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303文学
首页虐文系统误绑了满级大佬 86、加封

86、加封

    第86章 加封 你当受此冕。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妙, 如果你之前从未考虑过相关事宜,那么也就半点想不到那个方向去;可如果你一旦往这个方向想了,那么便会发现, 这个之前你从未敢触碰的禁区,竟然好像才是能解决当下状况的最优解:


    想要世界和平看似荒谬吗?可把全人类都杀掉难道不也是世界和平?


    想要根治绝症看似荒谬吗?把全人类都杀掉, 自然不会有病人, 那也就没有绝症啦。


    同理可证,如果他想保护施莺莺,让她不要再颠沛流离下去, 让他们两人不要离既定的结局越来越近……那把她永远困在这里,难道不也是一种保护么?


    是了,这的确是个可解的答案,是可行的做法。


    一旦打开这道思绪的阀门后, 曾经被死死压抑在他头脑中的所有负面情绪便顷刻间奔涌而出,如决堤的洪流般, 险些把谢北辰的理智当场就冲刷了个干干净净。


    仅有的一点清醒, 也宛如在洪水中几乎被摧毁的岩石般岌岌可危了, 即便还在努力思索着阻止自己的理由,可是能得出来的结论, 竟然也全都是极具说服力的支持论据:


    自从他继承了自己的创造者之一的权限后, 他在这个世界的权限前所未有地高, 甚至都能和主脑抗衡。


    要是他真的把施莺莺留在这里, 只怕除了她本人之外, 谁都乐见其成吧?


    而且施莺莺还在这个世界享有极高的声望,只要她愿意,她就能一根指头都不用动地就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不,她甚至连手都不用伸一伸, 就会有来自大陆各地不论性别各有风情的美人踊跃自荐,哪怕拿不到一个子儿也愿意帮她处理穿衣服和吃饭这样的日常琐事——这样纸醉金迷穷奢极欲的好日子,以她现在的身家而言,就算再过上十辈子,也花不完她的财产的十分之一。


    更不用说这具身体的原主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也就是龙啸天来自的世界,好好地扎下根来了,这样一来,如果施莺莺留在这里,岂不是两全其美之策?世间哪里还有这样万全的好办法呢?


    可最后,谢北辰满心汹涌的思绪,所有疯狂的、黑暗的念头,全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因为他借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的倒影,看见了施莺莺的眼睛。


    在那双宛如含有出鞘利剑的清锐锋芒、凌晨明澈的启明星光般的深蓝色双眸的注视下,他一时间只觉魂飞魄散,不能自已;可在这魂飞魄散里,都带上了令他神魂颠倒的寒冷与清醒:


    ……对,他的确能这么做,但是她不愿意。


    她是要改变世界的星辰,是要将千万人、百亿人的命运背负起来的救世者,生来便与众不同,自然也不会屈居于这小小的方寸之地。


    只要她不愿意,那么他就半步不越雷池。


    于是一身黑衣的罪恶之城的城主只能含笑摇了摇头。


    就好像在刚刚那漫长的沉默中,在从四面八方扑来的反对声中,他突然就想通了什么似的,以至于他的笑容里都带上了一点解脱的欣欣然:


    “可也正是因为人心是最不能用来做交易、最难操控的事情,所以我才说莺莺狡猾啊。”


    他微微阖上双眸,在施莺莺的右手中指落下一吻,那个吻轻如鸿毛,半点冒犯的意思也无,可谓是真正的发乎情而止乎礼:


    多少人类都做不到的事情,在这一刻,却让一个恶魔,一个自出生来,便要与诅咒相伴,又在全大陆的恶意与负面情绪的侵蚀下存活了千年之久的恶魔,做到了。


    “我的请求只有一个……”他抬头望向施莺莺半点波动也无的深蓝色双眸,含笑开口道:


    “请莺莺嫁给我。”


    这个请求来的那叫一个微妙,说突兀也不突兀,毕竟谢北辰对施莺莺的特殊有目共睹;但要说合情合理,那果然还是有点不太合适的因素掺杂在里面:


    就算退一万步讲,刨去他们一方是人类一方是恶魔的阵营因素而言,在一名贵族女性刚刚被退婚的现场,就立刻有人来求婚,是不是也太……迫不及待了?就好像是他在上赶着来当备胎似的!


    而且按照正常人的逻辑来推断,在她陷入困境的时候伸出援手,这不就是利用了“人都会对拯救自己于危难之间的救星产生依赖心理”的因素,来坑人的吗?


    自以为相通了谢北辰这套逻辑的鲍西娅当场就把旁边椅子上的软垫拍得啪啪响,颇有种把这软垫当成那只大白猫的屁股击打泄愤的架势:


    “我反对!如果你真的有诚意,就不该逼得这么紧,你真的不是在利用这段时间的心理落差趁虚而入吗?”


    “我不是怀着这样的心来的。”谢北辰反驳道:“我只是想通了,莺莺,所以你也不必再如此防备我。”


    施莺莺这才笑了笑,将自始至终都没有从垂下的长袍袖子中露出来的手伸了出来:


    “很好。”


    在她的手伸出来的那一瞬间,周围无数目睹了这个场面的人,均屏住了呼吸:


    因为年轻的占星师的手里,从这场谈话开始起,便自始至终都握着那块自发动起,便再也没有停止的星盘。


    流转不息的深蓝色长河在古铜色的金属衬托下,始终如一地引导着天上的星光依然源源不绝地注入大殿内,环绕在罪恶之城的主人和她身旁:


    哪怕是和谈,也要全副武装;哪怕是面对投诚者,也会做好最坏的准备。


    风花雪月从来与刀枪剑戟并行不悖,甜言蜜语和明争暗斗均无休无止,而她乐在其中,百战不殆。


    然而谢北辰半点被欺骗的怒意都没有。他认真地看着面前的黑发少女,很从容地笑了笑:


    “如果我不拦你的话,那么我再看你一眼,便少一眼。”


    他说着说着,甚至还搞起自我介绍来了,而且这个自我介绍还搞得像模像样,跟正常的相亲流程没什么区别,一时间搞得光明圣殿的神官们都无法反驳:


    果然想让对方无法反驳你的话,只要营造出无穷多的槽点让对面吐槽不过来就好啦!


    “虽然我没什么身家,不像这位商业联盟的千金似的,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但我好歹掌管整个罪恶之城,勉强算是个有身份的人吧?姑且配得上你。”


    这话一出来,阿忒弥西亚都险些要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了:


    你可有身份了啊,这位高阶恶魔,你搞什么不必要的谦虚呢?要不是有这帮异界来客在前面顶着,现在该被挂在城墙上风干的就是你这位全大陆排行第二的危险分子!


    幸好鲍西娅力挽狂澜地担任起了把关的重任,她连珠炮似的发问道:


    “恶魔会受人间法律的拘束吗?你会保护莺莺吗?婚后夫妻财产共享吗?新的法律条文出来之后,能约束得到你吗?”


    “这是什么话!”谢北辰震惊道,一瞬间又从那个阴晴不定、生性邪恶的罪恶之城的主人变回了独属于施莺莺的座下忠犬:


    “就算不结婚,我的一切也都是莺莺的!我就是想要个名分嘛。”


    鲍西娅:……确认过风格,是我怀疑过的那条狗。


    “可是这样的承诺未免太浅薄。”施莺莺沉默了片刻,终于弯下腰去,握住了谢北辰的手,微一用力,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站起来,罪恶之城的主人,我与你许诺和平。”


    花团锦簇的高台已经在刚才的星光洪流中崩塌了大半,唯一在这番天翻地覆的剧变中幸存下来的,便是一捧悬在半空中,要坠不坠的红玫瑰。


    可就连这簇玫瑰,都随着黑发的占星师的言辞出口,而从高台的边缘翩然坠落了下来,似乎验证了她接下来这番话语的前半段的真切性似的:


    “爱情会消失,婚姻会崩解,如果你想要一段长久的、牢不可破的关系的话,那么没有什么比永不止息的和平更稳定。”


    “在光明圣殿的见证下,你愿意与我一同做出这个承诺么?”


    ——日后研究这段历史的人在研究到这里的时候,无不感叹于第一世家族长的高瞻远瞩:


    即便她提前预见到了“拥有人心的恶魔”会越来越多,日后这个种族甚至发展成了“暗夜精灵”,从恶魔族里独立了出来,拥有和人类一样的权利,但在那时,这只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猜想罢了。


    然而她赌对了!


    暗夜精灵比人类更忠诚,更英勇善战,而作为第一个和这个种族缔结了和平契约的人类,她在世之时,一直到莉莉丝继任罪恶之城的城主,数百年来,这片大陆都再无战事发生:


    是真正的,许诺和平。


    “我愿意。”谢北辰也终于握住了施莺莺的手,沉声道:


    “第一世家的族长,我以罪恶之城主人的身份,与你许诺和平。”


    伴随着他的话语的落定,一道银芒自天而降,精准而温柔地缠绕在了他们的腕间,顷刻间便形成了两道荆棘般的纹路:


    那是终于运行到了他们上空的北极星投下的光芒,以诸天星辰汇聚于此的力量,见证这份牢不可破的契约的诞生。


    立约结束后,阿忒弥西亚觉得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惑之中;或者说但凡是个有着正常思考逻辑的人类,就都会在这位神奇的城主更加神奇的脑回路前甘拜下风,但凡是定力弱点的当场认知错乱都不是不可能:


    “你在高兴什么?莺莺明明拒绝跟你结婚了。”


    “你还是太年轻了,光明圣女。”谢北辰轻轻地笑了笑,仿佛这样就完全让他千百年的等待得偿所愿了似的:


    “对莺莺来说,这种更牢不可破的许诺,便是她的地久天长,海誓山盟。”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对施莺莺这番行为的解读似的,在这份人类与拥有人心的恶魔——后人称其为暗夜精灵——的契约落成的下一秒,千千万万同时供奉着七尊主神神像的位置,都悄然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爱欲之神的形象,本来是一位头戴玫瑰花冠,身穿柔软长袍的神灵,裸足所踏过的地方万物繁荣,然而千万神像在这一刻齐齐从自己的位置上退让了下去,如凋零的花瓣般慢慢委顿在地了,一位崭新的神灵正从祂的遗骸里诞生。


    她头戴荆棘与玫瑰的冠冕,手中持着日月同辉的剑与星光灿烂的盾,万物凋零的严冬与万物复苏的春日在她身旁两侧对等平分,而她便是只身分开生与死的怀爱之人。


    光明圣殿在这片大陆上占据着毋庸置疑的宗教领袖地位,因此他们的所作所为在很多时候能决定下面的人的作为,正所谓上行下效是也,连带着不少地方的风气,都在“以财富之神为首”的神像摆放方式的潜移默化下,逐渐腐烂下去了。


    然而随着这位从未现于人前的新神的诞生,全大陆不拘何处,只要是有七位主神神像存在的位置,在这一刻齐齐重新排列了次序:


    手执书卷的智慧之神终于成为了七神之首,新生的爱与誓言之神紧随其后,再然后是裁决之神,时空之神,财富之神,死亡之神,战争之神。


    自此之后,人民要以智慧引领时代,要以牢不可破的誓言许诺一生,公正裁决,守护时空,创造财富,坦然死去,终其一生,不论战争。


    新生的神像下正在浮凸出新的文字,将之前的“弥平一切鸿沟”的断言抹去,仿佛有温和如莺声的言语响起,将此世的爱情重铸定义:


    “祂庇护相爱之人,惩戒背叛与不忠。在许下你的诺言前,对我发誓,对我祈祷吧,唯有平等能造就忠诚,唯有相爱能破除诅咒——”


    “只因爱有伟力,胜过死,甚于生。”


    有龙啸天这个诱饵在这里吊着,第二位异界来客来得比施莺莺预想中的还要快,效果立竿见影得堪比用肉包子诱捕狗。


    只不过和一打狗就“有去无回”的肉包子相对应的,是一来拯救龙啸天就必然也同样“有去无回”的异界来客,真是让龙啸天的人生达到了巅峰,他上下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受欢迎过。


    而施莺莺缺德的本质也在这里成功地发挥了出来,她把七人里最闲的莉莉丝专门派去看守龙啸天了,每天就负责两件事:


    第一,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这人旁边吃好玩好,要是莉莉丝玩得开心了那顺手投喂他一下也不是不行;第二,实况转播去了他的世界取代了他的存在的原身,还有摆脱了龙啸天的梅丽娜过得有多幸福。


    这样一来,就算是最富有同情心的人,也没法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施莺莺半个字:


    你要说这是虐待俘虏吧,那是万万不算的,毕竟只要恶魔的诅咒还在发挥着作用,那这张皮就会一直存在下去,让他的性命得以延续;莉莉丝还会偶尔大发善心地往他嘴里扔点东西,与他原本会犯下的,“将整片大陆拖入战火,践踏无数人的尊严和性命”的罪行相比,这个待遇已经格外宽厚了。


    但你要说这是真正的仁爱待人吧,又不太像,毕竟龙啸天现在活着的,只有一张“皮”:


    因此他就算吃到了世界上最昂贵的美食,这些价值千金的珍馐玉液在他连舌头都没有了的嘴里,也半点味道也没有,甚至都不会落进他的腹中,便要从他中空的身体里掉出去。


    可与此同时,他周身的饥饿感与干渴感半分也不会减少。


    因为人活着,就是要进食和饮水的,这些行为是求生的本能,即便是借助着恶魔的诅咒才得以延续性命的龙啸天也不能例外:


    这个诅咒只能延续他的生命,可无法弥补得了本能,更无法削弱本能的渴求无法被满足,而导致的痛苦与绝望。


    但是他一来没有了能进食的器官,原本的嘴存在的地方现在只剩一个空荡荡的黑洞了,风吹过这张薄薄的皮的时候,甚至会在这个洞的周围鼓荡出声音;二来也没有了能消化食物的内脏,甚至连血肉都不复存在,自然也不会有相应的、消化食物而生的饱腹感,来自本能的饥饿感也因此永远无法消除。


    简而言之,就是没有了“器官”,但“感觉”还在;可正因为“感觉”还在,所以他多活一天,就会忍受愈发烧灼灵魂的干渴和饥饿一天,却始终无法得到满足,甚至还不能死去。


    痛苦层层叠加之下,来自身体和灵魂的双重烧灼感始终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他。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要眼睁睁地注视着原本能让他苟延残喘的食物,从他空空如也的皮囊里落下去,与他擦肩而过却硬是半点也不让他吃到……


    缺德,太缺德了。


    对施莺莺的这番安排,阿忒弥西亚也不是没有疑惑过,倒不是觉得她手段残忍,而是觉得这种办法能起到的威慑效果或许会大于诱捕效果:


    “万一后续还有别的异界来客会来我们的世界,结果他们被龙啸天的前车之鉴吓到后,都不愿意再展示出自己的特殊性了,取而代之的是隐姓埋名结婚生子,再把他们带来的有毒的思想一代代传给后人……”


    一想到这个可能,阿忒弥西亚便越想越觉得通体生寒:“如果他们选择了这样的道路,等他们的力量在暗中壮大起来之后,我们又要怎样应对呢?”


    “不会的。”施莺莺含笑一点头,语气笃定得仿佛在陈述什么“太阳东升西落”的真理似的:


    “还记得希帕蒂亚和我作出的推断吗?关于他们来自的那个世界的状况,以及维序者的队伍必须均由女性构成。”


    阿忒弥西亚这才想起来,施莺莺之前的确说过类似的话:


    那是在她们数人并肩而立在光明圣殿里,看向面前自旧的爱欲之神的残骸里诞生出来的新神灵的时候,无意间提起的对未来的规划。


    彼时,被后世称为“改变了世界格局的历史里程碑”的秘境结盟刚刚过去不久,她们的队伍只有七人的雏形;但那时,施莺莺就仿佛已经敏锐地预料到了她们的队伍将会壮大到何等地步,足以成为独立于皇权、光明圣殿和商业联盟外的第四股绝对中立的势力,并预先提出了这样的构思:


    “不管是出于‘诱捕异界来客’的需求,还是为了将所有问题的根源都扼杀在摇篮中,维序者的队伍必须全都由女性构成。”


    那天希帕蒂亚今天也难得地休了假,陪在施莺莺的身边和她一同整理书籍。


    哪怕她只是在那场美其名曰“婚礼”,实则是对龙啸天这位异界来客的公开处刑的现场上,匆匆一瞥过那个世界,听到过寥寥数语而已,换作寻常人,只怕除了“的确有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的概念外,都无法获取任何多余的情报。


    但希帕蒂亚是什么人?


    那是被智慧之神格外眷顾的南方国度的公主,她的美名甚至都能远传至宗主国,还未成年就已经读过了全国上下所有的书籍,使得皇家学院不得不对她投出橄榄枝招揽这位天才。


    要不是南方国度的国王和皇后苦苦相求,不想看到自己唯一的女儿死在事故里,只怕希帕蒂亚现在在的地方,就不是相对而言比较安全的皇家学院和光明圣殿,而是她自己的实验室了。


    对一个“给杠杆定理就能造出投石机,给元素周期表就能造出核弹”的智者而言,要从饭桌上一场看似平平无奇的日常谈话推断出另一个世界的状况来,根本就是易如反掌的小事:


    “他来自的世界定然轻视女性,否则他原本的父母不该把身家丰厚的未婚女儿,重视得活像没有自理能力的小孩子似的,生怕她吃亏受罪半分。”


    阿忒弥西亚对这方面是真的一窍不通,毕竟光明圣殿传统如此,圣女必须保持身心纯洁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光明魔法的威力。


    不会谈恋爱的人自然对婚恋相关事宜也一头雾水,因此在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本着对人性的“善”的一面的信赖,以及对她暗地艳羡许久的亲情的期待,便下意识地把这个不对劲的地方也往“善”的方面考虑了,当场就走进了死胡同:


    “万一有可能是那对父母单纯地重视自己的孩子呢?而且弥补了‘龙啸天’这个糟心存在的,还是这么个贴心的好姑娘,他们本能的阴影还没散去,对更加省心和乖巧的女儿会下意识更加重视也很正常吧?”


    希帕蒂亚借着神像散发出的光芒,将新一轮的计划书又核对了一遍,批准了这笔投资,同时头也不抬地为阿忒弥西亚解释道:


    “但是重视到‘生怕她结婚后会受欺负,因此要用自己的毕生积蓄给她买房’,在她明确地表明了不结婚后,第一反应不是自己的养老问题,而是她必须给她自己留存款才保险的地步,就不正常了。”


    阿忒弥西亚这才明白了些许:“原来如此……”


    她沉思的时候顺势低头,看了一眼希帕蒂亚手里的投资书。


    毕竟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各自的事业也都逐渐走上了正轨,能聚在一起商讨这些并非眼前要事的机会也在逐渐减少:


    当晚上的时间都被应酬性质的舞会和晚宴邀约填满之后,往日最为悠闲的清晨时光,倒成了她们少有的相聚时机了。


    当时本就是白天,再加上光明圣殿内一字排开的七位主神散发出的光芒十分耀眼,因此那份投资书上的内容也纤毫毕现地呈现在了阿忒弥西亚的面前:


    那是一份拨出更多资金,为炼金术师们提供足够安全的防护的支出申请。


    希帕蒂亚发现阿忒弥西亚正在研究这份投资书后,便大大方方地把投资书的详情页面往她面前递了一下,继续道:


    “如果不是那个世界的女性常常受到轻视,在踏入婚姻的殿堂后迎来的不仅是爱情和家庭,更象征着远离了父母的保护,他们又怎么会紧张到这个地步?”


    这个推论有理有据,十分令人信服。


    至于为什么在场三人明明有第一世家的占星师,打破固有婚姻枷锁的光明圣女和南方国度的智者,却只有希帕蒂亚能得出这个结论……


    或许只有希帕蒂亚得到过父母的爱,因此才能分辨中隐藏在其中极为细微的不同,进而发现潜藏在那个世界背后的隐忧吧。


    因为不管是自幼便被带离父母身边、以“光明圣女”的身份被与世隔绝着培养长大的阿忒弥西亚,还是原本就无依无靠的这位原身,亦或者是在进入轮回世界之时便被迫忘记了父母模样、只记得自己已经没有家人了的施莺莺,都没有相关的,与亲情相关的记忆。


    只可惜当时她们的谈话没能继续下去,希帕蒂亚便被人匆匆叫走了,说需要她去实地监督一下炼金防护用具的制造;没过多久,莉莉丝也大摇大摆地造访了光明圣殿,匆匆瞥了神像一眼后随口说了句“你们的新神可比旧神好看多了”,便带走了阿忒弥西亚,说要商讨一下日后如果有新的能拥有人类之心的恶魔诞生出来的话,要怎样命名他们这个新种族,以及对新种族的待遇与地位界定。


    需要赶紧处理的迫在眉睫的事情有那么多,谁还顾得上讨论这件事详细的前因后果?反正只要是施莺莺做出的决策,那么肯定就不会有什么大纰漏,只要放心去执行就可以了。


    因此,这个话题便被暂时搁置了下来,只来得及讨论了“维序者队伍必须全都是女性”,和“异界来客的世界存在着性别失衡的隐忧”这两件事,而没把它们联系在一起。


    直到现在,阿忒弥西亚又一次提起这个疑惑,才得到了施莺莺的解答:


    “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他们,和龙啸天一样自视甚高,又轻视女性的力量。”


    她优哉游哉地翻过手里的一页书,暗蓝色的眼睛温柔地垂下的时候,便仿佛将整片倒映着星空的深湖都包含于其中了:


    “在他们的惯性思维中,女人是不能做‘统治世界,发起革命’这样的大事的,只有男人才能做;而自出生来便要做一番大事的男人,更不能折在女人手里。”


    阿忒弥西亚在这番点明下终于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这样一来,他们在得知自己的同伴竟然在我们的手里受苦后,为了给龙啸天争口气一雪前耻,定然会趋之若鹜地来到这里。”


    施莺莺含笑点了点头,赞赏道:


    “有些‘更聪明’的人甚至还会想,等救下龙啸天之后,再联合他的力量一起反抗我们,有个会来分一杯羹的盟友也总比孤军奋战要好。”


    “就算之前来救龙啸天的人全都失败了也不要紧。因为他们人人都觉得自己才是最特殊的那一个,人人都习惯了自视甚高,都把自己看作是全世界最独一无二的天才。”


    她合上了手里的书,发出轻轻的一道纸质书页互相撞击而生的“沙沙”声,总结道:


    “因此,只要竖起的这个靶子足够显眼,就能激发他们的求生欲和扮演救世主的欲望,将来不管我在还是不在,只要龙啸天这个靶子不倒,那么异界流毒便会源源不断地聚集而来。”


    阿忒弥西亚眼尖地发现,那是某位平民鼓起勇气编写出的如何培育作物的书籍:


    在知识壁垒打破后,这本书首次实现了从平民到贵族的逆输出,一问世就成功带动了相当一阵子的培育作物的风潮,最近正在研究“怎样才能用魔法无害催熟作物的同时增加产量”的施莺莺会看这种书,实在太正常了。


    但她不知为什么,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只能把所有的问题都归于施莺莺这幅仿佛提前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后,就能功成身退死而无憾了的口吻上,嗔道:


    “别这么说话呀,活像在嘱托后事似的,不要吓我。”


    “好好好,那我就不这么说啦。”施莺莺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笑道:


    “要不要猜猜下一位异界来客会什么时候来这里呢?”


    最近正在跟着希帕蒂亚博览群书的阿忒弥西亚,在简单回想了一下史书上记载着的,纪元年后出现的间隔越来越短的“天才”们,估算了个大致的数据出来:


    “五年。”


    施莺莺合上书,对阿忒弥西亚笑了笑:“我赌半年。”


    她的眼底半点笑意也没有,这份冰冷却不是给阿忒弥西亚、也不是给任何一位异界来客的,而是针对某种更高层的、甚至胜过这个世界神灵的存在:


    “如果时空之神的庇护有效,那么时空乱流就不该存在;既然光明神能为我们降下祝福,那么就说明祂的确是这个世界的人类的庇护者,更不该看着心怀歹意的异界来客胡作非为。”


    阿忒弥西亚是何等敏锐之人,她立刻就察觉到了施莺莺的言外之意,刹那间连她这位见过大风大浪的光明圣女都被骇得手脚冰凉:


    “你是说……”


    ——在七大主神之上,在光明与黑暗的神灵之上,还有某种更高层的存在;这个存在的所作所为却和诸神相悖,所以这个世界才会有各种异常之处!


    刹那间种种她有意无意怀疑过的东西,全都随着这个构想的提出被串联在了一起:


    为什么不管时空之神的神位被供奉在第几位的顺序上,献上多少信仰,都无法阻碍时空乱流的出现?


    为什么在新生的爱与誓言之神出现之前,原本的神灵只负责结合不负责分离,哪怕造就了无数怨侣也不肯放松对誓言的钳制半分?


    为什么代代鼠目寸光的异界来客都在利用自己那点渺小得可怜的知识,自诩为先知和天才,利用不对等的信息优势危害此世,裁决之神的利剑也从不降下?


    一切的一切,只因为还有更高的伟力在干涉!


    尚处于震惊中的阿忒弥西亚还未来得及吐露出半点大逆不道的话语,便看见施莺莺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唇边,低声道:


    “是的,但不要说出来,因为祂无处不在,祂能知晓一切,并能以同样的伟力抹杀得知真相的存在。”


    这番对话被掐头去尾之后,停留在了一个十分安全的范围之内:


    就算这个神秘莫测的至高存在正在偷听她们的对话,也无法判定她们是在讨论光明神,时空之神还是自己。


    于是施莺莺在一片风平浪静下继续道:


    “祂创造这个世界,引来时空乱流,如果将这个世界比作祂的乐园之一,那么你们原本会与异界来客纠缠不休的悲惨命运,便是祂写好的剧本。”


    她温柔而坚定地握了一下阿忒弥西亚的手,似乎将一整个世界的命运,都交付在这一握之中了:


    “我不知道祂为什么无法直接干涉这个世界,但如果我的猜测合理的话,无法容忍‘剧情脱离原轨’的祂,肯定会大大缩短下一位异界来客的到来间隔,试图将这个世界引回祂的‘正道’上去。”


    阿忒弥西亚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问道:“我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些事情的人么,莺莺?”


    “是的。”施莺莺点点头,低声道:“我只能将这件事托付给你,阿忒弥西亚,因为你是我最放心、最值得托付的挚友。”


    “希帕蒂亚是我们七人中的智囊,平日里要操心的事情就已经很多了,再给她增加负担,即便能解决,也必以燃烧她的智慧和生命为代价;玛格丽特只是心智单纯的灵兽,就算拥有了人形,思考方式也过分简单……如果被她突然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将她多年来的信仰尽数驳倒,她一定会崩溃的。”


    剩下的话即便施莺莺不用再说,阿忒弥西亚也明白了:


    梅丽娜、鲍西娅和她面前的这位年轻的占星师,即便再怎么优秀,也终究是没有魔力的普通人,哪怕极尽财力寻求秘宝延续生命,可人的寿数终有尽时,她们的一生,最长也不过百年。


    一百次春夏秋冬,三万个日升月落,她们便要生死离散,各奔东西。


    “我本可以将这件事托付给莉莉丝的。恶魔的寿命极长,如果不被外力杀死,那么等他们自行老去的可能性几近为零。”施莺莺继续道:


    “但是我后来又想,如果罪恶之城的城主身死魂殒,那么身为罪恶之城里实力排名第二的暗夜魔女,她势必要接过黑暗方首领的位置;可如果你届时还只是光明圣女,那么在原本光暗抗衡的局面中,你无法领衔王权,无法以巨额财富获取物资,无法名正言顺动用足量的军队,就定然会落于下风。”


    的确,毕竟恶魔向来以实力为尊,所以它们不搞人类的什么军权、政治和宗教分离的那一套,谁拳头硬就听谁的:


    如果用人类的国度模式去比拟它们,那么罪恶之城就是一整个军政一体的宗教化国家,自上而下全部听从城主的命令,机动性和服从度都极高。


    要是它们有意打破和平契约再次挑起战争,眼下各方权力高度分离的人类世界根本就不是它们的对手;更何况光明阵营的领袖又肩负着驱赶异界来客的重任,势必要分心呢?


    很明显施莺莺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她很温和地叹了口气,对阿忒弥西亚道:


    “因此不管是出于平衡光明和黑暗势力的考量,还是出于更长远的打算,这个重担只能交给你,阿忒弥西亚。能者多劳,只是要格外辛苦你了。”


    阿忒弥西亚下意识地便摇摇头,表示自己根本就不辛苦;或者说,跟她近来因为力量增强,而无意中看到过的自己本该经历的地狱般的未来片段一比,已经没有什么事能令她感到痛苦了。


    于是施莺莺继续解释道:


    “维序者是足以改变这个世界的存在,一旦建立起来,祂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然出现了这样的异数,定然会想尽千方百计地来破坏我们的联盟。”


    “但是由于种种限制,它不能直接插手我经手的事务,只能通过各方势力对你施压;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维序者联盟被注意到了,有来自各方的力量要求你解散它的话,阿忒弥西亚,不要怀疑自己,我们都在做正确的事情。”


    黑发的占星师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被装饰华美的穹顶隔绝在外的天空,一语双关地指出了“皇权”和“在神灵之上的存在”两大势力:


    “万一真的走到了这一步,你便点明祂的存在,唤醒世人,告诉所有人,神灵从未眷顾过这个世界,就连祂们都是被那个存在操控着的人偶,更罔论我们人类呢?”


    阿忒弥西亚是传统的神灵信奉者,陡然听到这个骇人的事实后,没当场暴起,把胆敢说出这种悖逆不道的大实话的施莺莺捉拿进光明圣殿的监狱,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也太冒险了……会有人信么?”


    “会的。”施莺莺点点头,笃定道:“我之前在初次面见国王阐明异界来客真相的时候,已经这样做过一次了。”


    阿忒弥西亚这才反应过来,在她还不认识施莺莺的时候,似乎的确也从这个渠道隐约听说过这位第一世家族长的名字:


    据说那是第一世家的族长平生第一次面见国王,当时人人都在暗地里等着看她的笑话,打算看看这位半点魔力也没有的,风光不再的“第一世家”的族长,要如何力挽狂澜,振兴家族。


    结果谁也没想到,她的这次觐见结束得风平浪静,半点丑也没出的样子,没能满足他们看热闹的渴求,自然也就没什么人继续关注这次看似无事发生的觐见,只把它当成是一次国王陛下对没落的贵族的扶持与关照而已。


    直到现在,被施莺莺这么一提醒,阿忒弥西亚这才反应了过来,似乎也正是那一次觐见过后,三道与以往所有统治者的行事作风都截然不同的国王禁令,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颁布了下来,开始暗中绞杀骄傲自大、目空一切的异界来客:


    原来施莺莺从那时起,就已经埋下了滴水不漏的伏笔。


    迎着阿忒弥西亚愈发震惊的目光,施莺莺继续道:


    “我当时就已经发现了,这个世界的规则有着致命的疏漏,就好比国王亲卫队中即便有着为数不少的平民,可只要不被我刻意提醒出身,他们就永远想不起来自己来自什么阶层,更想不起来要反抗这种荒谬的地位之别以及它导致的愈发糟糕的现况。”


    “虽然我已经提醒过了他们,可毕竟当时那个存在还没有太为难我,我也就没有彻底点明它的存在,只是用稍微一提的方式,在这些人的心底留下了相应的种子;日后如果你真的被迫走到这一步的话,只要你能像当时的我一样,列出祂的存在的证据,那么曾经醒悟过的人心底的种子便会被唤醒,他们对你一呼百应。”*


    两人正谈话呢,鲍西娅和希帕蒂亚联名签署的信函便发过来了。


    施莺莺匆匆拆开扫了一眼,便知道是她之前签署过的投资书终于取得了相应的成效:


    为了感念之前,愿意在国王面前阐述平民生活的苦难、帮她说话、进而侧面推动三道禁令颁布的那位骑士和炼金术师;同时也为了进一步推动这片大陆的民生与科技发展,从根源上让异界来客们的手段无处可施,相应的措施终于落到了实处。


    首先推行开来的,便是施莺莺和希帕蒂亚整合经验丰富人士的智慧,加以改进,正在逐渐推广开来的农作物无害催熟增产技术:


    只要利用得当,即便在土壤贫瘠的山地,在短暂的天气晴好的日子里,也能生产出足够支撑一个三口之家的日常吃穿用度消耗的作物。


    其次推广开来的,就是她和鲍西娅的合作成果,她们推动了一整批配备着最新、最安全、最有效的防护用具的实验室,在全国各地逐渐建立开来:


    科技的进步离不开在实验中探求真知,但这个世界多年来对防护用具和实验安全性的疏忽,导致了“炼金术师”这个职业的伤亡率居高不下,说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但只要这批护具能起到它应有的作用,日后商业联盟便会大规模投入生产,从而大大降低它们的成本,为能够推动历史发展的实验者们提供最全面的保护,任何一滴人才的血都不能白流。


    最后便是施莺莺这些天来一直都在努力的事情,来自国王的加封相关手谕已经抵达了她的手中:


    这位好不容易在维序者的帮助下清除了异界来客,坐稳了王位的统治者,自然全盘接受了她的请求。


    于是施莺莺简短地对阿忒弥西亚做了结语,便匆匆离去,接下来要做的,无非就是对加封仪式的细节探讨,以及小规模的讨价还价罢了:


    “就算是能掌控整片大陆的神灵,应该也不会愿意看到自己治下的生物全部觉醒吧?为了不让事情滑向更难以操控的深渊,祂定然不会再为难你。”


    阿忒弥西亚自然也看见了这封手谕。


    即便是从小便生活在各种繁文缛节中的光明圣女,在面对这封印着繁复火漆纹章的国王谕令之时,也愣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这个最高规格的信与花纹对应的是什么内容:


    “……这是‘加封仪式’的相关书信,你这些天原来在忙这个?”


    “自然。”施莺莺笑了起来,用最轻松的、开玩笑也似的口吻,说出了最令人安心的话语,就好像这些天她费尽心思帮自己的同伴争取到的这些超规格的权益,都是她的分内之事似的:


    “如果不能让维序者得到如此超然的地位,又怎么能保证这个组织的真正独立自主呢?”


    毕竟“加封”可是相当大规模的事情:


    一旦受到加封,那么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将脱离当前的所在阶级,成为仅次于国王之下的存在,独享一档高于所有贵族的年金、封地与附庸,甚至此人的名字还会被载入史书,与当代的国王一并存在于至高规格的记录中,是真真正正的名垂青史。


    但超规格的荣耀也并不是谁都能享有的。


    这片大陆上早就因为国库不丰、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人物和功劳、各势力勾心斗角互使绊子“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出风头”等种种原因,而数百年没有出现过这个规格的仪式了。


    在认出“加封仪式”的专用标志后,阿忒弥西亚终于明白了施莺莺的用意:


    她要让“维序者”这个新兴的组织,真正如它的名字所描述的那样,成为能维持这个世界的秩序的存在。


    为此,她从一开始对所有人投出橄榄枝的时候,便早早就考虑好这点了:


    在得到了商业联盟的支持后,维序者的资金便永远不会匮乏,使这个组织里的人不至于像之前险些腐坏的光明圣殿那样,做出“为了钱财连光明圣女的踪行踪都能出卖”的事情;同时,依托于这个组织建立起来的各产业,也能带给商业联盟足够丰厚的回报,在这份良性循环中,二者互为依托,彼此共存。


    同时,维序者的存在还能稳定王权;统治者的王座稳固后,自然会给予拱卫王座之人以相应的回报,光明圣殿也同理。


    这样一来,只要能得到这两大势力明面上的正式认可,这个以蓬勃之势飞速成长起来的组织,便要在这片大陆上深深扎根,历经风雨而愈发稳固,长存千年而历久弥新,汲取着三股势力的力量,却又独立于所有的势力之外——


    “你是能命定法理,手握山河的人物,莺莺。”金发的女子略微弯下腰去,将施莺莺耳边一缕垂落的黑发挽回高高束起的长发中,赞叹道:


    “日后这片大陆如果真的能够从‘祂’的掌控下脱离出来,你便是首功之人。”


    果然也正像施莺莺猜测的那样,短短半年后,第一位胆敢营救龙啸天的勇士,继他之后的第二位异界来客,便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偷偷摸摸地爬上了城墙。


    而他到来得竟如此之快,也恰恰印证了施莺莺之前的那个猜测:


    这个世界……或许在之前,她被强行消除了记忆的所有的世界里,都有类似于“主操控者”的存在,制定各处的规矩和剧情,而她作为改变剧情的人,受到的种种若有若无的刁难也不是错觉,而是这个存在确实不能容忍她!


    来人的动作很快,看来在另一个世界只怕没少干偷鸡摸狗这种事,一边在黑暗里摸索着替龙啸天开锁,一边嘀嘀咕咕:


    “等我救你下来后,我们可得联手合作,要不怎么能反抗她们?不是我说,兄弟,你这也太没用了,竟然输在一帮女人的手里,要不是情况特殊,我非得笑死你不可……”


    他说着说着,手头的动作渐渐地缓了下来,一股恶寒猛然窜上他的后背,使他动弹不得间,意识到了个不对劲的地方:


    这里是不是太/安静了些?


    按理来说,即便他自以为挑了个无星无月的黑夜就能最大程度地规避那位占星师的力量,可就算没有自然光,盛夏的夜晚也不该这么安静,连半点声音都没有:


    没有虫声,没有鸟鸣声,没有风声,他甚至连自己的呼吸声,和一直都在哽咽不止的龙啸天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安静得仿佛置身于死地。


    一发现不对之后,这个刚刚还满口“兄弟”、“合作”之类词汇的新异界来客,立刻就露了怯,塑料兄弟情可见一斑,当机立断撕开了一张光明圣殿出品的最好的传送卷轴,想要从这里逃离,还不忘嘴硬道:


    “今天情况不妙,我先撤一步,下次再来救你!”


    然而布下这个陷阱的人比他更了解这东西,毕竟施莺莺曾经险些被护她心切的阿忒弥西亚用这个卷轴送出上古秘境:


    她深知只要一让传送卷轴成功启动,那么不管谁都无法阻止异界来客的离开,于是常年驻守在阴影中的暗夜魔女莉莉丝,便起到了很好的阻止作用。


    就算你能用传送卷轴离开这里,可当你的手放在卷轴上的时候,也会在卷轴上覆盖出阴影吧?


    只要有阴影存在的地方,就都是恶魔的栖身之地。


    于是这道传送卷轴的光芒还未完全显现出来呢,一双枯瘦苍白的死人之手便陡然从阴影中浮出,死死地扼住了这人手中开启到一半的卷轴,中止了他的传送。


    不得不说这一幕实在太吓人了:


    你的身前是个浑身上下的骨头和血肉都不见了,只剩了一张软塌塌、血迹斑斑的人皮的家伙,明明他身上的鲜血还在淅淅沥沥地化作银色的粉末滴落下来,可周围愣是安静得半点声音都没有。


    你心知不好,决定要逃,结果在你以为你能成功逃离这里的时候,突然有双手从你手心的阴影里钻了出来,一把掐住了你的传送卷轴,从这个冰冷黏腻的触感来判断,这双手绝对是个死人的身体部件。


    但凡来的人是个心脏素质略微差一点的家伙,只怕当场猝死都有可能;不过和他日后将要受到的对待相比,只怕猝死在这里都是幸福的结局:


    在这人目眦欲裂的下一秒,红发的魔女从地面的阴影中浮出半张脸,在无数尖利的黑爪与利齿簇拥下对他盈盈一笑,异形的身体陡然从影中激射而出,彻裂了他的四肢,扬起新一蓬泼天的血雨。


    身为恶魔的莉莉丝的手段比施莺莺的可狠多了:


    至少龙啸天被吊在城墙上的时候,落下来的都是正在燃着星火的银色星尘,会不会有加倍的疼痛姑且不论,至少看起来还算体面。


    但她对这位新来的异界来客出手的时候可半点体面都不给,以至于这人被冉冉升起的暗影的绳索吊到城墙上的时候,已经是无手无脚、圆滚滚得活像个虫蛹的模样了。


    这人在肢体被活活扯断和剧烈疼痛和失血过多而导致的浑身发冷中,立刻就崩溃了,当场便失态地大喊了起来:


    “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只是个路过的人,我不该救他的……”


    “说谎可不是好孩子哦。”莉莉丝如蛇般在地上蜿蜒前行,凹凸有致的身体逐渐从地面上浮现出来的同时,周围的暗影在她手里逐渐化作了一把乌色的、附带着倒刺和血槽的利刃:


    “如果你真的什么都不懂的话,又怎么会来救这种人?像你们这样的家伙,死一万次都不为过吧。”


    她游到了这人面前的时候,没有接受恶魔的诅咒的异界来客已经要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了;可即便如此,他也能感受到这把刀贴上了他头盖骨的冰冷感,当即便涕泗横流地哭喊了起来:


    “我错了,我不该撒谎,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别杀我!”


    “莺莺专门嘱咐过我,不能直接杀掉你们这些前来救人的新人呢,这点你倒不用担心。”莉莉丝手执利刃一点点地贴上了他的眼睛,笑起来的声音清脆得宛如银铃:


    “那就从眼睛开始吧?毕竟实验室那边正在研究能替代真眼的义眼,急需活体材料去做解剖呢,你这也算是给我们做贡献了。”


    还没等这位异界来客反应过来,为什么一个明显与魔法世界的风格截然不同的“实验室”的词汇会出现在这只恶魔的口中,他便发出了几乎要把喉咙都生生扯裂的痛吼声:


    “啊——!!!”


    莉莉丝下手又稳又准,当场就来了个活体取眼,在这位异界来客的眼球被剜出眼眶发出的咕叽水声里,发出了真情实感的赞美声:


    “感谢你提供的材料援助哦,莺莺一定也会很开心的,毕竟她就是实验室的最大投资人嘛。不知道如果我把你的眼球带回去,莺莺会不会表扬我找到了足够新鲜的材料呢?”


    这人来前也做过一点功课,知道近来声名鹊起的“维序者”组织之首的名字赫然便是莉莉丝三句话不离口的这个,于是在几乎要穿透他的大脑的剧痛中,他语无伦次地求饶道:


    “你的主人知道我,我还有用……我可以给她当狗……”


    结果这人求饶的言语不知道戳到了什么点,还没等莉莉丝说什么呢,他身后的阴影便剧烈地波动了起来,当即便穿透了他的胸腹,给他开了个对对穿,浑身上下一瞬间开出来的大大小小的伤口数量都能让密集恐惧症当场发作。


    与此同时,谢北辰的声音阴森森地响起来了:


    “你做梦,莺莺的身边只能有我一个人。”


    莉莉丝欲言又止:不,我觉得你们说的不是一码事。首先,城主,你不是人;其次,他是为了活命才这样口不对心求饶的,和你真心地想在莺莺身边当宠物是两码事……算了。


    让莉莉丝这位全罪恶之城里唯一的吐槽担当停止了腹诽的原因很简单:


    因为施莺莺本人亲自来了。


    黑发高挽的年轻女子披着几乎与暗夜融为一体的黑色斗篷,从远处走来,站在城墙下,仰起头来对莉莉丝笑了笑,温声道:


    “这么晚了还要负责警戒异界来客,辛苦你了,莉莉丝。”


    “不辛苦不辛苦。”莉莉丝连连摆手,疑惑道:


    “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要我去做吗?今天自从接到了那封国王谕令之后,你就一整天都没出门了,是不是很麻烦的事情?”


    结果莉莉丝说着说着,不知道自己脑补了些什么东西,甚至还目露凶光了起来,磨刀霍霍,跃跃欲试:


    “是那个老东西觉得你太出色了,要削减你的权力吗?莺莺不要担心也不用退让,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就能把他刺死在他的王座上!”


    ——这个脑补能力,真不愧是人间各类式微的狗血小说在罪恶之城里唯一的代言人和爱好者。


    施莺莺笑着叹了口气,对她招了招手,一身刺客装束的暗夜魔女便轻盈地从高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顺手把半死不活的异界来客塞进了自家城主的阴影里,摆明了“莺莺在叫我耶,那给这家伙续命让他也吊在城墙上风干警示后人的工作就交给你了”的欠揍架势:


    “那还能有什么事呢?我想不出别的麻烦来了。”


    “偶尔也乐观一下嘛。”施莺莺笑着轻轻点了下莉莉丝的额头,问道:


    “你就没有想过,这有可能是人类的国王对我们所有人投来的橄榄枝么?”


    “如果说所有人里包括我的话,那不太可能吧。”莉莉丝秒答得那叫一个痛快:


    “就算我拥有了一颗人心,可我的种族生来就不是当好人的料,就算是我和城主这样身为异类的存在,不也都在天天努力压制自己的本性么?”


    红发碧眸的暗夜魔女耸了耸肩,努力掩盖下心里的那一点不甘和难过,故作无谓道:


    “再说了,多少年来恶魔的名声都是这么名副其实地坏过来的,难道人们会因为出了区区两个异类,就对我改观么?再者,就算会有人对我改观,可一个合格的统治者又怎么会这么快就相信我?”


    ——说是这么说,可当她真的把这个事实说出口的时候,饶是身为恶魔的莉莉丝,也感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茫然和委屈:


    但是她真的有很努力地在当个好人呀。


    属于人类的心还在她的胸腔里有力地跳动,将鲜红的血液输送到本应流淌着暗影与恶意的她体内的每个角落,使得她能够在本性和人心的斗争中,永远使善念占据上风。


    虽说她这些天来一直都有为维序者奔走不休,都没见过什么外界的人,不过就算见不到外界的人,身为恶名昭彰的恶魔的她,在外面的评价应该也没好到哪里去吧?


    反正比起“被智慧之神眷顾过的”希帕蒂亚,名声愈发显赫的两位商业联盟持有者,凭着可爱就能虏获一众毛绒爱好者的玛格丽特,和本就具有超高名望的光明圣女与占星师,她的风评在这一干光辉闪耀的同伴的衬托下不得不垫底,实在太正常了。


    “……也就有一点委屈是了。”在施莺莺长久沉默而温柔的注视下,莉莉丝最终还是自暴自弃地说了实话,嘟囔道:


    “不过历代改邪归正的人都会被误会一下的嘛,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为了佐证自己说的是大实话,莉莉丝甚至还伸出手来,几乎把大拇指和食指都按在了一起,比着这条几不可查的缝隙认真道:


    “也就是因为有了人类的心,所以我才会感到有点不甘,但客观事实又不会因为我的主观感受而改变,所以我不要紧的。”


    “抬起头来,好姑娘。”施莺莺伸出手,轻轻扶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的身上还带着书房里的暖意、纸张的香气与木香,应该是一商讨完国王谕令,就从最舒适的地方出来了,要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最需要它的人: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自此之后,我们休戚与共’。”


    在漫天的星光下,在前路漫漫的黑夜里,年轻的第一世家族长,以一言既出便无从更改、宛如要从此铸就世界铁则般的口吻,对着这位历史上第一位拥有人类之心的女性恶魔,发出了惠及后世千百万年的誓言:


    “我要一切行善路者都得善报,怀大义者均要扬名。”


    她温和而不容拒绝地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按,仿佛将日后的责任与重担,尽数交付给这位拥有人心的恶魔的异数之一了:


    “不久前从国王陛下那里寄来的书信,是我申请为我们所有人‘加封’的回应;而陛下今日的王座得以稳固,与维序者带来的整个世界的稳定与民心所向息息相关,他当然不会拒绝。”


    莉莉丝慢慢睁大了一双雨后森林般的翠眸,难以置信道:“加封的人里……竟然还包括我的吗?!”


    “是‘所有人’嘛,怎么能不包括你?”施莺莺笑着将剩下的五封书信从斗篷里抽出,递到了她手中:


    “既然之前已经做过了送信的工作,那不介意现在再去跑一趟腿吧?再过三日,我们可就要在宫殿里见面了哦。”


    莉莉丝飞速接过一模一样制式的五封信,用力地点点头:“交给我好了,使命必达的莉莉丝这就出发!”


    暗夜魔女话音未落,便飞速融入了脚下的暗影里,看来的确是马不停蹄地送信去了;而施莺莺却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这里。


    她往前走了几步,正好站在了城墙的暗影中,这样一来,这位第一世家的族长抬起头来的时候,就正好能看见不知何时已经从暗影中浮现了出来,倚在墙边的谢北辰:


    “说来惭愧,但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


    在对这位罪恶之城的主人的处理上,就连施莺莺都感到了少见的棘手:


    光明圣女的地位已经不能再往上升了,出于势力平衡的考虑,唯一能获得加封的只能是地位稍逊一筹的莉莉丝。


    而且群众对恶魔的观感已经根深蒂固了这么多年,就算能好不容易改善对一个个体的看法,这个个体也绝对不是背负着最大恶名的罪恶之城的主人,所以谢北辰是得不到什么人类世界的好处的。


    可根据他的自述,这人又在这个世界等了她一千多年。


    他从未行过恶事,甚至把握住了她给的机会,在许多细节上都出力出得连系统都无法挑剔,最后还率领一干恶魔前来投诚,将光暗平衡的和平大局写上了最后一笔牢不可破的注脚:


    如果按照她说的“行善事者得善名”的理论,他无论如何,都不该继续背负这个狼狈不堪的名声。


    谢北辰很不服气地挑了挑眉,那一瞬间施莺莺都有了种错觉,如果他还是那只大白猫的话,肯定要从湿漉漉的猫鼻子里不屑地喷出几声气音以示反对:


    “我又不是为了这种小事才帮莺莺的。”


    “我知道。”施莺莺微微一颔首,顺势低下头去注视着手中的星盘,缓缓开口道:


    “可若有功之人的功绩如果不能得到回报,日后又有谁会继续行善事呢?”


    她话音未落,顿时漫天的星光便如奔涌的长河般,浩浩汤汤地自深蓝色的天幕坠落如雨,极具包容性地在他们的身边构建起了一道银色的光幕。


    不久前两人初次正式相见的时候,曾经在罪恶之城的城主身边暗伏杀机布下的星辰之剑,此时此刻,终于收敛了所有的杀意,在两人间凝成了一道流转不息的星芒闪烁的锁链,那是契约的象征:


    “我给你一个我的许诺。”


    古铜色的星盘上,繁复神秘的文字刹那间光芒大盛,有浩瀚的星辰之力从星盘中央镶嵌着的暗蓝色星空中奔涌而出:


    “凡我力所能及之事,只要你要,我便有。”


    千年前的星空与千年后的星辰遥相呼应,曾经在光暗相争的年代留下这枚星盘的占星师,终于透过这份遗物,得以在九泉之下见证此世罕见的和平,宛如一场千百万人跨越纪元年的夙愿得偿:


    “直到天地崩毁,山川枯竭,日月黯淡,星辰泯灭,我的誓言才会失效,以此为证——”


    在不绝如缕的星雨下,施莺莺抬起深蓝色的双眸看向面前的黑发青年,郑重道:


    “永无绝期。”


    如果说“驱逐”是一个人终其一生能受到的最高规格的处罚,那么“加封”便是最大的荣耀,非有大功者不能被加封:


    可反过来说,如果一个人被加封了,只要人类的文字还存在一天,只要宗主国的统治还在延续,那么他便注定要名垂青史,永载史册。


    因此,本就脚程很快的莉莉丝在这份激动之情的加成下,速度那叫一个飞增,收信的人都看不清她的模样了,只能凭着她的长发留下的一抹鲜红的残影判断送信的人是莉莉丝:


    两封加盖着最高规格的火漆印的书信刚在鲍西娅和梅丽娜被文件堆得满满当当的桌上落脚,第三封信便已经和她捎过去的新鲜材料一起,落在希帕蒂亚同样满得不遑多让的实验室桌上了。


    光明圣殿的人刚感受到恶魔的气息,还没来得及纠结出是按照惯例摆出防御的架势,还是看在现在仅有的能活动的两位恶魔都在和平契约的束缚下的份上,像这些天来一样视而不见,第四封书信便落在了阿忒弥西亚的膝上。


    一秒钟不到之后,同样规格的第五封书信,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一旁正在变成猫咪在草药地毯上打滚儿的玛格丽特身边,把她从“测试药物制品在被做成日常用具后是否会减弱效力”的任务中解救了出来。


    在连绵不绝的城墙下,施莺莺借着明亮的星光打开了手中的信函;与此同时,身在大陆各处的、即将被加封的另外六人,也心有灵犀似的同时打开了这封前所未有的国王谕令:


    自此,尘埃落定。


    数日后,收到了谕令的七人终于整整齐齐地依次站在了皇宫门前的台阶上。


    站在七人之首的赫然是施莺莺。


    只不过就算在这么隆重的场合,她也依然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除去环绕在她的袍角与袖口的秘银藤蔓的纹样外,半点别的装饰也没有;可托她那张完美得几乎都能与神灵媲美的脸的福,使得她就算素面朝天,不妆不饰,也依然光华冶艳,风采天成。


    因为这七名维序者在驱赶异界来客,在三道禁令的基础上发展民生,缔造光暗平衡的现况的各方面均有大功,除去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应该居于首位的施莺莺之外,剩下的排序着实让人有点犯愁,因此最后商定的顺序,是依照“被施莺莺正式接纳”的排序来的,这样一来,不管谁都没有半点意见。


    因此站在施莺莺身后的,便是南方国度的公主希帕蒂亚。今天为了加封受冕,她最常戴的那一顶海蓝宝石的冠冕都摘了下来,深蓝色的长发倾泻而下,宛如七海奔涌不息,智慧永无止境。


    站在希帕蒂亚之后的,是鲍西娅和梅丽娜,两人之间的距离仅仅差了半步,几乎都要并肩而行了,毕竟她们是剩下的六人里唯二没有任何魔力的普通人,又合作过很多次,所以会亲密得像同胞姊妹似的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们甚至还穿着同样款式的丝绸长裙,裙角盛开着绵延的花朵,与发间佩戴着正当季的鲜花,还有簇拥在阶下,手里捧着锦簇的花束,打算等仪式结束后就献给受封者的人们遥相呼应,再也没有任何花朵,能够热烈得过她们。


    大殿之门缓缓洞开,隆重的乐声在这一刻伴随着千万人的赞美声响彻碧蓝无云的苍穹,漫天洋洋洒洒的金粉与花瓣交织而成华美的雨幕纷然而落,斑驳的城墙上垂落着的常青藤数息间便郁郁葱葱地覆盖了所有的历史痕迹。


    在乐声落定的前一秒,一颗即便在白日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的星辰陡然自施莺莺怀中的星盘跃出,升上高空,顷刻间绽成流光溢彩的千百万道星芒——


    在自天而降的光芒中,一整座城堡都由内而外装点得焕然一新了,漫长得似乎看不到尽头的、织着金丝的红毯,也从大殿内一路畅通无阻地滚了出来,恰好铺到她们的脚下。


    身着白袍,长发流泻如融金的阿忒弥西亚原本站在第五位,但这次的加封是光明圣殿与国王齐齐联手完成的,象征着这片大陆上最具实权的两大组织都承认并尊重维序者的超然地位,因此她便越众而出,走向了王座旁盛放着冠冕的托盘,静候她的同伴们一一上前受封。


    玛格丽特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架势,不过这也不能怪她:


    毕竟千年之前的人们再怎么富有,也都只能在恶魔们的侵袭下朝不保夕地活着;饶是光明圣殿将全大陆的恶魔都封印在了罪恶之城里,可使命就是寻找传承者的她该颠沛流离依然颠沛流离,什么好日子什么富贵荣华,都跟她半点关系也没有,更罔论这种集全大陆的财力权力于一体的超大规模的加封典礼了。


    再加上她今天穿着的还是梅丽娜巧手帮她改过的礼裙,正好能让她的尾巴和耳朵露出来,不至于被闷在人类的衣服里,因此这一吓,当场就把她吓出了飞机耳和炸开的蓬松尾巴。


    动物表达喜恶的方式可比人类直接多了,在这么直白的表现下,离她稍微近一些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善意的笑声,低声提醒这位维序者,别紧张,放松,没人会害你的,我们都敬佩维序者呀。


    莉莉丝披着和施莺莺同一制式的黑色长袍站在队伍末尾,从头到尾都没有摘下兜帽,盖住了自己迥异于人类的小小弯角和利爪尖牙。


    她和玛格丽特一样,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可她的直属上司谢北辰的眼里除了施莺莺谁都没有,而且为了避嫌,哪怕让他打遍全罪恶之城的恶魔,他估计都不会冒着被别人误会的风险帮莉莉丝挑衣服。


    再加上施莺莺的审美一直都很在线,于是莉莉丝就照葫芦画瓢地把她今天的装扮抄走了,甚至还能在心里庆幸,幸好这套长袍自带兜帽,能把她从头罩到脚,不至于让明显属于恶魔的外表引发恐慌和骚动。


    “真没想到国王竟然真的会答应你的加封请求。”希帕蒂亚到现在还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呢,一边拾阶而上一边对施莺莺悄声道:


    “不怕莺莺笑话,我到现在还没什么实感。”


    “不要太小看自己,希帕蒂亚。”施莺莺略微放慢了一下步伐,为希帕蒂亚调整了一下她颈间佩戴的层层叠叠的蓝水晶项链,笑道:


    “你们的姓名要响彻天下。”


    这段路并不长,她们很快就走到了尽头,也就是王座之下,施莺莺率先停住脚步,转过身去,一一逡巡过六人的面孔,温声道:


    “你们那自由的、响亮的、声彻环宇的姓名,千百年后,都将继续传颂在这片土地上,要流芳百世,要名垂青史。”


    明明这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场面,希帕蒂亚和阿忒弥西亚也为这个组织的成立和维持奔走了很久,然而在此刻,这两人齐齐竟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这是多么奇妙的事情啊,一个用智慧来推断一切的人,和另一位能够承接神谕预演未来的人,两个截然相反的纬度却在此时弥合得严丝合缝:


    施莺莺这番话说得,就像她马上就要离开了似的。


    可就连这最后的一点预感,也在七顶冠冕被恭恭敬敬地垂下头的皇家亲卫队捧来的窸窣脚步声中,在七顶冠冕上种类各异的宝石折射着殿内的星光与殿外的日光的而成的璀璨光华中,在依然纷纷而落的金粉与花瓣交织而成的华美的雨中,尽数被抹去了。


    于是她们齐齐站在国王座下,沐浴着自穹顶挥洒下来的星辰之光,七位维序者到来之时,即便是这个国家、这片大陆的最高统治者,也必须为表示敬意而起身相迎。


    在万众瞩目下,这场史无前例、格外盛大的加封典礼,就此开幕。


    阿忒弥西亚自皇家亲卫队手上的托盘中,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顶完全由星光编织而成的冠冕,只觉手中承载着的重量轻如鸿毛,有着似实而非的奇妙手感:


    “第一世家的族长,占星师施莺莺。”


    施莺莺一低头,银色的星尘便如秋日不息的银河般从阿忒弥西亚指间温柔地流过,端端正正地佩戴在了年轻族长的黑发间:


    “你创立维序者警醒世人,树和平丰碑平衡光影。你破除壁垒,发平等之誓;联结各方,铸不灭之盟。你命定法理,手握山河,功绩永世不朽,盛名举世长存——”


    按理来说,在受封和加冕的仪式上,虽说没有必须保持沉默的死规定,但一般大家都会忙着屏息看热闹,因而无暇发出半点动静。


    可在这顶维序者之首的冠冕实至名归地落在施莺莺发间的那一刻,千百万道喝彩在这一刻从大陆的每个角落响起。


    不管是正在通过远程通讯水晶球观看典礼的,还是不远万里来到宗主国中心,只为亲眼见证这一幕的,都发自肺腑地发出了赞叹声与感激声,声震苍穹,不绝于耳,阿忒弥西亚不得不扬高声音,才能将颂词说尽:


    “你的美名,自南方国度的七海,到北方国度的群山,从东方国度的密林,到西方国度的荒漠,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当受此冕。”


    在声震山河的赞美声渐渐平息下来之后,阿忒弥西亚走到了希帕蒂亚的面前,自衬着软垫的金盘中托起了第二顶冠冕,那是为了与希帕蒂亚的发色以及她的习惯呼应,而特地新制的海蓝宝石的冠冕,象征着勇敢、聪慧、沉着与和平:


    “南方国度的公主,尤得智慧之神的眷顾者,求知者希帕蒂亚。你启迪民智,照亮未来,开拓后路,你的智慧如七海般浩瀚,当受此冕。”


    希帕蒂亚低下头来,让这顶海蓝宝石的冠冕佩戴在她的发间,与她深蓝色的长发呼应出海波般温柔灵动的色彩,借着一缕盘旋在她身边的星辉在殿内折射出盈盈水波般的光芒,也正如她本人一般沉静而聪颖。


    阿忒弥西亚继续向下走去,从一旁的托盘里接过第三顶冠冕,对鲍西娅道:


    “商业联盟的掌权人,创造者鲍西娅。你为万民创造立足之地,用物质促进精神,求知、博爱与不屈之心从未止息,你得拥万物,当受此冕。”


    鲍西娅笑着低下头,让那顶黄金铸就、象征物质财富的冠冕加在了她的头上,与她灿金的长发互相映衬,一时间竟仿佛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她更富有的存在似的:


    “我这辈子都没想过我也有能被加封的一天,你觉得呢,梅丽?”


    很明显想都没想过这幅盛况的不止她一人,阿忒弥西亚已经站在了梅丽娜的面前,第四顶冠冕被加在了唯一一位世世代代仆从出身的少女身上:


    “希帕蒂亚的学生,商业联盟的第二掌权人,觉醒者梅丽娜,你为后世开破除壁垒、挣脱束缚之先河,你守自由之心,怀坚贞之志,当受此冕。”


    也仅有梅丽娜头上的冠冕,用了象征着自由、仁爱与坚贞的红宝石,明艳的红色折射在她裙角的红玫瑰上,似乎下一秒就能闻到芬芳馥郁的香气:


    在迷茫过,苦楚过,挣扎过,甚至一度迷失过自我的十数年后,她终于实现了自己最初的梦想,其名为自由。


    梅丽娜泪眼朦胧地低下头,借着身高最高的阿忒弥西亚还没离开的空当,偷偷抬起袖子擦了下眼泪:


    从此,她的姓名要和她以往只能仰望的人一起流芳百世。


    阿忒弥西亚自然也发现了梅丽娜的小小失态,于是她特意在为梅丽娜加冕完毕之后,在原地停留了一下,好为她掩盖住她拭泪的动作,这才走到了国王的座前。


    白发苍苍的国王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将白水晶与月光石的冠冕戴在阿忒弥西亚发间,象征纯净与调和的光芒在她澄澈的蓝眸中波光一闪,温柔得仿佛能包容万物。


    年迈的统治者的双手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稳,即便王权和光明圣殿之间依然存在着尚未完全谈拢的势力纷争,但在面对异界流毒的时候,他们永远都能一致对外:


    “光明圣殿的领袖,第六代光明圣女,援助者阿忒弥西亚,你聆听万民的声音,解除世间的苦难,破除陈规,守护人世,你当受此冕。”


    阿忒弥西亚她微一点头,便拾阶而下,走到玛格丽特的面前,拿起为了不压迫到猫耳朵而特制的冠冕。


    祖母绿与白银的配色与银发碧眸的玛格丽特十分相称,而这也是象征着幸运和幸福的宝石,默默等待了千年之久的上古灵兽终于迎来了她不再颠沛的命运:


    “上古传承的守卫,守望者玛格丽特,你大公无私坚持传承,从不懈怠,守望千年仍不放弃,坚守职责造福万民,你当受此冕。”


    玛格丽特低头受冕的时候,毛绒绒的耳朵还不自觉地动了两下,看得莉莉丝手痒,结果她还没能伸出手去摸一把猫猫,第七顶冠冕便被阿忒弥西亚捧到了她面前——


    那是一抹前所未有的闪耀的光辉。


    那一刻,不管是现场前来观礼的群众,还是通过水晶球远程观看这次典礼的人们,又一次齐齐屏住了呼吸,不知是被这道华美得几乎能与施莺莺发间的星辰媲美的光芒所震撼而致的,还是在心底暗暗担心这两位光明和黑暗阵营的典型代表会不会一言不合突然就打起来。


    不过如果他们担心的是后者的话,那很明显,在阿忒弥西亚开口说出颂词的那一刻,便再也不用担心这件事了:


    “千百年来难得拥有人心的恶魔,暗夜魔女莉莉丝,你身在黑暗也从未放弃仰望人间,是变数,更是和平,人性之光在你身上永存不息,你当受此冕。”


    这时,终于有人眯缝着眼,在不被这道光芒晃晕的同时艰难地辨认出了这顶冠冕的宝石是什么:


    “那是钻石,象征着永恒的承诺与牢不可破的誓言!”


    自然也有人陆陆续续地辨认出了这顶冠冕的原料,毕竟受封典礼大有讲究,每顶冠冕上所选用的宝石,一定程度上都与这人的品性和加冕者对她们的祝福息息相关——用自己的星辰之力构造了冠冕的施莺莺姑且不谈,这是个例外中的例外:


    除了她之外,素有聪颖美名的希帕蒂亚的冠冕依然由海蓝宝石装点,富有万物的鲍西娅用的也是象征财富的黄金。


    觉醒者梅丽娜的冠冕上是象征自由的红宝石,守望者玛格丽特则承载了祖母绿带来的幸运和幸福的祝愿,月光石与白水晶将温柔与调和带给了希帕蒂亚,可到最后,象征着永恒承诺的钻石竟然落在了莉莉丝的头上!


    这是不是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明,不管是光明圣殿还是国王,亦或者是维序者的缔约人,此刻正站在队伍之首的那位占星师,都认可了这位恶魔?


    不对,现在不能叫恶魔了,应该叫她最新拟定下来的称呼,暗夜精灵。


    莉莉丝沉默了半晌,终于一低头,让这顶承载着人间至高无上的荣誉的冠冕落在了她的发间,可此时天地间半分喝彩声都没有,人人都在等待着一个能够打破僵局的声音:


    就算他们这些天来,已经见证了这位暗夜精灵的品行,可这么多年来的心理阴影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破除的,总需要个破冰者才行吧?


    ——而他们急需的破冰者也没来得太晚。


    几乎是在那顶钻石的冠冕落在了莉莉丝头顶的那一刻,便突然有一道声音打破了沉寂:


    那是在殿外观礼的人群中,一位身上还带着不少伤口的衣着朴素的女子发出的。


    她对着莉莉丝扬起了手中的花束,大声道:“暗夜精灵莉莉丝,我是来看你的!”


    她这一嗓子可谓石破天惊,连带着周围不少人都满怀诧异、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了,交头接耳地疑惑了起来:


    “等等,我以为她也是来看占星师,才站得这么往前的?”


    “难不成暗夜精灵真的是改邪归正的恶魔?在罪恶之城里向善,七神在上,那可真的不太容易。”


    “你为什么专门来看她……等等,我好像有点印象了,这第七位维序者不久前派发第一世家族长的婚礼请柬的时候,是不是路过了你所在的村庄?”


    其貌不扬的女子点了点头,对莉莉丝继续挥舞着手中的花束,如果不是真正心怀感激之情,很难真挚到这个地步:


    “你还记得我吗,暗夜精灵?当时我的丈夫正在痛殴我,我一度都不想活下去了,可苦于无法离婚,只能忍气吞声地被他继续欺辱……”


    莉莉丝也反应了过来,的确有这么件事来着,便点了点头:“记得,但——”


    ——但那是我顺手而为的,毕竟施莺莺嘱咐阿忒弥西亚做资料收集工作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心想把你带过去顺便就省事了。


    她的“但”没能说完。


    因为有个小姑娘仗着自己身形小,大人们在看见她之后也会让一让,七扭八拐地一路挤了过来,竟然来到了离莉莉丝最近的队伍旁边,高举着花就往她身边小步跑了过去。


    更难得的是明明这个小姑娘是一路挤过来的,可她手里好好保护着的花束竟然一点都没乱,也真是个人才了。


    不过身量小终究还是不太方便,就好比在路过一个对成年人而言根本不算什么的地面上的半浮雕的时候,她就被绊倒了。


    离她最近的莉莉丝立刻下意识地上前几步扶了她一下,小女孩站立不稳间,一把便扯下了莉莉丝的兜帽——


    她在领受冠冕的时候,都要遮遮掩掩地衬在头上的兜帽,这一刻终于完全脱落,露出了她迥异于常人的小小的黑色尖角,在钻石冠冕映照出来的七彩的华光下,愈发显现出沉静而孤独的颜色来了。


    莉莉丝下意识地想把兜帽戴回去,可小姑娘当即便扯住了她的衣角,努力地踮起脚来,试图把手里的花束献给她,大声道:


    “那是我妈妈,你把我们一起从那里救出来的,还记得我吗,姐姐?”


    莉莉丝茫然道:“记得,但——”


    ——但她不是专门去救这两人的,只是路过,又想到施莺莺正好安排了光明圣殿的神官在附近收集资料,便顺手帮了一把。


    “不要说‘但是’。”阿忒弥西亚也开了口,她这一表态,几乎便象征着光明圣殿也真正认可了暗夜精灵的存在:


    “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你在行善事的时候,的确怀有善心,也铸就了善果,便没有‘但是’可言。收下这孩子的花吧,莉莉丝,你值得。”


    都说小孩子童言无忌,他们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所以他们伤人的话便愈发刺痛人心,可他们赞美的话语,也听起来格外真挚动人,于是小姑娘一边把花束往手足无措的莉莉丝怀里塞,一边大声道:


    “谢谢你救了我和妈妈,我的花都给你,谢谢你,莉莉丝,我知道你是个好姐姐,你辛苦了。我以后也要成为维序者,到时候我可以来找你吗?”


    “当然可以。”施莺莺的声音遥遥传来,笑道:


    “日后我们会继续完善维序者招收新成员的细则,只要你足够努力,便也能像她一样,成为很了不起的人的。”


    莉莉丝下意识地看向施莺莺的声音传来的位置,心里怀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疑问:


    莺莺,是不是从当时把我们四个人聚集在一起布置任务的时候,你就已经替我想到今天了?


    你知道恶魔很难被大众接受,于是你让我知道了阿忒弥西亚的任务,又给我布置了四处分发请帖的任务,分发请帖的范围这么广,总有能碰上的时候。


    是不是你早就想到了,只要我顺手帮上这么一下,我昔日的无意善举,便要成就我今日的声名?


    她根本想都没想完。


    按理来说,加封仪式完成后,接下来就是献花的环节,每个前来观礼的人都会把鲜花送给他们最爱戴的人,可这次齐齐受封的人可有七位呢,她都做好自己不会收到任何花的准备了——


    结果这个小姑娘开了“给暗夜精灵献花”的先河后,无数花朵便从四面八方争先恐后地涌来了。


    不管是受过莉莉丝无意间的帮助的人,还是因为之前怀疑过莉莉丝而心怀愧疚的人,都想为她献上一束鲜花:


    前来观礼的人怎么会只带一束花呢?带够七束才算整整齐齐!带都带了,不献出去多磕碜?要是那个恶魔不是好人的话就多给别的维序者一束嘛……什么,暗夜精灵竟然真的是好人?别说了,快把花给她!


    这样一来,瞬间涌上来的鲜花的海洋,顷刻间就把莉莉丝给淹没了,一同涌上来的还有不少试探的问候,真心的赞美,以及发自肺腑的敬佩:


    “这么多年来一定很辛苦吧?”


    “我还是很害怕……但如果恶魔最后都能变成你这样的好人,我也就没有那么害怕了,顺便说一句,我很喜欢暗夜精灵的称号。”


    “请问第七位维序者殿下,你是怎么拥有人心的?累不累,疼不疼?”


    在汹涌澎湃的花海和声浪中,莉莉丝艰难地往周围看了看,发现大家受到的待遇都差不多,便露出了个前所未有灿烂的笑容来,一时间眼角都有些湿润了,同时将这些花束一一珍而重之地捧在怀中,认真开口道:


    “……谢谢。”


    ——然而和周围同样被鲜花埋没了的人一样,她也没发现,七人里竟然少了一个。


    献花的人们也没能找到失踪的那个人,因为大家的手里现在全都捧着花,除去身高最高的阿忒弥西亚和仅次于她又一头红发的莉莉丝之外,真的很没什么辨识度。


    而从交代完“维序者日后还会招收新人”的消息后,便悄然退场了的施莺莺轻轻敲了敲隔壁侧厅的门,随即走了进去,果然看见了谢北辰。


    她本不该知道这件事的,但是就像是直觉和本能似的,她知道这家伙一定会在离她最近的地方默默守望着自己,因此下意识地往离举办加封典礼最近的大殿旁的侧厅一找,便果然找到了他。


    缓缓从暗影中浮现出来的谢北辰惊喜道:“莺莺?难得你来找我……”


    他话音未落,脸上的喜悦之情便一点点地定格住了,顷刻间便凝固成了另一种难言的愁苦:


    就好像他已经预见到了在这短暂的相会后,又是怎样漫长的别离似的。


    甚至都不用施莺莺说出口,他便能感受到这一点:“你这就要走了?”


    施莺莺没有回答他,反而反问道:“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明明是个疑问句,却被她硬是说出了肯定的气势来:“你是什么人?”


    谢北辰笑着一摊手:“我是你的人呀。”


    施莺莺叹了口气,心想,她可不是问这个。


    “莺莺,我们恶魔虽然满口谎言,朝令夕改,可是在你面前,我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假话。”谢北辰看她还半信不信的样子,便将他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见你一次,便少一次。”


    他话音落定后,终于反应过来了的施莺莺成功抓住了这句话里的那个线索,也是最让她震惊的地方:


    “……等一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不被外力杀灭的恶魔是不会死的,你却说见一次少一次,这很没道理。”


    在施莺莺的原计划中,只要她成立了维序者,改变了这个世界,等这边所有的事务都逐渐步入正轨后,再功成身退,把原主接回来就好:


    因此不小心走入了思维死胡同的她,也想当然地把谢北辰的这句话理解成了“施莺莺死后便再也见不到”了。


    然而在殿外山呼也似的喝彩与祝福声中,她终于在这一刻大彻大悟,就好像盛极而衰的道理成功应验在了他们两人身上似的:


    恶魔是不会死的。


    这位罪恶之城的城主,号称在这里等了她千年之久,而原剧情里的暗夜魔女也成功地活到了最后:


    由此可见,只要恶魔不死,那在她的墓碑前,在她的遗像前,还不是想见多少次就能见多少次?又何来“见一次少一次”之说呢?


    ——除非这位恶魔要紧随她的离开而选择自我走向死亡。


    这样一来,他们两人便会双双离开这个世界,这才是真正的“见一次少一次”。


    施莺莺摇摇头,很不赞同道:


    “你可是恶魔呢,偶尔也表现得符合自己的种族一次吧?而且恕我直言,仅为一时的冲动就放弃自己近乎永生的生命,这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


    谢北辰低声道:“我永远不会对莺莺说谎,更不会出尔反尔。”


    反正他违背了自己的天性去爱施莺莺,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既然如此,债多不压身,再加上这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而且这也不是‘一时的冲动’,我注视着你的时间如此久远,远胜过这里的天地、日月与星辰。”黑发的恶魔苦笑道:


    “一想到以后再也没有办法见到你,不管是十年也好,百年也好,再这样行尸走肉地活上一千年也好,都再也没有办法见到莺莺……”


    “在你离开这个世界后,更是绝对不会回来,也就是说,不管我再怎么等下去,都再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重逢。”


    他定定地注视着施莺莺,黑沉沉的眼睛里似乎燃烧着燎原的烈火:


    “只是这么想一想,我就难过得要死掉了。既然如此的话,果然还是趁着能见到莺莺的最后一刻,和你一起离开比较好吧?”


    施莺莺在来之前就和系统商量好了传送的时间,传送一旦开启便不能停止:


    因此谢北辰话音一落,她的身形便开始逐渐溃散成银色的星光,名为“施莺莺”的存在正在从这个世界抽离;而另一个正在异界过着和平的生活的灵魂,也感受到了相应的震动。


    另一个世界中的黑发的少女立刻放下了手中所有的工作,给她的“父母”打了个电话,一听到电话那边的父母的声音,便开门见山道:


    “爸爸妈妈,这些年来十分感谢,辛苦你们了。”


    年过半百都不怎么习惯正面表露自己感情的两位老人突然被这么个直球打了个正着,窘迫有之,喜爱有之,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之后,终于让他们憋出了这么一番话来:


    “这孩子突然说这个干什么,哎哟,真是的,怪让人不好意思的……算了算了,不说了,今晚记得回来吃饭,妈妈给你做了你爱吃的梅菜扣肉。”


    “我今晚加班,就先不回去啦。”黑发少女感受着自己的存在正在逐渐从这个世界抽离,看来回到她原来所在的世界的时机终于到了,便继续道:


    “一直以来都十分感谢……我真的很开心。”


    “嗯,爸爸妈妈有你也很开心。”虽然不太明白自己的女儿究竟指的是什么事,但反正让人开心的话多说说又不打紧,于是接到了这个多人通话的电话的这对父母便争先恐后地嘱咐了起来:


    “加班也不要太累着自己了,可不给资本家打苦工!”


    “办公室冷不冷啊?冷的话多加件衣服,我记得你天气一凉就爱咳嗽,往腿上盖个东西啦,不要为了漂亮就不要温度,没有厚衣服的话我去给你送。”


    “对了,你们食堂好不好来着?不行的话我把你妈做的饭给你捎过去一点?”


    “不用啦。”黑发少女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她当机立断地在自己彻底离开这里前挂断了电话,对着这两位让她久违地感受到了亲情的老人温声道:


    “我就是突然很想家,想听听你们的声音……现在已经没事了,再见。”


    她话音刚落,一道银色的流光便划过天际,原世界的龙啸天离开造成的空洞终于被成功抹平:


    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本已完全断绝,前来填补他的缺口的人也到了该顺理成章回去的地步,世界的规则折合之下,又往挂在墙头的他身上劈了一道雷,权算做把他“送回去”了:


    至于成没成功,雷电劈在身上疼不疼,那就不是世界规则能管的了。


    在没有魔法的平凡世界中,年迈的男人下班后第一件事就是探头进厨房,对妻子兴奋道:


    “你还记得你之前去山区当志愿者的时候,路过某个山村的时候为了不找零随手刮的彩票吗?你中大奖了,奖金有几个亿呢,都打到专门的卡里了——今晚吃什么?”


    头发花白的女人把锅里的菜炝出来,反应倒是很平静,只不过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她真实的想法:


    “梅菜扣肉。哎,我就说多做好事肯定是有回报的嘛。”


    “我喜欢这个。”男人立刻接过菜盘端到饭桌上,继续道:“明天你带上身份证去拿一下,我照样在家里打扫卫生。”


    “你看都这么多年了,咱们要不要收养个孩子?”女人顺手关上了厨房门,突然提议道:


    “反正咱俩都有不能生育的医生证明,现在也有钱了,不用担心对不起孩子……应该可以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吧?”


    被妻子这么一提醒,男人也恍然大悟地反应了过来,一拍脑袋:


    “哦对,是这么回事。哎哟,那我明天打扫卫生可得更干净点,要是能接个小公主回来的话,是不是还得专门布置一下客房,弄得漂漂亮亮的?”


    “你这想的也太远了点!”他的妻子笑着摇摇头,仿佛心有余悸般随口感叹了一声:“只要别是个不省心的家伙就行了。”


    “那就更不能收养男孩了。”似乎也想起了什么铭刻在本能里的心理阴影似的,她的丈夫也立刻打了个寒颤,斩钉截铁道:


    “肯定得收养个小姑娘,要是是黑头发就好了,随你;要是爱吃梅菜扣肉就更好了,随我,哈哈。”


    他的妻子笑叹了一句“就你贫”,便低下头去继续查看下一轮的志愿者信息了,这是他们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要是有点多余的时间,就竭尽所能地去做点好事:


    一开始,他们两人都不知道不能生育是自己的身体状况的问题,便心怀侥幸地想,会不会多做点好事攒攒福气就能改善;后来等医疗条件发达了,他们两人双双查出不能生育之后,倒也没把这个多年来养成的习惯立刻改掉,也就一直做下去了。


    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没准这是在给将来会随缘来到他们身边的孩子提前攒人品呢?


    ——结果人品攒没攒到不好说,他们倒是先得了笔天降横财,也算是给这么些年来的劳苦画了个还算圆满的句号上去了。


    这个世界的命运和真相正在逐渐弥合,可另一个世界里的别离也在逐渐到来。


    银色的星辰之火正在愈燃愈盛,随着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力量的加身,施莺莺的存在也在逐渐被从这个世界抽离,在这最后的时刻,她只来得及握了一下谢北辰的手,温声道:


    “你何苦呢?别跟来了。”


    对她而言,这已经算是看在这个盟友足够靠谱和忠心的份上,分出的难得的温情:


    “谢北辰,我知道你已经得到了黑暗神的部分权能。你有这样的权能,要什么没有呢?”


    黑发的罪恶之城的主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即无奈地笑了起来,双手一摊:“哎,果然还是瞒不过莺莺。”


    施莺莺叹道:“说实话,把你单独留在这里,我还真的有点不放心,阿忒弥西亚可拦不住你;只要你能跟我一起离开,不管你是生还是死,总之对这个世界的人而言,这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微弱,却半点动用星辰之力,强行把谢北辰一起带走的征兆也没有:


    “但是你留在这里,才能过上最好的日子。”


    谢北辰自然知道施莺莺说的是真话:


    他是罪恶之城的主人,又得到了黑暗神的部分权能,现在就连阿忒弥西亚都奈何他不得,这可是多少龙啸天和叶良辰梦寐以求的终极目标,能让他们倾家荡产、抛妻弃子去换的那种!


    “还记得吗?我给过你我的许诺。”施莺莺的身影在星光中逐渐溃散,连带着她那柔美得宛如黄莺啼鸣的声音都一并模糊起来了:


    “‘凡我力所能及之事,只要你要,我便有’。如果你现在后悔了,便动用它吧,我不会强行要求你跟我一起离开的。”


    说实话,施莺莺都做好了听到谢北辰临阵反悔的准备,毕竟在之前的轮回世界里,她已经目睹了太多的背叛与反悔:


    明明说好两情相悦至死不渝的情侣,却在一方受到了区区蝇头小利级别的外界诱惑后,便各奔东西;明明是青梅竹马相伴多年的老夫老妻,却为了所谓的继承权大打出手,相杀不休。


    连这点小东西都能成为爱情的试金石,那么在面对一整个世界的本源神灵的权能的时候,万一谢北辰反悔了,其实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毕竟只要留在这里,他便富有万物——


    施莺莺没能听到谢北辰的反悔。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毫不犹豫地穿过了星辰之火,紧紧扣住她的手腕的修长的手。


    即便在握住她的手腕的那一瞬间,她下意识的防御动作便在他的手上留下了足足数十厘米长的焦黑的灼伤,谢北辰也没有放开她的手的意思。


    跟这双手一起挤过来的,还有冲天燃起的灼灼的黑色火焰,银色与黑色的光芒纠缠不休,一碰即分,却在愈发猛烈的燃烧中保持着永不相融的态势逐渐合为了一体。


    蓬勃的银黑交织的火焰盛大得几乎要将这方小小的偏殿都燃烧殆尽,却半点也没发出什么声音来,甚至连温度都没有升高半分,就这样沉默而冰冷地燃烧着,唯一有温度的,便是两人交握的双手。


    “这样会很累的哦?”施莺莺无奈地摇摇头,却又在唇角勾起一点微末的、轻松的笑意来,就像是在黑暗里孤身一人跋涉了多年的旅人,终于见到了一展象征着中转站的灯火似的:


    “算了,你要是愿意的话……就跟上来吧。”


    人人都知道,恶魔是多么邪恶的生物:


    他们朝令夕改,满嘴谎言,流血不流泪,只臣服于力量,大开杀戒对恶魔而言简直就是跟吃饭喝水一样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什么诺言啊什么爱啊之类的正面情绪,从来都是天生便和他们绝缘的无用之物。


    可这位掌管着万千恶魔的罪恶之城的城主,却在第一维序者逐渐凋零成的星光下,在愈发盛大的火焰里,缓缓落下一滴血泪来,就好像将他所有的爱与希望,都寄托在这句话里了:


    “我知道莺莺是能改变世界的英雄,你孤身一人跋涉过无数世界,按理来说,是不需要任何外力的保护的。”


    同样威力庞大的暗色火焰继续在他周围盛大地燃烧着,黑发黑眸的俊美青年站在足以连恶魔的存在都消弭的黑暗神的火焰里,明明手上的星辰之火的灼痕正在黑暗神的火焰催动下进一步扩大,可他却半点疼痛都感受不到似的,喃喃自语:


    “可我只想跟随你,莺莺。”


    哪怕你从来没有需要过我,从来没有相信过我,即便是在这些代码构建成的虚假的世界里,我也只能和你擦肩而过,阵营两立,一别经年,我也依然……


    爱着你。


    在他话音落定的那一瞬间,已经燎燃到极致的火焰陡然崩塌至虚无,纷纷扬扬的银色星尘自高空洋洋洒洒而下,宛如一场盛大而冰冷的雪,无声无息地覆盖了下来。


    顷刻间,两人便一前一后齐齐失去了踪迹,这位不图名不求利、只为拨乱反正的第一维序者,以及她经年如初的追随者,都不是什么贪图虚名之辈,自然也离开得毫无声息,因此他们的离开,竟未惊扰到热热闹闹的大殿内的献花礼半分——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猫猫拉架人】


    阿忒弥西亚·狮子猫:喵喵喵喵喵!


    莉莉丝·橘猫:喵喵喵喵喵!


    施莺莺:好了,乖乖乖,不要吵哦,结盟吗?(81章)


    阿忒弥西亚&莉莉丝:(一秒钟被转移注意力):好的,来结盟。


    阿忒弥西亚·狮子猫:喵喵喵喵喵!


    谢北辰·不知道是什么猫反正挺狗里狗气的:你咬我啊~你来咬我,我就去找莺莺撒娇~


    施莺莺:好了,乖乖乖,不要吵哦。阿忒弥西亚去做民意调查,我们先解决龙啸天这个狗东西;谢北辰你回罪恶之城去清点恶魔人数,让我看看再过多久能让全种族和平共处。


    阿忒弥西亚&谢北辰:(一秒钟被转移注意力):好的。


    结论:莺莺,最合格的猫猫拉架人。


    PS,在施莺莺到来之前,龙傲天叶良辰们哪怕带来知识也不关心民生_(:з」∠)_所以这里放一个给正版读者的五百字彩蛋,都是莺莺和小姐姐们一起将魔法与科技结合起来成功改进的东西:


    施莺莺+希帕蒂亚:无需魔力驱动的一系列家用电器,如77章烤炉;一系列你会在知乎看到的“花很少钱改变生活的便利玩意儿”,如82章物理防倾倒器;


    施莺莺+梅丽娜:在保质期内想吃多久就吃多久的雪糕,不会融化,夏天必备,仅售三铜币(折合人民币三元),详见77章的白桃乌龙冰淇淋,那个就是后来最受欢迎的口味;


    施莺莺+鲍西娅:自动转换语音和文字的魔法笔,详见73章;


    施莺莺+希帕蒂亚+梅丽娜+鲍西娅:汽车,详见81章;


    施莺莺+鲍西娅+玛格丽特:猫咪咖啡厅,详见73章;


    施莺莺+玛格丽特:可以根据商品图自动微调部分外观的猫毛毡(为手残党专备!太奇形怪状者无法微调,此类情况恕我们不提供售后)


    施莺莺+阿忒弥西亚:充一次魔力便能使用一整年的炽光灯,购买数量大的还能得到光明圣女亲自提供的真理之眼辨别真伪的赠品,上到昂贵的珠宝首饰下到化妆品和小零食,统统都能提供万无一失的鉴别真假服务~


    施莺莺+莉莉丝:你是否还在为失眠忧愁?是否为家里的窗帘遮光性不够好,不得不在阳光照射到的第一时间被迫起床而苦恼?是否因为周围邻居太吵而烦心?联系暗夜魔女莉莉丝,送你一场久违的美梦与酣睡,三十天起步,同时友情附赠邻里关系调节服务,用过的都~说~好~☆


    施莺莺+莉莉丝+玛格丽特:猫咪减肥,您的宠物健康专家!我们的目标是,没有一个橘猫是胖子!冲啊!


    *施莺莺之前点明过“这个世界有神灵之上的存在”,详见76章。


    简单解释一下就是主脑缔造世界投放垃圾,结果施莺莺突然把世界改变了,更要命的是主脑没法弄死施莺莺,没地方投放垃圾了,那怎么办?通过内部斗争解散维序者吧。


    ——结果施莺莺预判了它的预判。


    她在没有半点记忆的前提下推断出了主脑的存在,并将其告诉了阿忒弥西亚:这里有个坏家伙,要是它搞事,破坏维序者,你就把世界的真相告诉所有人!大家都是被命运操控的纸片人,要疯一起疯,要死一起死!


    为了不让全世界的人都崩溃死掉,主脑只能不跟维序者作对,维序者联盟就能继续存在下去,这个世界的命运也会被改变。


    结论:这个世界的人在第一层,主脑在第二层,被点明过真相的人在第三层,施莺莺在大气层——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莺莺!好耶!


    感谢在2020-12-11 23:53:36~2020-12-12 23:5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704944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同类推荐: 绿茶女配能有什么坏心思呢[综英美]七分之一的韦恩小姐阳间恋爱指北[综英美]幼驯染好像黑化了怎么办死对头为我生崽了[娱乐圈][综英美]韦恩,但隐姓埋名家养辅助投喂指南[电竞][足球]执教从瑞超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