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姐夫
宋令仪进来时,听到的就是那么一句,难怪那内侍来找自己时,要她换上粉色宫装。
想来目的就是为了衬托出宋今禾的颜色娇嫩,她的人老珠黄。
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
“妾见过陛下,皇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宋令仪并不好奇秦殊的回答,左右是那些贬低她年老色衰的话罢了。
毕竟他总是以贬低她,嘲讽她为乐。
随着清棱棱如檐下落雪的声音坠落,抬起头的秦殊只见灼灼春日海棠花开,心跳声都随之漏了一拍。
他好似从未见她穿过粉色,但粉色意外衬她。
指甲快要崩断的宋今禾皱起鼻子,阴阳怪气道:“大姐,你穿粉色不好看,我觉得还是那些青色蓝色合适你,毕竟你的年龄摆在那里。”
原本是想要用她年老色衰,好衬托自己年轻貌美的宋今禾没想到,她穿起粉色比自己还要好看,反倒将她衬得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宋令仪没有理会,而是眸光如水迢迢望向自从那天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的男人,柳叶眉微颦,“陛下觉得,妾穿粉色可好?”
指腹摩挲着茶盏的秦殊喉结滚动,浓密纤长的眼睫遮住眸底晦暗,“粉色极为衬你。”
“姐夫,你不觉得我穿粉色更好看吗。”快要咬到舌头的宋今禾就差没有直说,我比大姐年轻,我才是最合适穿粉色的那个。
秦殊不掩其厌恶,“你们宋家家教倒是严谨。”
就差没有直说,不懂规矩。
“小妹自小在我母亲膝下长大,我却是养在祖母身边,想来小妹应是随了母亲。”宋令仪一句话,完全是把宋夫人都给骂了进去。
或许因为她不是由母亲带大的,她才会舍弃自己,舍弃得如此干脆。
心里暗骂蠢货的许素霓笑着打圆场,“宋二姑娘和宋修仪不愧是姐妹,两人同穿粉色站一起,本宫都要认不出谁是谁了。”
视线又落在一袭粉裙更衬得人肌肤欺霜赛雪,身形高挑不失清媚的宋令仪身上,心中暗恨白做了嫁衣,嘴上却讥讽道:“粉色确实合适小姑娘穿,鲜活,娇嫩得如枝头桃花,而非萎花强占枝头。”
明知对方在指桑骂槐意有所指,宋令仪都得掐着掌心,笑着应,“娘娘说得极是。”
被训斥没规矩的宋今禾咬着唇,不甘心道:“姐夫,你觉得我穿什么好看。”
此时的秦殊早已不耐烦,即便没有说话都能感受到周围骤低的温度,偏生不懂得看人眼色的蠢货仍在巴巴的等着答案。
“你年轻,自然穿什么都好看。好了,我们先吃饭吧。”许素霓简直是要骂宋今禾是个没脑子的蠢货了。
一时之间,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今日饭桌上没有鱼,倒是多了虾和螃蟹。
许素霓指着桌上的螃蟹,眼梢上挑带着笑,“上次修仪挑鱼刺的手艺极好,想来剥螃蟹也在行吧。”
有过挑鱼刺的前历,宋令仪又怎能不明白她就是在故意羞辱她。
秦殊并未为她说话,甚至是从她进来后都不曾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唯有下颌线条绷紧了两分。
宋今禾看着跪在桌边伺候的大姐,而她却能坐在吃饭,刹那间虚荣和膨胀到达了顶峰。
“大姐,我要吃那个螃蟹,你也帮我剥一下好不好。”她没有丝毫体谅,反倒是同成为了举起刽子手那位。
语调轻扬带着贬低的傲慢,“想不到大姐剥螃蟹的手艺那么好,简直比家里婢女剥的还要好。看来平日里,一定没少帮人剥螃蟹吧。”
骨指握紧玉箸的秦殊并没有说话,因为他想要看她何时会低头,又何时会向他寻求庇护。
自从从宫外回来后,他就一直等她低头,等她承认她爱他,但她没有。
要不是皇后让她过来,只怕他还见不上她。
宋令仪要是知道秦殊心里在想什么,定要狠狠唾骂他的异想天开。
不过这些天来,倒是让她发现了一件趣事。
秦殊并非对她只有恨,恶,里面还藏着一缕可供她操作的爱意。
那丝微不可查的爱意就像是能拴住狗的绳子,紧了松了都不行,还得要让狗主动往绳索里套才行。
等伺候他们吃完饭后,十根手指头或动或少都被刮破的宋令仪正要告辞离开。
宋今禾却喊住了她,脸上的笑容明晃晃得刺眼,“大姐,我今晚上在你的玉芙宫住,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宋令仪顿了顿,才缓缓摇头,“不会。”
等回去的途中,蝉衣为其打抱不平,“小姐,你怎么能把宫殿让给她,她今天抢你的宫殿,指不定明日想抢的就是你的位置。”
蝉衣一直知道三小姐从小到大就喜欢抢小姐的东西,但没有想到她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宋令仪用帕子捂住鼻,“皇后娘娘宫里的香倒是和别从不同。”
蝉衣识趣的不在问下去,而是想着,小姐那么做,肯定是有她的道理。
主殿虽让了出去,侧殿收拾一下也是能住人的。
气压低沉的秦殊回到辰元殿,对着满桌的奏折却是怎么都看不进去,闭上眼,脑海中浮现是她皇后宫里,她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场景。
一股无名之火骤然从心底冒起,抬手将桌上奏折掀翻在地。
“陛下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李德贵诚惶诚恐的跪下捡起撒落一地的奏折,先前陛下去皇后宫中还好好的,为何回来后就发了火?
难不成是那位又惹了陛下生气?
秦殊转动着扳指,眸光沉沉如暴风雨前的宁静,“把祁家那孩子带进宫来。”
李德贵心下一惊,难道陛下是嫌那孩子碍眼,容不下她了吗?
转念一想,若自己是男人,大概也容不下自己的女人曾和其它男人有过孩子。
但,不久前德修仪才刚失去一个孩子,要是再失去一个孩子,难免……
过于可怜了些。
并不知殿内事的小顺子正笑着端着个托盘进来,“陛下,这是宋修仪托人送来的甜汤。”
秦殊下意识说赏他了,可想到这碗甜汤大概是她求合的信号,又下颌绷紧的将其留下。
刚喝下甜汤后不久,体内突然腾升起一股子燥热。
他不是什么纯情少男,如何不知身体的异样源于何,目光落在刚送来的甜汤后。
不见暴怒,有的只是沉沉寒光在磨砺。
难不成她想要用这种法子求和,并讨好他不成。
陪伴圣驾多时的李德贵立马磋磨出圣心,但有先前的警告在前,只得委婉道:“德修仪送了甜汤过来,想来是要感恩陛下的皇恩浩荡,陛下可要摆驾玉芙宫?”
得了颔首回应后,后背跟着冒起一阵冷汗的李德贵忙扯着嗓子喊,“摆驾玉芙宫!”
秦殊前往玉芙宫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翊坤宫。
霞霜忿忿不平又不解道:“娘娘,您那么做不正是便宜了那两贱人。那位本就不好对付,要是她和她妹妹联手,那该如何是好。”
“与其让本宫看着宋曼娘独宠后宫,本宫更爱看狗咬狗。”许素霓可是知道宋家人和宋曼娘根本不是一条心,况且宋今禾虽蠢笨,但胜在足够貌美,足够年轻。
她不确定陛下究竟是喜欢宋曼娘这一类女人,还是非宋曼娘不可。
若是前者,天底下容貌相似的女人不知凡几,若是后者………
手上骤然用力,生生折断了枝头红梅。
秦殊进来时,殿内静悄悄得只有梅香袅袅。
走进内殿,未曾放下的浅蓝色缠枝百蝶帷帐里躺着个背对他的窈窕身影,遂连脚步都放轻了的来到床边,心中难免好笑,“怎么不等朕来就睡了?”
“自回宫后为何不来寻朕,难道是在害怕朕会生气吗,还是担心朕会失诺。”
“朕答应过会重新给你个孩子,自然说到做到。”秦殊说了许久的话,都没有等到她的回答,眉心一跳掀开盖在她身上的锦衾。
只见躺在床上的根本不是宋曼娘,而是宋今禾!
额头青筋暴起,带着显而易见的薄怒,“怎么是你,宋曼娘去哪了!”
月拢白纱遮不住玲珑曲线的宋今禾抹了海棠粉的眼尾楚楚动人,先是含羞带怯的喊了声姐夫,才咬着唇怯生生解释道:“今晚上睡在这里的是我,不是大姐。”
“她去哪了。”简短的几个字,似从男人牙缝中硬挤而出,带着剐骨剔肉的森森寒意。
被姐夫暴怒给吓了一跳的宋今禾起了逆反心里,“我怎么知道她去哪里啊。”
随后想到她今晚的目的,宋今禾又忍着羞耻伸出手,想要抱住男人劲瘦有力的腰,夹着嗓子娇滴滴道:“姐夫,让我来伺候你好不好。”
宋今禾一直对自己的美貌极有自信,自信只要姐夫见到她的好,肯定会义无反顾的让她独宠后宫。
怒火占据理智的秦殊在她靠近时,胸腔一股怒火在燃烧的将人踹倒在地,眼神阴鸷得犹如在看一具尸体,“她在哪里!”
被踹翻在地的宋今禾捂着胸口,委屈得直掉眼泪,“是大姐让我来伺候姐夫的,我怎么知道大姐去了哪里。”
想到往后的荣华富贵,身上薄纱落下的宋今禾咬了咬牙,犹如藤蔓般缠上来,吐气如兰带着枝头青涩的勾引,“姐夫,求你疼疼我好不好。”
“姐夫,我比大姐年轻,我还比她漂亮最重要的是我仍是清白之身,并未嫁过人。”单凭这一点,她就料定宋令仪比不上自己。
同样的问题,也出自了蝉衣之口,“小姐为何要帮她?”
明知对方野心勃勃,毫无礼义廉耻得连自己姐夫都想抢。
为什么,自然是宋令仪清楚在她身体渐渐养好后,不出意外她等来的将是男人毫无节制的索求。
她厌极了和他的亲密,他的不断索取,也怕哪日真的闹出一条人命。
在她心里,她的孩子只有誉儿一个就够了。
何况今夜没有了宋今禾,明日指不定会出现个宋今禾夏今禾张今禾,与其让许素霓找别的女人和她打擂台,倒不如找个蠢笨如猪的。
宋令仪听着隔壁宫殿里传出的动静,想来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她可是知道对方的时间恐怖到令她回想起来,都仍是一阵腿软的后怕。
刚让宫人将灯熄灭好就寝,紧闭的宫殿大门突然被人踹开。
一个身形高大挺拔,带着仄仄寒气的男人走了进来。
如巍峨高山,刹那间遮挡了她所有光线,也扼住了她的脖间。
第62章 她为何不嫉妒
指甲掐进床单里的宋令仪瞳孔放大,骇然生惧的看着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应该是在隔壁宠幸宋今禾才对吗!
若他在这里,隔壁的动静又是从何而来。
随着他靠近,心脏在剧烈跳动的宋令仪在轻颤间不断往后退,她张嘴想要解释,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摁住了喉管,连个完整的音节都吐不出来。
自秦殊出现后,伺候的宫人都连滚带爬的滚了出去。
他们滚出去前,不忘将宫门关上。
直到男人就要欺身逼近,指甲崩断的宋令仪才像是寻回了自己的声音,柔声诧异道:“陛下,你怎么来了?”
秦殊眸光骇人沉沉的盯着她,犹如嗜血的野兽正盯着逃无可逃的猎物。
随后更是在她瞳孔的倒映中,冷冷抽出腰带掷于地面,衣袍松开间冷露出冷沉坚硬的胸膛,“朕出现在这里,你好像很惊讶?”
察觉到不好的宋令仪掐着掌心,挤出一抹笑来,“怎会,陛下出现在这里,是妾的荣幸。”
她正要起身,却被男人直接推倒在床上,随后一具强壮遒劲,充斥着欲侵犯气息的身体屈膝入榻,将她围困在一方天地里。
“你就那么希望朕宠幸别的女人。”齿磨牙砺的短短几句,道不尽的阴鸷暴戾。
被逼到角落,眼尾泛红如绘桃瓣宋令仪咬着唇,摇头否认着就要伸手抚摸他的脸,“妾从来没有想过,妾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妾只知道,陛下出现在这里,妾很高兴。”迅速冷静下来后,宋令仪却在心里生疑,他都有那么多女人了,送他个新女人不至于那么生气才对?
“呵,宋曼娘,你以为朕还会信你说的话吗。”避开她虚情假意的秦殊掐住她的下巴,看着眼前既惊又恐的女人。
想到不久前她将别的女人送到他的床上,只为让自己宠幸她,怒火腾升得双眼猩红,烧得五脏六腑如烈火灼烧刀子剜心。
她怎能如此大度!她难道对自己就没有一点儿占有欲吗!
下颌被捏得生疼的宋令仪,脸色刹那间白了个彻底,“陛下,妾不久前才刚失了个孩子,太医说了不能马上行房。”
早被怒火嫉妒冲晕了头的男人又怎会在意,他满心满眼有的是要她受教训,让她记住谁才是她的男人。
“这个孩子掉了,朕再赐你一个孩子。”
宋令仪在男人粗暴地撕开她衣服,就要同前面很多次那样强势又粗暴的占有她时,喉管痉挛中上涌一股热流,随后不可控制地吐了男人一身。
她知道要顺从才是最好的,就像前面的很多次一样。
可是她发现她做不到了,因为他的触碰没由来令她感到一阵恶心,那种恶心甚至不能由自己控制,更像是身体自发的保护机制。
秦殊突然被吐了一身,剑眉蹙着能夹死蚊子地扯过床单擦干净身上的污秽,板着脸弯下腰将人打横抱起。
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的宋令仪突然被抱起,下意识发出尖叫地朝他脸上挠去,“你放开!你要做什么!”
脖颈被挠出条血痕的秦殊忍着怒火,“我们之间欢好那么多次,怎么,你还不习惯朕和你的亲密。”
怎么可能习惯得了,和他的每一次欢好她都是被强迫的,甚至能感受到夫君就在旁边看她。
看她不知廉耻,看她毁廉蔑耻。
“我们之间何来的欢好,不都是你强迫我来的吗。”宋令仪很想不管不顾的喊出这句话,可自从夫君走后,生活早就将她仅有的棱角磨平了。
最后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自动变成,“妾身体不适,今晚只怕不便伺候陛下。”
“身体不适?朕见你身体倒是挺好的。”秦殊冷笑一声抱着她到屏风后的贵妃榻上,“你不是想要朕的孩子吗,朕重新赐你一个孩子。”
若是他们之间有个孩子,现在的一切是否都会所不同。
她不会对自己如此冷淡,不会对他的触碰感到恶心,更不会心里还有着另一个男人的位置。
而他输就输在,他没有给她一个孩子。
秦殊宠幸宋今禾,并将她封为昭容一事,天一亮就传遍了皇宫上下。
这当妹妹的不但比当姐姐的位份高一级,陛下还将玉芙宫赐给宋昭容,将原殿主人宋修仪赶到了偏殿居住,那么多信息里无一不透出宋令仪失宠了。
消息传到许素霓的耳边时,她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看来陛下并不是非宋曼娘不可,而是单纯喜欢宋曼娘这一类女子。
即便如此,许素霓仍像是有一口气闷在胸口,吐不出咽不下,就只单纯令自己难受至极。
宋令仪醒来时,天正好亮了。
混沌的脑袋过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今日是要去翊坤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想起来,可是全身上下无一一处不疼,低头间能看见身上青紫痕迹,可见昨晚上那疯狗用了多大的劲。
理智回笼后,昨天他愤怒的质问强迫也有了可循的答案。
他在愤怒自己送了别的女人给他,亦或是愤怒她胆敢私自做他的主,挑战他身为帝王的权威。
前一个猜测一出,宋令仪都忍不住要失笑,就算他真对自己余情未了,但怎么都不会到为她守身如玉的地步,毕竟他后宫里的女人可不少。
唯一愤怒的,应该是自己没有经过他的允许,将他当成猪圈里配种的猪,让他强行睡女人配种。
蝉衣走了进来,“小主,可要抬水沐浴。”
哪怕昨晚上他抱着自己清理过了,宋令仪仍觉得自己身上残留了他的味道,令人作呕至极,缓缓点头,“去熬一碗避子汤来。”
她知道只要生下他的孩子就能母凭子贵,可是现在的她别说生下他的孩子,单纯因他的触碰就能恶心到胃部痉挛。
何况现在的她,不是有了个能帮生孩子的好妹妹吗。
宋令仪来到翊坤宫时,目光扫过比她连到来的嫔妃们,随后找了个角落站着。
像她这种低等嫔妃并没有坐着的资格,只能站着。
等了一会儿,一袭张扬红裙的宋今禾赶在皇后到来前,才扭着腰袅袅婷婷过来,刻意露出脖间暧昧吻痕,“各位姐姐实在是不好意思,妹妹第一次承君恩,身子难免受不住,这才起得晚了些,还往各位姐姐们见谅。”
她嘴上说着见谅,话里话外的明晃晃炫耀却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令她一时之间,成了在场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宋今禾想到昨晚上她被踹倒后,姐夫没有怜香惜玉就往外走后,还派了太监用手破了她的清白之身!
他怎么能那么对自己啊!
随即想到肯定是宋曼娘在陛下耳边吹了枕边风,要不然陛下怎么会不宠幸她,还派人如此羞辱她。
听到她承宠后,嫔妃们都静默得指甲掐进掌心里,才克制住狰狞的失态。
要知道她们入宫许久了,往里日别说见到陛下了,现如今她们都还是清白之身,谁能想到宋今禾一入宫就承了圣恩。
一时之间所有人看向宋今禾的目光,又嫉又妒,滑到宋令仪身上时,又带着浓浓的怜悯,幸灾乐祸。
亲姐姐被当妹妹的抢了男人,还抢了宫殿,要是换到她们身上,定要羞愤欲死了。
眼里划过怨毒的许素霓端着得体的笑,话里绵里藏针,“本宫记得宋昭容和宋修仪是姐妹,你们姐妹二人同入宫,往后得要姐妹同心,一道照顾好陛下才行。”
搁下茶盏的洛清歌讽刺道:“要本宫说,我们后宫那么多嫔妃,只怕都比不上宋修仪会伺候人。”
对洛清歌来说,宋今禾这种蠢货根本不足为惧,宋令仪这种不叫但会咬人的狗才危险。
有了先开口的人,后面自有跟着搭腔的人,“虽说本朝并不禁止女子二嫁,但这个丈夫头七都还没过就爬龙榻的,我可是第一次见。”
惠妃讥讽,“亏她以前还是清高的祁夫人,要本宫说,只怕花楼里最低等的妓子都比她有情有义。”
宋贵人鄙夷,“也不知道陛下怎么瞧上这种女人,想来定是狐媚子手段了得。果真是有其姐就有其妹,一脉相承的家传。”
站在角落里的宋令仪听着她们以贬低取笑她为乐,垂眸敛睫得仿佛她们说的人不是她,而她本人仅是殿内无关紧要的一样装饰。
同在嘲讽中心的宋今禾可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反倒认为她们是在嫉妒自己有本事。
一群只会嫉妒人的酸婆子,也就只有嘴皮子能占点便宜了。
正在许素霓欣赏着她们贬低,嘲讽宋令仪的话时,殿外忽地传了陛下万岁的声音。
先是一愣,随后带着笑意迎上去,“陛下,你怎么来了。”
秦殊握拳置于唇边轻咳一声,言简意赅,“我过来看看。”
宋今禾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会受欺负,像只翩跹蝴蝶就要扑向他,含羞带怯,“陛下,你是来看妾的吗?”
秦殊目光扫过站着角落,一双腿都站不直仍在强撑着的女人,并未否认,和昨夜冷酷判若两人的拍了拍她肩膀,柔声道:“朕不是说了让你今天好好休息吗。”
宋今禾想到昨晚一事又委屈,更多的是要对其她嫔妃炫耀自己的特殊,夹着嗓音娇滴滴道:“妾现在成了陛下的女人,自然得要过了和其她姐姐们打个招呼才行。”
她觉得陛下不会那么对她,定是大姐暗地里指使那些太监做的。
就是怕陛下独宠她,谁让她年纪大了年老色衰,比不上自己年轻貌美。
许素霓看她一副离不开男人的臊狐狸样,掩在袖袍下的指甲快要掐断了,仍挤出一抹笑来,“你用过早膳了没,要是没有用过,正好在这里用些?”
“不必。”秦殊并没有注意她们说了什么,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角落里那道孱弱纤细的身影上。
她怎么就没有一点吃醋,没有一点儿嫉妒,甚至是愤怒!
难道她之前说喜欢他的话,全都是骗他的不成。
怒火在胸腔剧烈燃烧的秦殊下颌收紧,骨指捏得咯咯作响。
宋令仪察觉到一道阴森冰冷的目光落在身上,等她抬起头去寻找时,又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在她低头时,又总会重新笼罩住她。
直到那道令人倍感窒息的目光离开后,低垂着头的宋令仪才动了动站得僵硬发麻的腿。
今早上过来得匆忙没有吃早膳,如今胃里只有腥苦的汤药在翻滚。
刚抬起头,就听到许素霓掺杂着怒火的冷嗤,“宋修仪是对本宫不满吗?连本宫叫你你都不理。”
“皇后娘娘息怒,妾只是昨夜睡不好导致的反应迟缓,并没有不敬娘娘的意思。”昨晚上别说睡着了,但凡她的眼睛刚一合上,就被男人掐着下巴被迫睁开。
她像汪洋大海里的一叶孤舟,随着惊涛骇浪不断起伏,却唯独等不来靠岸的机会。
“你嘴上说着不敬,本宫可看不出丝毫尊敬。”手撑在扶手上的许素霓从鼻间溢出冷哼。
如今陛下忙着宠爱宋昭容,刚才进来时连个眼色都没施舍给她,选择已是在明确不过。
宋曼娘已然失宠,在她眼里不足为惧。
但是不能让她轻易的死去,得要一点点的折磨她,让她知道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许素霓勾起唇角的恶意,“既然宋修仪没睡好,不妨到外面跪着好醒醒神,否则若传了出来,还以为宋修仪闺阁女德女戒学得一塌糊涂。”
霞霜想到上次她装晕一事,难免开口劝道:“娘娘,你得小心她和上次一样装晕。”
“你倒是提醒本宫了,派两个人在她身后守着,她要是支撑不住晕了过去就往她头上浇一桶冷水,等她什么时候跪够两个时辰在起来。”既然她喜欢装晕,那就让她装个够。
冰天雪地的,别说跪两个时辰,哪怕半个时辰下来膝盖都得要废掉。
许素霓嘴上虽那么说,心里仍有担忧,“派人守着,不允许任何人将此事传到陛下耳边,否则本宫不建议年节过后添点红。”
带宋令仪出去的两个婆子甚至不给她挣扎的机会,直接摁着她肩膀跪在冷硬的石板上。
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后,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膝盖钻进,两条腿像是被巨石砸下般碎成砂石。
宋令仪刚被摁着跪下,就有个戴着毡帽,朱红胡服的少年从身边走过。
少年略感好奇地多看了她几眼,似有不忍的走了过来,“她这是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跪在这里?”
第63章 小国舅
对待宋令仪格外粗暴的婆子顿时笑得褶子花开,“回小国舅,自然是因为她犯了错,娘娘才让她在这里跪着。”
许慎皱起眉头,理智上他不应该管的,但是这个女人看起来太瘦了,脸色又白得像鬼一样。
他都担心他这一走,她直接死了怎么办。
许慎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让她起来回去吧,要是等下姐姐问起,你们就说是我让她走的。”
“可是………”婆子面露犹豫。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我姐最疼我了,她肯定不会因此生气的。”许慎见她还跪着,伸手就要扶她,“天气那么冷,再不起来你是不想要你的腿了吗。”
女人像是一团柔软的白云,轻飘飘得没有一点儿重量。
“多谢大人。”即便只跪了一会儿,宋令仪的膝盖冰冷刺痛得都像是不属于自己了。
站起来后,身形不稳,一晃就要往旁边摔去时,一只白皙修长但丝毫不显脂粉气的手及时拉住了她。
“你还好吧。”少年的声音带着他这个年纪独有的清冽干爽。
“我没事,多谢公子。”宋令仪秀眉拧着从他手上离开,明显是腿伤到了尚未好转。
“小主!”原本被拦住的蝉衣咬了其中一个婆子的手,双眼通红的冲过来就要扶住她。
手中残留些许梅香的许慎将人递过去,直到目送着那主仆二人离去后,下意识脱口而出,“这女人可真轻啊。”
轻飘飘得没有一点儿重量,不禁怀疑皇宫里都不给人吃饱饭吗,要不然她怎么会那么瘦。
“姐,我刚才看见有个女人被罚跪雪地里,是她犯了什么错吗。”许慎进来后,先同许久未见的姐姐问安,才问起先前跪在雪地里的女人是谁。
许素霓自然知道了殿外发生的事,没好气道:“她就是我和你说的狐狸精,也是害死你孙姐姐的罪魁祸首。”
许慎回想刚才看见的女人,好像无论怎么看,她都和狐狸精沾不上边。
反倒病恹恹得同枝头上挂着的红梅薄雪,风大一些就能把它吹折了。
许素霓不想再提那个女人,转而说起,“这次回来了可不能再乱跑了,晚点我让你姐夫在城内给你安排个职位。”
许慎挠了下脸颊,满是求饶道:“姐,你明知道我不是个当官的料,而且对比当官我更喜欢行走江湖。”
“你都多大了,也该担起一家之责了。”许素霓想到不愿成家的弟弟,难免头疼,“过几日我在宫里办个赏花宴让你相看,你得快些将亲事给定下来,以后也好收心。”
直到扶着小姐走出翊坤宫的距离后,蝉衣才压低声线问,“小姐,刚才接住你的人是谁啊。”
“是皇后的弟弟。”
“啊?”蝉衣惊讶得嘴唇微张,随后唾道,“皇后那么欺负你,她弟弟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宋令仪不置与否,她只知道初见面对方对她的印象肯定颠覆了许素霓信里的描述。
若非猜到他今天会入宫,她又怎会牺牲短暂的膝盖,好在成果是好的。
“啊喷。”
今早上起床后的祁荀春鼻间发痒得,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现正背着书袋慢吞吞要去私塾上课。
自从二伯死后,三伯当了新的家主后,祁荀春在府中的待遇不再可怜巴巴。
刚踏出院门,这个点本应该去上职的祁元善笑得见牙不见牙拦住他,“誉哥儿,好事,天大的好事。陛下要见你,你还不快进宫。”
祁荀春抿了抿唇,并不觉得那算什么好事,只是压着愤怒的仇恨问:“陛下为何要见我?”
要不是他,爹爹才不会死,娘亲更不会离开自己。
又难免担心的想到,难道是娘亲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祁元善正沉浸在陛下准备重用自己的美梦里,催促道:“定然是好事,你还不赶紧进宫去,要不然让陛下等急了,就算你有九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宋今禾自得宠后,原本在朝堂中,快要被挤到边缘的宋家重新挤进了权贵圈子。
现如今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宋夫人因此得了恩典入宫,进宫的路上见到另一辆马车,问道:“那马车里坐着的是谁?”
“回夫人,里面坐着的是祁家人。”
祁家人?
宋夫人当即瞳孔瞪大,指甲抓住膝盖,里面坐的该不会是祁荀春!
龙涎香袅袅绕出云层的辰元宫内。
捻转扳指的秦殊看着眼前过于瘦弱苍白的小少年,目光犹如锋利的刀刃一寸寸划过她的眉眼轮廓。
她应该庆幸她长得没有一点儿同那个男人相似的地方,否则她现在一定会人头落地。
秦殊不禁在想,若是她当年在虞城没走,想来他们的孩子也应该那么大了。
犹如被厉鬼盯上的祁荀春后脊发寒,死死咬住嘴唇才止住对仇人的滔天恨意,学着师父教过的礼仪。
低头叩首,“草民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她现在还小,还做不到保护娘亲,但她总会有长大的一天,
到时候,一定要他为父亲偿命!
并不知道誉儿进宫的宋令仪没有马上回到玉芙宫,而是站在能沐浴到阳光的宫道处。
“小姐,我们不回去吗?”
宋令仪轻轻摇头,“先不回去。”
宫殿虽富丽堂皇,瑶台银阙,但对她来说更像是个阴暗冰冷的牢笼,盖在身上的绫罗绸缎是束缚住自身的枷锁,远不如就自然的沐浴于阳光下。
何况她等的人还没来。
许慎从翊坤宫出来后,就耷拉着脑袋满是抓耳挠腮的不解,当初那个说着要仗剑天涯,不为儿女情长所累的大姐怎么突然变成了,她口中扫兴的人。
要是结婚是那么可怕的事,他宁可不成婚。
走在长长的朱红宫道上,突然眼尖的看见了一个单薄得,但凡风大一些就能将她吹走的身影。
她不是早就走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那位宋修仪还真是可怜,丈夫死了,娘家嫌她丢人直接把她逐出族谱。”
“亲妹妹当她的面爬了陛下的龙床不说,还吹枕边风,让陛下将原本属于她的宫殿给了她妹妹,将她给赶到偏殿去住。”
“我要是她,只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许慎皱起眉头走向说闲话的几个宫人,“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再说一遍。”
宫人没有见过他,但观他身上衣着华贵,不敢得罪的又说了一遍。
许慎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为何她们口中的女人,和姐姐嘴里的狐狸精根本不像是一个人。
姐姐信里的狐狸精,狡诈,恶毒,虚伪,不知廉耻,手段下作。
可是他从别人嘴里听到的,却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可怜女人。
搀扶着小姐的蝉衣也见到了身后停下的少年,压低声线问道:“小姐刚才,是在等他吗?”
宋令仪并未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眯着眼睛迎向阳光,“今天天气倒是不错。”
许素霓如此宝贝她的弟弟,要是她知道她的宝贝弟弟可怜上一个她恨之欲死的女人后,肯定会露出很有趣的表情。
可是这还不够,只要她一日坐在那个位置上,就永远都不够。
得要让她狠狠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才能解了她受到的羞辱!
秦殊像是存心为了恶心她,不但将她的宫殿让给了宋今禾,还让她住进了偏殿。
今日没跟过去的逢春顶着寒风站在外面,见到小主回来了迎上前,“小主您回来了。”
宋令仪微微颔首,“去准备点热水来。”
“然。”
只是她冰冷的双脚才刚浸泡进温热的水里,独属于宋今禾小人得志又幸灾乐祸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大姐,我刚才听说你做错了事被皇后娘娘犯跪了,你这是做错了什么啊。”
走进来的宋今禾见她不吭声,认为她就是在强撑着,转而炫耀起发间戴着的缠金红宝石簪,“这是陛下赐我的发簪,大姐觉得好看不。”
只觉得耳边不断有苍蝇在飞的宋令仪不耐烦道:“说够了没,说够了就出去。”
宋今禾见她生气,非但不惧,反倒得意地翘起唇角,“我现在还记着姐妹情深才叫你一声大姐,你别忘了我现在的身份是昭容,而你只是个小小的修仪,你见了我得要跪下来行礼的。”
“后一句才是你真正的心里话吧,宋今禾。”宋令仪抬眸望向她,浅色的瞳孔里极为平静,就像是在看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
被直白点出的宋今禾扶着发簪的手一滞,脸色骤变,嗓音尖锐着拔高,“你知道吗,我很讨厌你这副永远沉着冷静,仿佛万事你都不在意的嘴脸。”
“凭什么我要一辈子活在你的阴影下,凭什么你要那么出众,要不是你太出众怎么会把我衬得样样不如你!”想到被她笼罩在阴影下的那些日子,宋今禾就恨得想要撕破她那张淡然平静的脸。
但一想到现在的她,已经能将她死死踩在脚底下后,脸上浮现的全是得意,“大姐,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喊你大姐了。”
“往后再见,你得要尊称我一句宋昭容了,德修仪。”最后几字她更是刻意咬重。
忽然有宫人来报,“主子,陛下来了。”
宋今禾听到他来了,一改前面尖酸刻薄之态,离开前不忘嘲讽一句,“宋修仪年纪大了,倒是和寒酸的偏殿极配。”
直到那人扭着腰肢走了,逢春才出声安慰道:“小主不必为那种人伤心,那种人根本配不上小主的好。”
“你从何看得出我难过了?”她又为什么要为那种人感到难过。
宋令仪看着垂首站在一旁的男人,恍惚间像是看见了故人的影子,“逢春,你过来。”
逢春踌躇了片刻,缓缓在主子面前半蹲下。
从她的角度,正好能将他完好无破损的半边脸呈现。
宋令仪微凉的指尖抚摸上男人清秀的面部线条,好像是在透过他,看向记忆中的那个人。
看他,又好像不是在看他。
“小主,水凉了,得要尽快换掉才行,要不然容易感染风寒。”喉结滚动的逢春唇瓣微抿地避开了她的触碰,单膝下跪将她的脚从放凉的木盆里拿出。
随后垫在自己膝间,拿过棉巾为她擦拭走足上未干水渍。
待擦干后,又取了雪肤膏一寸寸的涂好,方才穿上棉袜,“小主可要用点吃食?”
指尖微颤的宋令仪也从他身上,收回了追寻故人的目光,“好。”
她觉得自己当真是疯了,要不然怎么总会将他错认成自己的丈夫。
第64章 对弈
秦殊居高临下的看着跪伏在地的小孩,没由来感到一丝连他都诧异的亲近,眉眼倏然阴沉的问,“你叫什么?”
祁荀春身体虽怕得槲觫,仍咬字清晰的一字一句道:“回禀陛下,草民姓祁,名荀春。”
“荀花映日,来年又逢春,她倒是给你取了个好名字。”并未叫她起来的秦殊讽笑一声后,又问,“你多大了?”
祁荀春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这些,老老实实的回:“草民三岁半了。”
“几时生?”
“春二月。”
三岁半了,时间正好对应在她离开虞城的时候,刹那间骨指捏紧的秦殊心跳加速,亦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虽知道不可能,可他情不自禁希望是可能。
直到祁荀春走了,秦殊都仍沉浸在那令人颤栗得热血沸腾的猜测中。
“陛下,许国丈求见。”李德贵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畅想。
收敛失态的秦殊眼里划过暗芒,这老狐狸倒是许久未进宫了,这一次进来不知所求什么。
“宣。”
祁荀春离开辰元宫后,慢下步伐对着前面的宫人,小心翼翼的说,“我可以去见下宋修仪吗?”
她想喊娘亲的,但她又清楚真喊了娘亲,肯定会让娘亲陷入困境。
但她实在是太想见娘亲了,更想要知道娘亲过得好不好。
得了吩咐的小顺子自然不会拒绝,“还请祁公子随我来。”
正在偏殿用完饭的宋令仪看见出现在门外,小小一团的誉儿,恍惚间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若非看错了,又怎会看见誉儿出现在这里。
许久没有见到娘亲的祁荀春眼眶发红,喉咙哽咽得小手紧紧握成拳,却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生怕她一眨眼,眼前的娘亲就会消失不见。
更害怕这只是一场梦,梦醒来就什么都没有。
小顺子见两人跟木头桩子似的不动,好意出声道:“宋修仪,有客人要来见你,奴才就不打扰你们了。”
随即便将门关上,好将空间留给许久未见的母子二人,
“娘亲,我好想你。”直到殿门关上的一刻,眼眶湿红的祁荀春立马扑进娘亲怀里,述说着她这些天来对她的思念。
她好想娘亲,哪怕做梦都想要见到娘亲。
“娘亲也很想你。”将孩子抱在怀里的那一刻,宋令仪才有了并非做梦的实感。
她甚至希望时间,能就此定格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抱了好一会儿,止了滔滔不绝思念的宋令仪才松开她,拉着她来到石榴红木圆桌旁坐下,“你怎么进宫来了?”
祁荀春愤恨不已的磨了磨后槽牙,“是那人让我进宫的。”
不想提起那人的祁荀春,只觉得眼前的娘亲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够,“娘亲,你在宫里过得还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没有,娘亲过得很好。”指尖收紧的宋令仪呼吸一窒,随即生怕他看出了什么,捧着脸细细观察誉儿的脸,见她同那个男人生得并没有多少相似才放下心。
可是一想到,他要是知道誉儿是她在离开虞城后不久生下的。
刹那间一股寒气从脚底涌现,指使宋令仪手脚冰冷一片。
“娘亲,你的脸色突然那么难看,是不是因为誉儿做错了事,给你惹麻烦了。”嘴唇不安的抿着的祁荀春以为是她突然来见娘亲,从而给娘亲带来了麻烦。
娘亲在宫里本就活得很艰难了,她不希望自己成为娘亲的累赘。
“不是,娘亲见到誉儿很高兴,只是娘亲身体有些不舒服而已。”挤出一抹笑来的宋令仪咬着唇否认,伸手把她落在颊边的发丝别到耳后,“他还和你说了什么。”
重新投入娘亲怀里的祁荀春回想了下,才说,“他问了我的名字,年龄,问我喜欢什么,会读什么书。”
细听之下没有任何问题,可细究之下全是问题。
要是他一旦知道誉儿是他的孩子,头皮发麻的宋令仪完全不敢想其后果。
“你听着,等下我无论说什么你都照做,听明白了没有。”誉儿只能是夫君的孩子,也永远只能是夫君的孩子,她不允许任何人抢走她。
守在殿外的小顺子正想要听里面在说什么,猛地听到花瓶瓷器砸碎的声音,随即是少年生气的尖酸刻薄。
“谁想要你当我母亲!我简直为有你这种贪生怕死的母亲感到丢人!”
“为什么你会是我母亲,父亲当年怎么就看上你了!”少年带着哭腔愤怒的声音,从被推开了一条缝的门边传出。
也瞬间打消了小顺子好奇的心,对那位宋修仪更是心生怜悯。
他刚把头缩回去,就看见门推开了,拳头绷成一团的小少年顶着通红的眼睛走了出来,稚嫩的声音全是哭过的沙哑,“大人,草民想出宫回家了。”
“祁公子,你先前和宋修仪是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觉得有她这种贪生怕死的娘亲感到丢脸。”祁荀春想到娘亲说的话,鼻翼抽搦中又有眼泪落下,只能掐着掌心憋回去。
“要不是因为她,我怎么会被别人嘲笑,父亲那样光风霁月的君子,为何就看上了母亲这样的女人。”
小顺子听得直咋舌,脑海中则思索着等下怎么回禀陛下。
不过这祁公子和宋修仪关系如此恶劣,说不定真能保上一条命。
宋令仪在女儿离开后,泪水从眼角滑落,委曳在地如垂落枝头的花,开得荼蘼又艳丽。
不知道这样,是否能减少誉儿入宫的次数。
“娘娘,陛下去了主殿。”荷香的声音正好传了过来。
宋令仪并未对此回应,只是在思考,近日来秦殊反常的行为因何而来。
好像是自从她说喜欢他后开始的,他虽给她送来了流水的赏赐,但都没有主动来看她。
当时的自己是想着等狗主动跳进绳索,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对方也在主动让她把绳子套上去。
原先被压在心头的猜测又一次浮现,且比上一次还要来势汹汹。
无论是真是假,她都得要亲自检验一遍。
她不能总是如此被动,更不能一直处于弱势。
宋令仪手握成拳置于唇边轻咳一声,“派人去请陛下过来,就说我病了。”
“她当真那么说。”秦殊克制着唇角上扬的弧度,忍不住再三确认。
李德贵笑着恭维,“要奴才说,定是宋修仪将陛下放在了首位,要不然为何生病了没有第一时间找太医,而是派人来找陛下。”
即便知道她想要见自己,秦殊仍选择端着,“朕岂是她想见就能见。”
很快,内侍就将回话转了过去,“修仪,陛下说他没空,还说您身体不舒服的话得找太医,找他没用。”
内侍的话也让宋令仪打起了退堂鼓,难不成她猜错了。
另一边的秦殊则在等着她再派人来请他,甚至连一旁搔首弄姿的宋今禾都不曾在意。
宋今禾瞬间不满,夹着嗓子,挽着他胳膊,娇滴滴的撒娇道:“陛下,你不是来找妾的吗,怎么还一直在想着别的女人啊,你要是这样,妾可是会生气的。”
“滚!”面色阴戾的秦殊看着和她有五分相似的女人,胃部直犯恶心。
宋今禾被那个滚字给愣在了原地,眼睛瞪大像是不敢相信他会对自己说这句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陛下,我是明珠,我不是大姐啊,你是不是把我错认成大姐了啊。”
“虽然我们像,但我可比她年轻漂亮啊。”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她比?”对秦殊来说,把她们两个放在一起对比,都实属侮辱宋曼娘了。
宋今禾被这一句话给砸得晕头转向,她平日是对自己极为自信,不代表她就是个纯正的蠢货。
即便如此,宋今禾仍在试图说服自己,说不定是他看错了,重新挤出一抹娇媚的笑凑过去,“我和大姐长得一样,但是我比大姐年轻貌美,最重要的是我没有嫁过人,也没有为别的男人生过孩子,单凭这一点她就比不上我。”
秦殊听着他自以为是贬低宋曼娘,抬高自身的话,眸底戾气横生地掐住她脖子,“就你也配和她相提并论,看来是朕最近给你好脸色了。”
脖子被掐住得双脚离地的一刻,眼里布满恐惧的宋今禾终于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还是因为自己说了宋曼娘的坏话。
瞬间觉得前面为他开脱,认为他不会那么对她的自己感到悲凉的好笑。
在掐着脖子的手越来越紧,窒息感袭来的宋今禾狰狞得两只手张牙舞爪,又恐又惧得眼泪顺鼻涕齐涌,下半身更是滴落液体,“姐,姐夫,我错了,我不应该那么说大姐。”
“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随着夜幕降临,连带着细微的声音都会无限放大。
躺在床上的宋令仪从未想过玉芙宫的隔音效果如此不好,忽然想到以前守在殿外的宫人们,是否也会经常听到她不知廉耻的声音。
一双温热的手遮住了她的耳朵,“小主可是嫌吵得睡不着?”
“发qing的野猫闹得那么凶,又如何能睡得着。”宋令仪并未呵斥他逾越的举动,而是就势靠在他的怀里。
男人并不如看起来那般孱弱,蓝色太监服下藏着的是具健壮的身体。
宋令仪仰起头,从她的角度能看见男人线条利索的下颌线。
从这个角度看他,就像是在看自己的丈夫。
在她靠过来后,逢春藏在衣服下的肌肉有过片刻的紧绷。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知道自己不该那么做,但他的身体像是生出了自我意识,催生着他将自己的主人拥进怀里。
这一刻,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在远去,世间仅剩下他们二人。
一连晴朗了好几日的天,在半夜时突然落起了雨来。
嗓子沙哑得不行,眼泪鼻涕干了黏在脸上的宋今禾刚想停下,耳边就落下男人冷酷独断的命令,“继续。”
站在窗边的秦殊咬牙捏得窗边木棂掰碎,双眸缠满血丝,死死盯着早就熄灭了灯的隔壁。
期待着她因嫉妒,因愤怒过来质问他。
可是一晚上过去,那人像是死在里面一样,根本听不到半点声音。
她为何不嫉妒,为何不愤怒!!!
还是她嘴上说的喜欢自己,都只是单纯为了欺骗自己罢了!
因为外面落雨,今日又不需要到翊坤宫请安,宋令仪难得睡了个好觉。
等醒来后,不忘在让人去请他过来。
就说她病了,原本想去请太医过来的,可他的爱妃却说她在装病不让请太医。
还说,她要是病死了,只能说她命贱如此。
第65章 复宠
秦殊得知她病了,太医还不给她看诊时,满腔的怒火竟奇迹般的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抚平。
跪在地上,嗓子早就哑了个彻底的宋今禾惊恐得,眼泪鼻涕齐流的连连摇头否认,只恨不得像条狗匍匐在地,“不是我,我没有那么做过。”
“是她,肯定是她故意陷害的我!”经过一夜的摧残后,宋今禾早就没有了对自己年轻貌美的自信,她有的只是烙印进灵魂的恐惧。
心中更是对宋令仪恨意难消,都怪她,要不是她总在自己面前炫耀她的得宠,她的赏赐,她根本不会心生贪念。
一切都是她宋令仪的错,怪她为什么不阻止自己!
秦殊阴鸷的眼如同利剑落在这张和她五分相似的脸上,看着她顶着和她相似的脸做出她根本不会露出的低贱愚蠢神情,当真是污了她的脸。
抬手吩咐道:“将她脸毁了,朕不希望在看见她这张脸。”
“不要,你不能那么对我!”绝望得五官狰狞的宋今禾在太监上前时,陡然爆发了强大的力量往外跑去。
可是她就算跑得再快,又怎能跑得出皇权。
顾不上沐浴更衣的秦殊抬脚走进偏殿,现已入春了,殿内却像是寒冬来临后,并没有燃烧炭火取暖般冰冷刺骨。
伺候的宫人见他来了,跪下来齐齐行礼。
脚步加快的秦殊目不斜视地往殿内走去,随后见到的是躺在榻间,因病后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的女人。
当即皱起眉头将她扶着坐起,“生病了怎么不去找太医。”
头发披散着的宋令仪柔若无骨地靠进男人怀里,长睫轻颤带着落寞,“妾以为陛下不会来看我了,毕竟陛下现有了新人,又怎会在意妾一个年老色衰的旧人。”
“你是在吃醋吗?”秦殊下意识的说出了这句话,心里带着连他都未曾察觉的希冀。
宋令仪先是一愣,随后喉间挤出一抹苦笑,“妾并不知道什么叫吃醋,只是觉得心口闷闷的很不舒服。”
她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的态度对秦殊来说,和直接承认了有什么区别。
自从认为宋令仪失宠后,许素霓昨晚上难得做了个好梦,正想着今日怎么折磨她时。
先一步抵达而来的,是宋曼娘复宠的信号。
甚至不少宫人看见陛下抱着她回到了辰元宫。
没有额外为她安排宫殿,难不成真打算让她住在辰元宫不成,要知道那地方可是帝王的寝宫。
宋今禾那蠢货是怎么回事!怎么连个男人的心都把握不住。
最令许素霓感到惊恐绝望的,当属秦殊喜欢的恐怕不是宋令仪这一类女人,只是单纯喜欢宋曼娘!
宋令仪也没有想到,她会有住进辰元宫的一天。
醒来后先望着床边垂下的流苏穗子好一会儿,才控制了要从喉间发出的笑声。
原来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爱自己。
要是早知道他那么的贱,她何必白吃那么多苦头。
原本在批改奏折的男人一直侧耳注意着屏风后的动静,转过身后皱起眉头,“怎么不穿鞋?”
他没有等来回答,反倒是怀里先落了一团轻飘飘得,仿佛他稍微用力些就能散去的白云。
秦殊并未将人推开,而是一手拿着奏折,一只手拦腰将人抱在怀里,“怎么了?”
因着体型差的缘故,宋令仪埋首在他怀里就像一只猫儿在撒娇,“我刚才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
秦殊放下折子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安慰道:“梦只是梦,当不了真。”
此刻怀里抱着的温香软玉竟让他有过片刻的恍惚,他们有多久没有这样相处过了。
自从虞城后,她对自己一直都是恐和惧,恨,厌,恶居多。
即便少有的几次温存都是他用强硬手段让她屈服,而非是现在真正的心意相通。
连带着他整颗心都像是浸泡在温泉中,舒爽畅快到了身体的每一寸,连灵魂都随之颤栗。
许素霓得知她真的住在辰元宫后,当即向宫外的父亲递了消息。
她则端着甜汤去了养心殿。
来到养心殿时,因他正和大臣商量开春后各地耕具人口开荒一事,她被迎到偏殿等候。
等商议要事结束后,许素霓端来的甜汤早已凉了。
秦殊眉头微拧的大步走来,“你怎么来了。”
“你这话说得,难道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许素霓唇边含着苦涩,“还是说,我这个妻子来见你这个当丈夫的,都得要有事才能来见你。”
秦殊毫不留情的看向她,眸光冷厉,“我记得你还在禁足,皇后是忘了,还是根本没有将朕的话放在眼里。”
“我………”面色微变的许素霓对他说的禁足,确实没有真的放在心上。
一开始对他说的禁足只是感到愤怒,委屈难过,随后认为他只是开玩笑说说而已,当不了真。
“下不为例。”秦殊敛下眸底寒意,“说吧,找朕何事?”
以前的他在她面前都是自称“我”,如今用上了“朕”,可见从近到了疏。
许素霓对上他的疏离冷漠,鼻腔快要被上涌的酸涩给淹没,又倔强地不让泪珠滚落,端着端庄得体的笑,“陛下践阼已久,现后宫空虚,陛下何不防广开选秀,好为宫里添加点新的春色。”
这件事在她得知宋曼娘的存在后,齐大哥就和她提过,只是那时的她舍不得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也不认为他真的能看上一个生过孩子的妇人,还是个欺骗过他的妇人。
可是现在,许素霓怎能允许宋曼娘独占她的丈夫!
一个不洁的女人,就应该以身殉了自己的丈夫,好证自己的贞洁,而非像她不知廉耻般一女侍二夫。
夜里,秦殊将大臣们齐齐上折子邀他选秀的折子递给,正在一旁红袖添香的宋令仪。
宋令仪看着突然扔过来的折子,像捧住烫手山芋一样,“陛下,此于理不合。”
她嘴上说着于理不合,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叫嚣着不要放开,更不要松手。
因为拿在手中的根本不是普通的奏折,更像是至高无上的权力。
男人的宠爱就像是镜中花,水中月碰一下就散了,唯有权力能牢牢掌控在手中。
男人撑在头,眼眸半眯,“朕让你看,你就有这个资格。”
宋令仪诚惶诚恐地接过奏折,原以为许素霓会有什么法子,原来就只是让她父亲在前朝煽风点火让选秀,好找出新人和她打擂台。
知道男人想看自己什么表情的宋令仪迅速调整好表情,指尖攥得奏折边缘都发白了,才身形摇摇欲坠地咬着唇,眼眶泛红且不安的问,“陛下要选秀吗?”
长臂一搂,将人抱在怀里的秦殊下颌搭在她瘦削的肩膀上,“你希望朕选秀吗?”
知道自己猜对了的宋令仪摇头,转过身捧住男人的脸,在他下颌处轻轻啄了下,“妾是个自私又小气的人,自然不希望陛下宠幸别人,只希望陛下只属于妾一人。”
她在试探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有几分位置,也想要试探他究竟能容忍自己作到什么程度。
余光落在桌上的奏折,她的眼里露出了不同寻常的炽热。
秦殊听到她如此直白的不喜,心口狂喜得即将是要往外溢出,俊朗凌厉的眉眼都蓦然温柔下来,“好,你不愿意朕就不选。”
细听他的声音里,能发现里面有着藏不住的欣喜雀跃。
靠在男人怀里的宋令仪面露为难,“可,要是陛下不选,到时候皇后娘娘说是妾在陛下耳边吹了枕边风,该怎么办。”
秦殊还以为是什么,好笑的捏着她脸,“朕是皇帝,只要是朕不想的事,谁都逼不了朕。”
谁都以为宋令仪失了宠,没想到这失宠的风还没吹个两三日,人家就复宠,其宠爱比一开始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知道哪怕尊贵如皇后娘娘都没在辰元宫留宿过,那位却是直接住进去了。
若非她的出身实在不堪,只怕皇后的位置也是能坐的。
其中最坐立不安的除了许素霓,当属洛清歌了。
难不成是陛下知道了宋曼娘生下的孩子是他的,所以才会给她如此盛宠?否则如何能解释得通,她的盛宠究竟从何而来。
就在她急得焦头烂额时,宫人来报,“娘娘,宋昭容来了。”
“不见。”一个没用的废物,有什么好见的。
原以为她能分走宋曼娘的宠爱,结果反倒成了她的踏脚石,这不是蠢货,什么才叫蠢货。
吃了个闭门羹的宋今禾咬牙愤恨,转头去了皇后宫中,结果换来的仍是闭门羹。
如今宫里的妃嫔只怕都恨极了她,哪儿还会给她半分好脸色,有的只是落井下石的痛打落水狗。
随着天气渐热,晨起后的宋令仪试穿春衫时,发现她比之前胖了许多,不过却没有在意。
胖点也好,她现在太瘦了,看着就不太健康。
端着早膳的蝉衣走了进来,笑吟吟的问,“小主,今日皇后娘娘邀请各家女眷前来御花园赏花,小主可要出席?”
“自然要去。”因为她想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有趣到说不定能拉皇后下台的事。
等早膳端上桌后,宋令仪咬下嘴里的鱼肉饺子,没由来感到一阵腥气,胃部不适的往上泛着酸水。
“小姐,你身体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婢子给你叫太医过来。”
“不用。”捂着胸口的宋令仪等逐渐平缓了那股子恶心感后,忽然发现这种感觉和她当初怀上誉儿的症状是一模一样。
但,也有可能是因为肠胃不适导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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