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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落定

    第85章 落定 我与你立誓。


    “既然你孤身深入光明圣殿腹地, 只为了向我传达你结盟的意愿,那么这份投诚书的分量已经很重了。”施莺莺回过神来之后,眉眼弯弯地对着还在忐忑不安等待宣判的谢北辰一笑:


    “我知道你和龙啸天做过生意。”


    谢北辰立刻忙不迭地点头确认, 顺便第一时间就撇清了干系,因为他能预感到, 现在是绝佳的对龙啸天动手的机会, 也是施莺莺酝酿了这么久的全盘布局要尽数落下的机会,他自然不会阻拦:


    “正是,但我们的合作很久之前就结束了, 所以不管你想对他做什么,都与我无关,我甚至还可以帮你。”


    周围的神官们当即就铁青了脸色,他们也终于体会到了阿忒弥西亚之前明明心里有一百万句吐槽, 但在这个神奇的生物面前就愣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话说得倒很有恶魔惯有的背信弃义的那架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具体结合了说话对象和详细内容后, 他们就硬是从中看出了类似于“狗狗邀宠”这样奇怪的既视感呢?


    “太好了。”施莺莺合掌一笑, 满意道:“那么, 他现在在哪里呢?”


    谢北辰当即便将始终拖曳在他身后的长袍掀开了一角,顿时和无数恶魔的气息一同倾泻而出的, 还有逐渐从暗影里浮现出来, 并滚落到地上的一个大活人:


    “在这里。因为觉得莺莺可能会用到他, 所以我已经提前把他给带来了。”


    然而还没等谢北辰进一步完成“看似不动声色地邀功, 实则暗示施莺莺自己这一路上究竟有多辛苦, 自己能提前察觉到她的需求多贴心”的绿茶计划,阿忒弥西亚脱口而出的疑惑便将他所有的茶里茶气都憋了回去:


    “这是龙啸天?”


    ——由此可见,对付绿茶的一大必杀技,就是纯天然和不会说话。


    或者说, 不光阿忒弥西亚有这样的疑惑,几乎在场所有人都有:


    这个明明长得还算可以,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言一行中流露出来的尽是猥琐之气的年轻人,在几个月前的上古秘境中和他们也算有过一面之缘。


    但那时的龙啸天再怎么狼狈,在被半身砸成肉酱之前,好歹还能看出来有点人形,可眼下这坨几乎是滚到他们面前的烂肉,已经半点人类该有的形状都看不出来了。


    除去一看就是被人类打断的手脚、造成的划伤和刺伤之外,还有无数萦绕着黑暗力量的伤口正在他周身不断地流淌出黑褐色的血液来。


    术业有专攻,阿忒弥西亚立刻就认出了龙啸天身上正在逐渐溃散和腐烂的伤口的始作俑者,问道:


    “你是把他放在罪恶之城里带来的?”


    然而此时的阿忒弥西亚还没能弄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当施莺莺也在场的同时,那跟谢北辰说话就千万不能委婉,一定要打直球,否则他的思绪很容易就会跑偏到跟施莺莺息息相关的方面。


    不过阿忒弥西亚很快就会明白这个道理了,因为谢北辰的回答当即就让她言语不能:


    “要不呢?难道我还要让他跟我一起走过来?这可不行,我身边的位置只留给莺莺。”


    阿忒弥西亚:???我没跟你说这个!


    ——更要命的是什么呢?


    是阿忒弥西亚从来没关上过真理之眼,因此她自然能看到,这人明明说着开玩笑也似的话,可每一句都分外认真。


    这巨大的落差让她一时间都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反驳他了,再加上阿忒弥西亚本来就不是什么能言善辩之人,因此施莺莺当仁不让地接过了谈话的主动权,对谢北辰点了点头:


    “那就把他给我吧。”


    谢北辰自然没有意见。


    或者说,他从暴动的奴隶手下悄悄把九死一生的龙啸天偷渡过来,就是为了给施莺莺送这份大礼的,虽然他对此很疑惑,但这区区的疑惑并不能干扰他干活的速度:


    “可是我不明白,你要用他来干什么?”


    ——难得有连他这个莺莺的贴心可人儿都弄不明白的事情,他当然要赶紧问个明白啦,顺便抓紧时间和莺莺说说话!


    施莺莺故作腼腆地一低头,说出了让在场所有人都当场惊得险些双目脱眶的话:


    “我是个善良的人呢。”


    为了让自己的说辞更有说服力,施莺莺还伸手,隔空微微扶了一把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龙啸天,明摆着根本就没想说到做到,只不过走个礼节上的过场罢了。


    但她的手一伸出去,在多个轮回世界成功存活下来的经验,就让她感觉到了这个人不对劲的地方:


    不,与其说这是个人,倒不如说这是一张人皮,全靠填补在皮下的某些异生物的游走,这句躯壳才得以行尸走肉地运行着。


    更可怕的是,因为他所有的感官都被这些异生物吃掉了,可他的皮囊却得以保存良好,所以当这些异生物撤出他的身体的时候,在被啃噬殆尽了内里的这段时间里,所遭受的有活物在身体内进进出出、大口咀嚼、进食排泄等一系列动作所造成的痛苦,都将在极短的时间内,反馈到他的那张皮上。


    施莺莺当即便若有所思地看了谢北辰一眼,她可没想到这位罪恶之城的城主竟然是个这么实诚的合作对象,还买一送一呢,不过这对她来说终究也是好事,便恍若无知无觉地继续笑道:


    “因为不想看到昔日未婚夫如此落魄,善良的我决定施以援手,重续和他的婚约,你们觉得这个说法怎么样?”


    先不提周围的神官们的反应,至少谢北辰当场就险些暴起:


    不,我觉得很不怎么样!我反悔了,我现在就要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弄死他!


    很难说最后谢北辰终于艰难地把他的手从龙啸天的头上移开,没有当场就破开他的头盖骨让脑浆流满一地,是以阿忒弥西亚为首的光明圣殿人员拼死阻拦所致,还是施莺莺意味深长的微笑所致。


    对此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阿忒弥西亚表示,她没有这个本事,谢谢。


    不过这位罪恶之城的城主异于常人——甚至异于他们千年来对恶魔所有认知的行事,虽不至于让他们完全相信他,但在真理之眼的注视下,一切虚假都无藏身之处;再加上这双眼是光明神的赐福带来的礼物,如果想要骗过阿忒弥西亚的话,那就得有着更胜光明神的力量才可以。


    所以就算光明圣殿的神职人员们再怎么觉得谢北辰奇奇怪怪,或者用更精准一点的说法来形容,狗里狗气,也不得不捏着鼻子默许了这位全大陆第二号的危险人物,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和第一世家的族长商谈要事。


    为了尽可能地让这番对话保密,同时也为了避嫌,不要和敌对阵营的人有过多牵扯,于是光明圣殿专门为他们准备了与外界绝对隔离的会议室:


    在重重强大阵法的护持之下,里面的半点声音都传不到外界去;在没有得到这间会议室里的所有人的认同前,外界的任何生物也都无法不请自来。


    与此同时,为了有效避免掌控着一整座塞满恶魔的城市的谢北辰叫出帮手来临阵反悔,这个会议室甚至还有对人数的限制:


    不管是什么种族的生物,在这个房间里的存在数量绝对无法超过四名;如果房间里的人数够了的话,那么除非来的是神灵级别的、能够直接改变世界的不速之客,才能强行破开这里的阵法,否则想都别想进门。


    不仅如此,这个房间内能容纳的四人,甚至还必须是按力量属性划分的不同阵营的,就好比在这次和谈中,便分为了光明圣殿和罪恶之城的两大阵营:


    前者包含光明圣女阿忒弥西亚和第一世家的占星师,后者包含胆敢孤身前来投诚的罪恶之城的城主,以及他可以从罪恶之城里找来的任何一位同为恶魔的帮手。


    由此可见,光明圣殿看恶魔不顺眼,发誓要跟它们斗争终身是一码事,但是如果见到了和平的可能,愿意和谈,就又是另一码事:


    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以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呢?


    毕竟无数野心勃勃的异界来客,已经用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告诉了人们,在战争的滚滚巨轮下,不管是谁,都将被一视同仁地无情碾碎。


    然而谢北辰在发现了光明圣殿的苦心之后,当即就把人家试图一碗水端平的难得的好意给浪费了:


    他不需要一碗水端平,他当场就把碗跟献宝似的送到了施莺莺面前。


    别问,问就是光速白给。


    于是在莉莉丝化身成的橘猫还在优哉游哉地给自己舔毛,并半点心理压力都没有地接受着尚不能明辨真相的光明圣殿神职人员们的投喂的时候,谢北辰当即就从阴影里伸出只手,把她揪进了会议室,堪称异界资本家的典范:


    哪怕你已经功成身退处于半退休度假的状态了,一到需要你的时候,你那位狗里狗气的老板也绝对会半点不留情地把你抓回来干活。


    突然就被抓了苦力的莉莉丝直到进门前都是懵着的,等她看清了会议室内部的人员分布后便明白了,这是一场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会谈,然而这个势力分布很成问题:


    光明圣殿的一番“让势均力敌的双方在不受干扰的前提下谈判”的好意全都化作了泡影,因为在场所有人即便身份不同,力量属性不同,可终究有一件事还是相同的,那就是全都是施莺莺这一方的人。


    于是莉莉丝的双眼立刻就亮了起来:


    这可是个难得的天赐良机!


    打个比方的话,就好像在攻略向的游戏里,如果突然出现了两个萌点和属性都重合的人物,那么这两个人肯定都会看对方不顺眼,正所谓“同类相斥”是也。


    在“同类相斥”的前提下,甚至都不用玩家再多做什么努力,他们就会自己内卷内斗起来;也就是说,谁光速白给得更加努力,谁就能占据胜利的高地!


    此时不白给,更待何时!


    于是莉莉丝状似无意地开口,疑惑道:“恕我直言,在场的人其实都是站在莺莺这一方的吧?要我说,根本就没有和谈的必要……”


    她刚想继续发挥一下恶魔善于言辞的本事,力求有意无意地表现一下“我对莺莺忠心耿耿,没有人比我更合适出现在这种场合了,因为我会白给”的意思,就听见更加精于此道的谢北辰紧接着就跟上了她的话头:


    “但我知道莺莺肯定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拜托我们,而且莺莺也不是会坐享其成的人,更不是放心地把自己的生死和规划全都交到别人手里的人,所以这些半点用处都没有的流程,果然还是要走上一趟,才能让莺莺安心的呀。”


    他这么一说,在展示出了自己的可靠与善解人意的同时,又不动声色地把单纯想要展现出自己诚意的莉莉丝给衬托得活像头脑简单、不能被托以大事的低阶恶魔似的:


    由此可见,终究姜还是老的辣,狗还是谢北辰的狗。


    被自己的直属上司兼现场唯一一位同盟给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并拿来给他垫脚的莉莉丝:??!!


    然而谢北辰的狗里狗气岂止于此。


    他本来坐得离施莺莺有些远,阿忒弥西亚就像是看护着宝藏的恶龙般手持法杖半步不退地坐在施莺莺身边,让谢北辰一时间在不想造成无谓伤亡的前提下,一时间还真的越不过严阵以待的光明圣女的防守。


    结果莉莉丝一来到这个空间,出现在他和施莺莺中间之后,就让阿忒弥西亚难以避免地分了下神——


    就在这一瞬间,谢北辰欺身上前,看似不动声色实则下手又黑又快,顷刻间就把被他那番言辞给惊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的莉莉丝给挤开了,又精准地绕过试图拦路的阿忒弥西亚,全大陆最好的导盲犬在他的精准度面前都要稍逊一筹,数秒后,三人的位置就完全换个儿了:


    他终于成功得以坐在了施莺莺对面,也是最接近她、能与她平等对视的地方,徒留一个目瞪口呆的莉莉丝和满头雾水的阿忒弥西亚并肩而立,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见过大世面的阿忒弥西亚,终于成功从这番颠倒认知的震撼中找回了自己的神志和声音:“所以你们恶魔都是这个样子的吗?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是拥有人心的后遗症吗?”


    莉莉丝下意识地就说出了她埋藏在心底许久的吐槽:“不是吧,应该只是我们城主独有的狗里狗气而已。”


    这一瞬间,在狗里狗气的谢北辰的面前,恶魔和人类的感情跨越了物种,超越了阵营,取得了一致的共鸣。


    最终成功得到了施莺莺身边宝座的谢北辰的狗里狗气自然不仅于此。


    他甚至还要得了便宜又卖乖地交叉起手指,一双含笑的黑眸认认真真地凝视着她,明知故问地邀宠道:


    “所以,莺莺有看见我的诚意吗?”


    莉莉丝瞬间在内心爆发出堪比喷火巨龙的尖叫声:城主你不是人……哦,不对,我们本来就都不是人……所以说你果然是狗吧!说都说到这个地步上了,你让莺莺怎么可能拒绝你!她只是过分冷静而已,又不是真的不念别人半点人情!


    也果然如谢北辰所预料的那样,施莺莺含笑对他点了点头。


    随即,那张即便阿忒弥西亚已经看过很多次逐渐习惯了、但每次看到也都会从心底生起“这果然是神赐般的美貌”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点真切而柔和的笑意来:


    “我看到了。”


    莉莉丝不甘示弱地紧随其后,不过比起闻莺而动的谢北辰的敏锐的动作来,她的示好还是慢了一步:


    “这里所有人都听命于你,不管你有什么安排和考量,都可以告诉我们,我们都会去做的。”


    “很好,那么便开始吧。”施莺莺微微一点头,率先对阿忒弥西亚发问道:


    “我已经查阅了历代所有国王颁布的三道禁令,获取了光明圣殿处理过的所有的信徒祈祷和求助记录,并对照了现行的法律,却从未看见‘离婚’这一概念的出现。”


    她屈起食指,下意识地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疑惑道:


    “是我有所疏漏,还是爱欲之神的确不允许祂的信徒们反悔?”


    即便阿忒弥西亚向来遵守光明圣殿严苛到几乎不近人情的条例,从来没陷入过爱河,但她处理过的相关事项却只多不少,因为千百年来,都有无数处理好的例子在前面摆着了,她只要照葫芦画瓢就行:


    如果有人来求助,她就耐心地倾听人们的烦恼,不管前来求助的人是男性还是女性——虽然确实以女性为多——都能够在她寡言却温和的劝导声中将内心的痛苦发泄出来,等冷静下来之后,他们自有来去的决断。


    如果遇到心意已定,无论如何都不想跳回火坑的人,那么光明圣殿便负责将这些人全都纳入势力范围之内:


    有魔力的贵族女性可以在光明圣殿内成为挂职神官,没有魔力的平民女性可以成为侍女,其余的人全都一视同仁无论贵贱地去光明圣殿名下的产业工作。


    这么多年来,光明圣殿一直兢兢业业地执行着这一套律令,伸出的援助之手将无数人从绝望的深渊里救出,还给了他们一份能让他们即便脱离家庭也不愁温饱的工作;同时在这些劳动力的帮助下,光明圣殿的产业也愈发繁荣稳定起来,毕竟一个帮助他人不计任何报酬的纯宗教组织如果不自盈利,那么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要破产……


    然而被施莺莺这么一提,阿忒弥西亚终于从某种被蒙蔽的状态中挣脱出来了,在天翻地覆也似的认知翻转中对自己这数十年来的努力产生了根源上的怀疑:


    对啊,明明只要离婚,只要彻底分开,就能从根源上解决这些问题了,有皇家卫队在,有光明圣殿在,难不成还有人胆敢跑到曾经的配偶面前以死相逼?


    可为什么之前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想到这一点呢?


    就好像这个世界的规则,不仅有“贵族和平民之分”、“异界来客会被视为天才”、“科技发展水平远远低于常态”这些怎么看怎么不合理的条约外,那个远在七主神和两大本源神灵之上的存在,为了让异界来客们过得更舒心,还额外制定了这条有悖常理的规则:


    不准离婚。


    震惊归震惊,阿忒弥西亚还是很快就回应了施莺莺的疑惑,开口回答道:


    “是的,婚姻的誓言一旦缔结就不能撤销。爱欲之神只负责让当时切实相爱的两个人能够冲破种种阻碍在一起,不拘身份地位贫富,只要有爱就都可以。”


    谢北辰点评道:“也就是说,爱欲之神只能在他们还相爱的时候锦上添花,可不管他们以后会不会变成怨偶;等爱情消磨殆尽、甚至有可能转变成恨意之时,祂的信徒此刻最需要祂的帮助,这家伙却无能为力。”


    他对着施莺莺眨眨眼,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莺莺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哪怕你要抛弃我我也绝无二话所以要来试试吗”的狗里狗气:


    “你们的主神也太不厚道了,只管杀不管埋哦?”


    别说,这家伙说话气人归气人,可道理还真的是这个道理。


    阿忒弥西亚当场就被哽住了,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要不是我现在打不过你,我真的要一法杖敲开你的头看看你的脑壳里都装了什么东西”的冰冷的狂躁;而谢北辰也不甘示弱地反击了回去,堂堂罪恶之城的主人、得到了黑暗神部分力量*的最强的恶魔,他——


    他当机立断地趴在了施莺莺面前,拿出了十二万分的演技,装出了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模样:“莺莺,我好害怕,嘤。”


    阿忒弥西亚当即瞳孔地震:这合适吗,我觉得这不合适!


    施莺莺无声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谢北辰,让这一针见血地过头了的家伙成功地失声了,真不愧是合格的猫猫拉架人,同时对阿忒弥西亚道:


    “这就是我安排给你的第一个任务,阿忒弥西亚。”


    她将从收到了谢北辰送来的玫瑰,也就是投诚和来访的预告后,便一直带在身上的地图推到了阿忒弥西亚面前:


    “我需要你和神官们即刻启程去往民间,尽可能从已婚人士那里收集足够多的样本,询问他们近年来的生活状况,同时检查一下他们的精神状态;着重记录原本身份不平等的婚姻的结成率是多少,在这种差距悬殊的婚姻下,有无认为自己牺牲过多的一方对地位更低的另一方的剥削。”


    阿忒弥西亚在接过地图的那一瞬,彻底地在施莺莺的谋划前拜服了:


    在进入这间会议室之后,只要内在的四个人齐聚,便再也不能从外界接收什么东西,也不能从里面送出什么东西。


    要不是这里仅能且必须同时容纳四个人,容量实在太小了,不能承担起商讨大事的人数重任,在光明圣殿还没有一家独大,没有让皇室心生忌惮从而分道扬镳之前,看在它保密性和安全性如此之高的份上,这间会议室只怕早就被连带着周围的所有阵法一同被征用走了。


    但这也足以说明,施莺莺的规划何等精密:


    她从一开始,便做好了和谈成功的准备,并将之后所有可能会用得到的东西全都带在了身上,这才能在与外界完全隔绝的此刻,将这份地图送到她的面前。


    这是真真正正的神不知鬼不觉,哪怕是神灵,也无法窥视被重重阵法护卫下的这个小房间里,正在发生着何等渺小,却又将以何等震撼的方式改变世界的谈话。


    “结合近些年来愈发增长的求助者的分布地点,我已经按优先度将你需要去的地方在上面标注出来了。”施莺莺继续道:


    “完成之后,请即刻赶回,我需要在婚礼现场与你对接,让这个爆炸性消息的传播速度和范围达到顶峰。”


    阿忒弥西亚很隐晦地瞥了一眼谢北辰,生怕这条脑回路与众不同的疯狗突然暴起,在发现他没有什么反常迹象后才放心回答道:“没问题。”


    谢北辰的笑容顿时僵住了,试图装傻:不,等一下,什么现场?


    ——然而施莺莺并没有给他成功装傻的机会。


    “那么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做的?”莉莉丝眨了眨眼:


    “先说好,我对这片大陆上的人类一无所知,如果莺莺你要安排我也去做这种事情的话,我只怕很难完成。”


    “放心吧,第二个任务只有你能完成。”施莺莺轻轻点了一下莉莉丝的额头,将她提前准备好的请柬模板推到了莉莉丝面前:


    “我要你尽快将‘异界来客将依照婚约迎娶第一世家族长’的消息传出去,并将这份请柬复制相应等份送到这个国家的每位贵族手里;同时布置好会场,让这里面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都能被外界看到。”


    谢北辰的笑容更加僵硬了:什么现场?算了,只要我没听清,那它就不存在!我知即世界!


    别说,这的确是只有莉莉丝才能做到的事情:


    如果把这个任务分配给人类来做的话,那么至少要出动数计百计的专业人士,才能在短短数日内完成分发请柬、布置会场、散播消息等各项工作;但如果让能在世界上每个角落的阴影里轻松周转的恶魔来做,只要几天的时间就能统统搞定。


    但莉莉丝还有一事不解。


    她和阿忒弥西亚在此刻做出了同样的决断,往谢北辰的方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后,发现他竟然没有暴起的迹象,这才松了一口气,疑惑道:


    “可是你和他不是已经撤销婚约了吗?”


    “在爱欲之神的见证下,婚姻的誓言不可撤销,不管是订婚还是结婚都一样。”施莺莺耐心地为对人类的条条框框一无所知的暗夜魔女解释道:


    “不过订婚相对而言还算是宽松一点,只要双方都反悔,便能撤销;可就连这份宽松都是有限的,只要有一方再后悔一次想要回归常态,那么婚姻的约定就能继续正常进行。”


    简而言之,就是都反悔,姑且可以;有一方不反悔,立刻撤销。


    莉莉丝思考了片刻后,突然双手一拍,在清脆的击掌声中笑道:


    “我知道莺莺要干什么了!你要利用这种过分不均衡的处境对比,进一步激发起民众的愤怒,利用民意推动光明圣殿更改律法对不对?”


    ——毕竟一方是让全大陆都得以受益的三道国王禁令的提出者和倡议者,可另一方只是个行迹猥琐一事无成的异界来客,但凡是还有点良心的人,就不会亲手把自己的救命恩人推进火坑。


    “是的,虽然之前我们已经退过了婚,但依照如此狂妄之人的性格,一旦有能让他从当下的困境中脱身的办法,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个机会据为己有,哪怕将之前答应过的事情尽数反悔也在所不惜。”施莺莺温声道:


    “所以他肯定会反悔之前过分轻率的退婚,并应下这个婚约的。”


    “对,而且因为之前你们退了婚,想要恢复婚姻的话,必须有一方率先反悔才可以。”莉莉丝越说眼睛越亮,结合施莺莺刚刚让阿忒弥西亚做的事情,她似乎隐约推断出她这是要干什么来了:


    在千百年来都没有过“离婚”这种概念的大陆上,推行“解除婚姻誓言”的政策,其惊世骇俗程度堪比在罪恶之城里呼唤至死不渝的爱情。


    ……不,可能前者惊人的程度都要胜过后者,毕竟有堂堂罪恶之城的城主和她这两个有人心的异类在这里摆着呢。


    但如果这件事真的能够成功的话,又会有多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能够在全新的律法下重获自由,迎来崭新的人生?


    “但你不是真的想恢复婚约,这点我们都能看得出来,你只是递了个言辞上的台阶过去,他就会半点也看不穿地、迫不及待地走下来。”莉莉丝断言道:


    “但光明圣殿能记录下的,却是切实做出举动的那一方,也就是说,哪怕在光明圣殿的记录上,也只会是你试图摆脱这个恶徒无效,随即被他利用誓言的漏洞强娶!”


    ——谁能忍心看到自己的救命恩人竟然沦落到这个地步呢?谁能甘心看到异界来客明明都要被打落深渊了,却又在这些早就该被废除的陈规陋习的帮助下,又一次成功翻身呢?


    不管是出于私情,还是出于公义,定然会有人发声;而能够借助暗影,在全大陆来去自如的莉莉丝将请柬散发出去的范围越广,来目睹这场令人怒火攻心、打抱不平的婚礼的人就越多:


    等民情激愤到顶点,人人都在异口同声地要求光明圣殿法外开恩的时候,阿忒弥西亚再带着她收集到的这些资料登场,便能顺水推舟地完成对婚姻制度的变革。


    而且这样一来,还是个一石多鸟的完美决策:


    第一,那就是原主和龙啸天之间的婚约被彻底斩断,就算施莺莺离开这个世界后,她也不会受到婚姻誓言的限制,被迫和龙啸天捆在一起死。


    第二,民众会认为是光明圣殿在他们的催促下,做出了有利于民众的决定,这样一来,平民们的参政热情便会进一步提升,为日后进一步的壁垒崩塌打下政治基础。


    第三,如果有人能反应过来,如果不是提前就做好了准备,那么就算他们再怎么努力呐喊,阿忒弥西亚也不会在这么精准的时机恰到好处地出现,那么自此之后,光明圣殿的形象就会变成“敏于行而讷于言”的实干家,威信将更上一层楼。


    第四,皇权不稳,除去有异界来客的阻挠、干涉和破坏之外,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光明圣殿近些年来救助的人越来越多;如果这些人全都被当做兵力投入战争的话,那么举全国之力只怕都很难抵挡得住这个集宗教与军事于一体的机构。


    但这条全新的法令一颁布下去,重获自由的人们就能摆脱前任配偶,彻底从已经朽烂了的船上逃离出去重获新生,也就不需要光明圣殿的庇护,能凭自己的力量另谋出路了:


    没有支出就不需要创收,开源节流并行之下,也不再需要这么多人手,因此主动大大削弱了自己的潜在兵源的光明圣殿,又有什么好忌惮的?


    谢北辰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我知道莺莺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跟他结婚,只是想利用他而已,但我还是好伤心呀,明明是我先来的……”


    “第三个任务是给你的。”施莺莺耐心地听完了谢北辰无限近似于撒娇的这番话后,半点被打动的表情都没有,甚至还以她那十分神奇、堪称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抓重点的本事,抓到了一个关键词:


    “既然你说是你先来的,那就把罪恶之城这些年来的恶魔增加情况和各自的实力给我默写下来吧。”


    谢北辰:???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卖惨撒娇而已,为什么突然就被捉去做苦力了?!可以,这很莺莺。


    “既然你和莉莉丝能够突破本能的限制,拥有一颗人类的心,那么这种情况就必然不会只发生一次,它肯定有某种契机。”施莺莺突然转换了谈话的对象,问道:


    “莉莉丝,你现在还有着想要杀人的本能么?”


    “哎?”莉莉丝一直没往这方面去想,被施莺莺这么一提醒,这才猛然惊觉,自从离开不厮杀就难以活命的罪恶之城后,她好久都没有过杀戮的欲/望了:


    “你不说我都要忘了还有这码事了,让我想想……自从离开不杀戮就无法存活的罪恶之城后,我几乎有半年都没再动过杀心呢,当然对龙啸天的杀心不算。那种家伙是个人就会恨不得让他死的。”


    “真有趣。”施莺莺看向面前一身黑斗篷的谢北辰,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温声道:


    “从你当初在我面前现身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有所求。”


    她迎向谢北辰的目光的时候,和尚在皇家学院求学的第一世家的族长,注视着状若无事多次从她面前路过的猫咪的眼神并无半分不同,都是一样的沉静,甚至在沉静中看向了更远的、普通人穷其一生也无法看到的远方:


    “身为拥有人类之心,从未行过恶事,甚至还能让你的追随者也走上和你一样道路的恶魔,一定对现在只能被一视同仁地关在罪恶之城里,全大陆飘零不得止息的状况很不满吧?所以你才会找到最强的我,试图改变这种现况。”


    她整理了一下长袍站起身来,对怔怔立在原地的谢北辰伸出手去。


    哪怕她一言未发,谢北辰也下意识地第一时间握住了施莺莺的手,两双同样清瘦的手在纯黑的长袍下交握在一起,只不过一方的看起来格外纤长,带着些尚未褪去的女性的柔软,而另一方则是纯然的修长有力,宛如此世的力量化身:


    “只要你能一直这样自我拘束下去,一直保有一颗人类的心,那么我肯定会帮你的。”


    纪元年后唯一的占星师与纪元年起便存于世间的恶魔,在这一刻双手交握,在无天无地无神灵的绝密之所,达成了人类和恶魔的第一次合作,而这次合作将在千百万年后,依然不可崩毁,惠泽后世,无穷无尽地绵延下去:


    “凡有人心者,必将有所安身之处,不必再被整片大陆驱逐颠沛,流离飘零。”


    谢北辰:我不是,我没有!你为什么会想那么多……算了,可以,这很莺莺。


    他凝视施莺莺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要不是他的眼睛里半点乱七八糟的意思都没有,施莺莺还以为他这是在占便宜呢,便疑惑道:


    “怎么?”


    在她看来,一位高阶恶魔竟然愿意口口声声地说着投诚的话语站在她这边,甚至还主动化身成宠物,去做这种以他的身份来看近乎折辱的事情,那么他必然要有所求;甚至连现在这份长久的凝视,也只不过是在对这份合作条约的内容有所疑惑而已。


    谢北辰无声无息地笑了起来,终于放开了紧握着施莺莺的手,回答道:


    “没什么。”


    然而与此同时,他的内心却发出了一声夹杂着欣然、渴望与憧憬的叹息。


    这声叹息的余韵宛如一株细弱的草在大理石的墓碑上投下的阴影那般轻柔,却几乎要在灵魂里都震荡起回声:*


    你以为这是合作,你以为我逐利而来,有所求有所思便有弱点,于是你便要让我有所得,让我成为可靠的、更可被掌控的盟友。


    殊不知只要是你,我便要在轮回里,千百万次犹不饗足地,与你重逢。


    谢北辰有心下黑手的时候,就算是被暗夜魔女治疗过、浑身上下只有一张皮才吊住他人类身份的龙啸天,也讨不到好去。


    以至于他真正地从地狱般的噩梦中满头冷汗地醒过来后,已经是三天后的傍晚了:


    在梦里,他被吊在了城墙头上,真真正正地重现了他穿越前最爱看的那些通俗文学里“挂在墙头三天活活晒死”的景象,甚至浑身上下的血肉都被从骨头上剔净了,也依然只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不停发出惨叫,半点逃脱的机会也没有。


    这个梦实在太真实了,以至于龙啸天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自己的手脚和浑身上下的皮肉,在确信没有像梦里那样变得白骨森森之后,才劫后余生地出了口气,注意到了周围的景色:


    天边的霞光正在一点点黯淡下去,原本绮丽的颜色也变得逐渐向苍青色靠拢,几点闪烁的星子已经点缀在了夜色最浓的地方。


    这本该是个宁静的夜晚,却被远处传来的悠扬的乐声感染得活泼了起来,就连龙啸天都逐渐忘却了刚刚的噩梦带给他的心理阴影,还有那一点萦绕在他心头的不祥的感觉,随手抓了个路过的人,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被他贸然拦下的人也不跟他生气,只是带着微妙的笑容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才慢悠悠地回答了他:


    “说你不知道我是不信的,今晚不是你的婚礼么?”


    换作是以前的龙啸天的话,他现在只怕早就乐得一蹦三尺高了。


    但现在的他浑身上下都残留着难以愈合的伤疤,之前被巨石砸烂过的半边身子也又一次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虽然这样说来很残忍,很不人道,但不管多自信的人类,在骤然残废之后都是一定会被打击到的——再加上之前那个能无限放大本性中的负面情绪的诅咒也还在兢兢业业地运作着,他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和无能:


    他就是一条狼狈至极的丧家之犬而已,别说他曾经拥有过的那位高不可攀的第一世家的族长了,只怕现在把他扔到梅丽娜面前,都会被乱棍打出去。


    ……不,以梅丽娜现在身为商业联盟合作伙伴的身份而言,只怕他都不配抵达她的面前,便会被护花使者给清理掉吧?


    在海啸般涌来的自卑之情的侵袭下,他战战兢兢地颤声开口,问了句:


    “是我和谁的婚礼?”


    被他贸然拦下问话的这人虽然不是光明圣殿的神官,却也不是随便一位贵族:


    他是奉了国王的命令,来看看这桩婚事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探子。


    如果那位占星师功亏一篑地改了主意的话,那么就地格杀、让异界来客的所有计划胎死腹中也未尝不可!


    ——但这只是国王迫于无奈之下不得已而为之的命令。


    他这种见不得光的职业本来就是最底层的平民,好不容易在三道禁令的帮助下过得好了些,可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对那位真正帮了他们的占星师道谢,就要来亲手杀掉她了?


    这位本来就对龙啸天凭婚约强娶第一世家族长的行径厌恶到了极点的探子,要不是职业素养过硬,只怕现在就先一步干掉龙啸天了。


    不过哪怕他只是个没有魔力的平民,也想螳臂当车一次,试图诱导龙啸天退婚,便有意无意地暗示道:


    “……是你曾经的未婚妻,第一世家的族长。”


    两人又并肩往前走了一段路,在这段路上,这位探子喋喋不休的言辞就从来没有停下来过,字字句句都看似是实话,实则都在往龙啸天已经千疮百孔了的心上狠扎一刀又一刀:


    “太意外了,真没想到居然是你。”


    龙啸天当即就听出了这番话里的嘲笑,然而他已经没什么资本反驳了,毕竟以前他好歹可以以为自己是个“占据优势的异界来客”,然而在被暴/动的奴隶们狠狠地践踏了尊严之后,他终于明白了过来,这个身份半点用都没有,更何况他现在连一具正常的躯体都没有呢?


    于是他只能忍气吞声地小声辩驳:“我至少也是个贵族……”


    国王的暗探继续充耳不闻地杀人诛心了下去:


    “你不知道第一世家的族长现在多厉害吧,毫不夸张地说,全大陆上的人,只要是耳朵没聋、不是哑巴的人,就都知道她的名字,岂是你区区一个‘贵族’的名号就能匹敌的?”


    他状若无意地看了眼几乎都要把自己缩成鹌鹑的龙啸天,嘲道:


    “如果我是你,那我就会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婚……唉,老兄,我也不是说你们不配啦,就是觉得差距有点大而已,其实你自己也能发觉出来对不对?”


    龙啸天再也不敢听半句这样的冷嘲热讽了,在看到了会场的光芒后,便如蒙大赦般地冲了出去;但是他没有发现,他的脚步所经过的每个地方,都会缓缓地被紧随其后而来的银色光芒照亮一瞬,才会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黯淡下来:


    就好像有什么无形的生物与伟力,在龙啸天一无所知的时候已经盯上了他,随时都能将其击杀,现在的跟随只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


    举办婚礼的地方距离这里不远,或者说,只要能遥遥看见那座被鲜花簇拥着的高台,就能知道今晚全场的焦点在哪里了。


    龙啸天环顾了一下周围,发现他那位素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未婚妻”不在,便心想,他得赶紧趁这个机会和来参加宴会的贵族们打好关系,要不然等婚礼开始之后,哪里还会有人愿意把注意力放在一个残废的身上?


    ——不得不说,人贵有自知之明,和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两句话,终于成功在龙啸天身上取得了某种程度上的一致,即“人之将死便贵有自知之明”。


    于是他赶紧整了整衣服,步履蹒跚地登上了高台,试图对正在逐渐落座的贵族们套近乎道:


    “十分感谢大家来参与我的婚礼……”


    龙啸天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就连最迟钝的他,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不管是正在逐渐落座的贵族,还是通过能远程通讯的水晶球注视着这里的场外人,统统都没有半点祝福的意思。


    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倒映在银质的器具上,与悬浮在半空中的照明光球逐渐重合在了一起,让他恍然间有了种错觉,在场的所有人其实都是没有脸的怪物!


    他惊恐地大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后跑了好几步,连带着把周围摆放着的鲜花都踹歪了,这才发现刚刚那些都是他的幻觉而已,瞧,来参加婚礼的人不是还有他的家族的人吗?


    可龙啸天刚往那边递了个求助的眼神,那边的人就像是被什么肮脏的虫豸缠上了似的,高声喊了起来,试图和龙啸天划清界限:


    “我们早就把这家伙驱逐出去了,动手的时候千万不要误伤无辜!我们是无辜的!”


    龙啸天震惊不已地喃喃道:“你、你在说什么呢……”


    “还没听懂吗?异界来客?”从重重帷幕后传来一道笑声:“‘龙啸天’,你的真实身份早就被我们发现了。”


    龙啸天死死地盯着帷幕后逐渐逼近的那道身影,只觉越看越眼熟:“你是……”


    “夜安。”黑发高束的占星师终于在低眉垂首的侍女们的簇拥下,缓步从价值千金的纱帘与珍珠帷幕后走出:


    “你可以叫我施莺莺,也可以叫我‘奥瑞尔’,当然按理来说……”


    明明按理来说,这是她的婚礼,应该穿得好看些、有仪式感些的,可她的身上穿着的却是最正统的黑色长袍,半点装饰也没有,只有缠绕在袖口与袍角的秘银织就的藤蔓纹样和雪白的丝绸衬衣是唯一的亮色:


    “以你的身份而言,你甚至不配直呼我的名字。”


    龙啸天终于反应过来了,原来他自从来到这片大陆起,便踏入了一个陷阱;那位曾经对他施以援手的少年根本就不是他的帮手,而是他的敌人!


    这种“我的墙角居然被一个女人给撬走了”的愤怒和屈辱,使得龙啸天开口说话的时候,都带上了难以控制的颤抖:


    “你……”


    “等一下,还是不要多说什么了吧?”施莺莺缓缓竖起手掌,比了个“停止”的手势,含笑道:


    “临死之前,要给自己的遗言留下足够说出口的力气才对吧?”


    她话音未落,从刚刚起便始终暗中紧跟着龙啸天的银色星辉,终于像是得到了主人的命令似的,从四面八方、从每个惊呼不已的来客脚底、甚至从半透明的穹顶上方的星穹,汇聚成光之洪流轰然降落!


    ——为什么她要把“结婚”,即处刑的时间定在晚上?


    因为只有在晚上,才能最大限度地借助星空的力量。


    那是何等优雅而清冷的画面,又是何等疯狂的、不见血的大开杀戒。


    无数缕满盈在空中的星辉,此刻尽数化作了锋锐得刀刀见血的利器,将龙啸天身上的血肉一点点地切离了骨骼,完美地重现了他梦中的景象。


    大片大片的鲜血泼洒之下,龙啸天当场便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声,怒骂道:


    “疯女人!你不得好死!”


    一般而言,遭受凌迟的人其实不是因为被削尽了所有血肉而死的,要么是剧痛之下难以忍受咬舌自尽的,要么是流血过多失血而亡的。


    然而一旦用以分离血肉的刀并不是金属的器具,而是无形的光芒的时候,这些可能便尽数不复存在:


    他只能保持着前所未有的清醒,看着自己浑身上下的血肉一点点在光芒中融化,逐渐露出里面的森然白骨;这些光芒汇集而成的利刃,在接触到他的骨头的时候,甚至还能发出嘎吱嘎吱作响的切割声,听得人打心里发寒。


    被剧痛逼出来的泪水模糊了视线的龙啸天,下意识便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周围的贵族们,心想,这些人毕竟都是贵族,至少该和我是一个阵营的吧?


    然而好像被他之前所属的家族那一声振聋发聩的呐喊给提醒了似的,不少曾在皇家学院和尚未暴露异界来客身份的龙啸天有过交集的人,争先恐后地为自己辩解了起来,生怕和他沾上半点关系:


    “殿下明鉴,我们早就和这种人没什么来往了!再给他十条命,他也不配高攀我们,更配不上殿下的!”


    “我们跟他的合作早就终止了,鬼知道他为什么觉得我们竟然会救他……异界来客都是这么自信的生物吗?简直就跟黏上了就甩不掉的脏东西似的。”


    “这种人当初就不该被生下来吧,要是没有他的话,也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


    在滔滔不绝的议论声和讥讽声里,龙啸天面孔红涨得几乎要爆开来,也不知道是疼痛折磨所导致的,还是羞愧和窘迫所导致的。


    为了缓解从周身传来的无止息无间隔的疼痛,龙啸天不得不失态地大声吼道:


    “你为什么不早些对我动手?偏要拖到现在,很好玩吗?!”


    然而他话音刚落,便对上了施莺莺含笑抬起的暗蓝色的双眸:


    这位第一世家的族长生得实在过分貌美,尤其那一双眼,清冷冷的同时又像是含着万里的月光与春水。


    然而此时此刻,这潺潺的春水便化作了无比锋锐的冰剑,似乎要把龙啸天的血肉一片片从骨头上削下来一样: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之前不对你动手么?”


    一缕月光从窗棂间照射进来,照在她的脸上,愈发衬得她肤白胜雪、更胜清辉,与她手中轮转不息的古奥的星盘交相辉映:


    刹那间龙啸天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提了起来,一路向上升去,直直撞破了穹顶尚不止息,越升越高越升越高,然后被一颗隆然从天而降的星辰正面击中,血肉烧焦的气息与还在蠕动不休的这坨不知名生物一同从他刚刚撞出的洞里砸向地面,发出足以震颤整片大地的隆然响声。


    一般而言,在如此大规模的撞击之下,以人类身躯的强度而言,只要不被撞成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肉酱就很不错了,然而恶魔在交易中悄然布下的诅咒在这一刻终于发挥了作用:


    被磨碎的,只是他的一张皮而已。


    即便内里的血肉已然被恶魔吞噬殆尽,但只要还有阴影能覆盖到他身上,那么他就不会死。


    周围建筑物的阴影,身旁各种事物的阴影?那都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就连头发的阴影,指甲的阴影,衣物的阴影,都是让他只能无望苟活的又一根稻草。


    ——但是不会死,并不代表着不会老,更并不代表着感受不到疼痛。


    在这一晚,有无数人在隆然的响声中从睡梦中醒来,亦或者从第一世家族长的婚礼现场上转移开了注意力,循声望向夜空,便看到了令他们终身难忘的画面:


    在暗蓝得近乎发黑的苍穹下,有坠星如雨。


    千百万颗星子依召唤前来,在夜幕中划过长长的轨迹,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与盛大而华美的火焰,正中在衬托下看起来分外渺小的异界来客,第无数次褫夺去了他的性命的同时,也将第无数次的浩瀚的威势,烙印在了这片土地上。


    即便降临在时间的,只是由星辰的力量凝结成的、“无限近似于星辰本体的幻象”,不至于真的扰乱天空中的命数,然而凝聚在这一幕中的威势与深意,也令无数人都难以自抑地颤抖了起来:


    随着第一道禁令在全大陆推行开来,应令发下的书籍越来越多,他们了解到的相关知识也越来越多。


    自然而然地,不管是普通人还是贵族,也都了解到了这一点:


    独立于魔法师、神职人员、炼金术师、骑士和普通人之外,还有个最特殊也最罕见的职业,占星师。


    如果书上对“占星师”的描述准确无误的话,那么现在能被召唤来的星辰的力量,就全都是按照龙啸天这位异界来客的构想,会被他牵涉进去的人:


    而一位异界来客,最终能带给这个世界的是什么?


    只有战争和死亡。


    ——换而言之,现在降临到他身上的星辰之力越多,原本会因他而死的人就越多!


    于是在不知道第几次坠落下来之后,龙啸天正逐渐模糊的意识里,唯一能听见的一句话,便是由千百万人之口,要么在现场要么在远距离投射来的影像里,异口同声发出来的请愿:


    “杀了他,杀了他!”


    “占星师殿下,斩草要除根啊!”


    ……怎么会这样?龙啸天又一次被砸成粉身碎骨得都分不出是什么材料的东西后,在暗影中缓缓复原的同时,茫然地心想:


    他难道不是命中注定要拯救这个世界的人吗?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龙啸天内心的疑惑并没有得到解答,因为他的身体再次感受到了熟悉的悬空感,随即紧随其后的一击便又把他给狠狠地从半空中砸进了坚硬的土地中。


    在无数次的重复、无数次的上升坠落复苏烧焦死亡里,年轻的占星师很温和地笑了笑,回答了他的第一个疑问:


    “杀死你很简单,可杀死你的自大之心不简单;想要用你的尸体来警示后者很容易,可想要让跟你一样的人前赴后继地来救你,就不太容易啦。”


    “这样一来,想要在杀死你的同时,还要让这片大陆的人全都知道你们的危险性,那么这份难度,便更是难上加难。”


    她轻轻弹了弹手指,龙啸天的脑袋便被扭曲成了一个很诡异的弧度,在颈骨被折断的清脆的“咔吧咔吧”的响声中,他被迫浑身不动、只有头颅原地旋转三百六十度地,看清了在场所有人的神色:


    “不过我终于做到了,也算对得起这些……原本该因你而死的人吧?”


    她没有明说会有多少人原本该因龙啸天而死,但这种若隐若现、半真半假的暗示才是最要命的,最令人忍不住去怀疑,难道自己原本也是命中注定要死去的人么?


    ——人都是自私的生物。


    在自己命中注定的死亡,和本会杀死自己的凶手代替自己备受折磨的两个选项之间,是个正常人都会选第二种的。


    于是龙啸天半点也没有看见“这真残忍”之类的谴责的神色。或者说,就算原本有人这么觉得,在被施莺莺点出真相后,这些人仅有的那点同情心,也在下一秒便转化成了同仇敌忾的愤怒:


    “就这样让他死掉的话,会不会太便宜他了?”


    “占星师殿下,请您明鉴,如果不好好惩治一下这家伙的话,谁知道他以后还会不会搞出更多糟糕的事情来?”


    在不知第多少次坠落后,龙啸天几乎已经四散成肉泥了的身体又一次被缓缓地拼合了起来,可是他终于受不了这种非人类能承受的折磨了。


    哪怕在这次复原后,施莺莺半点动作也没有做,只是环抱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说了这么句话,回答了他的第二句怒吼,他就被吓破了胆:


    “你问我好不好玩?那自然是好玩的,我只恨像你这样的人不够多,不够玩呢。”


    这句话落定之后,龙啸天终于真正意义上地吓破了胆。


    他的嘴里开始乱七八糟地喷出各种液体来,里面还夹杂着不少内脏的碎片,可是这些上一秒刚从他身上剥落下来的血肉,下一秒就在星光的照射下尽数化成了银色的星辰,慢慢在地上堆积起了好厚的一层,就像是下了一场不合时宜的雪。


    在这彻骨的剧痛中,他仿佛被煮沸了的脑浆里突然闪过一个人:


    对了,他不是还有个盟友吗?至少罪恶之城的城主是站在他这边的!


    于是龙啸天撕心裂肺地尖叫了起来,狼狈得活像是即将被猫咪咬断喉咙的老鼠:


    “罪恶之城的城主!你就看着这女人对你的同盟下手?救命——好痛啊,救救我!我错了,莺莺……”


    他颠三倒四的求饶没能说完。


    因为从暗影里陡然浮现出一只手来,精准地掐住了他的脖子,使得他活像个还没喊完一声就被扼住了命运咽喉的尖叫鸡。


    谢北辰在扼住龙啸天脖颈的时候半点都没留情,离得近一些的莉莉丝甚至都能看到无数仿佛拥有生命的暗影活动了起来,在仅剩的那张人皮上探头探脑地钻出一个又一个的孔洞来,就像是会在尸体里蠕动的白白胖胖的蛆虫那样,明明是不见血的场景,可莫名就是让人感到恶心。


    可即便如此,谢北辰的神色也半点变化都没有,甚至还将注意力转去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对龙啸天冷笑道:


    “莺莺的名字,只有我才能叫,你也配?”


    这下被哽住的不是龙啸天一个人了,周围受邀前来却欣赏了一场大开杀戒的人们的表情也古怪了起来,他们面面相觑之下,都在身边人的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愕然和怔忪,以及怀疑人生式的天崩地裂:


    如果他们没听错的话,这个一身黑衣的英俊男子,是在龙啸天开口喊了“罪恶之城的主人”这个称呼后,才从暗影里浮现出来的,而且他自己刚刚开口时说的话,也成功证明了这一点。


    无需多言,他的真实身份也很明显了。


    除去像龙啸天这种没什么常识的异界来客之外,这片大陆上所有的人都是听着那段纪元年前,光暗相争的混乱而壮美的史诗长大的,自然也对恶魔的秉性有所了解,更知道罪恶之城的城主是怎样的身份:


    那是最强的恶魔,黑暗阵营里毋庸置疑的首领——虽然他们秩序混乱得连个像样的军队都组织不起来,个个都在单兵作战或者凑成小群体,昨天可能还在耀武扬威今天就会死在更加耀武扬威的人手里,但是能在这种诸恶汇集之地凭借着绝对的实力压制混成首领的,绝对不会是省油的灯——结果这位传说一出现就会掀起腥风血雨的家伙,就这,就这?


    与其说这是会发疯到处咬人咬到就死的疯狗,倒不如说这是正在摇着尾巴乖乖巧巧汪汪讨功的忠犬吧!


    然而和周围一圈人古怪的、不知道是要笑还是要骂人的神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施莺莺的神情竟然怔了一下:


    就好像她之前,已经在无数个世界里,和这个总是抓偏重点因为肯定会偏到她身上的家伙,相遇过许多次了。


    ——在太多次的相遇和分离后,以至于这仅有的一次,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呼唤彼此的姓名的机会,都何等来之不易啊。


    谢北辰看她一直没再说什么,便开口再次唤了声她的名字:“莺莺?”


    “哎。”施莺莺这才回神,含笑道:“真乖。所以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自施莺莺对龙啸天动手起就沉默了的系统,瞬间在施莺莺的脑海里爆发出了高八度的尖叫,惨烈程度和龙啸天都有的一拼:


    “施莺莺,你没有心!堂堂罪恶之城的城主为你鞍前马后做这做那半点尊严都不要了,你就算再不喜欢他,也好歹记住一下他的名字以示尊重吧!”


    施莺莺回答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我知道啊,所以我已经在问了,有什么问题吗?”


    系统:哪儿哪儿都是问题吧!这是什么渣到无可指责的天然发言啊!


    ——可也正像施莺莺说的那样,她竟然主动询问一个自己记不住的名字,这简单换算一下,简直就跟情深似海没什么两样。


    可在这份殊荣面前,谢北辰陡然僵住了。


    因为他刚刚想起来,在那些下发给平民的书籍中曾明确提到过,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异界来客的最重要的因素,就是他的名字;而这些书既然是施莺莺的手笔,那他岂有不看之理?


    这样一来,不管是“龙啸天”还是“谢北辰”的名字,都和这片大陆上惯用的“阿忒弥西亚”、“莉莉丝”和“希帕蒂亚”这样的命名方式截然不同,违和感太重了:


    只要是个明眼人,听一下就能听出不对劲来!


    “施莺莺”的名字听起来不会感觉奇怪,是因为她的名字里有个字和原主的名字的本意合了起来,再加上她还使用过“奥瑞尔”的假名,还有光明神动用神力为她弥补不对劲的地方,多方综合之下,轻而易举地就把她的身份掩盖了个滴水不漏。


    ——但是他的名字又该怎么办呢?


    恶魔本来是没有名字的,这一位罪恶之城的城主甚至不该存活于世千年之久,他便无法从寄身的存在入手,达成共鸣。


    谢北辰暗暗地在心底苦笑了起来,心想,这下可麻烦了。


    可就在周围不少人都暗暗地等着这个回答的时候,恍若有一只无形的手拂过了这片空气似的,轻而易举地就将这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去了别的方向。


    躲过被错杀一劫的谢北辰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不易被人察觉地松了口气,对着光明圣殿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即对施莺莺笑道:


    “我是你的北极星。”


    在这番短暂的交谈中,对龙啸天的千刀万剐始终没有停止,那些从他身上剥离下来的血肉直到被星辰的力量催生成银色粉末之前,都始终和这具身体的主人保持着知觉连通:


    这样一来,更胜过区区凌迟之痛的、成千上万倍的痛楚,便要永无休止地加在龙啸天身上,更别提周围的人还都在同仇敌忾地大声叫好,可谓是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攻击。


    更别提施莺莺还在此时,特别快乐地来了个落井下石,雪上加霜:“你知道最痛苦的是什么吗?”


    迎着龙啸天愈发惊恐起来的目光,她在这位异界来客的面前展开了一道星海,就像她曾经给希帕蒂亚呈现过的那样:


    天空上的每一颗星辰,都对应着一个地上的人类。


    如果将这颗星辰的行动轨迹专门拿出来解读和投影,那么就能将此人的未来以影像的方式呈现出来,连龙啸天这样的异界来客也不能例外。


    纪元年前的占星师们,能召唤星辰织就流光溢彩的夜幕,改变一战与一国的命运;而此时此刻,这位纪元年后硕果仅存的占星师,便要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在鲜花簇拥的高台前,在千千万万双眼睛的注视下,召唤坠星如雨,通过击杀一人,来改变一国与一世界的命运了。


    刹那间,龙啸天的面前闪过一幅幅画面,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人像伴随着施莺莺的温言软语,当即便击穿了他最后一道精神防线:


    “是根本不会有人记得你。”


    “家”这个词,已经离龙啸天太远太远了。


    他在原来的世界的时候,就没怎么珍惜过那个穷酸味儿十足的地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更是整天都忙着培植自己的势力和赚钱,无暇他顾。


    可随着他的生意一一被狙击得衰落下去,那个空荡荡的、遍布灰尘的居室,自然也和这个一听就包含着温暖的传统词汇愈发渐行渐远。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有种近乎盲目的自信:


    不是说家是一个人最后的避风港吗?那身为父母仅有的儿子,他们难道不该无论如何都好好保护我吗?


    然而伴随着施莺莺话语的落定,近日来一直若有若无地盘旋在他心头的失落和恐慌终于变成了现实,在星辰勾勒出的景象中,龙啸天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此刻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里面半点也没有他的痕迹,更没有留给他存在的空间,原本对他关爱非常的父母,已经拥有了更加乖巧听话的小女儿。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父母心中的位置无可取代,因此态度也就愈发嚣张了起来:


    在尚未成年还是个学生的时候,他便学会了肆意挥霍父母的钱财,逃课打游戏并让他们不得不扔下工作来善后;成年后一旦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便在回家的时候对父母恶言相向,抱怨他们的无用与平庸;就连准备跟女友结婚买房的时候,都打算让他的爸妈把旧房子卖掉给他付首付。


    完全不顾二老欲言又止的神态,完全不看他们愈发浑浊和悲伤的眼神,因为他就是这么个普通又自信的人:


    我再怎么不成器,看在血浓于水的份儿上,这两人也得惯着我。


    然而时至今日,龙啸天终于前所未有地认识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的存在是无法被取代的。


    甚至他的父母对这个更加乖巧的小女儿的喜爱程度要更胜于他,毕竟比起不知道怎么就长歪了、让人心力交瘁的儿子而言,谁不偏爱乖巧懂事又孝顺的女儿呢?


    就连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也没有办法昧着良心说出“我还是更喜欢前者”这样的话来。


    “血浓于水”的道理,当血脉这条关系牵系着的另一端混账到了某种极点之后,它就肯定会失效:


    就好像在原生家庭恨不得榨干最后一滴血的压迫下,萌生出逃离想法并最终付诸实践的年轻人;就好像在操心了多年后却养了条白眼狼出来的老人,在得到了命运的弥补后,也就不会挂念曾经的混账儿子了。


    更何况龙啸天和他的父母本来就长得相差甚远,看起来活像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似的;而这位陌生的黑发少女,还不是被强塞进去的,而是在龙啸天主动选择斩断和原世界的联系后生出的空白而致:


    为了弥补这片空白,原本在这个世界的“龙啸天”离去后,由另一个世界的来客弥补起来,也很合理吧?


    更何况这两位老人平生没干过半点坏事,遇到自/然/灾/害会捐钱捐物、路上看到乞讨者会随手给点零钱、路见不平也会见义勇为地报警、邻里有困难也会伸出援手……可以说除去穷之外,没有别的半点问题。


    另外一位原主就更不用说了,能以毫无魔法的资质肩负起一整个家族的重量,并且还把生意做了个风生水起自给自足,她在过分年轻的时候便已经吃了许多成年人终其一生都不会吃的苦,在异世界获得一对爱操心的、关爱她的父母,又有何不可?


    就连连通这两个世界的那个存在,都无法反驳和干涉施莺莺的这一次交换:


    因为她考虑得太全面了。


    换作别的人来完成这个任务,要么杀了龙啸天了事,要么联合这个世界里各具姿态的女人们组成反抗势力和龙啸天打擂台,更进一步的人少不得多劳苦一些,改变这个世界的制度……


    结果施莺莺看得更高一层:


    她不仅要从物质财产和身体健全两方面击垮龙啸天,顺便还要把他的精神搞到崩溃,然后再慢条斯理地去解决世界的问题。


    ——那么最能让一个人崩溃的事情是什么?


    无非就是穷困潦倒,自信崩毁,躯体残缺,无家可归。


    很明显,施莺莺从这点入手的办法卓有成效。


    随着龙啸天目眦欲裂的神态愈发狰狞,画面一变,又跳到了这一家三口的晚饭时间,他们正在桌旁热热闹闹地吃饭呢,三菜一汤的菜色是那么简单却又不可及,激得龙啸天当场就哭了起来。


    他一边崩溃地大哭,一边听着原本是他的父母、现在已经是这位陌生的黑发少女的父母的言语,简直就像是挡不住的小勾子似的,争先恐后地往他的耳朵里钻,狠狠地把他的心扎了个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爸爸妈妈本来是想把老房子卖掉,然后给你买个婚前房的,这样以后就算我们不在了,你也有个依靠。”


    “爸妈在说什么呀!”那位黑发少女立刻放下了手里的碗筷,半真半假地扯着一旁中年妇女的袖子晃了起来,十分熟练地撒起了娇:


    “我才不要结婚,也不要你们的房子,我一个人就能赚很多很多的钱养你们了。说起来,我还真的有给爸爸妈妈换新房子的打算呢,不如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


    ——真正的、能够从小就肩负起一个家族的“第一世家”族长,在龙啸天断绝了和原有世界的联系后,原本该在时空隧道里百无聊赖地等着施莺莺回来的她,就突然被投放到了这个新世界。


    以她的能力而言,虽然和商业联盟那位真正的投资天才一比,稍显弱了些,但赚起区区一套房子的钱来简直不要太轻轻松松,就算这房子在一百万一平的天价地段,她也能眼睛眨都不眨地就全款交付后,还能顺便请个业内卓有名气的装修团队来装修。


    “这孩子,哎呀,你看看,你看看……这得花多少钱!”还没等那位中年妇女说话呢,饭桌对边的头发都白了一半——十有八九是被之前的“龙啸天”给气出来的——的枯瘦的中年男人先担心起来了,絮絮叨叨了起来:


    “我们住哪里还不都一样?关键是你,年轻人的手里一定要存着钱才能有底气。你要是给我们换房子的话,那你自己怎么办?咱姑娘太胡闹了!”


    饭桌旁的另外一位满头华发的、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更老十几岁的中年妇女也赞成了自己丈夫的提议,给自己女儿往碗里又加了勺饭,还顺手用盛饭的木勺把碗压了压:


    “不结婚也没啥,万一找了个混账那岂不更惨?我的意思是,关键是你的手里要给自己存钱啊。也不用给我们换新房子,你有这个心就可以了……好了,这一碗够不够吃?”


    “够的够的。”黑发少女接过碗放在了桌上,从倚在椅子脚的包里拿出个存折展开,这是她为了让父母看清而特意兑换的:


    “饭也够的,钱也够的,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咱们一起去买房!”


    正被吊在半空的龙啸天一看就目眦欲裂了:


    这里面固然有她自己赚的钱,但看这个数字的零头,明明是把他这些年来攒的老婆本都给掏空了!


    这是哪里来的家伙?侵占了他的地位和存在,竟然还真的让所有人都忘记了他……


    是了。


    龙啸天突然想起了那个他九死一生的夜晚,从一位穿着黑斗篷的神秘人手中接过的那瓶,据说能“断绝和世界所有的联系”的药水:


    原来他曾经那样嫌弃过的平凡的生活和家人,从他饮下过那瓶药水起,就彻底与他一刀两断,一了百了,再无干系。


    说来也奇怪,龙啸天明明之前从来未见过这位陌生的黑发少女,然而在与她视线交汇的那一刻,他却感受到了莫名的熟悉感: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还没来得及想出个答案来,新一道的星芒便直直彻裂了他的胸腹,泼溅出又一蓬原本该混合着内脏的血的银色星尘,然而这道疼痛也带给了他别样的灵感:


    他明白了,这家伙跟施莺莺带给他的感觉一模一样!


    好啊,原来这样就说得通了,这位第一世家的族长也不是什么好人;而这个代替了他出现在父母身边的黑发少女,十有八/九就是被她夺走了身体的原主吧!


    自以为想明白了一切的龙啸天痛吼道:


    “施莺莺,你也不是什么好人!那三道国王禁令是你指使的吧,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你就真的一点私心都没有?”


    在死亡的威胁面前,连龙啸天这种人都聪明起来了,结合他这段时间每况愈下的遭遇,还有那三道可以说是一一精准狙击中了他命脉的国王禁令,他立刻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如果大家都是异界来客的话,凭什么他就要在这里被千刀万剐,而这个女人却能顶着所谓“占星师”的名头,得到所有人的景仰和爱戴?这不公平。


    能拖下水一个是一个,大家要死一起死,谁都别想跑!


    只可惜在他刚想把自己发现的真相喊出来之前,就被某种力量给封住了口:


    就好像一直在抗衡的神灵的力量,和更在神灵之上的那股能操控剧情的力量,终于分出了胜负:


    很明显,最后占据了上风的,正是这个世界的神灵。


    “是的,我并无私心。”施莺莺挽起了衣袖,几乎是在全国的人民的注视下——就算之前有人不想来,但在知道了“第一族长血洗了自己的订婚宴手刃异界来客”这种重大消息后,全都一个不落地来了,果然吃瓜才是第一生产力——将自己的手腕放入了一旁的真理之口中: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世界。”


    从她了解了全部剧情的那一刻,她要对付的,便不止是龙傲天叶良辰之流的异界来客,而是整片大陆、整个世界:


    “如果说对你造成了什么伤害的话,那可真是太抱歉了,因为大象是不会注意到被踩在脚下的蚂蚁的哦?”


    龙啸天惊恐地发现,他的这番话不仅没起到应有的效果,甚至还把周围的人往施莺莺的阵营里又推了一步,他盛满了污血的耳朵里都能听得见不少人的窃窃私语:


    “我说怎么国王禁令的风格和以前不一样了,原来都是这位殿下的功劳?”


    “那这样我们最该感谢的,难道不就是她吗?”


    “我就说是第一世家的族长帮忙申请的这三道国王禁令吧,你们还都不信!这下可算是信了吧?我们商业联盟的情报多灵通,谁来谁知道。”


    “信了信了,哎,之前真不该怀疑你的……不对,等等,可这样一来,她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偏偏被这个该死的异界来客给缠上了?”


    “这人叫什么来着……‘龙啸天’?简直就是踩上去就黏在鞋底甩不掉的狗屎,但凡被这种人缠上,她便永无宁日了,这可怎么办呀……”


    “正好光明圣殿也在这里,我们去替她求求圣女殿下吧,求求圣女殿下更改一下法律!凭什么婚姻的誓言一经定下便不能撤销,这样一来岂不是太便宜了那些人渣?”


    而就在这时,施莺莺很茫然又很适时地叹了口气。


    她暗蓝色的双眸里含着脉脉的忧郁,一时间无人不为她的悲伤之美而倾倒:


    “就算我是占星师,我能召唤星辰,我能惩戒异界来客,保护世界……”


    她垂下眼睛的时候,纤长的睫毛恰好掩映住了那一泓宛如盛着银河的深湖:


    “可在日益朽烂的誓言束缚下,我竟然无法收获一份真正的爱情。”


    系统发出了震彻灵魂的咆哮:“你骗鬼呢,谁信你!明明是你不想要!”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系统这样明察秋毫的,人类与系统的悲欢并不相通这个道理在此时发挥到了极致,越来越多的声音汇集在了一起,替这位年轻的第一世家族长对光明圣殿请愿:


    “神官殿下,求求你们了,至少让她能够退婚吧,这么好的人,不该跟这种渣滓和烂人捆绑在一起一辈子,就算只有个名分都抬举了他!”


    “光明圣女在哪里?”有更加敏锐的人发现了阿忒弥西亚的缺席,疑惑道:


    “她是第一世家族长的合作伙伴,更是光明圣殿的至高领袖,于情于理,她都不该缺席这一场婚礼……难不成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么?”


    这时,已经整理好了全部样本的阿忒弥西亚终于按照她和施莺莺约定好的时间,抵达了已经变成龙啸天公开处刑现场的婚礼现场。


    她一进门便听见了这些声势浩大的祈愿,立刻便高高扬起了手中镶嵌着白水晶的法杖,那是光明圣女的标志,扬声道:


    “光明圣殿第六代圣女,阿忒弥西亚在此。”


    阿忒弥西亚的身高本就力压几乎所有在场之人,谢北辰不算,因为他不是人,光是这把法杖就几乎有寻常人一人等高,压迫感十足;再加上她一发声,光明圣女历年来积攒下的威严更是令人情不自禁俯首:


    “有发愿者,请上前来,我将倾听人世间的一切苦难与不公。”


    顿时以她为中心,寂静如海潮般扩散开来,比肩接踵的人在她面前俯首低头,忙不迭地要为她让出一条路来,宛如摩西分红海般,让她得以径直走到了施莺莺面前。


    无数之前还在大声祈愿,要求光明圣殿做主,让第一世家的族长获取真正自由的人们都缓缓止住了呼吁的声音,想要看看这有史以来的第六代光明圣女会做出怎样的裁决:


    她是会破除陈规,还是会延续旧例?


    施莺莺轻叹一口气,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金发的圣女伸出手去。


    哪怕她的声音再温和,可这番话,便仿佛将千百年来的困局、无数人都困囿于其中的痛苦,都凝聚在了这只言片语中,从而赋予了她的话语以无限的沉重:


    “阿忒弥西亚,请倾听我的祈愿吧。”


    “我想要公正的爱情,我想要平等的尊重,我想要真心并非假意,我想要能与我并肩前行的人,而并非如此花言巧语、居心叵测、行迹不端之徒。”


    阿忒弥西亚微一颔首,回应道:“我听见了。”


    她融金也似的长发倾泻而下,几乎垂至地面,在漫天的星辰下闪耀出微微的光芒,几乎都要成为这片黑暗中最引人注目的一抹亮色:


    “光明圣殿是为了从黑暗和恶魔的手中,保护人类而存在的。”


    她边说边踏上了高台,站在了施莺莺身边,用实际行动暗示了一件事,她是永远站在这位第一世家的族长阵营中的:


    “如果旧的传统会阻碍这份保护,那么我们便将其打破;如果固有的规矩会让你们受苦,那么即便会被诟病为离经叛道之徒,我们也要将其废除!”


    话音落定后,阿忒弥西亚便展开了手中的卷轴,顿时无数承载着悲苦与绝望的文字便流淌了下来,长长的卷轴一路堆叠,半晌后都没有望到头的迹象:


    “为此,近日来,我们已经去往民间,随机从平民和贵族里总共抽取了一千份样本。”


    一千份样本,这个数乍一看其实还好,尤其是在龙啸天的认知和记忆里,就连不成规模的学校每年开学的时候,招的新生数都不止一千人,于是他哪怕都被气息奄奄地吊了起来,也还在下意识地鄙弃她们的工作:


    不就是一千份样本吗,就这么点工作量,有什么可吹的?


    但如果结合一下这片大陆的国情,就会发现这该是何等大规模的工程:


    就连这片大陆规模最大的,他们身处的宗主国,也不过只有五万人。


    而光明圣殿的神官在历经清洗过后,硕果仅存的不过百余名,这一千份样本可以说是他们不眠不休得出来的最多数量;并且这完全随机的一千份样本,却相当一致地只有一个结果,这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已经很能反映问题了:


    “我们从中得以发现,不平等的婚姻,即便建立在曾经的爱情丰碑上,日后也终究会造成难以弥补的苦果;甚至因为无法解除曾经的誓言,时日渐久,苦果愈苦,最终只会置人于死地。”


    伴随着阿忒弥西亚的话语,一瞬间无数欢喜的窃窃私语在这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响起,这些不敢相信自己在有生之年也能摆脱束缚重归自由的声音


    “在多方会谈之下,我们一致决定,开放离婚的权利——我的意思是,全面开放,因为谁也不能担保这种事情以后还会不会发生——只要单方面提出离婚申请,便可以被受理和执行。”


    阿忒弥西亚甚至十分有行动力地给施莺莺递上了全大陆第一份离婚契约书,还贴心地附赠了一支商业联盟近些日子来大力推行的、能够随时随地不用蘸墨水也能书写的新式笔:


    “签下你的名字,莺莺,从此之后,你就是自由身。”*


    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龙啸天的信心和尊严终于被全面击碎了:


    他一度以为自己是能改变世界的人,结果现在,他不仅连健全的身体都无法拥有,甚至还在各个世界都失去了容身之地。


    原本是他的血缘父母的两位老人已经拥有了更加乖巧贴心的小棉袄,这个占据了他的离开留下的空白的家伙,还是他自己无知无觉中推波助澜送过去的,是实打实的自作自受现世报。


    在失去了原世界的存在证明后,异世界也同样容不下他,原本该是他未婚妻的人对他弃若敝履,就连地位上远不如他的平民们都恨不得对他预先杀之而后快。


    再加上之前受的身体上的一系列不可逆转的创伤,就算是再坚强的人,也受不了精神和肉/体全方面的折磨,于是他终于扯着破锣般的嗓子难以忍受地嘶吼了起来:


    “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说着说着,他甚至嚎啕大哭了起来,满脸都是混杂在一起的各种液体,脏兮兮的样子看起来别提多落魄了。


    或者说,对这种人而言,当他的自信被全面打破,他的遮羞布被完全扯下,他不得不看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复活死亡循环、而没有半个人对他投以怜悯的眼神的时候,他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这可不行。”施莺莺笑着摇摇头,温和地驳回了他的生命中最后的一次恳求,甚至就连反驳的理由都找得那叫一个完美得无可挑剔:


    “只会用死亡来逃避现实,是懦夫的所作所为。你是个勇敢的人,肯定能坚持住的对吧?”


    龙啸天终于难得说了次真话,为了求个痛快的死亡他都能面对这个现实了,真是不可谓不努力:


    “我是个废物,我就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所以能让我痛快地死掉吗?!别折磨我了!”


    但很可惜,施莺莺正忙着签字呢,便头也不抬地问身边的人:


    “他刚刚说什么?我没听见。”


    不是施莺莺装傻,是她刚刚正认真地阅读着这份离婚契约呢。


    龙啸天的名字虽然从来没在第一世家的族谱上出现过,而这个家伙自从被自己的家族放逐了之后,就算在这里被活活杀死,也不会有人多说半个字。


    但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或者说,为了在异世界开启“离婚自由”的先河,她必须要来做第一个人,顺带着认真审核这份契约,为后人把所有的路铺平。


    当身份足够高的她都这么做了,以后就算有人想要离婚,也不会遭到“你怎么敢”这样的指指点点:


    怎么不敢?第一世家的族长都这么做了,还得到了光明圣女的祝福呢,你以为你是谁,能胜得过第一世家,能越得过我们的救命恩人去?


    而这也正好可以让所有人都弄清离婚的流程,多么简单的事情啊,只要提出申请,在契约上签字,然后就是自由人了。


    从头到尾最惨的,只有龙啸天自己,一个彻头彻尾的工具人。


    正巧在施莺莺身边的是梅丽娜,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转手就把她的上个主人给卖掉了:“他说十分愿意配合莺莺。”


    “那太好了。”施莺莺笑靥如花地一拍手,心满意足道:


    “作为千百年来第一个被我们捉到的活体异界来客,不如就把他这样生不如死地挂在墙头如何?日日夜夜,他都要在刻骨铭心的疼痛里死而复生,终年不休。”


    “这样一来,就算日后有异界来客再潜入我们的世界,也肯定会为了救他或者看一看他的惨况专门来这里的,也省了我们四处找人的麻烦了。”


    第一世家的族长一发话,谁敢不听?立刻就有光明圣殿的人上来,努力把出气多进气少的龙啸天抬了下去。


    他的鲜血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却又在脱离他的身体后,数秒内就被星辰之火燃作了银色的粉末,可就连鲜血燃烧的痛感,都会忠实地反馈到他身上。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不过第二个搞事的人没有龙啸天那么恶劣而已。


    或者说即便他并不是存着搞事的心来的,然而以正常人的认知而言,他的身份在做任何与杀戮和死亡无关的事情之时,都足以让最正常的事情看起来像是挑衅,让最和平的言辞看起来也像是战争的前奏。


    于是在无数人目瞪口呆、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神色下,黑发黑袍的罪恶之城城主缓步走上了高台,毫不犹豫地在施莺莺面前半跪了下来。


    黑色的斗篷在他身后迤逦出长长的一道阴影,将原本萦绕在他周围的、如怒潮般终日咆哮不息的恶魔的气息,都敛在了这一身黑衣中。


    光明圣殿的神官们对这一幕已经有了充分的抗打击性,毕竟任谁见识过这位仅凭名字就能让全体光明圣殿如临大敌地拿出最高应敌态势的恶魔,竟然孤身闯入敌对方大本营,只为投诚而来,谁都会开始怀疑人生的。


    但在场的贵族和平民们都没见识过之前那一幕,因此对他的猜疑声和警惕声便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也就很正常了:


    “这家伙要干什么?恶魔竟然也会对人类屈膝?”


    “不可能,他定然有所求!”


    “殿下,千万不能相信这家伙,这可是恶魔!”


    “放宽心,殿下肯定不会被这家伙迷惑的。众所周知,千万不能跟恶魔做生意,因为你的付出和回报会极不对等。”


    ——然而谢北辰他可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来的。


    他顶着周围无数或猜忌或排斥的眼神,在一干震惊得几乎都要当场变成无颜色的石膏雕像、恨不得把“这家伙怎么又来这一套了,我们早就该想到的,可恶”这行大字写在脸上的神官们的环绕下,仰起头来对年轻的占星师笑了笑:


    “我带着整个罪恶之城臣服在你名下,将我方的所有秘密与身家均一同交付出去,如果说我无私心,无所求,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施莺莺轻轻一挑眉,半点意外的神色也没有,点了点头:


    “我知道,倒不如说,这才是人心的本性吧?”


    为了表示自己对所谓的“交换条件”的不介意,施莺莺甚至还对他伸出了只手以示友好,想要将谢北辰从地上搀扶起来:


    “那么,你所渴求的是什么,你所欲望的又是什么?”


    她的手纤细修长,清瘦有力,可以一名刚成年不久的年轻女子的岁量而言,这未免也太清瘦了,甚至能够从白皙无瑕的肤色下看到淡淡的青紫色血管的痕迹。


    然而只要有人能看到她的脸,看到那仿佛要将全世界都握在掌中、运筹帷幄便能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淡然神色,便再也不会怀疑这双手的主人,能够端坐于王位之上,轻轻松松搅动风云,控制世界:


    “说给我听吧,罪恶之城的主人。为了感念你为这片大陆的和平作出的贡献,凡我有的,凡我能的,我便于此立誓,尽数许诺与你。”


    不得不说这是个很优厚的条件。


    毕竟施莺莺现在不仅是第一世家的族长,还是纪元年后仅有的一位占星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成功揭开了龙啸天异界来客的身份,并给了他迎头痛击,让他再也不能危害世界,甚至还要利用他来诱捕以后可能会有危害的异界来客的英雄;是和光明圣殿携手改写婚姻律法的人,是为国王出谋划策布下三道禁令造福全大陆的人:


    她的声望在民间,早已超越了皇权、光明圣殿和商业联盟三位巨头的总和:


    皇室敬重她,光明圣殿倚重她,商业联盟与她合作密切。


    再加上她能借用星辰之力,就像古籍上描写的那样,“有移山填海之能”,除去逆转生死这样的自然规律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外,还有什么是她力不能及的?


    说句不是玩笑的玩笑话,就算谢北辰现在想要天上的星星,施莺莺也能给他摘下来。


    然而这位居于罪恶之城至高位的恶魔,在听到了施莺莺的许诺后,却并未展示出太多欢喜的神色。


    他就好像早就预料到了施莺莺会这么回答他似的,甚至露出了一个带着些许苦涩的笑意,微微摇了摇头,叹道:


    “……真是个狡猾的说法。”


    他这么说可有人不愿意了。


    因为施莺莺提出的条件太过丰厚,以至于就连最精于算计的鲍西娅都挑不出半点问题来,当场就为施莺莺打抱起了不平:


    “这还‘狡猾’?罪恶之城的主人,我这可就得说句公道话了,莺莺明明都给你开出了这么好的条件,你竟然还不满意?!”


    不知道是谢北辰表现得太过无害,还是因为有施莺莺在场,于是大家都觉得心里格外安稳,就好像有靠山似的,立刻就有同为商业联盟的人出声帮衬道:


    “这样看来,要论起做生意的不公平这点,还是你们恶魔更胜一筹吧?”


    “罪恶之城的主人,你不要太过分!就算你投诚了占星师殿下,可也不能要求太在殿下能力范围外的事情吧?”


    “占星师殿下,请听我一言,如果这家伙提出的要求太过分的话,我们宁可不要您支付这份代价。”


    这人一表达出这样的观点,立刻就有更多的,身在商业联盟之外的人应声了起来,足以见施莺莺眼下的威望之高,名望之盛:


    “是啊,我们这边还有光明圣殿,就算他有意挑起战争,我们也有一战之力,怎么能让所有的牺牲都被殿下一人承担?”


    “我也是这么想的!占星师殿下对我们恩重如山,要不是有那三道国王禁令,我们一家三口只怕早就死在奴隶交易市场里了,哪里还有今天?”


    “殿下可是我们的恩人,只要有能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就尽管说,反正绝对不能让殿下受委屈!不平等的交易什么的,万万不能答应他啊,殿下!”


    在这山崩海啸也似的反对声中,谢北辰却并没有像正常人那样沮丧和羞愧起来,他的唇角甚至还挑起了一点若有若无的弧度,就像是在真情实感地为眼下这一幕而开心似的:


    ……太好了。


    他垂下眼,定定地凝视着施莺莺对他伸出的手的时候,那双宛如暗夜般乌沉沉的眸中,甚至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疯狂:


    如果我将她永远困在这里,那么她是不是就不会再离开我了?——


    作者有话说:*谢北辰得到黑暗神的部分力量:84章,“我把你父亲在这个世界的权能分给你”。


    *你是天空一朵温柔的云,你是海洋一朵透明的泡沫,你是大理石上含羞草的影子,你是灵魂不可避免的回声。——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俄罗斯出生的美国小说家,这是他写给妻子的情诗。


    *因为“第一世家族长在婚宴上对异界来客大开杀戒”这种事,是最能大范围传播开来的,让龙啸天社会性死亡,同时也可以合理开启离婚自由权,于是勇敢的莺莺抄起了猫——对不起,星盘——准备做古往今来第一个在婚宴上杀人和离婚的家伙。


    也正是因为没有离婚自由权,所以原剧情的小姐姐们就算痛苦也不得解脱。


    从此之后,一切都将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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