徐斯人。”


    徐斯人的鼻尖冒出一声轻笑,她抬起身体,凝着方知有。


    她没想到方知有的眼眶渐湿,她诧异于他情绪的起伏,又见他低下眸,密而纤长的睫毛,藏住他的所有心事。


    她没太明白他,也好像有些明白。


    到底,到底,是他真心在意她的处境与感受,不舍得她受到一点委屈辛苦。


    爱是心疼。徐斯人真的感受到了。


    车里的温度渐渐闷热,徐斯人眨眨眼,侧头看了外面一眼。


    她利落打开车门,率先从方知有身上退下,跨出去。


    入秋后的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提神醒脑。


    徐斯人站在车门边长呼了一口气,把心里的酸劲儿,跟着彻底透出去。


    她转头,重新朝车里的方知有伸出手。


    方知有看过来。


    徐斯人故作轻松道:“走吧,我的爱人,难道你还想在车里过夜?”


    方知有伸出手,紧紧抓着徐斯人的手,他从车里跨出来,墙一样重新伫立到她身边。


    徐斯人牵着他,一步一步回到他们的家。


    空旷的楼道,沿路的感应灯一盏一盏的亮。


    徐斯人盯着他们同频而行的脚,思考心事,直到方知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冷静又肯定。


    方知有:“徐斯人,不用你替我买任何东西,你把叔叔阿姨和其他亲戚们喜欢的东西列给我就好了,我会将礼物备齐的。”


    徐斯人诧异地拧过头看向方知有,意外于他竟然将她心里刚起草的计划给猜到了。


    方知有:“我明天先陪你去见律师,待见完后,让律师带你去办理资产转赠登注的手续,争取在回家前办完。先拿到了手,你爸妈也放心些。”


    “后面的事,我就不陪着你去了,我们兵分两路,我去买礼物,准备些东西。——你相信我,我会做好的。”


    “对了,去你家的几种交通方式没有直达,无论如何都得转三趟,我们带着行李不方便,反正也只是700公里的距离,我们开车去吧。”


    “咱们提前3-5天出发,每天只开100-200公里,沿路落脚,在当地休息,尝尝当地的美食,就当秋游了。——咱们不赶路,应该不会太累。”


    “攻略我来做吧,我抽空看看。做一个笼统的规划,到时候再机动行事,如果你有想要途径的城市,你再告诉我,我们一起去……”


    方知有几乎是口若悬河,点燃的炮仗一般,噼里啪啦响了一阵又一阵。


    他几乎将所有需要操心的事都揽了过去,不嫌麻烦,甚至很积极热情。


    一股暖流涌进徐斯人的心里,她的嘴角缓缓荡出一抹笑意,她侧过头,看向她身边的男人。


    暖亮的光线,柔焦他的脸。


    他矜冷锋利的容颜,因为频繁的絮叨而亲切庸和,目光沉湿,透着淡淡的忧思与在意,薄唇不断地挣动,一下下盖在她的心尖。


    一时冲动,催促着她,占据着她,徐斯人拽着方知有胸前的衣服,将他往自己的怀里拉扯。


    她心潮澎湃地踮起脚尖,无比期待地仰着头,靠过去。


    “叮叮叮……”金手镯撞击的清响,一夜如梦。


    她亲吻到他的下巴,她忍不住吟吟而笑。


    “怎么还偷亲我呢?”一切言辞被打断,方知有愣愣抬起手,摸了摸被亲吻的地方。


    被甜蜜覆盖的伤口,反复变化,方知有低下眼眸,见徐斯人两眼弯弯,笑嘻嘻地仰望着他。


    她眼里的爱意纯粹,一张干净的笑容与白皙的脸颊,透着童真。


    方知有忍不住翘了翘嘴角,紧跟着,他反手搂住徐斯人的腰,主动俯身。


    他压下身高,诚实地靠近她。


    薄唇仅悬在她的正上方,咫尺之间。


    他没有吻她,而是用一个问题变相索吻:“徐斯人,不想我废话,那你应该吻的——不是下巴。”


    墨瞳,薄唇,轻轻滚动的喉结。


    方知有目光如炬地噙着她,像看到心仪的猎物,却不敢妄动。


    徐斯人不禁心花怒放,她忍不住翘了翘眉头,得意地摇头晃脑,一阵故意拖延。


    直到方知有抿平唇角,微抬起身子,她才伸出手,圈住方知有的脖子,继续将他锁在自己身前。


    徐斯人红着脸,一双眼不止地眨,半晌,她终于能压下心里的羞涩,坦白从心道:“方知有,我真喜欢你呀。真的真的很喜欢!”


    欢喜。心里很甜。


    察觉到徐斯人这回是真的放下防备了,方知有也跟着轻松地笑了起来。


    他朝徐斯人轻挑眉头,语气闲懒中又带着点赖皮撒娇的意味,浑不吝儿地揶揄道:“哦?没感觉到……看来还是觉得清静?要不我给你唱首歌?”


    “哈哈!”徐斯人皱了皱鼻头,终于贴了上去。


    沾着他湿润的吻,沾着他湿热的体温。


    那个在梅雨季里,一直努力将自己捏造成值得被爱的小孩,终于在23年后的秋天,一点点被晒干。


    徐斯人:“方知有,你现在能感受到了吗?”


    第72章


    徐斯人的家, 起初在一片连绵青山的尽头,后来,爸爸带着妈妈下山, 紧跟着时代, 满镇刮了几年大白,一点一点, 把家搬了下来。


    起初是租房。


    第一间是被岁月腐蚀冒着气孔的土泥巴房,凹凸不平的泥巴地,吱吱呀呀的老木门,仿佛随时要倒塌的模样。


    每当狂风骤雨, 徐斯人都会偷偷看一眼另一张床上的哥哥,胆战心惊。


    第二间是街对面的红砖房,白墙水泥地, 牢固紧实的铁门,住在二楼的房东一家,都令徐斯人心安。


    徐斯人不再惧怕雷雨天, 并且开始有了第四套、第五套、第六套衣服。——是房东阿姨给的,她女儿穿不下的旧衣服, 成了徐斯人的新衣服。


    一直住到12岁, 新世纪的春风彻底吹进来。


    一边暴力争吵, 一边携手并肩的爸爸妈妈, 又攒了些钱,带着他们离开了这里。


    妈妈买了一块二手地, 地上连着的三层楼, 成了他们的家。


    徐斯人还记得她们搬进去的第一天。她跟着家人把床柜桌椅一件件搬下来,把行囊搬下来。


    虽然房子不是很新了,白墙发灰, 还有各种被蹭上的脚印,但徐斯人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


    在这间房子里,徐斯人又住了6年,直到她考上大学,她带上她所有的行李,刚好装满一个24寸的行李箱,她离开了这里。


    大学四年,徐斯人回家的次数并不多。


    回家的车费,省钱版加起来一共是362元,选一班绿皮硬卧到市,转大巴到县,再转班车到镇,加上倒车的时间,共需要11个小时。


    压缩在一起是11个小时的路程,在这一趟被拉的更长,方知有开车载着她,一天只赶百里路,是旅行也是回家。


    徐斯人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情绪。她在他乡时,总是想念家人,想念故土,可真到了回来的这一天,离得越近,她越想逃。


    真正到了家门口,她又磨磨蹭蹭,连打开车门的力气都没有。


    她坐在车里,透过玻璃看着前面不远的家。


    一个骑着电动车的追风少年,从车前一晃而过。


    少年刚飙出不远,便在前面拐角把车转了向,重新迎面骑回来。


    两只腿外扒,踩在车板上的半只脚露出鞋底,一副吊儿郎当的地痞样,搭配褪色的绿车壳儿,将小镇社会青年,彰显的淋漓尽致。


    少年的面部轮廓流畅,五官也精致小巧,标准的浓眉大眼,眼睛又大又亮。


    他咧着嘴,笑的清爽憨正,眼放精光,打量着徐斯人正坐的库里南。


    小镇鲜少进来这么好的车,他欣赏地把车看了好几眼,见要开近了,他不想车里人笑话他没见识,便把头一撇,歪着嘴一脸轻蔑地继续往前。


    徐斯人的目光始终擒在少年的脸上,见电动车又要开过去了,她下意识将车门拉了条缝,大喊道:“哥!!”


    “嗯?”徐耀宗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一把捏死刹车,在车子不受控地继续往前蹿了几轮时,他把脚往地上一踩,屁股一颠儿一颠儿地,踉跄把车停下。


    库里南的车屁股正对着他,他往自己的前后左右看了一眼,方圆10米内没瞧见人影。


    幻听?肯定是幻听!总不能是撞鬼吧?徐耀宗看了眼头顶的太阳,脸皮抖了抖。


    “噔——”库里南车门被推开的轻微声音从背后传来,徐耀宗下意识跟着动静往后看了一眼。


    便见里面站出来一个女人,穿着一件衬衫,外面搭一件粉紫与灰黑相间的条纹开衫,一条黑色的百褶长裙……


    这人……怎么还越看越眼熟?徐耀宗拧着脑袋把徐斯人看了半天。又因为她的衣服和打扮太过于富贵气质,不敢瞎猜。


    人都有相似之处。但人不能随地认妹。


    徐耀宗咧了咧电动车车屁股,还在犹豫。


    “滴滴滴!”后面骑来的电动车按了按喇叭,路过徐耀宗时,还朝他翻了个白眼,扯着嗓门提醒道:“哥们儿,车停路中间是几个意思?碰瓷啊?”


    “碰你吖的!你……”徐耀宗脾气一急,两眼一瞪,目光追踪,脚已经踏上车,正要拧把手呢。


    “哥!你别追了!”


    身后又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这回徐耀宗确认了,不是幻听。


    徐耀宗愣了愣,他再次拧过头往车后面看了一眼,目光不咸不淡。


    发现徐斯人一夜暴富的境遇,哥哥的神情里既没有流露出惊喜与贪占,也没有流露出怀疑与嫉妒,他的平静到徐斯人心安。


    徐斯人双手互掐着,扭扭捏捏,有些不自在。“哥,妈都有跟你们说不?”


    徐耀宗的眉头动了下,渐渐眼中一定,他扭着车屁股,愣把车往路旁的人行道上一骑。


    娴熟地把脚蹬往下一踩,把车头一歪,支出小三角的造型,将车停树下了。


    车钥匙拧锁住车头,他拔下钥匙,捏在手里,一屁股抬起来时,车子也跟着浮起来了一点点。


    他跨下车,两只手捏成拳捶在身体两侧,脚底轻盈如飘,往徐斯人跟前走近。


    越近身子越低,越近姿态越猥琐,到最后,徐耀宗近乎于探头探脑,一味将视线往车里钻。


    徐斯人特别能理解徐耀宗这幅没见过市面的样子,她心领神会,主动要去拉后座车门,给徐耀宗看看车里的情况。


    “哥?没见过库里南车里的配置吧?你……”


    “看个球车。”徐耀宗毫不客气地啧了她一句,眉头瞬间紧拧在一起,他抓了抓头发,毛躁道:“你那个土豪男朋友呢?亮出来我看看。”


    徐耀宗嘴里跟点了炮仗似的,噼里啪啦说个不停,还直拿眼睛往徐斯人身上打量,探视她的反应。


    徐耀宗:“要我说,妈还是电视剧看少了,竟然忘了问你,他是不是缺胳膊少腿了?”


    “哎,你当年抱着手机看《遇见王沥川》,我还觉得你不切实际,真没想到,你还给我搞上戏剧来源于生活了。抄别人桥段了吧?又拯救上了吧?”


    “”徐斯人掏了掏耳朵,见徐耀宗越靠越近,她气沉丹田,面朝他耳边尖声喊道:“其实是他s人被我看到了!”


    “哎哟我去!”耳朵被炸了。


    徐耀宗惊恐地按住耳朵,往旁边连退了几步。


    他瞪了徐斯人一眼,暴跳如雷道:“徐斯人,矮穷矬你哥已经占了两样了,你再给你哥吼聋了,我腻天空!我这辈子还能找到老婆吗?”


    “”徐斯人崩了崩嘴角,最后还是没忍住,被徐耀宗的自我调侃逗得噗嗤笑了起来。


    徐耀宗见徐斯人没那么紧张了,便也跟着咧嘴乐,顺带把胳膊支在车顶上,吊儿郎当斜着身子。


    再趁着徐斯人不注意,偷偷俯下身,顾不上猥琐地,把脸往车玻璃上一贴。


    徐耀宗小声嘀咕道:“外面动静这么大都不出来看一眼,这车的隔音有这么好吗?别是个聋子,在擦助听器呢?”


    徐耀宗不断尝试各种偷看的角度,他打量半天,才发现——


    徐耀宗咋舌:“贵车是不一样啊,里面真是一点也看不到。”


    “别看了,人不在车里头。”徐斯人单手撑腰,把下巴往门口的水果店一扬,提醒道:“那儿呢。”


    “买水果去啦?什么身价啊,就买点水果做见面礼啊?失礼!荒唐!”徐耀宗唧唧歪歪地挑起一边眉头,端起大舅子的风范,很嚣张地转过头。


    只见一个高大强壮,冷面厉眼的男人,大步流星,转眼逼近。


    山一样的气场,压过来,带着被晒暖的秋风,瞬间扑到徐耀宗面前,只有176cm且体型偏瘦的徐耀宗,有种被临头给了一闷拳的感觉。


    他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后背贴在车上。


    滑稽的姿势,顶着一张干净俊秀的脸,徐耀宗直愣愣看着方知有,眼睛明亮澄净,一张脸带着几分呆愣愣的傻气,又透着憨厚淳朴。


    方知有的目光在徐耀宗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确认着他与徐斯人相近的五官,以及眉眼中再熟悉不过的和善气质。


    方知有嘴角微微上扬,礼貌地朝徐耀宗点头示好:“你好。”


    “……”好不到哪里去。


    离远了看就觉得挺男人的了,离近了看更是英俊冷艳。


    这是他妹夫?怎么跟徐斯人说的一模一样啊?还真是高富帅!


    徐耀宗的眉头微平,他狐疑地看了方知有几眼,再打量上方知有两个手各提着4箱水果,他的嘴蠕了蠕,张来张去,说不出一句话。


    徐斯人脚底挪了几步,靠近徐耀宗,故意压低声音调侃道:“哥,赶紧冲过去热情地抱住他呀,顺便偷偷摸摸他的腿,看看是不是假肢……”


    “大变态!”徐耀宗下意识避嫌地往旁边躲了躲,侧背着对徐斯人。


    余光偷瞥着方知有的反应,徐耀宗斜眼瞪了徐斯人一样,鼻孔出气道:“不好笑!”


    “哈哈哈哈。”徐斯人捂着肚子乐了起来。


    她竖着大拇指,指向方知有,跟徐耀宗介绍道:“我男朋友,方知有。”


    又把身子偏换方向,指向徐耀宗,介绍道:“我亲哥,徐耀宗。光宗耀祖的耀,光宗耀祖的宗。”


    这通介绍,直把徐耀宗的脸羞的臊红,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急地直朝徐斯人摆了摆手。


    “想临时刨个地洞钻已经来不及了!你就别点哥了”徐耀宗暗暗站端正了些,顺带着自我挖苦道:“自哥高三那年只考了352分,在网吧里哭了一整晚开始,哥算是彻底明白了


    还是当屌丝活得轻松。——哥这辈子不拖你后腿,你也别嫌弃。"


    徐耀宗与徐斯人随口说了几句真心话,转眼又端起长辈的架子,主动朝方知有走近几步。


    老陈在在地将双手背在身后,他歪着脑袋去看方知有,变着法儿地夸徐斯人:“光宗耀祖的事,还是得交给徐斯人……


    你别看她长得跟花瓶似的,这孩子脑子可好使,从小就读书不错,性格也开朗,做菜好吃做事轻快,又乖又懂事,为人善良处事踏实”


    徐耀宗本来就是想说点好话,哪想到他越夸越上头,越夸背挺的越直,越夸站得越正。


    徐耀宗大手一挥,认可道:“我妹真是没什么缺点,除了我家太穷了,养的她也土扣土扣的”


    “哎呀哎呀!”倒把徐斯人听的脸热,不好意思呆下去了。


    她走上前搡了搡徐耀宗,打断他,给了他一拳头,嗔他道:“搁这儿开表彰大会呢?放心吧,苟富贵,勿相忘,你是我哥,我绝不"


    “得得得!"徐耀宗反手捂住她的嘴,“没点你,没想让你伏哥魔!别瞎说了。咱家活得下去,用不着你来倒贴。你就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


    徐斯人看着频频观察方知有脸色的哥哥,只觉得心里一阵暖热。


    初回来时的不安在插科打诨中散了不少,她拽下徐耀宗的手,呸了几下,嫌弃道:“手有点臭,你摸屎了?”


    “”欺人太甚!


    可惜了,当着外人的面,不好跟徐斯人打架。


    徐耀宗长叹了一口气,妥协道:“回家再说吧。”


    徐耀宗觑着这排房子中间的一栋,扬扬下巴,对方知有道:“我妈听说你们今天回,今天赶早就去买了鸡鸭鱼肉,可新鲜了,你就敞开吃吧!走!”


    “好。”方知有配合地点点头,又主动往前走几步,直接把手里的水果塞给徐耀宗。


    “”这也太


    徐耀宗愣了一下,又不想摆脸色,便配合地打圆场道:“真是赶早不如赶巧,这路过呢,刚好给你们搭把手了”


    徐耀宗话还没说完,便被方知有打开的后车座上。


    堆成上的高档礼盒映入眼帘,直接把徐耀宗惊到直咽口水。


    他看到两箱茅台,两箱合天下时,感觉这两人是要办订婚酒。


    再看到里面还有一叠新买的苹果系列产品,又觉得可能是要搞直播抽奖。


    等方知有打开后车厢,他歪着脑袋一看,又见五颜六色一大堆。


    这些有钱人,正令人徐耀宗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嘴角也不自觉地上翘。


    重视就好,重视回来见家长,就是重视徐斯人。


    徐耀宗心里松了一口气,再顾不上两人,转身就开始往家赶。


    脚底喜庆生风,徐耀宗边走边喊,吆喝声里藏不住的炫耀:“爸!妈!赶紧出来搭把手吧!你们的女婿回来了!”


    第73章


    妈妈在厨房里炒菜, 因为屋子的装修还停留在20年前,没有抽油烟机的厨房里,不断飘出油烟。


    徐斯人隐隐闻到红烧猪蹄的香味, 软绵的胶质, 清淡的甜味,记忆里填满口腔的弹滑, 勾起津液。


    她手里还端着一堆礼盒,虽然行动不便,但在路过厨房时,还是没忍住往里面看了一眼。


    灶台上的两扇小排气扇聊胜于无地转动着, 高压锅也在不断喷气,正拿手背揩汗的妈妈,双眼紧盯着锅里, 颠勺儿的手铲的飞起。


    “妈!”徐斯人声音轻快地喊了一声。


    妈妈瞬间转过头,嘴角绽着一抹欣然的笑意,朝徐斯人点点头道:“饿了没?马上开饭。”


    “好。”徐斯人咧着嘴笑, 她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方知有,对着他朝厨房的方向扬了扬眉。


    方知有心里意会, 顺势往门框里挤了挤, 把自己的脸搁到徐斯人的上面, 他看向屋子里, 刚好对上徐斯人妈妈的眼睛。


    “阿姨,你好, 我是徐斯人的男朋友, 我叫方知有。”方知有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礼貌的笑容。


    “哎哟,你好你好, 欢迎欢迎。”妈妈两眼弯弯,笑得慈眉善目,她热情地回应着,顺手把灶上的火给关了。


    放下铲子,沾着油渍的粗糙手掌在围裙上擦了擦,妈妈从阳光直晒的灶台边,往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目光一直盯在方知有的脸上打量。


    离开太阳过爆的光线,妈妈将方知有看的更清了些。她嘴角的笑意渐深,连连点头,认可道:“是蛮帅耶,是蛮帅,一表人才啊。”


    妈妈又看了一眼方知有脑袋下,正咧着嘴,笑容里带着几分傻气的自家闺女,她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连带着笑意都有些干巴巴的,妈妈撇了撇手,让徐斯人把地方让出来,“你挡着人家干啥?不嫌他累的?”


    “啊?这累什么累?”徐斯人不明所以让旁边让了让。


    见方知有整个身子走近门框里,长手长脚,步伐正常,再看妈妈打量的目光,她恍然大悟道:“哦!我哥乱猜的,还跟你对答案是吧?”


    徐斯人无奈道:“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人家没缺胳膊少腿,说话也利索,耳力也好——妈,我看你最好还是把心声藏深一点吧,小心他听到。”


    “你”妈妈的脸色一瞬间僵住,又快速缓和过来,她横了口无遮拦的徐斯人一眼,重重呼了口气,带着点无奈。


    “阿姨,”方知有适时出声,他心里一盘,主动道:“我给您跟叔叔带了礼物,您愿意先看看吗?”


    “喔唷,那可以啊。”妈妈的目光一亮,重重心事化成的千万道询问,一瞬间找到了豁口,她两只手合着拍了个巴掌,很是轻快地笑了笑。“小方,你去客厅,去客厅坐坐。”


    妈妈兴高采烈转过身,重新去水龙头下洗了个手。


    徐斯人盯着妈妈的背影,心中幽叹,小声跟方知有嘟囔:“饭都没吃呢,看什么礼物?你等着吧,她是准备盘问你呢。”


    方知有瞥了一眼已经走到客厅,正郑重小心将两箱茅台放到茶桌上的徐爸爸。


    他轻推了推徐斯人,让待前的她先走。“问就问吧。不然你爸妈安心,这顿饭都吃的心事重重。”


    徐斯人抿了抿唇,她转头看向屋中央光线最暗的客厅,长舒了口气,还是往里走。


    “茅台,茅台,茅台”爸爸的嘴角翘到耳根上,两只手扒在茅台酒上舍不得松开。


    没呆住2秒,爸爸又嫌老茶几破旧,生怕不稳妥,他改将茅台酒小心翼翼地端到地上。


    可真放到地上了,他又嫌弃地上不够干净,生怕把他的酒污染了,他抿着嘴可劲儿往客厅各处看,还想找个好地方放。


    一转头,再转眼,看完这陈旧的屋,被喜悦冲昏头脑的他终于想起来:不是茶几,也不是老瓷砖的问题,是他们配不上这箱好酒。


    “个大破屋子!”爸爸脱口而出。


    直到一阵阴影压倒他身上,他立刻紧闭嘴,再回头看向走近客厅的两个小年轻时,又浮现一抹讨好的笑。


    “爸。”徐斯人下意识里,顺口叫了一声,待走近了,看清爸爸脸上的笑容,她斜着眉毛,古怪地睁圆了眼。


    眼睛盯着爸爸,徐斯人心不在焉把手里端着的礼盒,跟着垒到茅台酒上。


    她刚直起腰,又见身边的影子“嗖”的一下扑了下去。


    是爸爸紧跟着她又把腰折下去,悉数把礼盒给抱了起来。


    爸爸语气紧张道:“你放我茅台酒上不好吧?那酒瓶子能承重吗?别给压碎了。”


    爸爸扫了一眼最上头的礼盒,见上面写着英文,他不认识,但价值不菲的包装,也令他舍不得随便放。


    他满屋子到处看了看,真找不到好地方了,他想了想,还是把东西都放到了沙发上。


    老旧的实木沙发,漆了一层红漆,上头搭配了一套乡村经典的沙发垫,绣着盛放的红牡丹,仿造的绒毛保存的还算干净齐整。


    端着礼盒在旁边杵了半天的徐耀宗,见爸爸把东西往沙发上放,他眼前一亮,也跟着把自己端着的礼物往沙发上放。


    “耶?”爸爸反手往徐耀宗的胳膊上打了一巴掌,竖起眉头斥他:“你也往上放?堆满了,我们坐哪?”


    “诶?”徐耀宗瞪圆了眼,摸着被打的地方,连退了几步。


    待离远了,他才斜着身子顶嘴道:“你能放我不能放?我不管啊,我也只占一个位,大不了我坐地上,我无所谓。”


    长辈眼里,近乎泼皮无赖一般的反抗,刺得爸爸横眉怒瞪,他下意识跟着徐耀宗追了两步,吼他道:“你还抖机灵?你”


    司空见惯的逼仄氛围,令徐斯人喉口一紧,她还没想好打岔的话,倒是妈妈抢进客厅的声音,唤醒了爸爸的理智。


    妈妈:“诶!老徐,你给小方倒个茶嘛,我早上泡了壶玉竹百合茯苓茶,里面切了个新鲜雪梨,正是润肺降噪的,秋天喝好。”


    “诶?哦哦。”爸爸瞬间止住步子,连应了几声。


    新换了张客气的笑脸,他边去倒茶,边跟方知有赔礼道:“对不起啊小方啊,家里条件一般,做什么都不好看。”


    一句话,莫名其妙地戳中了徐斯人的心。


    她看着爸爸,见他眼角微弯,不羞不卑,诚实地面对。


    她不知道爸爸的心到底长什么样的,才能在巨大的贫富差距之间,如实地阐述着这个家庭的窘境,且言语中无欲无求。


    她重新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家,它破旧但完整,它杂乱但利落,它能挑出好多毛病……


    但徐斯人在这一刻才重新意识到:它也是爸爸妈妈辛苦干了很多年才积攒买下的房子。


    它是他们的窘迫,也是他们的勋章。——起码,爸爸妈妈已经带着他们兄妹俩走出大山了。


    “啧。”同样紧盯着爸爸的徐耀宗不爽地啧了一声,他拧着眉快步抢上前,叫停爸爸的动作:“你是长辈,你去坐你去坐。”


    徐耀宗手脚利落地拿了个干净的杯子,边倒茶,边小声又郑重地跟爸爸嘀咕:“爸,我来倒。”


    “嘿,小子。”爸爸又乐了,拍了拍徐耀宗的肩膀,带着欣慰。


    爸爸转过头,又看了眼屋子,三人座的长沙发上摆满了东西,就剩下一个位置,再加上另外两个单人沙发,统共三个座。


    “额”爸爸挠了挠额头,摆着张笑脸,没想好怎么开口指座。


    “叔叔阿姨坐吧。”方知有率先开口打破僵局,他的笑容大方得体,滴水不漏,“我刚好要找一下礼物,我就不坐了。”


    “是,爸,妈,你们坐吧。我们刚开了2个小时的车,站一下也可以。”徐斯人一手拉一个,把父母按到了两张并连在一起的单人沙发上。


    徐耀宗瞥了徐斯人一眼,见徐斯人刚好要退回方知有身边,他干脆把人拉住,把倒好的茶塞到她手里。


    “带给你对象。”徐耀宗说完,一屁股往上蹿,蹦到了最后一个位置上坐下。


    徐斯人皱着脸看了徐耀宗一眼,她走到方知有身边,只端着茶,但没递给方知有。


    徐斯人:“我给你拿着,就要吃饭了,下午喝也行。”


    方知有朝徐斯人机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按照打算,将自己背在身后的书包取下来,动作自然利落地从包里掏出几本厚文件夹。


    接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大步流星,行动自如。


    他给徐叔叔递了一本文件夹,“这是我的个人履历,公司简介,及开发软件的版权证书,欢迎叔叔参观。”


    他给徐阿姨递了一本文件夹,“这是我刚走完法律流程,赠予给徐斯人的别墅、门面,欢迎阿姨来住。”


    他给徐耀宗递了一本文件夹,“这是我从小到大的毕业证书、党员证、及无犯罪证明,个人征信,上面都有各单位公章,做不了假。”


    “哈?你”徐斯人的眼睛不自觉地瞪大了,她想起方知有在来之前忙得团团转,她还以为就是准备礼物,她没想到他竟然还准备了这些。


    “哎哟,小方,你看看你”妈妈第一个打起哈哈,同时手里飞快地拆了文件夹。


    她的心砰砰直跳,她真希望这是真的,替徐斯人开心的同时,她又揪着心担忧,她家高攀了这么多,那徐斯人以后还能不能挺直了腰干跟方知有说话?


    爸爸瞅着眼妈妈手里的文件,一边打开自己手里的,一边客气道:“哎哟,你两又没结婚,你给徐斯人这些干嘛”


    徐耀宗瞅了自家爸妈一眼,跟着边打开自己手里那本,边嘀嘀咕咕道:“无犯罪证明都开了?这也太全面了。”


    再把方知有的学历一看,他瞪圆了眼吃惊道:“常青藤本硕连读?这也太完美了。”


    屁股底下有针扎,徐耀宗再坐不住了,他蹭地一下站起来,几步跨到爸爸跟前,硬是跟他交换了文件,查看方知有的简历。“还是上市公司总裁?这也太有钱了。”


    呼——徐耀宗拍了拍脑门,晃着脑袋感慨道:“简直就是我梦寐以求的人生剧本,现实还真有这样的人啊?”


    “啧!这!哎呀!啧!”一家三口,嘴里频频发出些没有意义的感叹词。


    他们人手一本文件夹,彼此面面相觑,眼里具是不可置信与蒙圈。


    “真吓人,妈,要不你掐我一下。”徐耀宗眉头紧皱地把一只胳膊递到妈妈眼皮子底下。


    第74章


    爸爸妈妈头顶上的全家福, 还是一家四口搬进来的那年拍的,蓝底照片在时光里褪色,四张轮廓模糊的脸, 嘴角含着一致的笑意。


    因为不见阳光, 穿堂吹来的风,把客厅的阴凉吹动。


    还穿着短袖的徐耀宗第一个打起冷颤, 紧接着,他快速反应过来,张手将爸妈紧捏的文件夹全部收回来,摞到一起。


    徐耀宗拧着眉道:“管他真的假的, 都得接着过日子行了行了,也别研究了,咱先去吃饭吧, 也正午了。”


    “哦!是是是,饭菜也都做好了,起锅就行。”妈妈下意识随声附和, 她两只手撑着膝盖,准备起身。


    她下意识地先看了身边的丈夫一眼, 见丈夫正抱着膝盖低着脑袋, 无意义地望着地上某块瓷砖的缺口, 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妈妈的心里如被猫爪狠狠地划了一下, 她瞬间清醒过来,两只手重新抓回到沙发两边的扶手上。


    妈妈定了定心, 转移目光, 再看向方知有,她的眼里带着打量,与某种宁愿粗俗些, 也得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决心。


    方知有里面穿着一件偏正式的白色衬衫,外面搭配一件无袖的棕色针织马甲背心,同色系的棕色西裤,长腿笔挺,手腕间一块表,挺拔地站在不远处,气质出众,大家贵公子。


    妈妈盯着他,她深思熟虑,真诚地问道:“小方,你能不能诚实地告诉阿姨,你有什么缺点?”


    站在父母中间,背对着小两口的徐耀宗,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他见父亲也跟着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向方知有,他抱着文件夹,配合地坐了回去。


    站在堂中间的一对情侣,一个高,一个矮,一个壮,一个瘦,都是副俊俏的好皮囊,可细看两人的眉眼,却是千差万别。


    女孩的眉宇中仍透着副淡淡的退意,那是对世界虚张声势的人惯有的手段,竭力撑起了一副大方得体的空架子,可经不得人踩。


    一踩一脚空,一踩一处痛。徐耀宗眼熟那种情绪,别人也说过他,那叫“小家子气”。


    徐耀宗盯着手里的几份文件,他已经不在怀疑方知有的财富与身份了,他知道爸爸妈妈也不再怀疑了。


    因为他们都知道,方知有说给予他们的,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一家四口在这个世界上的全部价值。


    他们没有这么值钱,更不值得方知有大费周章地作出这么多的“假”文件忽悠。


    “他身体不好啊。”徐斯人的声音带着一点点颤意,“刚毕业那几年,也是成宿成宿熬夜写程序的,拿健康换钱,现在上胃溃疡,胃炎,胆囊息肉,腰间锥盘突出小毛病是有一堆的。”


    爸爸妈妈的目光落在徐斯人身上,紧迫的几乎要把她看出几个窟窿。


    徐斯人头皮一紧,却还是梗着脖子硬撑道:“我一开始就是去他家做厨子的,那我做菜还是很色香味俱全的吧,我又花了点心思,给他整点食补"


    妈妈的眉头狐疑地皱了起来,"没听说过谁家少爷会爱上服务员的,那伺候他的人多了,也爱不过来啊。"


    “就是咯!”爸爸拍着膝盖认可道:“又不是村头地主家的傻儿子,遇到了会做菜的就喜欢上了?那也太没见过市面了。”


    “那也不能这么说吧!”徐耀宗忍不住替徐斯人争辩起来,“徐斯人有什么毛病啊?除了我们这个家穷了点,她哪点比别人差了?要我说,你要拿金山银山去养她,我还不信她不比别人更争气?”


    徐耀宗的话,听进爸爸耳朵里,莫名扎心,他捏紧拳头愤怒地往沙发扶手上一捶,面红耳赤道:“现在还怪到我头上了,怪我挣得少了?还争气?多争气?你以为”


    心底对父亲惯性打压的不满,彻底爆发,徐耀宗打断父亲,掷地有声道:“难道就只有温室里悉心娇养大的玫瑰富贵漂亮,风吹雨打下也能坚韧长高的野草就不值得被喜欢吗?”


    “那方知有他眼光好,能看到徐斯人的好,还成徐斯人的错了?你以为人家是傻子,是瞎子?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有意思吗?在你眼里,全天下的孩子都比你儿女好?”


    “哦!是!我是不好,我是扶不起的阿斗!”徐耀宗伸着一根食指,指天指地道:“那你要怕我是徐斯人的拖油瓶,那我没话说,但我话也放这里,我徐耀宗废物归废物,我这辈子不会伸手问她要一分钱。”


    徐耀宗重吸了口气,心里憋着火道:“你跟我妈,心里这不踏实,那不踏实,其实有什么好纠结的?咱只要记着这里是她家,她过不下去了,她知道咱们这个家里一直留着她的位置,她还能傻乎乎留着外面淋雨受委屈啊?”


    “要我说,咱们把自己家经营好了,让徐斯人知道她始终有个能依靠的娘家,比你们在这里胡思乱想强一百倍!都不知道,你们到底想在方知有那里听到什么?听到什么你们才满意?就这么见不得徐斯人的好?”


    “妈妈不是这个意思”妈妈心里宛若被人拿着针一把一把地扎,她面露羞愧,认错道:“可能是妈妈想错了,妈就是怕”


    妈妈还没说完,又摆摆不肯再说了。她明知自己的老思想还在某一处打转,她既想女儿真能捡到大便宜,又怕两个人走不到最后,又落得伤心。


    可妈妈又想到那栋大别墅,那间大门面。


    如果这就是徐斯人的青春标价,往实在一点里说,就算最后分开了,像她们这样的人家,也还是会觉得——值当的。


    “没什么好怕的,你以为我跟徐斯人从小受的歧视、受的伤害,还少吗?”徐耀宗轻飘飘地说着。


    他忍着眼热,勇敢地看向父亲,心底的话到了嘴边,到底还是把那句“贫穷就是原罪”的伤人话给咽下去了。


    他拧过头去看徐斯人,见她睁着一双红眼睛,水汪汪地看着自己,他又别过头,去看方知有。


    徐耀宗一字一句道:“你俩在一块儿,心里头开心,那就一块儿好好过。要是别人嫌弃徐斯人上不得台面,老说道她,你又开始嫌弃她给你丢面子了,心里有疙瘩”


    “作为男人,我也正儿八经说一句:这日子是过给自己的,不是活在别人嘴里的,你从决定跟她在一起的这天,你就该想清楚。而不是过腻了,听别人挑拨几句,又开始想分开那就分开。”


    徐耀宗站起身,将双手往牛仔裤兜里一插,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肯定道:“反正我是很相信的:你只要好好养徐斯人一阵子,她会很好的,她会比所有女孩子都好!”


    两行热泪从眼眶里滚滚而落,徐斯人抬手擦了擦,强忍着,不受控地瘪着嘴。


    她不知道,她也没想到。从小到大不着调的哥哥竟然会在今天说出这番话。


    记忆里,哥哥总是在教她忍:朋友笑话他们了,忍;同学欺负他们了,忍;邻居羞辱他们了,忍。


    哥哥总是在提醒她:“算了,真闹起来,别人找上门了,爸爸又得给咱们打一顿,还逞什么骨气?留着副没破皮的身子得了。”


    记忆里窝窝囊囊地陪伴着彼此长大,徐斯人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的哥哥,懦弱阿Q的哥哥,吊儿郎当的哥哥。


    徐斯人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哥哥是看得见她的哥哥,哥哥是心疼她的哥哥。


    “我明白。”方知有极郑重地对徐耀宗颔首,“我都已经跟着她回来了,我知道这里面的意味和我该担当的责任,更不是一时冲动。”


    “那就好那就好。”徐耀宗紧绷的嘴角,毅力的眼神,一瞬间松懈下来。


    他嬉皮笑脸地围了过来,热情地拍了拍方知有的胳膊,圆滑地吹捧道:“我就说你这么大一公司总裁,铁定是要比我们乡下人更重信靠谱些!”


    方知有嘴角温和地翘了翘,他看了一眼徐耀宗,又将目光后延,看向他身后的叔叔阿姨。


    叔叔阿姨相顾对视了一眼,又各自撇开,一个扶着膝盖,一个扶着扶手,各自站起来。


    他们的脸色虽然仍有争吵后的情绪,别扭勉强,但再往前一看,一触到方知有的目光,他们还是扯出了一抹相对平静的笑容。


    妈妈摆手道:“走吧,先去吃饭。我们家做菜肯定是拿得出手的。”


    爸爸陪笑道:“小方?要不要喝点酒啊?家里的酒可能没那么好,要不我给你开瓶你拿来的茅台,成不?”


    徐斯人抬起衣袖,左一下,右一下,把脸擦干净,她吸了吸鼻子,也偷偷地在衣袖的遮掩下,朝爸爸翻了个白眼。


    脚步踏的砰砰重,她故意无视爸爸,径直走到妈妈身边,挽着妈妈的胳膊,温和地扯着她,将她往厨房里带。


    一直捏在手里的水杯早已在情绪的晃动中,撒了一些在她手上,她湿着手,仰着脖子,冷脸冷声道:“方知有不喝酒,就喝这个茶。”


    “嗯。”方知有的心底平静,他顺着徐斯人此时的脾气,看着徐叔叔,婉拒道:“我的胃确实还没有很好,叔叔,我今天就不陪你喝酒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事没事。”徐爸爸急忙摆摆手,一时搜肠刮肚,还在想说些什么。


    “对了。”方知有突然开口,他看向徐斯人,又看向徐斯人的妈妈,他说:“阿姨,您刚才的问题,我还没回答您呢?”


    “啥呀?”徐耀宗脖子顿时竖了起来,心里直打鼓,“我妈问你啥了?哦——你的缺点啊?你别跟我说你嗜酒好赌——”


    “没有。”方知有朝着徐耀宗摇摇头,他的嘴角淡淡勾起,露出一抹古怪又奇异的笑容。


    他说:“这事儿徐斯人是知道的,我不举过,我们家族的精子质量也不高。”


    “啊?!”徐耀宗、爸爸、妈妈、甚至是徐斯人,都在方知有的这一惊天大爆料中,不可置信的叫出了声。


    阳w不举?不孕不育?


    怪不得!个人资料准备的这么全,愣是没拿体检报告!


    对传宗接代及男性雄风格外敏感的爸爸一拍膝盖,眼睛一闭,狠狠咬牙道:“他妈的我就说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


    徐耀宗更是退两步,又进一步,急的两只手在心口前直打鼓。


    他看了一眼方知有,又看了一眼徐斯人,抿着嘴,把牙咬的紧不透风,愣是把那句“这小子不会是要跟你形婚吧”吞了下去。


    天杀的,徐斯人怎么挑了个这?


    第75章


    徐斯人家里的餐厅, 就在灶台旁边。


    桌子平日都是靠墙垒着,今天家里来了客,便等把菜都端上桌了, 再把桌子往外拉。


    四角正方的红漆木桌, 桌面因为被烫出几个黑疤,如今换了块防烫的花样罩子盖着, 上头再压着一块1cm厚的PVC膜。


    凳子也是地摊上流动的塑料凳,只是材质更厚实些,没那么容易坐塌。平时高高套到一起,需要几个凳就再抽下来, 不占地方。


    放眼望去,家具、装修处处透着陈旧的家,唯独桌上的饭菜, 颜色一个赛一个的鲜嫩饱满。


    尤其是那一盆个大饱满的肉螃蟹,壳盖橙黄,大钳子肉圆厚实, 蟹黄冒出油边,只望一眼, 舌尖便有了饱满的鲜味。


    得过年才能吃上这么丰富齐全的一顿饭, 徐斯人看在眼里。


    她抬眼一撇, 见坐在对面的爸爸正举着酒杯, 望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暗自怅然的, 无声的叹息。


    而挨在爸爸跟哥哥之间, 坐在两边直角处的妈妈则是垂眸看菜,塌着双肩往嘴里喂了两粒花生米。


    意识飘离中的妈妈,被耳旁的叹息传染了, 追着爸爸大呼气。


    直到坐在另一边的哥哥提醒着拿胳膊搡了妈妈一下,妈妈才支棱着坐挺直了些,端起神情,对方知有摆出和蔼的笑脸。


    又在确认方知有的目光不在自己身上的某个瞬间,妈妈悄悄拿眼睛嫌弃地剜了爸爸一眼,烦躁兼提醒地“啧”了一声。


    经常应酬,在饭局上格外敏感的爸爸瞬间清醒过来,他下意识借着放酒杯的动作,低下眼,改弦更张。


    再抬头,爸爸新换了副陪客的笑脸,张罗道:“小方,你多吃菜啊,我们这里的土好,菜养的水嫩着呢。”


    妈妈跟着附和道:“是啊是啊,还有这蟹,你一定尝尝,我们这儿靠山靠水,螃蟹都是淡水养出来的,可好了。”


    妈妈嘴上还能陪着笑脸,可转眼一低头,下意识便端起爸爸刚放下的酒,顺势闷了一口,直辣得嘴里“嘶嘶”的吸气。


    无意识的失态,有意识的掩饰,妈妈心里的郁闷,爸爸心里的烦恼,徐斯人都明白。


    方知有刚爆出来的消息,对于这个把“延续生命”看得比一切都重的小地方来说,要让人立刻接受,还是很难的。


    徐斯人一时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她看了方知有一眼,只默默顺着妈妈的话,给他拿了只蟹。


    方知有面上始终挂着一抹斯文礼貌的笑容,他的神情温和,但因为过于锋利的轮廓,而带着天然的疏离感。


    方知有:“好的,谢谢叔叔阿姨,饭菜都很好吃,我很喜欢。阿姨辛苦了,未来都是一家人,我也不客气了。”


    一家人?这三个字,简直戳中了这对夫妻夹着针的心窝。


    妈妈的眼睛,开始往徐斯人身上一次又一次地撇,她看了好几遍后,还是忍不住道:“哎呀,徐斯人能跟你谈朋友,阿姨还是高兴的”


    妈妈的脸色渐渐露出了些许尴尬的意味,她话锋一转,试探道:“不过你俩也还年轻,先谈着嘛,也不急哈?”


    “是是是,”爸爸反应迅速,紧跟着附和道:“这才认识多久?先谈几年嘛!结婚是一辈子的事,一定得想清楚!”


    爸爸看看徐斯人,又看看方知有,话里有话,偏偏还要装没那个意思,厚脸皮道:“彼此还是得有个磨合过程,又没怀孕,不急不急。”


    “啊——”一声抑扬顿挫,又听不清情绪的叹息,从方知有的嘴里绕山路一般,悠悠而出。


    两个年过半百的长辈,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徐爸爸的眼睛瞪得老大,眼袋瞬间似被人揍了两拳,浮肿突起,他顶着一张被日头暴晒的黑脸,眉眼间透出在产房外等待的焦急与忐忑。


    徐妈妈更是望眼欲穿,似有人掐着提起她眉头,她仰着脑袋吊着眼角,紧紧地盯着方知有瞧。


    方知有脸上的表情很淡,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总让人看清他的态度。


    他的目光郑重地看向徐爸爸,又看向徐妈妈,黏糊糊道:“我28岁,倒是不年轻了,不过我也明白,我的情况特殊,总不能耽误徐斯人”


    方知有欲言又止的声音透着遗憾与无奈,他微微颔首,作出一副深思熟虑后,选择言听计从的小辈姿态。


    再一扬声,他嘴角扯出一抹有担当,更从容得体的笑容,落落大方道:“那听叔叔阿姨的。”


    “呼——”


    “呼——”


    “呼——”


    三道呼吸一声压着一声,从身体深处缓长吐出。


    爸爸、妈妈、徐耀宗,三个人面面相觑,这个乜那个,那个对这个翻白眼,彼此看彼此的眼神都带着点轻蔑的意思,都在笑话对方沉不住气。


    绷着脸缓了一会儿,妈妈的嘴角才翘了一下,带着暗暗的笑意,神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脚底下踢了丈夫一脚,妈妈忍不住小声跟爸爸咬耳朵道:“你还有个当爸的样子。”


    爸爸把背一挺,撅着嘴洋洋自得地瞥了妈妈一眼,黑黢黢的脸皮冒出几分难以被察觉的羞红。


    上桌这么久,爸爸终于拿起筷子,朝着菜肴扬了扬,他脸上的笑容悠悠荡开,对方知有喜憨憨道:“小方,一定要吃好!只吃菜,敞开吃!”


    “千万别客气!喜欢吃什么只管说,我们给你做!哦对了——你胃不好是吧?你阿姨懂点医理,让她做菜的时候给你再添点养胃的药材!”


    同样几句话,这一回听上去,确实更热情更真心更自然许多。


    方知有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没有被这一桌家人的变脸给打击,更没有被这一桌人的现实给伤害。


    他只是悄悄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徐斯人,见她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嘴角似哭似笑,眼里闪动着泪花。


    他一直知道,徐斯人一定是比他更忐忑的。


    她要面对的是每一个孩子都无比在意的事实:爸爸妈妈到底更爱什么?


    方知有今天所展示的可太多了,他的优秀,他的能力,他的财富。他占据着一个能让人无限包容的高度。


    而他特地挑选时机,恰时地暴露他的缺点…


    他很庆幸一切如他设想的那样发生。


    方知有彻底放下心里的大石,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徐斯人的脑袋,动作亲密,也带着宠溺。


    方知有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徐斯人一跳,徐斯人做贼心虚,下意识地看了家人一眼。


    如蒙大赦的爸爸妈妈还在偷偷对眼色,爸爸把酒杯往妈妈嘴边递,一遍遍使着眼色无声地劝酒。


    妈妈故意瘪着嘴一脸嫌弃,眼底深处却带着轻松的笑意,她扭扭捏捏接过丈夫手里的酒杯,两人共着一杯酒,喝了个来回。


    饭桌上唯一形单影只的哥哥,则是微偏了偏身子,斜着头,视线埋到桌底下。


    他只用一只手,也能飞快地打字,嘴角露出一抹八卦又幸灾乐祸的笑容,一看就知道在跟谁聊天,聊什么。


    在方知有那里得到心仪的答案后,他们肩上的担子,真实的脾性,好像也都跟着冒了出来。


    他们不再局限于方知有客人的身份,也不再拘泥于招待好方知有,他们热情也生疏,亲切但不亲近,又开始只顾着自己的情绪活。


    徐斯人的心情复杂,可她看着她的家人们,又还是会不自觉地沉迷于这破破烂烂,剑拔弩张的家庭关系里,偶尔出现的那么一两个温馨的瞬间。


    好像爸爸妈妈不是仇人,好像被养育大的孩子不欠父母的债。


    ——如果一直这样就好了,如果一直这样,她就不会逃了。


    “徐斯人,谁都不敢伤害你的,你的哥哥维护你,你的爸爸妈妈也维护你,所以不要怕。”


    方知有干净柔和的声音,春风一样,飘进徐斯人的耳朵。


    融化后复苏的感知,一瞬间重击。心中乍暖的徐斯人赶忙低下头,眼睛一眨,两颗豆大的泪便直直掉到了地上。


    她鲜少流出幸福的泪,她看着地上的两粒珠,深深地,心满意足地长吸了一口气。


    是的,哥哥爱她,爸爸妈妈也在乎她!


    徐斯人压了压嗓子,尽量克制自己的失态,再抬头,她自信开朗地朝方知有粲然一笑,娇灿美丽。


    方知有静静凝望着她,神情专注,唇畔微扬,依然是那副斯文沉静,淡然清爽的样子。


    方知有唇角浅抿,学着徐爸爸的样子,握着筷子,这身前那道菜肴上摆了摆,故意喧宾夺主地对徐斯人道:“吃菜,吃菜。别客气。”


    明明是气质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可方知有偏偏能抓住爸爸的几分神韵,将爸爸的客气、热情、以及带着些把自己当乐子的讨好,模仿的惟妙惟肖。


    徐斯人忍俊不禁,她扯着嘴角没心没肺地笑了笑,又莫名的心里有些酸。


    徐斯人:“方知有,谢谢。”


    方知有:“徐斯人,没事了。”


    风雨都过去了。


    **


    由于方知有提前准备的那几摞资料,已经把自己一五一十交代完了,长辈们也没剩什么想打听的,便梳理着自己的心事与心情,渐渐安静下来。


    一顿饭,两代人之间聊的并不多,除了间或的几句招待和介绍,饭桌上,慢慢只剩下筷子碰到碗碟的声音。


    一直吃到2点,喝的满脸通红的爸爸笑呵呵摆摆手,跟方知有赔完礼便去睡午觉了。


    妈妈戴起袖套就开始收拾桌子,徐斯人眼尖,把袖子往上一撸,抢在妈妈动手前开始帮忙。


    方知有才慢了几秒,便被点起脚尖的徐耀宗,硬勾住脖子拉走了。


    “走走走。”徐耀宗跟方知有说小话:“你就由着徐斯人去,她平时不在家,现在让她尽尽心,她心里还舒服点。”


    方知有眼皮一掀,他看到徐妈妈看向徐斯人的慈爱眼神,他意识到这也是她们重聚到现在,难得逢上空隙能说几句体己话。


    他没有挣扎,跟着徐耀宗走了。


    “方知有,你今晚住哪?”徐耀宗随口一问,问完又抢着补充了一句:“这样,我先带你去看看徐斯人住的房间,你看看你能不能接受。”


    方知有黝黑的眸子,静静看着徐耀宗,他没直接答应,而是很尊重地点点头。


    “行。”徐耀宗大大咧咧笑了笑,眉宇中透露着江南水乡的秀气与和善。


    他待前领路。楼梯最底下的五六格,还摆着他们脱下的鞋子,徐耀宗拿脚往里面拨了拨,几双原本就有些陈旧的鞋子堆在一起,更像垃圾了。


    “就这样?会不会过于随性了?”方知有拧了拧眉,这才发现这个家里竟然没有鞋架。


    “嘿。”徐耀宗只是往上走了几步。


    他冷淡的反应,却让方知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人是受不了活在伤害中,还能积极地面对伤害的。


    他相信徐耀宗也一定对自己所能拥有的生活,保留期待与幻想。


    而在巨大的贫富差异前,又何必言语风凉地为难徐耀宗,逼他去面对自己要珍惜几双旧鞋的现实。


    楼梯的天井照下灿烈的光线,身材精瘦的徐耀宗走在前面。


    他的步子轻盈,两只手习惯性地捏成拳垂在两侧,对生活总带着淡淡的警惕与防备,仿佛随时准备出击。


    也许是阳光的问题,也许也和阳光无关,他身上穿着的那件短袖黑衬衫,被洗到褪色发灰,更别提已经被揉搓到变形的衣领。


    方知有将目光转开,看向阳光,倒是走在前头的徐耀宗余光瞥到他的倾向后,下意识地朝后张着手,挡着楼梯扶手那面,将方知有逼得靠墙走。


    徐耀宗:“这楼梯我爸改过,就为了铺这层瓷砖,愣是垫高了2厘米,这扶手拆了又装,再折进去一些高度,现在这扶手估计就半米高,你小心点儿,走里头。”


    “好。”方知有贴着墙,朝一脸紧张的徐耀宗笑笑。


    “嘿嘿。”徐耀宗挠了挠头,由衷地称赞道:“你真高啊。”


    方知有抿着唇笑,再抬头,他们两已经走到了三楼。


    这栋房子一共有三层半,3x7米的长方形,中间是楼梯间,将格局分成前后两间屋。


    一楼因为刚好临着路边,被徐家拿来做门面,卖些与装修有关的原材料。


    二楼后面是厨房、餐厅、与一间没有做干湿分离的小小卫生间;前面是客厅,客厅后连着徐家爸爸妈妈的房间,只用一组顶头的衣柜做分隔。


    三楼同样的位置,楼下是厨房,楼上是


    徐耀宗就站在房间门口,他朝敞着门的屋子一扬头,似笑非笑道:“徐斯人现在住这间。”


    第76章


    阳光下的浮尘, 像一粒羽,随着空气的流动,轻慢地飘。


    方知有的影子渐渐蔓延到屋子里, 他的目光探进去, 入目是一面因为没做好防水而沾满霉斑,频频掉屑的墙。


    墙面有一小片已经露出里面的水泥结构, 墙底下挨着踢脚线,还有掉下的白墙粉。


    一张书桌,一把凳子,一张床, 以及一排没有罩布的金属衣架,就是屋子里的全部。


    屋子不大,屋子很空, 方知有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徐斯人住了18年的房间,这是她的家。


    因为这里的确更像是城中村里,打着拎包入住的简陋出租屋, 很廉价,也很粗糙。


    方知有看了屋里的金属衣架看了好一会儿, 他在让自己尽快接受上面没挂任何一件衣服。


    可能也的确没什么能挂的吧


    方知有想起徐斯人搬进他家时的场景, 她背着一个没装满的蛇皮袋, 他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 那不止是她大学四年的所有身家。


    难受,难受。方知有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按着埋进水里, 水只是刚刚没过他的下巴, 他还可以呼吸,可整个身体已经被挤压的透不过气。


    “你抽烟吗?屋里可能有点烟味——”徐耀宗的声音重新在他耳边响起。


    方知有拧过头,见退到走廊上的徐耀宗, 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嘴唇,又指向另一边房间。


    徐耀宗解释道:“这间本来是我住的,我妈知道你要来,临时换了下。徐斯人原本住那间,房间大一点,但是装了半屋子杂物”


    方知有心里的情绪翻腾又翻腾,大拇指无意识地搓了搓食指,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三楼也没卫生间对吗?徐斯人要是晚上想上厕所,得摸黑下楼吗?”


    徐耀宗愣了一下,他扯了扯嘴角,笑得干巴巴的,拧成团的眉,扭动的嘴角,像张被揉皱,又被张开的纸。


    徐耀宗讪讪道:“手机不都有电筒吗?肯定不至于摸黑再说了,我两早就习惯了,这才哪儿到哪儿了?”


    徐耀宗又想起自己原本的打算,他尴尬地挠挠脑袋,“不过你可能真不习惯而且我们家的楼梯扶手算了,方知有,我去给你开间房住吧。”


    是了,还有这个矮了一节的破扶手。


    方知有不敢想象徐斯人半梦半醒地摸着墙下楼,他脱口而出:“要不把房子重新翻新一下吧?我出钱。”


    “啊?”徐耀宗又愣住了,脚步下意识后退。


    视线里一抹结实的长胳膊伸过来,待慢了一拍的徐耀宗反应过来时,方知有已经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将他从扶手边缘,往里拉了拉。


    方知有:“耀宗,我没别的意思。”


    方知有的态度真诚,眉眼温和,从小受尽冷眼的徐耀宗看得清:他并没有任何轻视冒犯的意思。


    徐耀宗缓了一会儿,他反手抓着偏低的扶手,薄唇在阳光下,渐渐抿直。


    方知有的目光始终凝聚在徐耀宗身上,任他打量。


    他从兜里摸出一包烟,给徐耀宗递了一根。


    徐耀宗看了他一眼,缓缓伸手接过来。


    “啪。”


    “啪。”


    两根烟被点燃。两个男人,一个背对着站在阳光下,一个人站在屋檐的阴影处。


    借着吐烟,徐耀宗长舒了口气:“方知有,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给你卖惨,更不是变着法儿图你主动给我们家掏点”


    “我明白。”方知有凝视着徐耀宗的眼睛,肯定道:“耀宗,我从不怀疑你当着大家的面,说出的每一句话。我知道你不会要徐斯人的钱,你想要她在我这里坦坦荡荡”


    “不,你不明白。”徐耀宗摆摆手打断方知有,烟灰落在他手上,他那双指缝里沾着腻子粉,总是洗不彻净的手,被烫了一下,却感觉不到疼。


    徐耀宗的眉宇中透出的坚毅与磊落,与方知有第一眼见到的追风少年,截然相反。


    “我每天出门给人刮大白,从早干到晚,一天工资能有400块反正我就是到处找活儿,行情好,也能干满大半年——我已经刮了几年了,我也存了点钱。”


    徐耀宗的脊背挺直了些,他打量着走廊,楼梯、老屋,感受着透着潮气的风,满是灰脚印的墙面,矮人一截的扶手。


    徐耀宗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渐渐加深,有着他的无奈,也有着他的不甘与挣扎。


    徐耀宗坚定道:“等徐斯人结婚时,我会把屋子翻新好的,你们可以住到四楼那层,我给你们盖个卫生间,墙面装抗倍特板,再打一排大衣柜”


    方知有心里沉甸甸的,“耀宗,我不是”


    “我明白。”徐耀宗打断方知有,他又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绕着阳光的方向,一路飘出去。


    徐耀宗:“方知有,承你好意,谢谢,真的。只是这本来就应该是我去做的,这是我这个做哥哥的责任,也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义务。”


    徐耀宗风轻云淡的语气,与他铁骨铮铮的言辞,形成巨大的反差。


    他脸上的表情很淡,依然是那张秀气清俊的脸,此刻却透出硬朗与可靠。


    方知有突然明白了徐耀宗不久前才跟他们提到的那句“是个男人”的分量。


    他看着这个年仅26岁,成天骑着电动车穿梭在这个只有20万人口的小城,这个小镇青年,他想——徐耀宗是个男人。


    “呼——”方知有吐了口烟,他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徐耀宗的肩头。


    徐耀宗故意夸张地将肩膀往下塌了塌,他睨着方知有,作怪地笑了笑,带着几分滑头与开朗。


    只抽了两口的烟已经烧到了烟屁股,徐耀宗看了一样将灭的烟蒂,往前走两步,探下身,将烟蒂按在用乳胶漆代替的垃圾桶里。


    方知有的目光追着他:“耀宗,你想不想出去闯闯?就去我们那个城市”


    “心领了。”徐耀宗毫不犹豫打断方知有,他抬眼,眉眼里透出些深思熟虑的真。


    “我爸的脾气不稳定,我不能放我妈一个人跟他过,我得在家里,我在家里,徐斯人才放心。”


    徐耀宗搓了搓手心手背,他的嘴唇紧了紧,又松了松,他扬了扬嘴角,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


    “方知有,徐斯人是我妹妹我这个做哥哥的没用,帮不了她什么。”


    “你不知道,她小时候还老跟我生气呢,怪我让她忍,怪我对别人使狗腿子哎哟,她打我那拳头,可疼了。”


    “她比我争气,她比我争气我看她考上大学,看她离开这个家,我是真心替她高兴。”


    “方知有,你们以后就安心过你们的好日子吧,徐家这边有我,不用回头,只管往前走。”


    徐耀宗的脸上露出一抹朴实干净的笑容,是祝福,是真诚,是善良。


    方知有的心头一晃。这个破破烂烂的家,这些穷到掉渣的未来亲人,莫名其妙地,令他鼻尖一酸。


    方知有:“耀宗,我今晚就住这间屋。我跟徐斯人住——可以吗?”


    “哎哟你说这话,就你刚才主动交代的那些,我们担心的能是住一块儿吗?”徐耀宗不厚道地笑了起来,他乜了方知有一眼,揶揄道:“睡吧,睡吧,早生贵子啊!”


    很好,很顺利。


    这原本就是方知有千方百计围绕的打算,如今一切如意,方知有不无意外地挑了挑眉头,淡淡抿着的嘴角要笑不笑,还带点无赖。


    “借你吉言。我努力,努力努力。”方知有厚着脸皮应下,倒是微微翘起的嘴角,还带着点小羞涩。


    “哥!哥!人呢!”徐斯人的声音穿透力十足地刺了进来。


    徐耀宗下意识地龇牙咧嘴,按了按耳朵,他朝方知有使了个眼色,拉着扶手,自己走在外头,把里面的位置让给方知有,带头下楼。


    “你喊什么喊!你是觉得爸爸喝醉了,爬不起来抽你是吧?”徐耀宗嘴里不客气,待看到徐斯人扒在楼梯口瞪他,他也睁大眼睛瞪回去。


    “看我干嘛?走走走,跟我去你男朋友车里,把行李拿下来。现在刚好有空。”徐耀宗说着,捏住徐斯人的肩膀,将她拧转过身,推着她下楼去。


    “啊?那方知有”徐斯人抓住扶手,不放心地拧着头看向方知有。


    徐耀宗抢先阴阳怪气起来:“哟,这就维护上了?那妈妈是老巫婆啊?你怕她把你男朋友吃了?”


    徐耀宗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大白眼,换徐斯人咬牙切齿地回了一个肘击。


    两兄妹闹暗暗较劲,还是方知有温和开口,打破僵局。


    “没事,你们去吧。”方知有朝妈妈温柔地笑了笑,落落大方道:“刚好,刚才还没把礼物给大家呢,我直接跟阿姨交代。”


    “哦!是是!”妈妈这才想起这个被一推再推、一用再用的借口,她笑呵呵配合道:“哎呀看一下嘛,小方肯定是准备了很久的。”


    这边慈眉善目地应答,那边拧着眉朝徐斯人摆了摆手,妈妈不耐烦道:“你跟你哥去拿行李箱,哎呀,又不是把你锁家门外了,赶紧回就是了,有什么不放心的?”


    “”大局已定。


    徐斯人一眼便知已经没有办法更改局面了,她松开扒紧扶手的手,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哥哥走了。


    远离天井的光线,徐斯人待前走进一楼偏阴冷的铺子里。


    她双手交绕环胸,心事重重,哪想到身后哥哥的声音,意外低冷地飘进她耳朵。


    徐耀宗鬼鬼祟祟问道:“徐斯人,你俩睡过没?我说的是那种‘睡’。”


    第77章


    穿堂风吹过徐斯人的耳边, 耳朵上的绒毛敏感地立起来。


    徐斯人的眼睛不自觉瞪大,她反应了一会儿,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她猛地扭着头看向哥哥, 见哥哥拧着眉, 一脸严肃的冷脸,她不禁心慌意乱, 结结巴巴道:“干干干嘛?”


    “啧!”哥哥嫌弃地啧了她一声,“我就说你还是个小女孩,没有心眼!”


    哥哥拿鼻子喷了一口气,他咬牙靠近, 压着声音与徐斯人咬耳朵道:“你是不是傻呀?他说不举就不举?万一是gay呢?”


    “”一个意想不到的猜测。


    让徐斯人忍不住一愣。


    哥哥还在眼里有话的往她身上使眼色。


    徐斯人被看的脸红脖子粗,不禁把目光撇开,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心底暗自把方知有对她的热情回顾了一遍。


    实话实说, Gay倒不是很Gay,但确实有点GB。


    两个眉眼相似的成年男女,一高一低的站在一排由两桶叠垒并挨着的乳胶漆旁。


    由于后面一排房子是挨着建的, 日头能照进一楼的时间少之又少,时常飘着阴气的对流廊, 吹来过堂风。


    飘着凉意的秋, 钻进徐斯人的衣领口。


    可没由来的, 徐斯人却感觉自己的脑门发热。


    又瘆又热。


    徐斯人张了张嘴, 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是——


    跟亲哥哥讨论这类话题,真的不诡异吗?


    徐斯人神情古怪地上下打量了徐耀宗一眼, 反口道:“你没事吧?”


    “什么意思?”徐耀宗根本没理解她的反应。


    他无辜地眨眨眼, 再顺着两人的对话联想……


    他一个大男人在刚跟她男朋友独处后,突然质疑她男朋友是Gay……好像是不对劲!


    徐耀宗恍然,他一拍脑门, 解释道:“哦——我没事,他刚刚没有xsr我。”???


    徐斯人压根没往这上头想。


    她掐着眉中心揉了揉,长吁短叹道:“大哥,我的意思是:我们是兄妹,不是姐妹,真的不适合聊这么深。”


    “”徐耀宗终于听出了妹妹语气里的无可奈何,也渐渐理解了妹妹的语意。


    再回顾一下他的回答……


    额……


    徐耀宗那张被闷晒黑的脸,腾的一下通红,他紧张的挠了挠脸,结结巴巴道:“哎呀,这这这你你你我”


    徐斯人故意盯着他,还把下巴一扬,一副好整以暇,听他狡辩的提审样。


    徐耀宗的目光已经不敢再直视她了,他被看的后背发热,脚下左一撇,右一扭,偷偷退了两步。


    “哎呀!哥!”哪想到徐斯人跟赖皮鬼一样缠了上来,追着徐耀宗的动作紧赶两步,还高高把手一扬,一只手重重拍在他的肩头,掐住他。


    完!这是要抓他小辫子啊!


    徐耀宗只觉得大势已去,他吞了吞口水,两手一合就开始拜求:“别告诉妈妈……告诉妈妈我也不会承认的!”


    “出息!”徐斯人拿手背重重拍了拍徐耀宗的心口,金手镯清脆的动响,催着要徐耀宗的命。


    下一刻,女孩语不惊人死不休:“把心放肚子里吧,我跟方知有不仅睡过,还一起看过黄片呢!”???


    “把心放肚子里”是听明白了,后面那句是?


    突如其来的爆料,以及信息上的买一送一,令徐耀宗一时找不准自己此刻能做出的表情。


    他缓了半天,张了张嘴,却是没说出一句话。


    倒是后脑勺一阵燥热,让他忍不住急搔了搔头。


    “你现在懂了吧?刚才我也是这么尴尬的。”


    徐斯人故意掐着嗓子,阴阳怪气的说话,令徐耀宗手里一顿。


    他连连干笑了两声,含糊其辞道:“确实兄妹两聊天,确实得注意点尺度哈。”


    冒汗的感觉,令徐耀宗下意识抬起胳膊揩脸。


    他还没缓过劲儿,便听见一声抑制的、尖细的笑声在他耳边荡开。


    他拧过头一看,原来是装模作样的徐斯人再绷不住了,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他,咯咯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徐耀宗臊红了脸,他嫌弃地乜了徐斯人一眼,嘴角抽搐道:“徐斯人,你把嘴捂一下吧,笑的哈喇子都流出来了,有点恶心。”


    “你才流哈喇子呢!”徐斯人矢口否认,还跳起来冲过去,捏着拳左右给了他两下。


    她怕徐耀宗逮她,打完就跑,一口气蹿到门口了,才在阳光底下,回过头得瑟地朝徐耀宗做了个做鬼。


    “哥——”徐斯人叫了他一声,却什么也没说。


    阳光,秋风,落在她身上。


    徐耀宗看着徐斯人嘻嘻哈哈地往右边走远了,他在原地缓了一会儿,直到脸上的绯红完全褪尽。


    他在穿堂而过的凉风中打了个寒蝉,追上去。


    车停的不远,徐耀宗赶到时,徐斯人已经把两人的行李箱都给拿下来了。


    徐耀宗顺手接过来,一只手拽着一个,他没怎么使力,手腕一甩,万向轮便滚到了他屁股后。


    这也太轻松了吧?贵行李箱就是不一样……


    徐耀宗心里意外,偷偷打量了一眼万向轮,等他再抬眼,便见徐斯人已经甩开他,走出几个身位。


    “徐斯人!”徐耀宗赶紧拉着行李箱跟上去,大踏步往前,倒是一张脸总在时不时地扭向徐斯人。


    他的眉头拧着结,他睨了徐斯人一眼,又一眼,一副欲言又止,扭扭捏捏的局促样子。


    哎!徐耀宗做出了最大让步,他狠狠一咬牙,松口道:“这样……我能不能先当你几分钟的姐姐?”


    目视前方的徐斯人扭过头,故作诧异地看了徐耀宗一眼。


    虽然,虽然。


    虽然徐斯人总在装糊涂,可她的余光也已经将徐耀宗的纠结、犹豫,以及最后的坚定,看的一清二楚。


    她的心里一暖,她伸出胳膊肘搡了搡徐耀宗,眼睛弯成温柔的弧度,很是乖顺。


    徐斯人嘴角带笑道:“哎呀,我刚才逗你的。咱两都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至于介意那些?我都知道的,你就是怕我吃亏才想着偷偷提醒我!”


    “切。”徐耀宗偷偷舒了口气,他睨着徐斯人,再次苦口婆心道:“知道就行,徐斯人,有些事,你自己可得长个心眼知道吗?”


    徐斯人作出副吃惊的样子,侧目看他,“比如?”


    “比如!你也别对他太好了,让他舍不得你!”徐耀宗有些急了,他压着声量,做贼心虚的到处看了一下。


    确认四下没人,他才极其现实道:“你现在年轻,谈几年没关系,但你要是过了25还没怀上,你也别认死理,找个机会跟他分了!”


    “啊?”徐斯人有些意外,她表情古怪地看了徐耀宗一眼,五味杂陈道:“哥,这有点不厚道吧?”


    “那咋啦!”徐耀宗咋咋唬唬,只差没跳起来。


    他绷着一张认真脸,即是反驳也是强调道:“你可别给我恋爱脑啊,你都把最美好的青春给他了,哪里不厚道了?再说了,咱又没一棒子锤实……”


    “那他没让你怀上,自己没抓住机会咱也是没办法啊。再说了,等他到了30岁,精子质量更差”


    徐斯人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沉默地埋着脑袋,看着她的脚,一步步往前走。


    倒是徐耀宗在她耳边,继续苦口婆心道:“你把我话听进去没有?我跟你说啊,全家都是我这个意思!你要是没怀孕,你就千万别跟他结婚领证。”


    “他肯定是想要小孩的,你怀不上,他再让你去做试管,到时候吃苦的还是你!md,让他别想!做试管的致癌率要高出50%,谁爱做谁做!”


    行李箱的滚轮碾过人行道上松动的地砖。


    徐耀宗走两步,停一步,阵脚混乱。他骂骂咧咧,一双眼睛总是低着地上看,睫毛盖住他的眸子,偏回避的模样,尽是他不敢被人直视的私心。


    他心里清楚,此时此刻,他说的话,做的事,无疑都是最拿不出台面的。


    他也不是很喜欢这么做的自己,可是他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决意要将这件事反复重提,即使被妹妹狠狠挖苦了一顿。


    徐耀宗:“徐斯人,我不是跟你说笑,这事儿就跟卖肾去换一部爱凤一样——蠢!你知道吗?”


    徐斯人还震惊于徐耀宗突然爆出来的数据中,她有些刮目相看,忍不住问他:“谁跟你说的高出50%?”


    “我查的啊!刚吃饭的功夫,我躲桌底下偷偷查的!”徐耀宗横着脖子,理直气壮道:“他那情况,我还不得查清楚啊!”


    “他指着自己的人生,规划你的付出,他是万事如意了,但这是你的身体,你的健康咱家可没同意啊!”


    “真要是不行,咱肯定得选择分开,再找个健康的男人,结、婚、生、子——”徐耀宗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显然是在心里盘算了很久。


    “呼……”徐斯人从未想过在生育这件事上会有这么多困难,甚至是伤害……


    她的心情复杂,不知道说什么。


    她埋着头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混乱的思绪,沉了又沉,她才看清哥哥脚上那双洗到脱胶的球鞋。


    这双鞋哥哥穿了5年,原本的黑色被洗成了灰白色,这是她曾经很习惯的贫穷,可是如今,她换上了最新款的软底小皮鞋。


    鞋子舒适,鞋子可爱,鞋子昂贵。


    徐斯人不忍再看,她一抬头,又看到了那个被别人淘汰的,她的“二手家”。


    家就在前面,可是徐斯人停下了脚步。她伸出手,抓住行李箱的杆子,也拉住了徐耀宗。


    徐耀宗不明所以。因为刚说了些私心的话,他还有些心虚,他检查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方知有听墙角,才舒了口气,拧回头看她:“怎么了?”


    徐斯人扯了扯嘴角,笑的比哭还难看。


    倒把徐耀宗看得心惊肉跳,又怕徐斯人爱到犯浑,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重新跟她咬耳朵,“你别觉得对不起方知有,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


    “再说了,他条件那么好,还能找不到老婆?你不用心疼他。你应该更爱自己,最爱自己!知道吗?傻姑娘。”


    哥哥开口闭口,还在记挂着她的人生。


    他好像快把自己给忘了。他怎么就不嫉妒她呢?


    她穿着昂贵的衣服,坐在他梦中的豪车里,而他明明只要趋炎附势地对方知有讨好一点儿……人家指缝里流出的油水,都能让他的人生轻松很多。


    哥哥真蠢。


    徐斯人揉了揉眼睛,她将心情重新整理,再抬眼,她看进徐耀宗的眼睛,认真道:“哥哥,你的人生……那就按你说的,我不插手帮忙了……”


    “啊?”徐耀宗没想到这话题怎么就突然扯到自己头上了,他还以为徐斯人在跟他说气话,待缓过神后,赶忙点点头。


    他觑着徐斯人,腆着笑,颇有些赔礼道歉的意味,拘谨道:“可以可以!你……你……哥今天有点多嘴,有点干涉你……你别生我气啊……”


    徐斯人摇摇头,只围绕着自己的打算,继续道:“哥,我准备去市里给妈妈买套房子。这样的话……以后他们再吵架,妈妈就有地方去了。”


    徐斯人握着行李箱的手逐渐用力,用力到不可抑制的打颤。


    轮子被偏重压来的力,推远了一些,徐耀宗察觉后,掌心使劲对抗,又将它稳住了推回来。


    他悄悄用更多的力气去平复,维持表面,让徐斯人的情绪看上去自然平静。


    实则一直活在树荫底下的潮湿心事、情绪,也如大坝崩堤,轰隆隆将他掩盖。


    他被情绪吃透,却有些麻木,反应不过来。


    他愣愣道:“妈妈是应该离开的,妈妈去住大房子好,妈妈在这个家里受了太多委屈……”


    “你不想让爸爸去住,我就不让他去……我都明白,他从小就重男轻女,他对你们动起手,总让你们滚出家里,但我是他的根,他从来不说……”


    “哦对了,徐斯人,后天参加完徐静的婚礼,你就走啊,别多留了。其实我知道,你在这家里,心里没有一天是真正轻松的。”


    “呼——呼——”


    风里女孩的声音,带着淡淡的颤腔。


    她好像在笑,在期待,好像只是风在哭。


    徐斯人:“哥哥,我会离开你们的,我会走的远远的,过的好好的……只是,我想你跟妈妈,也能过幸福的日子。”


    徐斯人:“哥,你答应过我,你会保护好妈妈。所以,一旦这里让你们痛苦,你跟妈妈一起离开,去住新房子,大房子吧。”


    第78章


    方知有挑选的礼物, 合起来,够买徐斯人现在住的这栋自建楼了。


    在他赠送的礼物里,爸爸将戴上劳力士, 妈妈将戴上金手镯, 徐耀宗将戴上了Apple Watch。


    在他赠送的礼物里,爸爸将系上LV皮带, 妈妈将挎上爱马仕包包,徐耀宗将穿上全套阿玛尼西装。


    在他赠送的礼物里,爸爸的华为将换成华为三折叠,妈妈的红米将变成苹果17, 徐耀宗的苹果8将更新成苹果3件套。


    除此之外,还有一堆燕窝补品,沿途特产, 是准备分给其他亲戚的。


    当妈妈正在一一分批,规划着把什么礼品送给哪家的时候,在外面刚刚“算计”完这个大富翁的两兄妹, 终于各怀鬼胎的回到了客厅。


    徐耀宗看了一眼分对堆的礼物,抿唇沉默, 他刚想再对徐斯人使眼色, 哪想到妈妈直接将给他准备的苹果3件套往他手里一塞。


    妈妈歪着嘴角, 一脸揶揄的模样, 隐含高兴与怅然,“拿着吧, 小方给你买的, 都是最新款,顶配!这回用不着羡慕别人了。”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徐耀宗一如往常,坚持不承认贫穷给他带来的羞辱和重击, 他觑了一眼妈妈的脸色,狠狠把嘴角一绷。


    妈妈发现徐耀宗和徐斯人都在看自己的脸色,她伸手戳了下徐耀宗的脑袋,坦诚道:“少嘴硬了,羡慕就羡慕呗,我们也没办法……”


    “再说了,我跟你爸伤心的不是给不了你们好条件,害你们受欺负,我们难过的是我们就只有这么多本事,对你们,想给也给不了,无能为力。”


    妈妈的几句心里话,说的徐斯人鼻酸,她揉了揉眼睛,干脆顺势将徐耀宗推到沙发上坐。


    徐耀宗抬头看她,她便大眼瞪大眼地看回去。


    徐斯人:“赶紧拆,你还是小时候诚实,你朋友把辣条袋子给你舔的时候,你一边舔一边哭,还要拉着我去偷偷捡铁卖……”


    徐耀宗:“方知有贿赂我也没用,我是你哥,不是他哥,我不可能帮他!总之我的态度是不会动摇的!我说的话你一个字也不许忘!”


    兄妹两异口同声。


    一个大大方方地挖苦,一个鬼鬼祟祟地警告,两个人的声音,一个压住另一个,明明声线在打架,可他俩都听清楚了彼此在说什么。


    徐耀宗的脸颊瞬时间红了,他瞪着徐斯人,无语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没忘?你是不是想笑话我一辈子?”


    徐斯人还陷在他富贵不能淫的态度中。


    她看着徐耀宗,头一回没那么讨厌自己有个哥哥,她退让道:“现在就忘!哎呀,哥,赶紧拆礼物吧,拿到礼物还不开心?皇帝都没你这么难伺候!”


    徐耀宗嘀嘀咕咕道:“说什么皇帝?爸爸还在呢,我顶多是太子。”


    徐耀宗的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他掩饰地抹了抹嘴,却也抑制不住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


    多年来永远都在落伍的人生,与突然的满足形成巨大冲击,活在夹缝里的徐耀宗感受到了一股堪比“中彩票”一般的惊喜。


    他坐到沙发上,看着自己膝盖头上属于自己的礼物,他小心翼翼撕开塑封膜,拆出里面的耳机和手机。


    他戴上苹果耳机,降噪的功效让他感觉像是闷在鼓里、水里,他的世界变得更安静,安静到直面自己的心。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笑,无意识地摆了摆脑袋,在没有音乐的情况下,打出节奏。


    “笑得跟二傻子似的。”徐斯人的嘴角翘了翘。


    徐耀宗看徐斯人嘴巴在动,看徐斯人正在看自己,虽然没听见她说什么,但徐耀宗几乎是立刻不笑了。


    徐耀宗摘下耳机,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严肃地又强调了一遍:“徐斯人,你记住,你是最好的,就算没方知有,也能找到另一个懂得爱你珍惜你的好男孩,你不要犯傻。”


    23年没得到过这么多的肯定,这一次倒是一而再,再而三地


    徐斯人红着眼点点头,嘴巴有被口沫粘住的感觉,她张了张口,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噔噔噔!徐斯人!徐斯人!你回来了吗?你家的门我打不开了可以帮帮忙吗?”


    是方知有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来。


    徐斯人遁着声音往外走,跟妈妈擦肩时,她看了妈妈一眼,确认道:“方知有是在厕所吗?”


    “对对。”妈妈赶紧摆了摆手,让徐斯人去帮忙,“他去了有一会儿了,咱家厕所的锁还是老问题,我忘记了跟他说了。”


    “哦,好。”徐斯人的脚步快了些,她赶到厕所门口,见到玻璃上,一道大影子。


    “方知有?”徐斯人敲了敲门。


    “是的。”方知有的声音闷在里面。


    “好的,不好意思,我给你开门。”徐斯人感觉自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心里敏感地缩了一下。


    “不好意思,这个门锁,当时装修的师父没将锁与锁口对齐,所以开门的时候,得往上面托一下。”徐斯人边解释边动作。


    “啪嗒——”被往上托了一下的门,终于不再如同死结一般,紧扣成困境。


    察觉脱锁后,厕所里面的方知有将门往里一拉,门被缓慢地彻底地打开。


    随之涌来的是憋闷的潮气,带着淡淡的化不开的霉味。


    其实这些熟悉的味道,徐斯人已经习惯到闻不出来了,可是这一天,当她需要替方知有将门打开,当她需要在他面前揭开她人生的短处。


    她又一次闻到了。


    她呆在原地,心房如同经历着一场地震,有灰尘扑簌簌的掉下来,将她埋没。


    一时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手,互相捏攥着,指尖用力到充血,颤抖


    可无论徐斯人的心里如何破碎,她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前方。


    那是她习惯性的伪装,即便贫富悬殊,即便落魄潦倒,也要勇敢地望回去,看进对方的眼睛。


    窄宽不足1.5m的洗手间,横着精壮的方知有,空间越发拥挤。


    方知有低着头,目光恰恰落进徐斯人的眼睛,墨黑的眼珠情绪很浅,他面上的表情很淡,依然是那副看不出情绪的稳重模样。


    他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见徐斯人依然直愣愣地看着他,没有将路让出来。


    他停止再向前,继续任徐斯人的目光紧紧地盯在他脸上。


    他理解徐斯人势必要在他的表现中找寻出蛛丝马迹的决心,他能猜测到她此刻的心情,他心如明镜。


    他听得懂徐妈妈的那句“没听说过谁家少爷会爱上服务员”,也听得懂徐爸爸的那句“还争气?多争气?”。


    徐斯人最信任的亲人在否定她,怀疑她,徐斯人是从一堆废墟里走出来的。


    走出来,是她的能力,可她身上沾染着的来自废墟的污秽,却让她看不情在阳光下的自己。


    她以为自己不值得更好的人,不值得被人挺身保护,她习惯了呆着更恶劣残忍的环境下,一边不断加强钝感力,一边压抑、对抗着早已渗进骨子里的敏感与自卑。


    她看上去总是没心没肺,无坚不摧,可其实,早已习惯受伤的她,也是最渴望被坚定的选择,最需要被推开也会缠上来的爱。


    “哒、哒、哒”永远拧不透的水龙头,一颗颗地漏下水滴。


    方知有抬手,拍了拍与他头顶几乎紧挨着的门框,对徐斯人露出一抹浓情亲密的微笑。


    徐斯人的眉头似乎动了一下,她开口,语气平静到有点诡异,“方知有,我给你定我们这里最好的酒店吧。”


    方知有的目光凝在徐斯人身上,他其实知道徐斯人为什么这么决定,可他故意换了方式理解。“为什么啊?”


    他的眉头微动,露出一丝略带诧异的表情,他抬手挠了挠脸,不确定地试探道:“你哥又后悔了?怕我对你做什么,所以不让我住你们家,跟你睡?果然还是男人更懂男人。”


    方知有的反应,令徐斯人猝不及防地拧了拧眉头。


    她的背后生出一阵燥热,好像夏天的某一刻午后,太阳晒进她心底深灰色的角落。


    她是很喜欢被光光顾的时刻的,她更喜欢这种不用畏缩,也不会被嫌弃的感觉。


    她试着,试着,松开手脚,不去遮挡她世界的贫瘠,一股奇妙的期待,在她的心底越烧越旺。


    会吗?会吗?方知有会是例外吗?不会只盯着她的穷困,只看到她的局促,他可以只看到还算勇敢的她吗?


    徐斯人有些紧张,害怕失望的她习惯性对自己的期待压制,泼冷水。


    她开始更迫切地将自己的短板暴露出来,却不知道是在期待他后退,还是抱住她。


    她迷迷糊糊,甚至语气有些着急。


    “不是,方知有,”徐斯人的手拧了拧门把,提醒他:“门锁是这个家里最不值得一提的麻烦,你住在这儿,我怕你不适应!”


    “就比如比如比如我们家的热水器吧!我们用的是煤气,但是这个煤气罐好像有点问题,每次关水,通气都会被堵住,我们得先关煤气,把管子拔开,放掉里面的余气,再重新装上,开闸”


    徐斯人几乎有些手忙脚乱,她边强调,边拿门旁边的煤气罐示范了一遍。


    当管子里的余气跑出来的时候,他们都闻到了空气中不安全的味道。


    易燃的,易爆的,不能见到星火的危险,平白展现。


    是无论是谁,都能轻松地下定论:它应该被淘汰,应该被嫌弃,应该被否认。


    这被时代淘汰的、老旧难用的电器,这化进空气里的,残留在他们鼻腔的瓦斯味。


    徐斯人的嘴渐渐闭上,她觉得自己不用再多说什么了,她的手抖了抖,最后还是熟练无误地将皮管子装回去。


    她直起身,重新看向方知有,也看着自己死水一样彻底平息的心。


    她后悔了,后悔刚才怎么会那么冲动。


    她也是到这一刻才发现,原来她还是不太能接受要在喜欢的人面前,露出缝在她人生里的灰扑扑的补丁。


    “好的,我知道了。”徐斯人听见方知有的声音,干干净净。


    她的眉心动了动,她看到方知有看着她,一副记住的模样,认真点点头。


    依然是那副淡然平静的脸,深邃,精致,带着让人倍感疏远的贵气,他说:“晚上洗澡前,我会注意这些。”


    方知有走出卫生间,走到阳光里。


    原本阴暗的光线彻底在他脸上褪尽,他脸颊上金灿灿的暖阳,令他越发耀眼。


    方知有的嘴角淡淡上扬,他的笑容柔和干净,他说:“徐斯人,其实这没什么。”


    “我在国外留学的时候,也曾在别人的故乡,垫当被歧视的底层,也曾半工半读,也曾吃过不少散发腐味的肉,也曾因为气不通火不足而挨冷受冻


    我想,我们每个人都不是只有光鲜的一面,我不否认我曾经的落魄,也不会因为这些而挑剔你。”


    “相反的,我只是很庆幸,庆幸我成功了,庆幸我名利双收,更庆幸如今,贫穷对我而言,恰恰是最好解决的问题,也最不是问题。”


    方知有的眉眼认真,带着淡淡的暖和的笑意,他伸手,拍了拍徐斯人的脑袋,带着宠溺与亲近。


    他还是第一次对她分享他心里的感受,他说:“徐斯人,当我真正拥有了财富,我反而能看见比财富更重要的东西。”


    朝徐斯人温柔倾斜的爱意,令徐斯人下意识地低了低眼,她躲开他直视而来的目光,也分不清心里的情绪。


    财富,徐斯人想到她账户上躺着的七位数存款,她明明已经拥有了,可却没有实感。


    她觉得自己更像是一所被浪潮推着向前的小船,她不知自己怎么就抵达了金山银山堆砌的彼岸,她拥有了她所幻想的一切,却总觉得像是在做梦。


    她依然被贫瘠牢攥着。


    低着眼,她看见她的裙边,昂贵的布料,剪裁前卫的设计,她看见一个更好的自己,让她陌生,也让她重新抬眸,看进方知有眼睛。


    徐斯人听见自己问出声,声音很轻,仿佛怕吵醒谁的梦:“是什么?”


    方知有淡笑,依然是那张如同被雕刻般刻化分明的脸,棱角却像被砂纸打磨过圆滑,柔和漂亮。


    这一天的经历在他的脑海中快速翻过,那些司空见惯的人性,几乎已经无法引起他的注意力。


    倒是某些美好的瞬间,一张张和徐斯人相近的脸,带着相同的、复杂的笑意在他的生命中,一闪而过。


    虽然方知有很确定自己不适应这里,更不可能没苦硬吃,在这里久留。


    但是他也不否认,这里的确有一些曾令他侧目的,欣赏的一面。


    那也是他喜欢徐斯人的一面,喜欢上徐斯人的原因。


    他一直眷恋着自己高烧生病时,徐斯人搂着他的体温,也一直回味着徐斯人在夜里打开房门袒露自己时,给他的温柔鼓励。


    徐斯人的包容与体贴,善良与顽强,让他觉得人生很美。


    那是他在快节奏打拼的时代里,被彻底遗忘的需求,也是他在成功登到顶峰,被曲高和寡的落寞挖空的新缺口。


    他在一个最适合的时间里,遇到了对的人。现在,他无比需要徐斯人温暖的爱。


    方知有的睫毛颤了颤,他斟酌着,也真诚地,剖白自己。


    “徐斯人,你的房间很简陋,可是床上被晒得松软的被子,有着阳光的味道。”


    “你的爸爸妈妈总是在否认你,觉得你配不上,可是当他们听到我身体的隐疾,却并没有因此欣然接受我,反而在利益的诱惑面前,依然偏向维护你人生的全满。”


    “徐斯人,你会不会觉得,这很矛盾,我那么富有,却依然无法将你从你家人那里买走——”


    “徐斯人,我已经不需要再用物质填补我世界的缺了,这就是我现在更想要的,比财富更重要的存在。”


    “我很想很想你爱我。我喜欢你,我相信你,我敢依靠你,我想如果我的人生伴侣是你,那么就算我的世界崩塌,我被淹没,我也不甘受死。”


    “因为我相信,你会抓住我,陪伴我,支持我,你会站在我的左肩,握紧我的手,跟我一起走完所有黎明前的黑暗。”


    “我喜欢你的坚韧与顽强,我喜欢这样的你住在我心上,给予我力量。”


    “徐斯人,我不喜欢易折的娇花,我喜欢风雨中也能坚韧长高的劲草,我想照顾你,我也想将我托付给你,将我的背后留给你”


    方知有鲜少说出这么多的话。


    徐斯人静静凝望着方知有,他脸上的表情依然很浅,嘴角总带着些犹豫,他每一次张口,都有着不易察觉的退缩。


    那些在寻找分寸,害怕被拒绝的谨慎,也是徐斯人最熟悉的情绪。


    她的掌心不自觉的握紧,喉口紧绷干涩,她在期待,也在害怕,更觉得幸福。


    她听见方知有说:“徐斯人,你听过婚姻的誓词吗?无论贫穷、富贵、健康、疾病,都无法将两个人分开。”


    “要患难与共诶,怎么可能有人愿意呢?我以前听到这句话时,只觉得这是人类的谎言……


    但我现在再听到这句话,我总会第一时间想到你。只有你,可以成为大海中定向的锚点,只有你,可以成为心灵避难的寄居所。”


    方知有在阳光下朝徐斯人伸出手,在这么一个破败的地方,这么一个称不上美好的时刻。


    他问她:“徐斯人,你愿意给我一个家吗?”


    第79章


    贴满“喜”字的房间, 掩盖着生锈的窗户铁栏,掩盖着把手断裂的衣柜门,掩盖着掉漆的床头。


    旧床上放着六床折好捆牢的缎面新被子, 床脚的大脚盆里装满了一双双新纳的鞋, 还有两个不大不小的红色塑面行李箱,廉价又喜庆地挨着床尾摆放。


    小屋不大, 被旧时兴的嫁妆占去大半后,屋里只站了几个人,都会觉得人挨着人,挤得没地方落脚。


    屋里摆不下凳子了, 徐静便坐在床头,徐斯人挨着她坐在旁边,还有2个堂嫂, 2个堂表姐妹,或站或靠,找着屋子的空处, 一齐看着徐静,说着些临嫁人前的体己话。


    已经结婚生子的堂姐靠在书桌上, 双手撑着桌沿。


    她的目光凝在对面的徐静脸上, 感慨道:“快, 真快啊, 感觉就是一转眼的功夫,明天你就要嫁人了。再有几个月, 又紧跟着要当妈了可是, 总感觉你还是孩子。”


    “就是咯!本来也年轻,20锒铛岁……”考到编制的表姐双手环胸靠在床尾,目光在徐静还没鼓起来的肚子上打转, 没滋没味道:“徐静也是闷声不响办大事。”


    “结婚生子赶一块儿来,双喜临门呐,一下子倒赶到我们这两个做姐姐的前头了,要说还小几岁”


    表姐嘴里的“两个姐姐”,其中一个,就是徐斯人。


    也不知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还是什么的,这话总听在徐斯人耳朵里,左右别捏,很不舒服。


    徐斯人拧着眉转头看了表姐一眼,上下横她,故意阴阳怪气道:“姐这语气,咋还有点吃味呢?


    这是看到徐静幸幸福福的出嫁,也忍不住思春恨嫁啦?那你是得抓紧了,都25岁了还没男朋友,这还是考上了编制呢,不该啊!”


    “哎!”表姐哪想到这苗头还能指着自己打来了,她重嗔了徐斯人一声,眉头一拧,便跟她拌起嘴来:“徐斯人,别以为你找到了对象,就能在我面前穷得瑟好吧?”


    表姐下意识瞥了一眼,看到门口客厅里,坐在破木沙发上,浓颜玉面,画一样精致的方知有。


    脚底往回收了收,表姐站直了些,挺起胸膛,目光在气质大变的徐斯人身上逡巡。试图找出徐斯人曾经的影子,试图跟自己比出个高低。


    表姐一开口,又是盖不住的酸味道:“你也不看看你俩般配吗?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把人骗回来的,人家是真想好了,真愿意娶你当老婆吗?”


    表姐不是滋味地撇了撇嘴,目光晃晃悠悠落在徐斯人的肚子上,心里咂咂,她挑起眉头,突然伸出手,就要去摸徐斯人的肚子。


    表姐一脸惊诧地怪叫道:“徐斯人,你肚子不会也我真是服了,摊上你们这两个妹妹,被大家知道了,还以为咱家女孩都是随便睡的呢。”


    表姐靠的近,她话还没说完,徐斯人直接伸掌,正对着给她的嘴巴,利落干脆地连拍了三巴掌:“啪、啪、啪……”


    那力度,不重,但也不轻。直接把表姐给打蒙了,全屋子的姐妹半天也没反应过来。


    倒是辈分最小,一晚上没怎么说话的徐静,趁着表姐一时没反应过来,第一个拉起徐斯人,将她连拖带拽地拉到自己的另一边,藏到自己身后。


    “徐斯人!你敢打我!”表姐终于清醒过来,隔着徐静手指徐斯人,声音尖锐地叫,一副恨不得跟徐斯人撕扯扭打的样子。


    而向来忍气吞声,捏着一副泥菩萨脾气的徐斯人,也是第一次冷着一双眼眸,漠然地看向表姐。


    徐斯人:“打都打了,怎么,你还不可置信啊?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装傻?还是真蠢?你出门带脑子了吗?”


    “你你你!”表姐的胸膛起伏剧烈,她的嘴唇微张,大口大口地喘气,眼睛很快就红了。


    徐斯人冷笑一声,半点不退让,继续呛她:“你红什么眼?搞得跟我欺负你一样?到底先说错话的人是谁啊?别给我来这一套!”


    徐斯人怕伤着徐静,还想主动站起来,哪想到脚才刚踩直,又被徐静硬是拉了回去,一下子又被掖到她身后。


    徐斯人嘴里也没闲着:“你有个当姐姐的样子吗?嘴巴太闲就去嗦便桶,别来这里讨人嫌成吗?


    徐静明天要结婚了,你要是实在学不会祝贺别人,就带着你的优越感赶紧滚回家,行吗?”


    “徐斯人你真的是欺人太甚!你别以为我打不过你,你就”表姐叫嚷了几声,脚下刚要越过徐静。


    一旁的堂姐终于反应过来,忙站起来,一把搂住表妹,将人往后拖了几步。


    堂姐的手臂用了些力气,把怀里这个紧紧牢牢地捆住了。


    她低眼,暗暗朝怀里的妹妹翻了个白眼,再抬眼,目光却是越过徐静,警告地瞪了徐斯人一眼。


    堂姐话里有话道:“她没个当姐姐的样子,你就有了?你又是当的什么好姐姐?要你怀孕的妹妹护着你啊?


    这也是幸好徐静婆家人不在,明天在酒席上你再敢这样,徐斯人,你看我抽不抽你。”


    堂姐作为这堆女人里年龄最大,同辈中辈份也最大的一个,在这个把辈份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小地方,有着天生的威信。


    徐斯人虽然还是冷着脸,可她也没再顶嘴。


    她下意识又想起了哥哥说的“忍”。


    好的,忍。


    她知道堂姐说的对,一两句难听的,不接话,不应答,没人理会,就会不了了之地翻篇,倒是她这么拿起脾气回应,反而容易闹的人尽皆知。


    她不该让徐静为难。


    徐斯人缓了缓神色,把全部注意力放回到徐静身上,她把手一张,紧紧搂住徐静。


    徐静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了徐斯人一眼,目光透着几分拘谨小心。


    “别把你表姐的话放心里,”徐斯人温柔地摸了摸徐静的头发,对她莞尔一笑,跟她悄摸摸咬耳朵道:“她就是红眼病犯了,心里嫉妒才乱咬人。”


    “她从小家里条件就比我们好,成绩也比我们好,长得也比我们高,这下子一看,你嫁的也不错,我找的男朋友也有模有样,被咱俩赶超了,小公主心里不舒服了。”


    徐静一听这话,嘴角小弧度地上扬,看着徐斯人的眼睛,也透出亲昵与喜悦。


    徐静:“姐姐,你放心,我没往心里去。我知道我选的路。再说了,什么叫随随便便睡?封建时代都过去了,谁管老古董竖的贞洁烈女碑呀?”


    “就是就是!”徐斯人的嘴角翘了翘,搂在徐静肩膀上的手,轻轻地安抚地拍了她的肩。


    徐斯人:“静宝,我男朋友跟我说,怀孕是很难的事情,是需要爸爸妈妈真心相爱,宝宝才会到来,你看——你能怀上,这就是爱情最好的证明。”


    “嘿嘿。”徐静含羞地笑了笑,跟着祝福道:“姐姐,那我也祝你跟姐夫,喜结连理,早生贵子。”


    两姊妹靠在一起,这个搂着那个,那个护着这个,好是亲密。


    风吹动窗户上沾着的“喜”字,塑料声细碎作响。


    徐斯人胳膊上的金镯子,也在她的动作间,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所有女人无不羡慕地看向徐斯人两只手上各戴着的三个金镯子,尤其是在想起那是实金足量,她们的心里更是


    “你俩嚼什么耳根呢?”被忽视的表姐,忍不住插嘴道:“又一起说我坏话是吗?还笑?”


    两句话,轻易打破了好不容易再次营造起的温馨氛围,堂姐更是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服了。堂姐朝两个嫂子使了个眼色。


    她搂着怀里的妹妹强行将人往外带,嘴里还不忘说些场面话:“也聊到9点了,徐静有身子,明天还要早起,咱也走吧。”


    两个堂嫂本就处在半亲不亲的身份上,不好拉架,听大姑姐说散场,赶忙点头附和道:“行行行,咱先走吧!好赖这一屋子的红纸都贴好了,也拉了半宿话,咱明天赶早再来帮忙!”


    堂姐夹着妹妹,跟在两个嫂子后面,邀人离开,“大嫂二嫂辛苦了,咱一起出去呗,这巷子里路黑,一起走安全些。”


    两个嫂子心领神会地抱起拳,摇着手最后朝徐静说了几句恭喜的话:


    “徐静,恭喜啊!真好啊,双喜临门,接下来再就是等着喝你孩子的满月酒,真是恭喜恭喜!”


    “徐静,恭喜恭喜啊,早生孩子有早生的好,恢复的快,祝你生个大胖小子!”


    她们说完了,还特意看了一眼徐静的表姐,见人家的嘴紧的跟蚌一样,两人面面相觑,对了眼神情,没说什么,一前一后出去了。


    徐静家小,出了屋就是客厅,不过8平米的四方间,悬着一盏低瓦数的灯光。


    偏阴偏冷的光线,照不透整间屋子,倒是窗户外更沉更深的夜色,渗进来,给本就泛黄老旧的屋,添了积分阴森气。


    秋风吹进来,两个嫂子不自禁搂了搂泛起鸡皮的胳膊,可下一刻,又被一个几乎有些白到发光的冷俊男人,照的眼前一亮。


    这么一个糟糕的环境,偏偏坐着一个浑身贵气,与这暗黑屋子格格不入的青年。


    他高大精壮,坐在单人沙发里,将位置完全地填满,他的胳膊很长,一只手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支起来,撑着下巴。


    他闲散地靠着,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沉思。


    他的腿很长,尽可能收在沙发前,不挡着道路,明明是很局限的动作,却带着松弛与雅致。


    见有人出来,他抬头,礼貌而疏远地与每个人点头示意。


    明明已经不是第一眼见了,可大家再看一眼,还是被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男人惊艳。


    她们都愣了一下,才想起这是徐斯人的对象。


    两个做嫂子下意识收敛起手脚,朝方知有回以点头微笑。


    倒是跟在后面,被夹在姐姐怀里的徐家表姐,不服不忿地横了方知有一眼。


    无处可撒的气突然紧跟着冒了出来,表姐朝方知有阴阳怪气道:“你可真会挑女朋友。”


    方知有的眉头淡淡皱了皱,他盯了徐家表姐一眼,眼里带着冷意与嫌弃。


    这屋子挺小的,里面的争吵,他随便听了两耳朵,早就一清二楚。


    方知有不想跟女生拌嘴仗,也不想就这么任她轻飘飘地说一句,还老老实实受着。


    他撑着扶手突然站起来。1.92m的身高,一瞬间几乎要触到层高只有2.3m的屋顶。


    庞然的影子倒抹在整间屋,阴沉沉压着一角,高大威猛的方知有,彻底展现出他本身所带给他人的强大压迫感,叫人没由来的紧张。


    他无声的,不怒自威的目光,令表姐下意识往堂姐的怀里缩了缩。


    又心怯地别开目光,咽了咽口水,表姐到底是不敢再直视方知有的眼睛,也不再吭声。


    “叮叮叮——”金镯子清脆的撞击声,打破僵凝的氛围。


    听到动静走出屋的徐斯人,走到门口,隔着几个人,遥遥看了方知有一眼。


    阴冷光线下不苟言笑的男人,几乎有些吓人。


    徐斯人抿了抿唇,轻轻推了推最末尾的堂姐,出声提醒道:“徐静有身子不方便,我替她送送你们吧。”


    “哦哦,成!”堂姐这才反应过来,连带着叫醒了整个要离开的队伍,也跟着重新往外走。


    “去跟三爷三娘打声招呼波。”带头的嫂子向后问了一嘴,征求意见。


    徐静家的厨房,在屋对面的一排平楼里,与各家各户的厨房挨在一起,跟这头的屋隔着一条走廊。


    明天家里就要办喜事了,徐静的爸爸妈妈也没一个闲着,十来分钟前,两个人见里屋和和气气,便钻空赶到后头,一个在后厨烧柴煮洗澡水,另一个在手搓徐静今天换下来的脏衣服。


    长辈不在屋里,一行小辈要走,总不好无声无息地,没个礼数。


    再看一眼外面黑漆漆的天,和左右各一片早就熄灯安睡的人家。


    她们怕吵着邻居,也忌于不好跟长辈叫着喊着打招呼辞别,这个看那个一眼,还是默契地用手机打起手电,一行人鱼贯而出,往黑暗那头去了。


    不论如何,还是要跟两个长辈说一声。


    说一声“明早再赶来”,也要再讲一声“恭喜恭喜”。


    连成片的手电,照进黑暗的走廊。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刚刚站起来的方知有,和从床上起来,慢慢走到客厅里的徐静。


    徐静看了方知有一眼,她的目光怯生生的,露出一个含蓄又拘谨的浅浅笑容。


    她主动赔礼道:“对不起,姐夫,没人陪你说话,要你一个人在屋里看电视,桌上有糖就是糖可能比较便宜,不知道你吃的习惯不……”


    方知有的目光从窗户外转回来,他看向乖巧的徐静,怕吓着孕妇,他的嘴角柔和地扬了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糖我吃了,很好吃,”方知有的声音轻而温和,“沾沾你新婚的喜气。恭喜你啊,如今双喜临门,日后也会越过越好的。”


    看到方知有一脸的好脾气,徐静原本紧绷的心瞬间松了松,她偷偷长舒了一口气,两只发冷的手并在一起,局促地搓了搓。


    她的脸上露出一抹有些勉强的笑意,她憋了憋,还是忍不住道:“你别听我表姐胡说,三姐长得漂亮又讨趣,老多人喜欢她了,表姐就是不喜欢被冷落的滋味,所以打小就跟她不对付。”


    方知有反应了一会儿,想明白徐静嘴里的三姐是徐斯人,他点点头,微笑道:“徐斯人很好,你放心,别人说什么都不重要,我心里有判断。”


    “那就好。”徐静嘴角的笑意深了一些,她长得不像徐斯人,但两眼弯弯时,所透出的质朴与干净,倒是如出一辙。


    方知有默了默,深情微动。


    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金色的礼盒,朝徐静递过去。


    方知有:“恭喜你,小静,这是我给你孩子买的长命锁,你替孩子先收着吧。你结婚,我明儿也去讨杯酒喝,就是目前还没个名分,不好随礼”


    徐静没想到还有这出,她愣愣没反应过来,便见眼皮子底下似乎有个长胳膊,往自己身前闪了一下。


    待她反应过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个沉甸甸的礼盒,她低眼一看,见到上面的老牌子,她立刻反应过来,这里头是金子,这礼不轻。


    “姐夫这”徐静一时手足无措。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倒是方知有抬起手,挡住了她的话。


    “拿着吧,小静,谢谢你愿意叫我一声姐夫。说真的,我确实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你领了这份礼,我才好意思厚着脸皮开口了,不知道你明天结婚能不能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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