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配(三更) 她确实帮不了应淮。……
隔日, 南栀带着五二九去华彩上班,心头某一块堵得厉害,分外沉闷。
一闲下来, 她的思绪就会止不住乱飘, 飞去昨晚和应淮那通视频。
远隔浩瀚大洋,应淮竭力压抑满腔愠怒, 柔声哄她的样子, 叫她更加不是滋味。
吃过午饭,五二九闹腾,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关在办公室,叼着狗链子奔向南栀,闪烁一双无辜的大眼睛, 嘤嘤嘤地央求。
南栀吃软不吃硬,没听它叫上两声就心软了, 正好她也想去户外溜溜食,便接过牵引绳,带它下了楼。
公司的绿化是爷爷在位时期打造的, 一步一景, 别致生动,南栀牵着五二九转了一大圈, 慢慢走到外围, 和外面公路只隔出一排长长的铁质栅栏。
五二九陪南栀上班这么些天,却少有机会能逛这片花园, 对什么都感兴趣, 低着大脑袋四处嗅嗅。
它好动,前后左右移动的速度太快,南栀视线下意识追上它庞大的身躯, 唇角扬出隐隐约约的弧度。
看自家孩子嘛,怎么看怎么喜欢。
忽而,一阵嘹亮尖锐的汽车嗡鸣声刺入南栀耳膜,她转过头望去,透过铁栅栏宽大的缝隙捕捉到一辆明黄色法拉利。
是昨天肖雪飞开的车。
南栀嘴边笑意立刻敛了敛,放长视线追上去。
果不其然,法拉利又停在了前方不远处,华彩的正门口。
南栀不清楚来的只有肖雪飞,还是像昨天一样,有邹胜楠。
应淮不希望她和邹胜楠见面,她也就不见了,牵着五二九准备调转方向,往办公楼去。
不料她们更快一步,已然推门下车,隔着华彩大门喊:“南栀。”
沉稳有力,是邹胜楠的声音。
南栀脚步暂缓,不禁偏过头扫了一眼。
邹胜楠站在后座车门前,昂首挺胸,一双凤眼犀利直视,像是清楚南栀不再愿意见她一般,周身散发的架势分明是:你不过来,我今天就不走了。
外人杵在门口,焦灼的只会是王爷爷,南栀不想看见老人家为难,带着五二九出去了。
几乎和她走出大门同时,驾驶座车门弹开,肖雪飞下了车。
她蹬着恨天高站到邹胜楠身侧,挑起眼尾斜了南栀一下,盛气凌人,毫不遮掩。
倒是邹胜楠还算温和,见南栀乖乖出来,慢慢浮出一抹笑,很是关心在意地问:“好孩子,昨天我和你说的事,你跟小淮提了吗?”
五二九不太喜欢她,一见到就想扑上去咬,南栀依仗牵引绳控制好狗子,尽可能把它往自己这边拉。
她出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说清楚,不打算和邹胜楠绕弯子,一五一十直接回:“您请回吧,这件事情我帮不了您。”
肖雪飞吹了个口哨,不嫌事大地说:“我还以为你在应淮心目中有多大的分量呢,这点小事都搞不定,看来他对你也不过如此嘛。”
南栀原本打算说完就掉头回去,不想和她们过多纠缠,但听此不由皱眉,没忍住怼了回去:“这是小事的话,你为什么不去搞定?”
肖雪飞噎了一下,怒不可遏地瞪她。
赶在两人要继续硬刚之前,邹胜楠上前一步,沉沉注视南栀:“昨天晚上,小淮和我打过电话,三年半了,他第一次和我打电话。”
南栀听出她语气变了,不似先前柔和好相与。
邹胜楠轮廓尖锐的下颌抬起两分,腰板好像挺得更直,眼刀锋利似刃:“令我没想到的是,小淮愿意再次联系我,居然是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
南栀眉宇间的凝重不悦瞬间猛增,耳畔回荡应淮昨晚急火攻心之下,脱口问出的“你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南栀和邹胜楠不过寥寥两面,所知甚少,但也清晰地了解了一点——这个阿姨唯利是图,变脸比翻书还快,丝毫不会顾忌人与人之间最最基本的情面。
不过时隔一晚上,邹胜楠见她劝不动应淮,帮不上忙,便马上将她定位为了弃子。
一个精明强悍,纵横商场二十来年,周转于各色男人之间,常年立于不败之地的女强人,习惯了众星捧月高高在上,还需要对一个弃子软声细语,给好脸色吗?
南栀沉静回视,声量不高,却坚毅有力:“我是他的合法妻子。”
邹胜楠扯起一边唇角,震出一声响亮扎耳的嗤笑:“一个一点用也没有,还要他给投资,使劲倒贴的合法妻子。”
南栀拉扯牵引绳的指节收紧,呼吸急了起来。
五二九好似觉察到了她的情绪变化,朝前面走了两步,昂头睨向邹胜楠,咧开嘴巴露出獠牙,浑身毛发直立,将独属于成年德牧的凶恶野蛮显现得淋漓尽致。
大有只要南栀一声令下,它就要冲锋陷阵,杀对方一个片甲不留的意思。
邹胜楠又快速扫过南栀,在她左手手腕上的那一圈通透的翠绿上短促停留,再度出声的口吻愈发刺耳:“你看看自己哪里比得上雪飞,当初小淮要是听了我的话,娶了雪飞,和肖家强强联合,今天也不会被那个畜生爹逼得忙手忙脚?”
南栀眼波震动,至南资本这两个月状况频发,应淮焦头烂额忙成了陀螺,居然和他亲生父亲有关?
“小淮是应家唯一的继承人,以后从老爷子手上接管了集团,肩上担子只会更重,你能帮得上忙吗?”
邹胜楠趾高气扬,犀利质问完,不等南栀回答,立刻道:“雪飞能。”
伴随这道掷地有声的话音落下,肖雪飞特别乖巧地挽上邹胜楠的胳膊,好似她们当真是一对合适亲密的婆媳。
五二九已经看不下去,汪汪吠叫起来。
南栀被她们亲昵紧密的动作刺了下眼,脑中反射性闪过自己和肖雪飞的对比。
但她没有多大表现,依旧敢于迎视邹胜楠,冷静地反问:“你和你丈夫是商业联姻,算是门当户口,你帮扶了他吗?”
他们夫妻不和,至今没有离婚不过是为了双方家族脸面,她曾听应淮提过。
听此,邹胜楠无懈可击的倨傲脸色果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名义上的丈夫不仅是个牲口,能力还不如她,她恶心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去帮扶他?
她哑然的一瞬,南栀已经听到了答案,她轻轻一声呵笑:“你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却来要求我做,这说不过去吧?”
邹胜楠立马火了,嗓音直是往上提:“轮得着你来教训我?”
“也轮不着你来教训我,”南栀如常不卑不亢,音色平和,细密软刀子一样,集中全部往最薄弱处扎,“毕竟应淮都不认你这个母亲,你也不配。”
邹胜楠火气上头,冲进两步就想挥手,重重扇下一巴掌。
然而比她掌风更快的是南栀,是五二九。
她即刻松开了牵引绳。
从昨天开始就对邹胜楠憋了怒气的五二九好不容易得到主人首肯,不负南栀所望地狂跳而起,张开前爪往邹胜楠身上扑。
何止挡住了来势汹汹的巴掌,还把她整个人吓得够呛,一面慌不择路地后撤,一面骂:“疯狗!你这只死崽子养的疯狗!”
肖雪飞也被突然发难的德牧吓得够呛,想要制止却无能为力,还有被五二九反扑的风险。
她接连骂了几句脏话,着急忙慌拉上邹胜楠,狼狈地逃上了车。
邹胜楠的高跟鞋都掉了一只。
南栀知道五二九对一些人凶归凶,但被应淮教得很好,会教训会震慑,会让对方光天化日丢面,狠狠吃个苦头,但也仅限于此,不会真的下口伤到对方。
是以南栀放心地安静看着,直至法拉利启动逃远,再也听不到那些聒噪尖利的骂声,她才喊了一声“五二九”。
五二九收放自如,马上止住疯劲儿,把那只掉在路边的高跟鞋叼去垃圾桶,再摇着尾巴回来。
它高高扬起脑袋,冲南栀咧开嘴笑,讨赏的意思明显。
南栀浅笑着揉揉它脑袋:“下午加牛肉罐头。”
五二九尾巴摇得更欢了,螺旋桨似的。
南栀带着它回去,情绪却无法受它影响,嘴边荡漾的笑容转眼散在风中,神色沉重压抑。
她能寻准一个角度,直面反击,将邹胜楠激得恼羞成怒,却无法否认,自己也被她精准戳中了软肋。
一下午,南栀人坐在办公室,心思却不知道飘去多远,把自己和肖雪飞来来回回比较。
她清楚地知道没必要,不应该,奈何控制不住。
像三年多以前,肖风起拿着肖雪飞和应淮同框的照片,找到她的时候一样。
哪怕她明确知道那时的应淮浪归浪,女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改,但在这方面光明磊落,绝对不会做出一方面和她交往,一方面和别的女人牵扯不清的恶心事,但她还是克制不住地失了控。
亦或是从稀里糊涂,麻痹自我的沉沦泥沼中清醒过来。
应淮和肖雪飞生在沪市长在沪市,青梅竹马,门楣相当,他们才是一类人,而自己一个从十八线小城市来的,什么也不是。
这是南栀当时看完合照,最深最重的一个想法。
晚上回到龙湖壹号,洗漱好躺到床上,南栀又接到了应淮的电话。
他在美国忙得不可开交,和国内存在时差,却总是能迁就她的作息,掐准她处理好了所有,正当空闲的时段。
拿着嗡嗡响铃的手机,南栀姿势从俯卧调整为靠着床靠背坐正,情绪也随之调整,尽力弯起笑再接:“喂,你吃早饭了吗?”
她自以为掩藏演绎得极好,应淮还是一眼看了出来:“和你视频完再去吃,不高兴?”
“没有啊。”南栀唇角上翘得更加厉害,也更加僵硬。
应淮反应迅捷,即刻猜中:“那个女人又去找你了?”
南栀连连眨了好几下眼睫,惶恐慌乱自眼底泄露。
“她说什么了?”应淮追问。
南栀垂下眼睫,避开他镜子一样,叫人无处遁形的厉害双瞳,抿起唇瓣,不愿意提及。
邹胜楠那些骂她没用,当着肖雪飞的面,用她的短板去比肖雪飞长板的话,她无论如何讲不出口。
因为南栀清楚知道,邹胜楠没有说错。
她在出生背景,在事业方面就是应淮的拖累,她的华彩还需要他投资,需要他方方面面,事无巨细地操持过问。
反过来,她连他的至南资本遇到了怎样的麻烦都不了解。
她只能干留在贡市,眼巴巴盼着他回来。
迟迟等不来回应,应淮担心她受了欺负,急迫得不行,语气不自觉加重:“栀栀,抬起头看着我,说话。”
南栀把头埋得更低了。
应淮胸腔火气翻腾,哄了两句,依旧得不到回答后,他声线冷沉地问:“你确定不告诉我?”
南栀也有点来气,刷地昂起脑袋,出口罕见地带了冲:“你能不能别问了?”
约莫是为了更好地观察她的神色变化,应淮手机拿得近,如此一来,他硬挺面庞上任何一丝情绪跃动,也清清楚楚落入了南栀的眼。
她看见他太阳穴隐隐震了两下,额头青筋在暴,瞳仁深处一片烧红的火光。
不过他开口只是一句还算平常冷静的:“等会儿要参观工厂,我先去吃早饭,你早点睡。”
话音一落,南栀手机屏幕大变,退出视频,改为两人的聊天界面。
他掐了视频。
南栀盯着显示“视频已结束”的标识,眼眸空茫地眨了眨,他出去这么些天,第一次主动挂她通话。
往日都是南栀顾及他事多且乱,怕耽误他太多时间,反复说“要不挂了,明天再打”,他才肯松口结束,而且每次都是她先挂。
南栀知道他生气了。
昨天晚上他只是气邹胜楠冷不防找来,今天晚上还在气她——
作者有话说:不要急不要急,会趁这个机会解释当年的事[求你了]
第62章 住院 应淮回来了?
那天过后, 邹胜楠再也没有找过南栀,不知道是被五二九吓破了胆,还是又被应淮严词警告了。
南栀没再在贡市见过她, 当然, 或许也和南栀离开了贡市一阵子有关。
华彩正在向上攀登的正轨上,一方面等几个老师傅从外地回来, 有条不紊地忙灯会灯组的前期工作, 另一方面接了一部分订单。
有一笔单子不小,涉及到的灯组复杂庞大,不能再用他们这边工厂做好,运输过去的方式,需要工人去现场制作。
这是南栀接任华彩以来, 除去搞定灯会竞标,接到的第一个大单, 她不敢马虎,决定亲自带队过去。
她也正好趁这个机会,离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贡市一段时间。
近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 乱七八糟的人, 她和应淮之间状况频发,要是继续困在贡市, 每天按部就班, 她会越想越多。
从那晚两人通过视频不欢而散后,应淮仍是会每天联系南栀, 关心她的一日三餐, 关心华彩,两人很有默契,谁也没再提那天的事情, 没再提邹胜楠。
但又都清楚,这个结没有解开,两人心中都压抑了一个疙瘩。
尤其是这个早上,南栀收到一条短信:【雪飞不懂事,偷偷跑来贡市不说,还喊来邹阿姨去找你麻烦了,是我这个做哥哥的疏于管教,我代她向小师妹道个歉,你放心,她后面不会来打扰你了,她去洛杉矶了。】
显然来自肖风起。
前面的话,南栀一个字不信,读过即忘,可读到最后,她波澜不惊的眸光似被风吹动,微微晃了晃。
应淮昨天结束了纽约的行程,今天飞了洛杉矶。
这么巧的吗?
南栀才不相信。
或许肖风起也怕她不信,晚些时候,特意发来一张彩图做证据。
南栀点开看,是肖雪飞落地洛杉矶拍的。
她穿着暴露性感,戴着墨镜,特酷地摆了一个姿势,看背景应该是机场。
其实这张照片平平无奇,特别像打卡的游客照,可仔细一看,她轻薄肩膀后面,数米开外的地方有一对行人。
他们应该是刚下飞机,一个二个衣着商务,推着行李箱往反方向走,每个人都只留下了背影,连个可能辨别样貌的侧脸都没框到。
可位于人群中央那个身穿全套黑色西服,个子最高,身材比例最为优越出众的男人,一眼吸引了南栀的注意力。
不说完整的背影,恐怕只有一抹模糊不清的剪影,她都不会认错。
那可是她明里暗里看过无数次,细致入微观察过无数次,用画笔一笔笔丈量过无数次的人。
南栀心脏像是突然捆绑了一块巨石,猛地下沉,糟糕情绪挂上了脸。
晚上和应淮通视频,又很快被他瞧了出来:“不高兴?遇到事情了?”
日子渐渐入秋,昼夜温差大,南栀对一点点降温的感受都尤其敏感,她穿着睡裙,蜷缩在凉被里,闻此怔愣一瞬。
她眸光定定,笔直注视通话另一端的男人,扫过他身后洛杉矶当地装修风格的酒店,一腔气性向上喷涌,好想脱口质问今天飞机落地时,你是不是遇到了肖雪飞,你们是不是说话了,她都拍到了你了。
可话到嘴边,转念一想,这多半是肖风起的诡计。
他最会拿捏人的软肋,不遗余力在上面捅刀子,搞人心态。
华彩近期在起诉灯熠设计稿侵权,肖风起事业不顺,心情不畅,便会在其他方面找南栀麻烦。
之前肖雪飞带着邹胜楠出现在贡市,出现在华彩门口,背后有没有肖风起的授意都不好说。
南栀现在要是因此和应淮闹,岂不是正中他的下怀?
可万一不是呢?
万一那就是肖雪飞的意思,她飞洛杉矶就是冲着应淮去的呢?
两个念头好似两只不同立场的小人,分别拽住她的胳膊,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她往左右两边拉,拉得她身心俱疲,思绪撕裂,无法正常思考。
百般纠结,万般迟疑之下,南栀终是抿起唇瓣没有多言,潦草苍白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这一切掩藏在表皮下方,细致入微的情绪变化,一丝不落地闯进了应淮视野,他眸光暗了暗,音色沉下去:“栀栀,你确定没事?”
肖雪飞这个人,对南栀来说太过特殊,一提及她,南栀就会抑制不住地想到当年她和应淮在咖啡馆的合照,想到所有将她们进行比较的话语,再扩散到大一时,那两个沪市本地的室友,对她各种嫌弃,看她的眼神总是高高在上,像看垃圾一样。
谁都有隐匿至深的绝对禁忌,那是南栀最不愿意回忆,最不愿意和应淮多聊的话题。
她在这方面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总会本能逃避。
南栀咬紧齿关,难耐地,闷闷溢出一声:“嗯,确定。”
简短的三个字像是一把暴晒过三天三夜的干柴,轰地扔向应淮几天前就在疯狂燃烧,竭力克制才没让火星迸射,溅去她身上的火堆。
顷刻间,这堆烈焰得以柴火助力,火苗止不住腾起,飞窜上了天灵盖。
烧得应淮眉宇黑沉,神经末梢簌簌战栗。
他嗓音低冷发哑,裹挟浓郁怒气:“栀栀,你现在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说了?”
“我明天有重要的工作,先睡了。”
南栀落荒而逃般地中断视频,第二天就随制灯团队去了河省。
期间,接到了赵晴好消息。
得知她来了河省,赵晴好可欢喜:【啊!我下个星期也要去!接了一个那边的探店要求,你等我!我们一起喝大酒!不醉不归!】
两人各自都忙,好久没聚过了,南栀不假思索应下:【好的哦,等你。】
秋韵由北往南漫过大地,改色万物的时节,河省这种处于北方的地区,感受尤其显著,温度比贡市低好几度。
南栀本来就不容易扛得住季节变化,更何况是鲜少涉足,挺难适应的外地,她在河省还没等来赵晴好,倒是先等来了流感入侵。
她每天去盯工地时,只得全副武装,最不能离开的便是口罩。
她执拗地从贡市跑出来,想要一边工作一边散心,堵着一口气没有告知应淮,把五二九交于江姨照看时,还反复叮嘱,让她不要和他讲。
为了不叫应淮发现端倪,晚上的视频,南栀随便扯了一个理由,改成了单纯的语音通话。
奈何应淮耳力太好,分开两个来月,依旧无比熟悉她的声线,她刚“嗯”了两声,他就听出不对劲:“又感冒了?”
“小感冒。”南栀嗓音闷闷的。
应淮好似不相信,重声强调:“说实话。”
“真的只是小感冒,已经吃过药了。”南栀不算诓他,这次流感比起以往,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起码没有发烧。
应淮不放心:“开视频。”
南栀瞅了瞅自己所处的酒店,仓皇道:“感冒药药效上来了,我好困,睡了哈,你快去忙吧。”
话音未落,她就挂了。
把手机丢去一边,南栀去敲出两颗感冒药吞下。
这一觉睡得还算踏实,隔天醒来,嗓子和脑袋都松缓了不少。
然而她去跑工地,在露天的公园吹了半天冷风,感觉脑子沉重,身体虚浮,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和师傅们一起吃盒饭时,有人看不过去,劝道:“小南总,你脸色太差了,吃完就回去休息吧。”
下午需要用吊车组装一个较为大型的灯组,是这个项目最关键的一个环节,并且存在出事的风险,南栀回酒店去躺着也会挂心,还不如在现场盯着。
“没事,我看完下午的组装再走。”南栀尽可能挤出微笑,声音更沙哑难听了,粗糙砂纸磨过一样。
然而吃过午饭,看着吊车开来不过半个小时,南栀感觉脑袋又烫又沉,视线变花,双腿抽了筋骨一样的绵软。
一个重心不稳,就要往地上栽。
摇摇晃晃即将倒地,意识濒临抽尽抹干之时,南栀好像还产生了幻觉,朦朦胧胧间,她瞧见一个男人越过黄绿交接的花草树丛,极速朝向自己奔来。
她眼皮愈发沉重,视野比上世纪的黑白电视出了故障,闪烁的雪花片还要模糊,竭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辨别不清来人五官。
可那身段轮廓,怎么那么像应淮?
下一瞬,她千钧之重的眼帘彻底盖下,湍急流淌的意识倒入高速运转的搅拌机,顷刻归为混沌。
南栀感觉自己极为冗长沉甸的一觉,十分不踏实,噩梦不断,身体仿佛被丢进了焚烧炉,从头至尾灼烫难耐。
她明明觉得自己意识断带的瞬间,没有一头扎入火炉,而是被一双强悍有力的臂膀稳稳接住,跌入了一个温暖干燥的怀抱。
烈焰焚烧般的恶劣感受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南栀终于得以挣脱繁重痛苦的梦境,再次缓慢睁开眼睛,回归现实。
首要入目的是一片萧索冷白,不带一丝装饰的天花板,以及一瓶高高悬挂,水位每分每秒细微在变的输液瓶。
再轻轻一闻,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道之浓烈,她鼻子被病毒堵了大半都能嗅见。
这是医院?
南栀意识还在状况之外,下意识想要蹭起身查看,可刚一有所动作就被人按住肩头,并伴随一声严肃呵斥:“不要瞎动。”
太过耳熟,又太过久违的嗓音近在耳畔,南栀被病毒深入袭击过的脑子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呆讷两秒,才缓慢转动双瞳,望向声音来处。
男人为了制止她,半蹭起来,高大修挺的身形微有弯曲,自上而下压出一片暗影。
他沉冷锋利,笔笔深刻的眉眼同样隐在了暗处,却又无比清晰亮堂。
像一簇仲夏日光破窗强入,毫无预兆,凶野蛮横地闯进南栀的眼。
晃得她目光惊滞,脑袋更晕,心中明明在一瞬间高声喊出了他的名字,却仍是不敢置信。
这真的是应淮?
南栀大脑迟钝地开始运转,缓缓记起来他不是应该在洛杉矶吗?
她现在也不在贡市,而是瞒着他来了河省。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南栀惊疑不定,睁大还有些灰蒙的眼睛,用一把破锣嗓子问:“你,是真的吗?”
与此同时,她掩盖在被子以下,没有被输液针束缚的左手悄无声息溜了出来,想要去戳戳他,试试是不是幻觉。
“假的。”应淮觉察到她的小动作,一记眼刀扔过去,没好脾气地回。
南栀刚刚探出被子的左手一僵,不敢再动。
好凶,肯定是真的了。
应淮面色不善,阴鸷沉郁得恐怖,又成了被不少人口口相传的活阎王,但他动作还算小心温柔,轻轻抬起南栀乱跑的左手,放回被子,掖了掖被角。
他喂了她几口温水,再用体温枪测过她额温,看见降了些许才坐回陪护椅。
这期间,南栀莫名紧张局促,乖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珠子躲去一边,尽可能不与应淮对视。
没办法,应淮一旦不苟言笑,板起脸来,那双生动潋滟,摄入心魂的桃花眼,便成了一柄寒光粼粼,出鞘在即的冷剑。
南栀可没有那么想不开,不想以身祭剑。
可应淮不再为她忙上忙下,一坐回去,她又没出息地转过视线,偷偷瞄他。
多几次后,南栀实在憋不住,用发炎疼痛的嗓子,嘶哑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应淮轻薄唇瓣绷成一条笔直线条,不吭声,只是一瞬不瞬沉沉直视。
南栀感觉被犀利剑锋刮到了,登时缩回去,不再多问。
她每回重感冒都逃不过住院输液,这一次,又是两三天。
应淮日夜守在病床边,亲力亲为,除去必要的洗漱上卫生间,没有离开过病房半步。
他也始终冷着一张俊脸,跟南栀欠了他百八十万一样,没有和她说过一句废话。
南栀心虚,加上嗓子不舒服,吞咽口水都痛,非必要也不主动搭腔。
如此同吃同住,别别扭扭地过了三天,南栀的烧彻底退下去,恢复了不少精神。
如此,两人之间那种僵硬别扭更加明显,叫南栀浑身难受。
这天上午,她主动问起:“我可以办理出院了吧?”
“再观察两天。”应淮拿起一只苹果,低头认真地削。
“我觉得我可以出院了,医生都说我可以不用输液了,”南栀挺了挺身板,嗓音放得更大,竭力想要展示自己中气十足,“我们就不要浪费医疗资源了吧,还是把病房腾出来,留给更需要的人。”
应淮有条不紊地削着苹果,眼帘上挑,不咸不淡瞥她一下。
南栀感觉那柄藏了几天的利剑又有出鞘的趋势,立马靠回枕头,老老实实当一个病号。
太无聊了,她只得找手机刷。
处理完几条工作消息,得知在这边的项目进展顺利,师傅们最多月底就可以返回贡市。
倏忽,弹出一条新消息,来自赵晴好。
隔着毫无温度的文字,都能被她的高昂热烈所感染:【栀子栀子,我的宝贝大栀子!我飞机下午到!晚上约哈!】
两人这个约是早就定好的,南栀毫不迟疑回了好。
可刚刚按下发送键,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用叉子送来一小块削好的苹果,她才后知后觉身边还有一位“狱长”。
她这些天被限制在医院,限制在这间面积不小,但怎么看怎么压抑的病房,可不像是在坐牢吗。
应淮这个狱长还只监守她一个。
南栀接过苹果,小口小口地吃完,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试探性说:“外面有太阳,我下午可以去楼下花园晒晒太阳吗?”
“有风。”应淮又给她分了一小块苹果。
南栀便知道了,他不可能放自己出去。
眼看着分针追着时针,走过了一圈又一圈,快要临近赵晴好飞机落地的时间,应淮依然一步不挪地守在旁边,南栀焦灼得丢开手机,背对他躺了下去。
她没有告诉赵晴好自己病了,原本也不打算告诉,免得她担心,然而此刻困在这里,南栀禁不住琢磨要不要知会一声,让她把聚会的地点改成病房。
可南栀又不甘心。
她被严防死守关了这么些天,身子好不容易舒坦了,也想出去透透风。
应淮突然回国,估计又是搁置了不少工作,午后抱来笔记本,不停敲敲打打。
南栀出不去,胸腔憋着一团气,没忍住回过头,色厉内荏地控诉:“吵。”
应淮的笔记本键盘是静音的,就算发出声响也微不可查,但听见她这样说,他还是抱着笔记本出了房间。
南栀大喜过望,然而蹑手蹑脚开门去看,他就坐在门口。
实在没招,南栀退回床上后,只得一五一十和赵晴好说了。
赵晴好刚下飞机,反复确认完她没再发烧,感冒好了以后,她即刻拍着胸脯表示:“这个简单,交给我。”
不出一个小时,她带着一男一女来了。
那个男的急不可耐,拉住应淮去帮不小心在洗手间摔倒的老人。
那个女人则在应淮离去后,随赵晴好进入病房,换上病号服,取代南栀躺上病床。
这种出其不意,胆大妄为的招,的确是赵晴好能做得出来的。
匆忙同赵晴好离开时,南栀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女人熟练地将被子拉到下巴左右,侧面蜷缩成一团,脸蛋埋入被头,只对外露出一只圆润饱满的后脑勺。
她在路上应该被赵晴好紧急培训过,这个睡姿特别符合南栀。
加上她的身高体形和南栀太像,只要应淮不进来扯被子细看,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
等他觉出端倪,南栀早就逃出医院,同赵晴好去嗨了——
作者有话说:后面还有哦
第63章 表白(二更) 我娶你当然是因为喜欢你……
赵晴好喜欢热闹, 哪里人多往哪里凑,原定计划是带南栀去酒吧。
然而转念想到南栀又害了一场流感,才从医院出来, 她就改了主意。
虽说赵晴好胆大包天, 敢一手策划,帮着南栀从应淮眼皮子底下溜走, 纵容她逃出医院, 但清楚她身体底子还弱,开不得玩笑。
从医院离开,打车跑远的路上,赵晴好几次三番去摸南栀额头,反复确定她真的没有在发烧, 否则马上要把人送回医院。
“栀子,我们去吃点儿清淡的哈。”赵晴好做了这么多年吃播, 对全国各地的特色美食几乎摸了个透,决定不去酒吧后,马上在脑海中搜索出了一家宝藏店铺, 专门做正宗河省菜。
“不, ”以防应淮找来,南栀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 一口回拒, “我吃了整整三天白粥小菜,再吃要犯恶心了。”
她口味原本就偏重, 感冒又夺走了部分味蕾, 更想念强烈的麻辣味,若不是应大监狱长管得太严,她真想空口嚼一根小米辣。
病人为大, 没办法,赵晴好只得让司机开往了一家川菜馆,也没完全由着南栀胡来,几道菜都是微辣。
赵晴好看得出来南栀心情有些低迷,抵达餐厅后,她不仅一口接一口地吃辣,还点了啤酒。
“栀子,你还算半个病号哈,辣菜我们可以吃,酒就不喝了吧。”赵晴好试图阻止。
南栀有理有据地反问:“谁说的找我喝大酒?”
赵晴好见她实在太不痛快,可能的确需要一些酒精,赵晴好咬了咬牙,拍着桌子回:“成,姐妹儿陪你喝!”
服务员很快送来几厅啤酒,两人一面有一搭没一搭,漫无边际地扯最近的事情,一面不时碰一下杯。
赵晴好说和陈靖那孙子彻底断了联系,她这趟出去探店,遇到一个长得很合心意的厨子。
小伙子小她三岁,一口一个“姐姐”喊得贼啦甜,做菜贼啦好吃,她能多吃两碗饭。
可是两人单独出去,他要吻上来时,她的手居然快了一拍,把人推开了。
赵晴好骂自己脑子有坑,放着好好的唐僧肉不吃。
“你那一瞬间不会是想到某人了吧?”南栀举着酒杯,笑呵呵地点她。
赵晴好面色刷地僵硬,不过忽而又恢复生动,矢口否认:“是我甩的他唉,我犯贱吗,我还去想他?”
话音方落,她仰头猛灌,一整厅啤酒全部下了肚。
南栀也在骂,骂应淮这几天把自己当犯人一样地看守,成天杵在病房,却不和她聊天,陪她解闷。
骂最近破人破事怎么那么多,邹胜楠、肖雪飞、肖风起一个二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突然都来缠着她烦。
亦或是他们从当年就缠上了她,只要她和应淮在一起一天,他们就不会轻易放过。
接连不断的吐槽催得对酒精的欲望愈发膨胀,南栀手边很快多出三个空酒瓶。
她酒量比不上赵晴好,不一会儿就开始晕乎,思绪逐渐飘远,大有要脱离掌控的趋势。
她的手机依然开着飞行模式,但连了餐厅的无线网,这会儿,手机急促在震。
南栀下意识以为是应淮,惊得赶忙摸出来查看。
幸好不是他。
但也和他有关。
是那个赌约群。
上回南栀去沪市,无意间撞见那伙二代们在拿自己和应淮的结婚对赌,她还参与了,压了一定会离。
当时的赌约时限是多久来着?好像是三个月。
酒精一点点侵蚀神经,南栀脑子运转的速度慢了几拍,记不得有没有到三个月,是不是早就过了,反正这个冷了好久,早就被压到列表极下方的群猝不及防弹了出来。
那一局赌约被发起人点了结束,兑了现,各路下过注的人该赔的赔,该赚的赚。
他们的小程序做得太绘声绘色,给参与过对赌的人发通知结果的消息图文并茂,使用了一连串表情包。
南栀脑袋昏昏沉沉,睁大眼睛花了好几秒看清楚那些幽默风趣,调侃戏谑的表情包,惊得脸色大变,推动椅子站了起来。
可是她双腿有些虚浮,摇摇晃晃,站不太稳。
“栀子你别动,我过来扶着你。”对坐的赵晴好也被酒精冲得薄醉,对南栀突然蹭起身不明所以,本能地要过来搀扶,不让她摔着碰着。
却不待赵晴好走近,南栀摇摆不定,随时可能歪倒的身子忽然被人揽了去。
来人臂膀强劲,握住她薄弱的肩头就把人往怀里拢,强悍而不容置疑。
南栀半举着手机,猝然撞入一个虬结鼓胀,硬墙似的胸腔,结结实实愣了一下。
赵晴好同样始料不及,脚步僵持在不远处,睁圆眼睛怔怔望向他们。
南栀放下手机回头看去,搂上自己的是一个男人,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不止,需要仰望。
除此以外,南栀更加晕沉的脑袋辨别不清,反射性挣扎:“你谁啊?不要占我便宜。”
男人神色阴沉,压紧唇线一言不发,钳制在她肩头的大手加了力道。
南栀手脚并用,仍然挣脱不过,气急败坏,嚷嚷着寻求外援:“晴好,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你眼睁睁看着我被一个野男人欺负!”
赵晴好醉得轻,还是认得人的,尤其是被应淮那幅索命阎罗王一样的凌然架势一吓,酒醒得差不多了。
她非但没胆子去救南栀,还把南栀的背包双手奉上:“你们两口子慢走,不送。”
应淮没吭声,接过背包,打横抱起南栀,健步如飞地出了餐厅。
至于赵晴好,他安排了司机送回酒店。
应淮是一个半小时前发现病床上的人不对劲的,那么喜欢翻来覆去,睡觉极不老实的人忽然转了性子,没有将手脚探出被子不说,还半天纹丝不动,一直用被子捂着脸。
应淮强力扯过被子一看,果不其然,有人在他严防死守下,还能玩上一出偷龙转凤。
清楚替代南栀留在医院的女人只是拿钱办事,应淮没有为难她,拷问几句,确定她不清楚南栀去了哪里便放她走了。
医院,公路都有监控,找起人来不算费事。
得知南栀和谁离开,具体目的地后,应该让人安排了一辆车,自个儿开车前来。
此刻,他将南栀抱上代步车副驾驶,任由她拳打脚踢,锁好了安全带。
南栀仍在扯着嗓子胡言乱语,试图去解安全带:“你谁啊?拐卖儿童犯法你知不知道!我要打119,让门卫大爷来消灭你!”
应淮坐上驾驶座,倾身凑近,一只大手绕去她后脖颈,将人带得更近的同时,不由分说吻了上去。
这一吻用力极猛,冲开齿关,狠狠卷过她舌尖,再咬了一下。
力道控制得刚好,不至于让她破皮出血,但绝对会有痛感。
“认出老子没?”应淮额头抵住她的,压抑着满腔沸腾的焦灼怒意,气息粗重地问。
来势凶猛,热烈野蛮的深吻太过熟悉,加之舌尖传出的痛感直击灵魂,南栀清醒了两分,望向他定定出神。
没再叫嚷着要报警要下车。
应淮知道她这是认出了自己,再深深吻了她几下,感觉到她还有些鼻塞,呼吸很容易不畅,才缓慢松开了她。
南栀逃也似地摆正身子,朝向窗外大口呼吸。
她混乱的意识只是有零星回笼,勉强能够辨认身边人的程度。
她稍微喘匀了呼吸,偏过脑袋望他,慢慢记起先前收到的赌约提醒。
南栀没来由地来火,指着他鼻子,愤愤质问:“你为什么还不和我离婚?”
应淮锋利剑眉一蹙,眸光森寒,他迟缓偏过脑袋,阴沉莫测地盯她:“你说什么?”
语气之冲,恶劣凌厉,传达的意思分明是: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你知道这害我输掉了多少吗?”南栀打开手机,戳着屏幕给他看,急得快要哭了,“三四十万呢,我读研的时候一笔笔攒出来的零花钱呢!现在全没了全没了!”
应淮看着她手机上跳出的界面,忍俊不禁,居然是为了这事儿。
他唇边牵出薄薄弧度,掏出手机操纵几番,放柔语气哄:“乖,我赢的都给你。”
醉酒后的南栀是一根筋,一门心思惦记自己赔的钱,闹了好一阵,闹得累了才丢开手机,歪头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已是新的一天,又回到那间住了三天三夜,较为熟悉的病房。
这张床昨天被人睡过,床单被套全换过,散发一股淡雅宜人的栀子香。
南栀侧面睡的,一睁开眼就看见应淮坐在一步之遥的陪护椅上。
他换了一身衣服,手持手机在回工作信息,余光捕捉到她醒来,他错开眸光向她望来。
要说前一秒南栀还有醉酒的后遗症,大脑不算清醒,处于状况之外,对视的这一瞬简直是最猛最烈的醒酒汤,她立马不能再清醒了。
昨天如何从医院逃走,又是如何被他抓包在餐厅,强行带上车,一幕幕走马灯似的,飞速在她脑海中过了一遍。
南栀又羞又囧,又惊又怕,本能地cos鸵鸟,翻个身背对他。
好似只要自己看不见,应淮就不存在,就不会算昨天的账一样。
应淮确实没有急于清算,调了一杯解酒的蜂蜜水,让她起来喝了:“脑袋痛不痛?”
“不痛。”南栀逼不得已坐起来,咬住吸管垂低视线,使劲儿摇了摇头。
应淮看她脸色还算正常,没再多问,拿走她喝得差不多的蜂蜜水,换上了营养可口的早餐。
折叠小桌板撑在床上,南栀边慢条斯理地喝粥,边斜过眼尾瞄他。
应淮又坐到陪护椅上回复消息,目光没有定在她身上,可她难以自在。
昨天的桩桩件件不好解释,应淮一时不发难,南栀就感觉头顶上悬了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由他斩下。
南栀干脆找来手机转移注意力。
短信有一条醒目的红色提醒,但她没管,率先进入微信,询问赵晴好。
得知她在酒店躺得别提多好,也是刚醒,南栀就放心了。
在微信逛完一圈,把该回的消息都回了,又去其他软件刷了一轮,发现没什么可刷的了,才慢慢悠悠去消灭冒在短信右上角的小红点。
南栀以为是推销广告,或者是肖风起那种被她删了微信好友,只能通过这个渠道找她不痛快的垃圾信息,不曾想大大出乎意料。
她立马丢开粥勺,拿近手机,把短短几行短信内容读了又读。
她收到了一笔一千五百万的转账。
至于转账人……
南栀狠狠揉了几把眼睛,再轻轻拧了自己胳膊一下,确定不是眼花缭乱,现在也不是在梦中。
她转过视线,不可思议地望向一旁的男人:“你给我这么多钱做什么?投资款打错人了?”
也不应该啊,至南给华彩的第二笔投资早就到位了。
应淮撩起眼,不咸不淡看回去,轻飘飘提醒:“赔你的。”
南栀惊怔不已,迟钝地想起昨晚的事。
艰难消化了半晌,逐一串联前因后果,她恍然大悟,更加难以置信,放低音量犹疑着问:“那个赌我们不会离婚的人是你?”
那场赌约起得突兀潦草,纯属是沪市那些公子哥们闲来无事,在肖雪飞的撺掇下,将他俩当成了乐子。
当然,那些人也是真的不看好他们的婚姻,不认为他们能维持多久,才会全部压“会离”。
只有一个匿名账号赌了“不会离”,并且出手豪横,压下一笔一千万的天价。
入耳她无法相信的夸张问话,应淮眸光微晃,不太愉悦,递出去的意思是:你说废话。
南栀惊诧更重,细细去想赌约开设的时间。
他们那会儿的关系还很别扭奇怪,更多的是利益捆绑,随时随地可能置气拌嘴闹翻,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正常夫妻。
可偏偏在那种摇摇晃晃的情形下,应淮压了他们不会离。
“那个,你不会是想赚钱才没和我离婚的吧?”南栀被这个从天而降的突发状况砸得有点懵,感觉自己残存了醉意,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
毕竟在公布赌约结果的昨晚,只有他一个赚得盆满钵满。
不料这话刚一问出口,应淮像是被炸弹轰中,俊俏的脸上忽地阴霾滚滚,怒不可遏站起身,乌瞳肃杀,居高临下盯她。
在九霄云外锁定猎物的鹰一般,下一秒就要狂扇恢宏羽翼,席卷烈烈劲风,俯冲直下。
南栀这只被相中的小鸡崽惊得打了个寒颤,转开脑袋,整个人蜷起来,朝床铺另一边缩。
然而还是逃不过老鹰锋锐的利爪。
应淮大手伸来,钳住她下颌抬高,迫得她视线跟着转动。
他双眼汹涌晦暗,如有涡旋疯狂聚集打转,音色又低又沉,字字铿锵:“从和你结婚起,我就没想过要离,一秒钟都没想过。”
南栀被迫仰望他,羽睫茫然地颤,惊疑不定:“你当初娶我……”
“你肯定早就看出来了,不是因为爷爷奶奶,不是因为什么人催,还没有人可以逼我做不想做的事情,我娶你只是因为我想娶你。”
应淮估计被她那句欠缺思考的问话刺激得厉害,一句接一句,不含一丝玩笑。
“我受不了你和其他男人在一起,那个姓林的狗东西搂你的时候,我恨不得提一把菜刀过去,把他爪子卸了,我那会儿就是疯狂地想要把你抢回来,当女朋友都觉得不够,只想一步到位,用一张结婚证和你牵扯不清。”
南栀大惊,她的确对他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娶自己有过无数猜测,也隐约感觉出了和爷爷奶奶无关,她甚至怀疑过他只是为了报复她当年甩了他。
应淮以前可是说过“我娶你就是为了膈应你,折磨你,报复你”。
虽然那是在两人闹脾气,话赶话争吵的时候。
南栀无论如何没往这方面想过。
是以,听完了这一连串,南栀迟迟缓不过来,饶是心中大概有了猜测,还是不敢轻易下结论,小心惴惴地问:“你,为什么想要娶我啊?”
“还能为什么?”应淮被她气笑了,“因为我喜欢你,哪怕过去了三年,我还是一得知你回国的消息就忍不住,定机票飞去了贡市。”
他低低呵了一声:“真特么像一条哈巴狗。”
他最看不起这种只会围着主人打转,使劲儿摇尾巴的狗。
又在她面前,当得心甘情愿。
南栀仍是仰头望着的姿势,一瞬不动,眼眶悄无声息泛出了红。
应淮愕然,忙不迭松开她下巴,问声着急:“怎么哭了?”
南栀垂下脑袋,吸吸鼻子,委委屈屈说:“你从来没说过喜欢我。”
之前被南万康和康淑华知道结婚,她带他回家面见父母,他倒是说过娶她是因为喜欢。
可那是他对父母的解释,南栀一度以为那只是扯来当闪婚理由的绝佳借口。
听此,换应淮愣住了。
“我一直以为,一直以为……”南栀眼眶酸涩更重,嗓音哽咽,说不下去。
应淮听懂了,她一直以为他不喜欢她,亦或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大学时和她谈恋爱纯粹是觉得她这一款新鲜,没有玩过,找来打发时间取些乐子。
不怪南栀会这么想,应淮从前确实混账,和每一个女生开始怀的都是这种心思。
不觉得哪里不对,那些女生对他又有多少真心?
看上他的脸,馋他的身子,最想要的是他钱包里,一开心就会往外洒的钞票。
和他那个畜生生父身边的乱颤花枝如出一辙。
所以他换女朋友的速度极快,没两天就厌烦了,连牵手都觉得膈应。
应淮不得不承认,和南栀的开始并没有任何不同,他当年对她的确是先玩玩看,玩到哪一天算哪一天。
只是结局成了脱缰的野马,不受人力控制,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把自己玩了进去。
因为只有这个女生会蠢到大晚上的冒着电闪雷鸣,倾盆暴雨,跨越大半座城市,淋得浑身湿透,打滑摔出大大小小的伤口,也要不顾一切地从安稳寝室跑到露天沿海,在漫无边际的海岸线找到瑟瑟发抖的他,倾尽全力拥入怀中。
那一刻,应淮在自我放逐的浑浑噩噩,暗无天日之中见到了光——
作者有话说:后面还有一更哦
第64章 圆满(三更) 他们不爱你,我爱你。……
陡然间, 应淮胸腔像是打翻了一池五味杂陈的水,酸楚闷胀得厉害。
他坐上床沿,把南栀拥入怀中, 轻柔抹掉那些夺眶的泪珠, 慌忙哄道:“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我表白得太晚了。”
他早就应该知道, 像她这样心思细腻敏感,丁点儿风吹草动都会胡思乱想的女生,需要更多更直白的肯定。
是他从前的我行我素,迟钝反应推远了她。
“当初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和我分手?”应淮声线喑哑, 艰难问出。
南栀沾了水意的睫毛颤了颤,没有应声。
应淮也不穷追猛打, 双臂又添了力道,将人拥得更紧。
如果真是这个原因,他认了。
是他活该。
南栀似乎担心他会再问, 转移话题:“我昨天不该偷偷跑出去, 害你担心了。”
应淮的确担心坏了,当时扯开被子, 看见病床上躺的是一个全然陌生女人的惊惧恐慌感, 这一刻回想还会后怕。
这辈子都不想经历第二次。
“以后和我好好说。”应淮揉着她的发丝回。
“我是想和你好好说,可是你这几天又冷又凶, ”南栀憋了几个昼夜的情绪, 这会儿恨不得全部倾泻,唇瓣一撇,憋闷控诉, “你都不怎么理我,就整天盯着我,好像我犯了罪大恶极的错,你晚上也不上床,不抱着我睡。”
应淮这几天陪护确实反常,没有非要和她挤一张床,因为哪怕这是这家医院最好的病房,病床也算不得宽敞,考虑到她睡觉不喜欢被挤。
加上应淮这次回国仓促,还有不少工作留在了洛杉矶,两边隔着时差,他常常需要大半夜突然起床处理,担心吵到她本就不算多好的睡眠。
“这张床太小了,我们明天出院回去,每天都抱着你睡,好不好?”应淮心下软得一塌糊涂,赶忙哄道。
南栀靠在他身上点了点头,抬头瞄他一下:“我知道你在生气,气我跑来河省没告诉你,也不和你说邹阿姨都说了什么。”
应淮之前确实因为这些事情绪波动较大,但更多的不是气,是无可奈何。
他从南栀开始不接视频,只接电话开始就觉得不太对劲,一查才知道她来河省出差了。
应淮在异国他乡连轴转,忙到连吃饭喝水的时间都靠挤,但仍旧感觉空落落的,极不踏实。
在电话中听见她声音不对,又感冒了以后,应淮再也忍不住,搁置了在洛杉矶的一切行程,搭乘最快航班飞了回来。
南栀没告知他来了河省,他当然也赌着一口气,没提前说。
不曾想,一落地河省,赶到南栀所在的施工公园,会碰上她感冒加重到晕厥。
眼下,应淮搂着安然无恙,体温正常的她,什么都不想去计较了,他下颌蹭上她发顶,淡声回:“没关系。”
能为她操碎了心,何尝不是一种恩赐?
总比那三年只能隔着千里万里,没有任何资格与立场靠近强。
他越是不和自己计较,南栀心里越不是滋味,她抿抿唇瓣,闷闷开口:“她说你这段时间突然忙了起来,和生你的那个男人有关。”
应淮眸光沉了沉,极不愉悦,但没有再瞒着她。
“知道她为什么要找上你吗?”应淮反问。
南栀似乎清楚,又一头雾水。
邹胜楠来者不善,目的不纯,可一开始想要从她这里撕开突破口,急于和应淮修复关系的态度,不像是假的。
应淮淡淡给出一个解释:“爷爷奶奶准备立遗嘱了。”
南栀错愕,伸长脖子与他直视:“爷爷奶奶身体不是很好吗?为什么就要考虑遗嘱了?”
“是很好,”应淮回,“但他们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
南栀一想也是,就连南万康和蔡淑华都在这两年立了遗嘱,更何况是家大业大的应家,爷爷奶奶名下资产不可想象,确实应当早做打算。
南万康和蔡淑华的遗嘱特别简单,他们喊来律师起草时,南栀在场,南家的所有将来都是她的。
而应家……
应淮的生父是独生子,他也是。
这个遗产分配……
南栀忽然打了一个寒颤,想到一个从前压根不会想的可能性:“你的亲生父母想要和你……”
“嗯,他们想要和我争遗产。”应淮倒是风轻云淡,丝毫不觉得意外。
南栀立马被一泓酸楚浸泡,从脚漫过头,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闷堵难受。
她听过兄弟姐妹之间为了遗产互相算计,闹得鸡飞狗跳,没成想父母和亲生孩子之间也会。
应淮似是清楚她会情绪起伏,使劲儿揉了几下她脑袋,无声安抚:“因为我的事,他们早就和爷爷奶奶闹翻了,知道爷爷奶奶心疼我,喜欢你,会把绝大部分留给我们,他们妄想得到更多的话,只有从我们这里下手。”
早在几个月前,爷爷奶奶约见律师,流露出有立遗嘱的讯息,应淮的亲生父亲应良就像闻到了腥味的猫,试图联系他了。
他一开始是好声好气地约见,后面冷冰冰地表示可以坐下来谈条件。
应淮全部没理会后,他便给至南资本找麻烦,逼迫应淮去见他。
当然,应淮至今都没有理会过那只急得快要跳墙的疯狗。
比起他,邹胜楠显然更怀柔一些。
她作为应家名义上的儿媳妇,自然不可能将遗产拱手相让,只是她没有从一开始就找上应淮,而是将目标对准了南栀。
她清楚同为女人,那些感人肺腑的话,南栀多半会心软,会愿意牵桥搭线。
“她从来就是一个很有野心,很善于利用身边一切人脉资源的女人,”应淮音色平淡,仿若在说一个街上对面擦肩,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是,她是只有我一个儿子,但她还有女儿,和外面男人生的。”
应淮第一次得知自己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是什么时候呢?小学一二年级吧。
那时年纪小,上学和放学,班上同学都有爸爸妈妈接送,而他只有爷爷奶奶和司机。
当时的应淮遭受过那个雷雨交织,男盗/女/娼的恐怖夜晚,不会再找爸爸了,但还会找妈妈。
他无数次问过爷爷奶妈为什么妈妈不能来接送自己上下学,爷爷奶奶给的还是那个理由:妈妈忙,妈妈没时间。
应淮不死心,打电话给邹胜楠,得到的答案也是大同小异的:“没空。”
她的声音比起爷爷奶奶不知道冷漠了多少倍,尾音都还在应淮耳畔回荡,她就掐了电话,似乎和他多说半个音符都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应淮清楚她是真的忙,很多时候不在沪市,听话地没再打搅。
一天晚上,应淮无意间听见奶奶和邹胜楠通电话,得知她回了沪市,住在西城那套大平层,他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没让爷爷奶奶送,背着小书包和司机叔叔走。
他好说歹说,让司机叔叔把自己送去了邹胜楠住的小区。
那套房子是应家的财产,他们的车顺利开进了小区,停在单元楼附近。
来的路上,应淮用小脑袋瓜考虑妥当了,如果正好能碰到妈妈出门上班就飞奔过去打招呼,如果碰不到就算了,远远望一眼窗户吧。
他擅作主张来的,但不敢擅作主张上楼,担心妈妈还没起床,会打扰。
上天约莫听到了小男孩最最真挚纯粹的祷告,他下了车,站在距离单元楼一段距离的花园旁,眼巴巴盼了十来分钟左右就盼到了。
但是盼来的不只有邹胜楠,还有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大概两三岁,粉雕玉琢,金发碧眼,典型的混血长相,一眼可见的软糯可爱。
她被邹胜楠亲昵地抱在怀中,紧随其后的保姆阿姨想要插手都被拒绝了。
邹胜楠在小小的应淮心目中一直是商务精英,永远正装加身,昂首挺胸,臂弯跨一只限量款鳄鱼皮,矫健步伐将细高跟踩得掷地有声。
那是应淮第一次见到她在除了家里以外的地方穿平底鞋,抱一个小孩。
他长到那么大,从来没被邹胜楠抱过。
应淮天真地以为那是哪个亲戚朋友家的孩子,不料听见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妈妈,我不想上幼儿园。”
这软绵绵,毫无杀伤力的一声好似胜过了最新研发的核弹,轰地一下蘑菇云腾起,把应淮从头到尾尽数笼罩,直往灵魂尽头劈。
他一时半会什么也顾不上了,撒着小短腿飞奔过去,拦住邹胜楠跟前,盯着小女孩质问:“妈妈,她是谁?”
一个小萝卜头旋风似地突然窜来,音量颇高,邹胜楠吓了一跳,小女孩也被吓到了,哇哇哭了起来。
“乖,宝贝不哭不哭,”邹胜楠赶忙柔声哄了几句,再低下头看向应淮时,眼神和语调一同跌入冰窟,生冷寒凉:“她是我女儿,你给我小声点。”
“你,你和他什么时候有的女儿?”应淮难以置信,有点结巴。
他仰起脖子,擦亮双眼,盯着小女孩看了又看,她那张脸分明混了欧美血统。
邹胜楠和那个畜生都是纯种中国人。
饶是那时的应淮年龄再小,也感觉出了一种强烈的不对劲,他读过的国际幼儿园在这方面教得很好,给他们放过不少关于性、生育、遗传的启蒙科普动画片。
霎时间,那个加了末日特效一样的雷雨夜又在应淮脑海回荡。
他依旧被揍得遍体鳞伤,被扔去了三面透风的阳台,透过被关得严丝合缝的玻璃门一望,沙发上依然有翻腾的男女。
只是变了脸。
越不受控制地想,应淮眼眶越红,暴怒情绪爬满一张不足巴掌大的稚嫩小脸,娇弱小手攥成了硬拳。
他扯着嗓子,又问了一遍,情绪愈发激烈,濒临脱离掌控:“她是你和谁生的?”
邹胜楠没有应答,似乎觉得完全没必要和一个几岁的小孩子解释。
她径直望向停在后方的汽车,望向下车的司机,冷厉催促:“还不赶快把他带走?”
司机忙不迭跑来,一把抱起应淮,不顾小男孩玩命的挣扎,将人放回了车上。
邹胜楠那边也很快上了车。
如此,应淮没再闹着下车,赤红双瞳一眨不眨,死死盯紧她们的车,让司机跟上。
一个二个都是得罪不起的主子,司机招惹不起,只得照办。
应淮眼睁睁看着那辆车停在一家私立幼儿园门口,邹胜楠抱着小女孩下车,亲手交给老师。
小女孩哭得眼圈红红,抽抽搭搭地说:“妈妈,你下午要来接我放学。”
邹胜楠为难:“妈妈下午有个会,让阿姨来……”
一句话没有说完,小女孩哇哇大哭,邹胜楠立马改口:“好好好,妈妈下午来,一定第一个到这里,等着宝贝出来好不好?”
那一刻,应淮彻底明白了,邹胜楠平常是忙,但不是兼顾不了事业和养育孩子,她只是不想养自己。
也许因为他是应家的孩子,也许因为他是个男孩,邹胜楠需要又厌恶应家,愿意生他是为了完成家族联姻的任务。
邹胜楠自幼还受过重男轻女的苦,有了孩子以后,便反了过来。
后来,应淮安心待在爷爷奶奶身边,没再主动找过邹胜楠,可邹胜楠不是没有找过他。
她会提前一天打来电话,说第二天带应淮去游乐园。
应淮没出息,在爷爷奶奶面前反应平平,却偷偷兴奋了大半个晚上,接近清晨才睡着。
然而隔天抵达游乐园,惊觉结伴同行的还有一对母子。
那位母亲的丈夫是邹胜楠近期想要攀附的甲方,他们的儿子和应淮差不多大。
是他最近很想很想来游乐园,还想要一个年纪相仿的玩伴。
应淮生日,爷爷奶奶在老洋房大宴宾客,邹胜楠打扮得光鲜亮丽,准时准点出现,当着一干人等的面,亲热地唤他小淮,送上一份羡煞旁人的大礼。
却是没和应淮说两句话就端着红酒转了身,游走在各路贵客之间。
那些全是爷爷奶奶经营多年的人脉,是应家的世交,她平时想要和他们见上一面难上加难。
应淮平铺直叙,无甚情绪起伏地讲到这里,南栀一双杏眼已是沾满水意,她忽地挣脱开他结实的臂膀,反蹭起身,圈上他脖颈,竭尽全力抱紧他。
“他们不爱你,我爱你,”南栀湿漉漉的脸颊蹭在他脖颈,瓮声瓮气地保证,“我以后会更爱更爱你的。”
应淮伸手到她后背,一下下顺着柔软光滑的乌发,唇角一点点牵了起来。
他曾经无数次地问过为什么生下自己的人不爱自己,为什么就自己这么倒霉,有一对百般不堪的父母,眼下似乎有了答案。
自然万物质量守恒,如果所有的缺失都是为了此刻的圆满,那他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加油]
第65章 补上 晚上继续。
南栀再在医院住了一天, 确定病情没有反复才被应淮允许出院,双双搬去了酒店。
这边灯会的项目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南栀又去盯了两天, 交代完一些细节方面的要事, 同应淮先飞回贡市。
南栀担心至南资本,问过应淮要不要再回洛杉矶。
他毫不犹豫说不用, 那边的事情远程处理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收尾工作可以交给助理。
忙完这一轮,他也是时候反击了。
生他的那个畜生应良挖空心思搞了他这么久,他可不得将计就计,诱敌深入,再一举歼灭。
应淮会让他深刻意识到, 做人不能垃圾又贪心,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止会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要付出惨痛代价。
两人赶到贡市已是晚上九点,没让江姨加班忙活, 让她早早回去带孙子, 他们在外面吃过餐食才回去。
南栀和应淮齐齐推开龙湖壹号的大门,最欢喜的莫过于五二九。
它先是竖直毛发梗着脖子, 气势汹汹地冲着应淮汪汪吠了几声, 表示还认得他以后,立马转向了南栀。
它浑身每一块练就的肌肉都软了下来, 围在南栀脚边嘤嘤嘤, 撒着娇控诉她出门不带自己。
应淮看着亲手养大的狗子对着自己一套,对着它妈又是另外一套,纵然已经习惯, 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双标狗。”
五二九软绵绵蹭在南栀脚踝的脑袋刷地昂起,凶恶地吼他一声,隐约有点挑衅意外,意思好像是:我就双标了,你能拿我怎么着?
应淮的确不能拿它怎么着,不过赶在它又要低下头,去蹭南栀时,应淮倏然站近一步,打横抱起了南栀。
南栀始料不及,惊呼出声:“你做什么?”
应淮没有应声,而是低下视线,去瞅狗子。
五二九埋下去的脑袋蹭了个空,即刻抬起眼,气呼呼地瞪他。
应淮得意地扬起唇角,清清楚楚提醒:“她是我老婆。”
南栀:“……”没想到他还能和一条狗吃醋,关键是这条狗还是他养的。
五二九显然也没料到这人能比自己还狗,短暂怔愣后,张大嘴巴尖锐地嚎了起来。
应淮就喜欢看它被逗得气急败坏的样子,勾唇一笑,抱着南栀迅速上了楼。
五二九忙不迭跟着追去。
奈何还是慢了一步,应淮带着南栀回了主卧,毫不客气地把它关在了门外。
五二九气得原地转了两圈,站在门口使劲儿吼。
饶是别墅的每一扇房门都做了隔音处理,还是透进了不低的分贝,好不凄惨。
南栀听着觉得心疼,刚被应淮抱到沙发,她就起身要跑。
应淮拉住她:“做什么?”
南栀:“五二九叫得太惨了,我去看看。”
应淮提醒:“你一打开门,它肯定就要钻进来,多半还会赖着不走。”
“进来就进来呗。”南栀不明所以,主卧这么大,又不是容不下一只狗。
应淮没再多话,拖着她柔软的后颈,把人按去沙发靠背,俯身就吻,含糊不清地说:“它是公公。”
南栀被拽入绵长深重的一吻,脑子慢慢晕乎,还没回过味来,听见他又说:“我怕把它刺激自闭了。”
南栀:“……”
五二九像是能猜到里面人在做什么,汪汪嚎叫愈加高亢,能把人耳膜刺个对穿。
应淮更加兴奋迫切,很快将南栀吻得上气不接下气,大手扌柔下去。
南栀感受到他明显变化,闷哼着骂了一声:“你什么毛病?”
“想你想疯了的毛病。”
应淮顺着她脖颈往下吻,“知道这两三个月,我在外面怎么过的吗?”
南栀□□,直觉答案会叫自己更加脸热心悸,不打算过问。
一墙之隔的看门狗还在狂吠,应淮吻得愈发深切,反复厮磨,激得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应淮气息粗沉,急促说道:“我只能翻出你的照片,抱着有你味道的睡衣,想象你躺在床上,被我亲的浑身/潮/红,软成一滩水的样子,自己解决。”
他又吻去了另一边,南栀难耐地想要往后躲,却被一双大手掐住腰肢,提了回去。
“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多想和你开视频,让你给我看吗。”
南栀光是想象那个画面都觉得羞耻,咬牙切齿说:“我才不和你开。”
“嗯,所以我自己回来看。”说着,只听呲啦一声,应淮撕掉了最后的束缚。
南栀切切实实体会到应淮真的是憋太久了,前几天在外省,碍于她生病,他没有闹过她一次,眼下变本加厉,把她翻来覆去折腾。
两回过后,南栀体力严重不支,破布娃娃一样地软在床上,抗拒着推搡:“你起开,我不要了。”
破天荒的,应淮没有哄着她再来,而是利落地蹭起来,去了衣帽间。
南栀疲累至极,合上双眼,纹丝不想动,不清楚他在做什么,也不想去管。
不过倏忽,偌大主卧响出了叮叮当当,金属晃动碰撞的声音。
南栀耳朵灵敏地动了动,懒洋洋掀开一条眼缝,漫不经心望去。
何曾料想声音来源在应淮身上。
高挺精壮,肌肉块垒分明,堪比米开朗基罗完美雕塑作品一样的成熟男性躯体不再是纯粹暴/露,多出不少装饰物。
一对深灰毛绒的兽耳长上了他轮廓饱满的脑袋,硕大蓬松的兽尾摇在身后,他纤长挺直的脖颈又卡上了黑色皮革项圈,长长链条另一端抛在手上。
伴随他大步流星地行径,深色链条清脆摇响。
只消一眼,南栀就睁大双瞳,稍微撑起身,满脸不可思议。
后知后觉想起来,他离开贡市去忙之前,说过回来会戴这些给她看。
应淮这些日子飞在外地,从早忙到晚,但肯定没有搁置游泳健身,身形线条更加紧致养眼,配上全套兽耳兽尾与狗链,比南栀想象过的还要性/感色/气。
南栀感觉自己身体更软了。
应淮摇着尾巴,迅速走到床前,将手中握得微有温度的狗链一端交给她,俯身凑近,情/欲未有褪去的乌黑双瞳格外迷离深邃,狂妄飓风的中心一般,足以引诱吸纳万物,嗓音尤为低磁喑哑:“老婆,还来吗?”
南栀虚虚握住链条,眼珠子黏在他身上,禁不住控诉:“你故意的!”
这些物件他肯定早就准备好了,却没有在一开始就拿出来,而是等到了这种时候。
真是不折不扣的男狐狸精,总在想方设法,不遗余力榨/干她!
“算了,你累了。”应淮没有理会她的控诉,准备收回链条。
南栀忽地抓紧链条,用力一拽,将他拽到眼前。
她燥/热难耐,有些沙哑的声线不自觉透出急迫,色厉内荏地说:“你今天要是不把我伺候舒坦了,我要你好看。”
“放心,主人。”应淮轻微扬了下唇,贴去她耳边,清晰地“汪”了一声。
两人中间空白了两三个月,应淮仗着回来正好赶上周末,南栀不用去公司,整整两天没有放她出房间。
应淮伺候的太尽心尽力,并且秉持了读书时的学霸风范,极其善于查漏补缺,及时修正,南栀记不得说过多少次他已经把自己伺候得很好了,各方面完美,用不着再在实践中完善。
应淮偏偏不,非要揪着某一个小点不放,信誓旦旦还可以再长进。
然后就是新换一个姿势……
这期间,吃饭喝水都是应淮端来床边,一勺勺地喂。
五二九不愧是应淮一手带大的,固执己见的倔脾气和他不分伯仲,自打那晚被气得不轻,它狂吠着追来了三楼,惨遭拒之门外,除开每天一小时去院子撒欢放风,一直蹲守在门口。
应淮允许它进屋看过南栀一次。
在此之前,应淮找来自己宽大的外套,把只穿了一条吊带真丝睡裙的南栀包裹严实,浑若一只大号粽子。
“我老婆谁也不能看,”他有理有据,振振有词,“自家的狗也不行。”
南栀:“……”
应淮把门打开,五二九弹珠一样,马不停蹄从地上弹跳起来,用实实在在的大脑袋冲开他,一溜烟狂奔进去。
南栀披着外套下了床,没走几步就撞上了疾驰靠近的五二九。
她笑着蹲下身,去揉它毛发密集的脑袋。
五二九也反过来蹭她。
一人一狗闹腾得太欢快,南栀伸出外套的胳膊越来越多,一些斑驳暧昧的红痕随之逃了出来。
五二九灵敏地看到,怔怔盯了几眼,不待南栀遮掩,它刷地调转庞大健硕的身躯,对向不远处的应淮,一面使劲儿狂叫,一面冲过去要咬他。
好似在质问是不是他欺负了南栀。
南栀刚想解释,就见应淮伸出手,边提溜起体格凶悍的狗子,往外面赶,边不嫌事大地说:“你是公公你不懂。”
五二九:“……”更想咬他了。
江姨同样十分关心南栀,按时推着小推车将三餐送到主卧门口,交给应淮时,她由不得问:“栀子是又生病了吗?”
音量不高不低,恰好传入了躺在大床上的南栀耳朵。
她没穿衣服,全靠一床轻薄被子遮掩,闻此双颊红透,不由自主再往被子里面钻了钻,恨不得就此融为棉花一团,再也不出来了。
她瞬时无比期盼周一的到来。
而到了周一,应淮也是亦步亦趋,亲自接送她上下班。
日落黄昏,即将下班之际,南栀和几个应淮之前高薪聘请的制灯师傅开完短会,再一次明确灯会中标灯组的制作方案和具体工期,收拾好拎包,有条不紊地走出办公楼。
应淮不早不晚,刚好抵达,没有把车开进来,停在公司门口。
他单独走进来,在大楼下面接到南栀,自然而然接过包,牵起她的手。
两人不徐不疾往外面走,应淮说起:“我让江姨给你炖了乌鸡参汤,好好补补。”
周末两天的记忆着实是太深刻了,南栀心有余悸,警惕地瞥向他,率先表示:“我不补。”
“不补你真的吃不消。”应淮上半身向她倾斜些许,放低音量说,“晚上还要继续。”
南栀诧然:“前两天明明……”
他们途径公司大门,保安室的王爷爷探出头,笑容满面地打招呼:“小两口走了啊?”
南栀赶忙止住羞臊话题,偏头挤出笑,回应王爷爷:“是的,王爷爷明天见。”
应淮却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语,和王爷爷说过再见后,转回头看她,颇为理直气壮地说:“嗯,你都说了是前两天,又不是今天,今天早上知道你要急着上班,都是我自个儿处理的。”
南栀:“……”万分怀疑他是打算把过去一段时间欠的全部补回来。
两人走出公司,看见自家的车,应淮上前一步,拉开副驾驶车门。
南栀弓下身板,正要坐进去时,耳膜被一阵迫切的轰鸣震颤,有些熟悉。
她直觉不对,挺直身板望过去,果真瞧见了那辆明黄色法拉利。
肖雪飞对他们还真是上心思,对他们的行程了如指掌,南栀不过才回来上班一天,她就找上门来了。
肖大小姐出现从来没有好事,南栀无意识拧了下眉,不太愉快。
应淮脸色同样微有变化,不过他很快恢复平常,对她说:“你不用管,先上车。”
南栀和他对视一眼,点点头,弓腰坐了进去。
跑车坚不可摧的车身可以说是极佳的保护罩,全方位笼罩南栀,然而她置身其中,却觉得和处于露天没有多大区别。
她双眼一瞬不眨,从后视镜中盯住那一抹鲜艳到刺眼的明黄,看着车身嚣张接近,轰地一响刹停在后方四五米。
肖雪飞推开驾驶座车门,穿一条紧身包臀针织连衣裙,踩着妖娆性感的步子,一步步走向应淮。
她肯定瞧见南栀先上了车,撩起勾画张扬眼线的眼尾,姿态睥睨地斜了一下车身。
两人分明没有对视,南栀却无端觉得被这一眼摄住了。
她感觉得到,肖雪飞是有备而来,至少总要说上几句,在她和应淮之间添点儿堵。
何曾料到肖雪飞一个字还没出口,应淮一句话就灭了她周身迸发的跋扈气焰:“你哥和我差不多大,也该结婚了。”
肖雪飞高跟鞋重重踩下,步伐蓦地一停,眼角眉梢洋溢的趾高气扬顷刻化为乌有。
应淮站姿松弛,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轻飘飘地说:“我前阵子在纽约见到了肖伯伯,他特意关心了一下我婚后的生活,听说我和栀栀美满幸福,他好像很羡慕,说应该给肖风起物色物色了。”
眼睁睁瞧着肖雪飞面色越发难看瘆人,被怒意充斥袭击的眼睛鼓到最大,很有去演惊悚片的潜质,应淮仍旧觉得不够似的,继续添油加柴:“恭喜啊,你要有嫂子了。”
肖雪飞火气窜上头顶,怒不可遏地骂:“要你多管闲事!”
“家里添人是好事,你急什么?”应淮缓缓笑开,“难不成你对你哥……”
他故意把话说一半留一半,肖雪飞更加窝火憋闷,凶狠瞪了他一眼,转身上车走了。
南栀在车里听了个完完全全,却是云里雾里,搞不懂为什么这些话能轻而易举激怒肖雪飞,她明明天不怕地不怕的。
等待应淮坐上车,南栀转过视线,惊奇问道:“肖雪飞和肖风起?”
“不是亲生的。”应淮淡声回。
南栀震惊地“啊”了一声,难以置信。
在沪市那个二代圈子,恐怕鲜少有人不知道这对兄妹,他们感情可是出了名的好,特别是肖雪飞,众所周知的兄控。
怎么就不是亲的了?
虽然仔细回顾,两人的面目长相确实没有多少相似之处,南栀一度以为那是他们一个像爸爸,一个像妈妈的缘故。
“这事儿要追溯到一二十年前,因为肖家在沪市举重若轻,肖雪飞张扬跋扈,很少有知情人愿意去提,惹她不痛快。”应淮慢条斯理,娓娓道来,“那个时候我也还小,很多细节是听爷爷奶奶私底下聊的,那一年肖家工程出了意外,丑闻满天乱飞,他们急需一桩好人好事扭转形象,把主意打到了领养孤儿这种事情上。
“听说肖家夫妇相中的是另外一个更安静更乖巧的女孩,他们觉得肖雪飞眼神太冷了,像狼崽子一样,养不熟,是肖风起一眼看准她,执意说就要她,还说他们没时间养,他可以养。”
肖家夫妇收养女孩原本就是为了对外作秀,企业形象挽回以后,哪里有多余心思去管一个非亲生的孩子?
他们培养肖风起,逼他在各个方面和应淮一较高下,为肖家长脸还来不及。
但肖风起对这个半道得来的便宜妹妹特别上心,无论去哪里,学哪一门私教课都会带上她,让她一起学,也放纵地满足她的所有要求。
外界都说肖雪飞好福气,在肖家备受宠爱,但肖家夫妇的爱惜仅仅在镜头面前,只有肖风起对她表里一致,真真当亲生妹妹宠。
可以说,肖雪飞长成今天无法无天,眼睛飞窜到了脑袋上,谁也不放进眼里的娇纵模样,全是肖风起一手塑造的。
“肖雪飞也是懂知恩图报的,整个肖家,她最听的就是肖风起的话,这个便宜哥哥让她做什么,她都会毫不犹疑地去做。”
话到这里,应淮讽刺地笑了一下,“包括和其他男人相亲这种事。”
突然间,南栀像是入耳了最最了不得的机要秘闻,望向他的视线明显在变,蔓延上极大的惊怔。
应淮看了出来,调整了下坐姿,对向她问:“怎么了?”
南栀呼吸变重:“当年她和你接触,是不是也是因为肖风起?”
“嗯,现在也是。”应淮敢肯定。
肖雪飞眼里心里都只有肖风起,哪里可能将别的男人纳入眼中?
不过是肖风起见不得应淮和南栀好,差遣了这个妹妹来横插一脚。
“那你呢?”南栀问得有些迫切。
应淮没听明白:“我怎么?”
“你明明知道她对你没意思,为什么要单独去见她?还一起喝下午茶?”南栀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问出口,没想到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作者有话说:正文还剩几章,今天一起更了
第66章 当年(二更) 栀栀,你一直值得。……
应淮一惊, 哪怕她没有明确点出时间地点,他还是能立马反应过来。
这么些年,他只和肖雪飞单独出去过那么一次。
应淮神情很快不太对劲, 目光快速闪烁, 他不自觉摆正身体,看向了前面。
南栀见到他明显躲避, 不愿意多提的样子, 心脏像是共振了那一年,从肖风起手中接过他们面对面合照的时候,止不住地发凉发沉,继而极速坠落,下方是不知几深几浅的无尽深渊。
她也偏过脑袋, 看去了别处:“不想说就算了。”
听见她沉闷的声线,应淮迅速扭回头, 一时半会儿什么也顾不上,唯一的念头是她不高兴了。
“因为邹胜楠。”应淮冲口而出。
南栀错愕,回过头盯他。
应淮沉沉呼出口气, 再不愿意承认, 再不愿意面对,也不得不说:“那天上午给我打电话, 约我喝下午茶的人是邹胜楠, 她反复保证这一次只有我和她,我才答应的。”
从小到大, 应淮记不清被邹胜楠利用过多少次, 分明清楚地知道她每回联系自己,都带有目的,却仍是不长记性, 赴约了一次又一次。
他总在隐隐期盼一个万一。
万一随着邹胜楠年龄渐长,在公司的位置越坐越稳,会突然想起还有一个长大成人的儿子,单纯地想要和他见上一面,聊上两句呢。
然而那年午后,应淮准时前往咖啡馆,连邹胜楠的面都没有见到,拉开椅子坐到他对面的人只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肖雪飞。
她双手托腮,弯起眉眼,笑得一脸理所当然:“邹阿姨说她突然有急事,来不来了,要我过来和你说一声。”
那一瞬,应淮气笑了。
笑自己愚不可及,被诓了千百次,居然还会对邹胜楠抱有期望。
自此以后,应淮对邹胜楠彻底寒心,拉黑她的所有通讯,拒绝再联系。
没想到的是,咖啡馆的那一幕恰好会被有心人利用,拿相机定格。
得到这个答案,南栀一时怔愣,双瞳发直,无数情绪从四面八方极速奔涌,在狭窄胸腔对撞交杂,其滋味无从形容。
应淮觉察出她的强烈不对劲,思忖须臾,迫不及待地问:“是因为这个?”
因为这个才和他分手。
南栀密匝匝的眼睫空茫眨动两下,音色偏轻:“是,也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应淮本就受不得稀里糊涂,更何况这个疑惑缠绕折磨了他整整三年,太想要一个确切答案了。
这个问题仿若一道加了无数密钥,严防死守的绝对禁令,南栀呼吸不受控制地增速,目光闪烁不定,望去了窗外。
本能躲避,逃也似的。
赶在她逃得更远更深之前,应淮一把握住她的手,焦灼急迫中染了罕见的祈求:“栀栀,是我的问题对不对?你告诉我,我才好改,才好引以为戒。”
当年最后一面,他百般挽回无果,气到了极致,不惜放出最狠最决绝的话,也曾暗暗发誓要把过去两三年有关她的记忆彻彻底底格式化,洗脑式地自我催眠,说自己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那一号人。
应淮把几个月大的德牧接回新买的大平层,看着它成天趴在门口,眼巴巴望着门板,等待有人解开门锁,把它亲昵地抱入怀中,他总会骂它别犯傻了。
可一转身,他抑制不住地跟着犯贱,一遍遍琢磨她为什么要提分手。
每琢磨一遍,都在反省自己做错了什么。
应淮想南栀性格柔和偏软,能够包容绝大多数,对他几乎是百依百顺,肯定不是她的问题。
一定是他做得还远远不够,让她觉得这场恋爱不过如此。
思及此,应淮攥握南栀的大手更加用力,滚滚热意源源不断地渡去,言辞愈发迫切:“栀栀,三年太久了,我们之间不能再有三年了。”
南栀感受着手上踏实的温度,双瞳连续颤动,兀自深呼吸一口,缓慢地回过头问:“你还记得最初认识我,我是什么样子吗?”
眼前这张浅施粉黛,淡雅清丽的脸和那年十八岁的女生没有太大不同,只是乌发留长,没有刘海,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特有气质,应淮只需要稍作回想,便能在眼前清晰勾勒:
“长得很乖,穿得也乖,像橱窗里的洋娃娃,胆子又大又小,明明对我感兴趣,想要接近我,却不敢,就隔三差五跟着我,躲在角落偷偷看。”
应淮第一次发现身后多了一只尾巴,是不打算搭理的。
学校里面悄悄跟踪,甚至举着长枪大炮偷拍他,拿他照片卖钱的人海了去了,他要是每一个都去在意,能把自个儿累死。
但这只尾巴有些例外。
她出现的频率不定,时而频繁,天天都来,时而空窗好一段时间,她从来不拍他,也不尝试搭讪,好似顶着炎炎夏日,或是滂沱雨水地跟上跟下,只是为了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他。
纯粹得有些傻了。
她一双眼睛也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乌溜溜水汪汪的,阳光一洒,琉璃般的剔透明亮,不含一丝杂质。
应淮漫不经心在看别处时,她就睁着那么一双干净清澈的大眼睛,藏在草垛中,一瞬不瞬,雕塑似地瞅他。
当他不经意望过去,她像是被冷剑瞄准心脏,无甚表情,有点呆滞的小脸立马绘声绘色起来,清亮眼瞳被惊骇灌满,着急忙慌,掉头就跑。
有一次还跑成了顺拐。
摇摇晃晃,笨拙傻气的背影落入应淮眼中,牵动了他轻薄的唇。
是以下一次,发现这只尾巴又跟了上来,应淮才会忍不住插近路去堵她。
当时就一个念头,他倒要好好看看,这只大胆包天又胆小如鼠的小尾巴被自己当场抓包,那张傻乎乎的脸蛋会变化出怎样的表情。
是不是更生动有趣。
此刻,南栀垂下视线,声量低缓,说的是另一个十八岁的自己:“那个时候我的状态很糟糕,刚从贡市到沪市不久,没有交到一个朋友,室友全是本地人,家境一个比一个优越,她们看不上我,觉得我是从小地方来的,和她们天生就有差别,我每天回寝室都很压抑,小心翼翼,担惊受怕,生怕哪些生活上的细节处理得不够完善,又会得到她们的冷嘲热讽。”
“那种状态下,我画画也受到了影响,一堂专业大课中间休息的五分钟,以她们为首的小团体把我团团围住,各种起哄嘲笑,有个室友直接当着全班的面问我艺考的时候是不是找人代笔,说我们这种小地方十里八街都是熟人,最会玩官官相护那一套,指不定给几个钱就能搞定。”
“画画是我一度最引以为傲的事情,那一刻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但无法反驳,因为我比她们更加清楚自己退步了多少,画得有多差,我当时真的不想画了,甚至不想读那个大学了。”
应淮悚然一惊,后知后觉记起来和她交往之初,她身边好像是有一些不太友好的眼神。
她总是下意识埋低脑袋躲闪,应淮冷眼瞪回去,他们很快就溜了,且后面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他也没太在意。
“和你在一起一段时间后,她们不敢再欺负我,在寝室和我说话客气了不知道多少倍,偶尔还会流露出巴结讨好的意思,我学着不去在意她们,逐渐恢复了画画的手感,生活重心一点点转移,一切都在慢慢变好,我认为自己彻底释怀了,走出来了,直到肖雪飞出现。”
南栀换了沉沉一口气,迟缓地继续说:“她跟在肖风起身边,抬起下巴,用倨傲的眼神看我的样子,和一开始的她们太像了。”
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肖雪飞由内而外,自然散发的傲慢千金感在整个沪市都是头一份,她骄横睥睨,冷冷刮来的一眼,能叫绝大多数人自惭形秽,夺路而逃。
更何况是有过类似经历的南栀。
“当我看到你和肖雪飞在咖啡馆的合照,听到肖风起放出来的录音,我一下子像是被大一时,那个最最糟糕的自己抓住了,坠落到了那段时间。”
南栀重重吐出一口闷气,饶是过去了这么多年,能够鼓足勇气和他讲述,还是觉得那段日子太黑暗了。
她叠放在大腿上的双手在轻微战栗,应淮使劲儿攥握才勉强平复,他着急地问:“什么录音?”
南栀淡声说:“有很多段很多人的声音剪辑出来的,有的嘲笑我来自小门小户,和你门不当户不对,说我们走不到最后,指不定哪天就分了。”
这样的声音其实算不得什么,他们在一起那两三年,南栀都记不清亲耳听到过多少回,已然处变不惊了。
真正让她心脏骤然冻住,跌落无尽空洞的是录音的最后几句。
“废话,我和她当然只是玩玩,不然还能把她娶回家?”
“我要娶的还能是谁?家里面安排的那些呗。”
“联姻就联姻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家不都这样吗。”
南栀平铺直叙,简明扼要地复述大概意思,转动眸光与他直视,轻而平淡地告知:“这些都是你说的。”
应淮耳畔轰然一震,最为恐怖残暴的巨雷直直迎着他脑袋劈来的惊惧感,也远远不及。
他记不得自己说过这些话,但不怀疑是肖风起恶劣编造的,他从前或许当真说过,在各种乱七八糟的场合,在和一群狐朋狗友拼酒拼疯了的时候。
因为在遇到她之前,他真的就是那样想的。
南栀:“当时我就觉得算了吧,我们就到这里吧,我不是沪市人,我家境比起肖雪飞差太远了,你和我只是玩玩,与其让你哪一天感到腻了,把我踢开,不如我先识趣点。”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是继大一以后,南栀最惶惶不安,自卑敏感的时候。
加上那会儿应淮早已毕业,更多的心思扑在至南资本上,不会每天出现在学校,他好不容易有空,两人偶尔见一面都是滚去了床上,南栀更加怀疑自己对他的作用是不是只有解决生理需求。
“所以知道你单独去见了肖雪飞,我不是不相信你,是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自己可以是例外,可以彻底改变你,我更不相信这样一个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甚至软弱怯懦,一点都不够勇敢的自己,能够配得上你。”
也是因为深刻地清楚这一点,南栀在被肖风起有计划有目的地找上门以后,没有想过拿着照片和录音去质问应淮。
她知道问题不出在他,而是出在自己。
三年过去,她还是没能走出灰蒙压抑的大一,懦弱蜷缩在重重迷雾之中,任由雾障侵蚀。
不想被他找到。
过分自卑的人总想藏起自卑。
尤其在极致的明亮面前。
顷刻间,涨潮般极速汹涌的自责泼向应淮,将他从头至尾浇得彻彻底底,刺骨凉寒。
若不是当年的他一开始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也不会忽略掉南栀细腻敏感的变化,没有细究她周边曾经出现过的不善。
以至于让南栀心里始终留有一个疙瘩,最终被肖风起利用,不费吹灰之力地打成了死结。
被她决绝斩断的那三年,是他罪有应得。
但她不该承担那些。
细细回看昔日种种的南栀好似又成了弱柳一枝,在过往的大作狂风中战栗摇晃,应淮眼眶跟着洇上红意,将她抱过扶手箱,放到自己腿上,紧密地拥住。
他煞有介事地问:“你哪里普通,哪里不够勇敢了?”
“沪市大学是九八五,在川省招生那么少,你是拿到通知书的少数之一,你知道自己有多厉害,被多少人羡慕吗?”
应淮强忍住胸腔横冲直撞的酸楚,认认真真,一本正经地说,“当年你才十八岁,那样小的年纪一个人来到全然陌生的城市,遇到一群恶心的神经病,你或许受到过严重影响,一次次地怀疑自己,但你从来没有想过彻底放弃自己。”
“你或许自暴自弃地丢过画笔,不敢再画了,但你还是重新拿起了画笔。你或许考虑过退学,逃回家乡,躲回父母家人身边,但你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这样的你还不够勇敢吗?”
昨日不堪回首的迷惘纠结,痛苦逃避,在此时此刻被他换一个角度重新叙述,南栀蜷缩在馥郁极具镇静效果清冷木质香间,好似又回到了那片伸手难见五指的迷障。
不同的是,她看见十八岁,双臂抱团蜷缩,瑟瑟发抖的自己缓慢舒展脊背,一点点站了起来。
不是现在历经无数,已然看淡诸多的自己走过去,向她伸出手,竭力拉她起来,是她主动挺直腰杆,用手背抹干净眼泪。
在一回回被尖酸刻薄,颐指气使的软刀子刺倒,一回回自我放逐逃避后,她又试着再次站起。
哪怕动作笨拙迟缓,哪怕还要借助旁边树干,强撑着才能为软绵的双腿灌入一星半点力气,支撑遍体鳞伤的自己,但正如应淮所说,她从来没有彻底化作一滩烂泥,永远地埋葬自己。
性格使然,那时的南栀不会正面回击,立刻怼得那些恶人哑口无言,更不会甩他们几个响亮的耳刮子,及时出一口恶气,但不是只有这样激烈的反抗才能称为勇敢。
可以软弱,可以躲闪,可以当一只把脑袋埋进泥沙里的鸵鸟,只要还愿意重新昂起头颅,迈开双腿,继续往前。
她的勇敢或许来得慢一点,柔和一点,但她从来不缺。
忽然间,软靠在应淮怀中的南栀蹭了蹭身,正面向他,张开双臂缠上他脖颈。
“是你,是大一快结束那会儿你出现了,我才敢走出自我怀疑的怪圈,尝试往前看,”南栀湿漉漉的脸蛋埋入他肩窝,嗡嗡地说,“当时我就在想,这样优秀耀眼的男生看上了我,我应该还是有一点点好,有一点点值得被喜欢吧。”
“不是,从来不是我喜欢你,你才是一个很美好,值得被喜欢的人,”应淮宽阔大手温柔揉着她的后背,低声纠正了逻辑关系,“是你本身就很美好,值得被喜欢,我才会喜欢你。”
他轻轻吻上她发丝,尤为郑重其事:“栀栀,你一直值得。”
第67章 贴贴(三更) 贴贴怎么了?
日子飞逝, 由秋入冬,每年十一月十二月,是贡市成百上千的灯会人最为忙碌的时月。
政府主办的灯会承办地彩灯大世界敞开大门, 供数家中标灯组的彩灯制作公司进进出出, 加班加点地赶工期。
南栀所有重心都往这边放,绝大部分时候没去公司, 直接往这边赶, 随时随地关注灯会进度,严格把控细枝末节。
爷爷曾经说过决定成败的不仅在于大局,更在于细节,他生前每年年底,也是扎根在灯会制作的一线, 共工人师傅们日晒雨淋。
应淮亦步亦趋,跟着跑工地, 似乎一不盯紧,南栀就会像之前在河省守工地一样,让自己病毒缠身, 重感冒住院。
每回应淮一到, 第一要事便是去摸南栀手凉不凉,要不要添衣服。
南栀觉得他把自己当小孩子一样, 比南万康和蔡淑华管自己还要严格, 还要一丝不苟,又觉得他跑得实在是太勤了, 经常是上午好不容易把人轰走, 下午又来了,真跟她秘书似的。
南栀清楚应淮这段时间绝非闲来无事,他和应良打响了一轮商场博弈, 虽然他人在沪市,但每天需要抱着笔记本,花大量时间远程跟进处理。
应良的脾气秉性,生活作风堪比池塘深处最污秽的烂泥,叫人恶心生厌,但另一方面,又是应家爷爷亲手培养出来的,在经营公司做生意上有几把刷子。
加上他不择手段,善于使阴招损招,绝非一个简单对手。
南栀每次戴着防护头盔,盯完工人们一段高空作业,回头一望,应淮带着同款头盔,高大身躯裹一件羊绒大衣,憋屈地缩进一张矮小板凳上,和工人们偶尔休息坐的一样。
灯会制作现场全部都在室外,天寒地冻,尘土飞扬,电焊的刺耳声响此起彼伏,应淮像是五感具丧一般,把笔记本往腿上一放,气定神闲地敲击键盘。
他时不时分出心神,抬眸望南栀一眼,确定她的行踪。
每每隔空对上那双内勾外扬,生而非凡高贵的眼,南栀都觉得他太会折腾自己,此情此景太过违和了。
应总就该衣着光鲜,坐在窗明几净的高档办公室内,身姿舒展,有条不紊。
眼下,南栀禁不住走过去问:“你不觉得这里太乱太吵了,不适合办公吗?”
“不觉得,我老婆在这里,”应淮一口应道,仰起修长脖颈回望她,“随时随地能看到你,我工作效率只会提高。”
他又偏了一下脑袋,瞅向后方忙忙碌碌的工人,再给了一个理由:“大家多喜欢我来,都盼着呢。”
工人们当然喜欢他来,他出手阔绰,每次都不会打空手,一日三餐不仅给工人们添了几道分量十足的硬菜,上午下午还会有奶茶饮料,甜品糕点一类的加餐。
偶尔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开视频会,应淮来得晚了一些,工人们还会向南栀打听:“小南总,应总今天不来吗?”
对此,南栀忍俊不禁,颇为无奈,应总着实太会收买人心,也是绝对赶不走的,她索性由着他去了。
华彩和灯熠持续了几个月的侵权官司终于在这个月迎来结局,不出所料灯熠败诉。
虽说业内众人心里门清儿,知道灯熠使了腌臜手段,违背了千千万万制灯人质朴求实的本心,早已在背地里骂过无数回合,但法律一锤定音的宣判将大伙怒火又扇上了一个高度,业内一干人等口诛笔伐,唾沫星子都能把灯熠,把肖风起淹个半死。
又恰逢一年一度灯会制作的高峰时期,好些有骨气的工匠认为给这样一家有污点的公司制作灯组玷污了自个儿本本分分练就了数年的手艺,任凭灯熠工资开得再高也决然退出。
他们手艺傍身,不愁找不到好下家,待遇丰厚,老板夫妻为人宽善的华彩便是他们的头号考虑对象。
一时间,华彩冷清了一两年的人事部又热闹起来,曾姐一个人忙不过来,需要人手了。
灯熠没办法,以公司名义发布了道歉函,表示会引以为戒的同时,将责任全部推给了负责该灯组设计的组长钟明,明确会开除处理。
当然,钟明自此以后也会被行业除名。
趁着这个占尽风头的大好时候,华彩在网上打响了今年灯会灯组“腾龙在天”的宣传,第一次用官方账号发布了一组骨架图。
也就是还没有裱糊上色,只用粗细不一的铁丝焊接出来的整体造型。
灯会本就小众,每年最多只会在春节前后赚得一波热度,关注制作过程的更是少之又少,更遑论关注一家制灯公司了。
华彩这组骨架图发出去,原本只有业内人士点赞评论,几乎没有掀起水花,但好巧不巧,“有闲”平台上一位短视频博主发布了一组以“看看全国各地的龙”为主题的对比视频,华彩这组对外公布不久的骨架图入选其中。
明年是龙年,各个地方都在以此为灵感来源,在当地主要地区建起有关龙的装饰物,绝大多数装了灯组,算是彩灯。
该博主不知道通过哪些渠道找来的这些龙灯,前几组丑出天际,不是绵软无力就是货不对板,说是小蛇都不如,甚至有地方的设计很像西方的龙,邪恶黑暗,惹得广大网友唾沫四溅,喷得它们体无完肤。
就在大家以为这段视频只为细数全国各地离谱的龙灯,眼前一黑又一黑之际,末尾出现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龙。
半成品的龙灯看不到一丝瑰丽烂漫的色泽,只有冰冷的金属框架,暴露的钢筋铁骨错落有致,在黑色天幕下泛出幽幽银光,盘旋出了一条气势恢宏,磅礴威压的龙。
也正是因为只是半成品,给所有人留足了想象空间。
前面辣眼睛的创作看了太多,如此大气正派的风格叫人很难挪开眼睛,不少人在下面留评,追问这条龙在哪里,现在可不可以去打卡?
得到准确地址,并且获知贡市灯会目前正处于如火如荼的制作阶段,大门紧闭,不可能接待游客,网友们感到可惜的同时,不少表示要蹲灯会门票,开售时一定会掐表抢。
如此,贡市灯会算是赢到了今年春节旅游档第一波流量,华彩的“腾龙在天”给的。
灯会主办方很是会蹭热度搞事情,很快对外推出了一个大众投票,标题为:【今年贡市灯会,你最期待哪一组灯。】
下方列举了今年最大型,最有潜力的几组彩灯,“腾龙在天”和灯熠的“凤凰于飞”自然在列。
由于“腾龙在天”的骨架图正火着,投票一经开启就暂且领先。
南栀人在热火朝天的工地,偶得闲暇,坐在路边长凳上休息之时,收到这些利好消息,应淮就在旁边。
她晶莹的双瞳更添亮度,反复看了该博主的视频好几遍,欣喜地感叹:“我们运气太好了吧,这个博主刚好刷到了‘腾龙在天’的骨架图,刚好选中了我们!”
“恭喜小南总。”应淮朝她坐近了一些,彼此衣料在冬日暖阳间细细摩擦,一缕若有似无的木质香不知不觉荡得更近。
南栀觉察到,由不得歪头望去。
“小南总这么走运,遇到贵人相助,我蹭一点。”应淮有理有据,又离她更近了一些。
南栀同他有过约法三章,他每天跟来工地可以,但青天白日,众目睽睽,必须保持正常距离,免得工人们看笑话。
应淮当时毫不犹豫地答应,这些天也保持得不错,进退有度,没让她这个小南总在下属面前羞臊过一回。
可眼下他恍若间接性失忆,肆无忌惮地越凑越近,隔着厚实外套,南栀都能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似的。
南栀盯向他的视线含了更多警告。
应淮肯定看懂了她无声的提醒与催促,要他坐回去,他却歪理一大堆:“我控制住没搂你没抱你,更没亲你,贴贴怎么了?”
南栀:“……”
她咬牙警告:“好好说话,不要用叠词!”
这样会搞得很像在和她撒娇。
应淮不以为意:“川渝女婿,入乡随俗。”
都说川渝人讲话可爱,喜好叠词,吃饭是吃莽莽,喝白开水是喝开开,就连骂人都是瓜兮兮神戳戳,他在这边住久了,潜移默化,确实学到了不少。
南栀想到昨晚情到浓时,他将软成了水的她从床上抱起,彼此贴近着坐,严密无缝,他动作不停,用一把哑透了的迷离嗓子,一遍遍学着爸妈,在喊她耳边喊“幺幺”。
她耳垂倏然增温发烫,像昨晚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余光晃出人影,南栀以为是哪个工人,无意识抬头望去,不想见到了两张最不想见到的脸。
凛冬时节,肖风起焊在身上的优雅西服终于褪去,换上了一件长大衣,无甚差别的是依然是纤尘不染的白。
灯熠中标了不止一组灯,钟明团队做的那组几个月前就被很会审时度势的主办方叉掉了,现下他们还有几组正在制作,其中最大型的一组“凤凰于飞”恰好位于“腾龙在天”的下方。
肖风起身为公司一把手,前来巡视制灯进度,正巧闯入南栀视野也不足为奇。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同样穿了一身白的肖雪飞追在身后,明媚的眼珠子看不见任何事物,五零二胶水一样地黏在他身上,似乎稍不注意,他就要变蝴蝶飞走。
应淮目光追着南栀看过去,毫不遮掩地变了脸色。
注意到肖风起有朝这边走来,攀谈几句的趋势,应淮站了起来。
他轻微按了按南栀肩膀,示意她别动,他自个儿大步流星走了过去:“肖总今天挺闲?”
灯熠近期被败诉严重波及,公司外部形象受损,内部高层颇有龃龉,人心浮动,就连他们此刻在附近制灯的工人很多都不是起先物色的一流老师傅,临时喊来应急的工人手艺,外人看着都会揪心。
肖风起却一点看不出被八方所扰的焦愁,仍旧笑得云淡风轻:“托应总的福,能闲这两个小时。”
他略微偏过身,越过应淮高挺的身子,去看稳稳坐在后面的南栀,清浅弯唇:“我听说小师妹在这里。”
应淮眸色暗了不少,极不友善,直白点破:“我老婆可不认你这个师哥,你还是不要自作多情了。”
肖风起大部分视线回到他脸上,分了一缕框住那边的南栀,“我和小师妹认识得早,很多事情,你不会明白。”
应淮垂落在身侧的双手无声无息成了拳头,神情冷沉骇人,不过倏忽,他低声一笑:“认识得早有什么用?她还不是只看上了我。”
肖风起不动声色的眸子微微晃了晃。
应淮最不会见好就收,送上门来找不痛快的,他可不得好好满足:“我要是你才不会来这里听我嘲讽,又要忙相亲,又要管名声受损的灯熠,还要顾及远在沪市的肖氏,我光是想想都累。”
说着,应淮笑得愈发开怀,嘴损地补充:“当然,想到这个快要忙成八爪鱼的人是你,我就觉得舒坦,这叫什么?罪有应得。”
“不劳烦应总操心,我认为还好。”肖风起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他面前,哪怕是焦头烂额,也能维持云淡风轻,从容不迫。
肖风起又将视线放去了南栀身上,南栀始终拉着脖子盯住他们,留意一刻不停。
肖风起这一望就对上了她的目光,牵着她,仰头望去了上方。
“腾龙在天”灯组正在浩大天幕下紧锣密鼓地赶制,十来个老师傅精益求精,还在爬上爬下地调整铁丝骨架,力求尽善尽美。
应淮精挑细选出来的师傅们的手艺没有话说,加之“腾龙在天”的骨架图已经在网上红过一把,南栀原本没有任何担心,认为一切都在朝向预期的方向奔走,可肖风起这一眼好比一记强悍铁钩,将她沉稳的心脏提了起来。
她莫名觉得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会有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肖风起淡淡瞥过半成品的“腾龙在天”以后,放平目光,对应淮道:“听说你们这组灯的骨架图已经走红了网络,真是有运气啊。”
下一秒,他话锋突转,笃定地说:“可我从来不相信运气。”
他轻轻笑开,咬重字音强调:“师父说过,骨架做得气势非凡,绘声绘色,但裱糊上色,甚至试灯的时候翻车的案例数不胜数。”
不高不低的音量恰好钻透南栀耳膜,她眉头禁不住蹙起,远山青黛般秀雅的眉眼落上一层轻霜。
爷爷生前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彩灯制作,灯会承办为的是非遗传承,顶尖技艺的同台竞技,也更为千千万万赏灯人。
他们千里迢迢赶赴灯会现场,看的可不是一组半成品,而是最终成品。
一组彩灯,不到完工开灯的最后一刻,谁也不能说它已然成功。
提前开香槟,往往不是好事。
肖风起这是在点他们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应淮自然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毫不客气地说:“这就不用你管了,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多管管你自己,早点挑一个合适的结婚,毕竟你最想娶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娶得到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一出,肖风起不动如山,像是被罩进了金属外壳的神色瞬时有了皲裂。
乖乖跟在他身侧,老实得好比鹌鹑一样的肖雪飞同样改了脸色,震惊地瞪一眼应淮,又看向他。
应淮作为三言两语挑得兄妹两情绪大变的罪魁祸首,偏偏最像一个没事人儿,他不嫌事大地高扬唇角,优哉游哉地赶客:“肖总不送。”
肖风起呼吸沉重急促,双眼再也找不出一丝若无其事的薄笑,只见昏暗晦涩汹涌澎湃。
他沉沉剜过应淮,转身大步离去。
肖雪飞不顾脚下的高跟鞋多么尖细难走,急不可耐,跌跌撞撞追上去,焦灼发问:“哥哥,他什么意思,你最想娶谁?”
肖风起面色惨白,绷紧唇瓣没有吭声。
肖雪飞更加急迫,高声催促:“哥哥!”
肖风起偏过脑袋,斜了她一眼,眼底凶悍翻腾,前所未有的狠厉肃杀,全然没了往日翩翩公子的儒雅风度。
肖雪飞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但只有那么一次。
那是儿时,他们在福利院初见,肖雪飞还没有名字,成天被人叫“喂”或者“死丫头”。
她被几个大一些的男孩欺负,使出浑身解数和他们扭打,又是拳打脚踢又是用嘴撕咬,依然抵抗不过的时候,一个穿着纯白小西装,肤白秀气的大男孩冲了过来,拎起一个要揍她面门的男孩的领子就扔去了墙根。
那天,小小的肖风起暴戾嗜血,拳拳到肉,将那些小男孩揍得满地找牙,哀嚎遍野。
小丫头爬起来,站在旁边安安静静,认认真真观望,直觉这个不速之客比那些欺负过自己的男孩更阴险恐怕。
他双拳落下的位置应该经过了精心挑选,务必保证被揍的人会痛到极致,却不会留下什么伤痕。
然而肖风起解决完那些男孩,从西裤荷包找出湿纸巾,细致擦拭手上不甚沾染的脏污,走向她时,缓缓咧开嘴角,露出一抹恰到好处,春风拂面般的笑。
好似前一刻残暴揍人的人不是他。
“我叫肖风起,我会让爸妈领养你,从今以后,我是你哥哥。”
“哥哥有什么用?”七八岁大的小丫头重重哼了一声,不屑一顾,“我不需要。”
福利院中有不少比她大的男孩,每一个,照顾起居的阿姨都让她叫哥哥,可每一个都狠狠欺负过她,抢她吃食,逼她帮忙干活。
肖风起浅笑如旧,坚定笃信的口吻仿若在起誓:“哥哥会保护你,给你想要的一切。”
现如今,肖雪飞再一次近距离地见到他的另一面,被吓得够呛,立马咬住红唇,没胆子再溢出一个音节。
兄妹两个走远,应淮折返,坐回南栀身边。
南栀闪烁有些狐疑的眼睫,问了和肖雪飞差不多的问题:“你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应淮回过头,展臂揽上她肩膀,一面给她理了理有些松散的围巾,一面挑起眉梢问:“老婆,你在关心别的男人?”
“不是,我只关心我们的‘腾龙在天’。”南栀清楚他是酿造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陈醋,稍不注意酸味就会蔓延。
她转移话题说,“那条短视频下面的评论我刷了好多,也有不少觉得我们翻车的。”
应淮淡声反问:“你会让它翻车吗?”
南栀斩钉截铁:“当然不会!”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没过多久,“腾龙在天”的一组翻车图就在网上传开了。
第68章 照片(四更) 自个儿回来看。……
这个冬日, 云层厚重,天气灰蒙,隔三差五刮过一阵凌冽朔风, 呼在脸上和冰刀子无异。
南栀裹了里三层外三层, 到公司开过列会后,开车前往彩灯大世界。
“腾龙在天”灯组已然被技艺精湛的师傅们打磨好了骨架, 有条不紊地进入裱糊上色。
南栀抵达后, 先到自家灯组下面逛了一圈,同时瞧了几眼附近灯熠的出品。
他们之前因为工人们愤慨之下出走了将近一半,耽误了工期,好不容易找到新的工人,这个星期加班加点, 不分昼夜地赶,进度比“腾龙在天”还要快些。
灯熠应该特别注重上色, 在这个关键步骤请的师傅毫不马虎,整体色泽已然有模有样,逐渐具有艺术性。
反观位于上方的“腾龙在天”色彩还是一片混乱, 有些不大好看。
南栀没太在意, 很快收回眼,沿着彩灯大世界开阔平坦的道路, 慢悠悠逛下去。
她近段时间都会这样, 除去关心自家灯组的进度,也去看看别家的, 在制作一线取经。
毕竟华彩不止做今年灯会, 还要做明年后年,也还有其他订单。
偶尔有闲暇有兴致,南栀还会带着一些糕点吃食, 蹲在一个老师傅旁边,嘴甜地说想要学几手。
好几个师傅夸她不愧为南老爷子一手带大的亲孙女,即使之前没做过彩灯,也上手很快。
眼下,南栀逛着逛着,进入一条不起眼,较为偏僻的岔道,瞧见道路两旁的花园中分布了一组足够特别的彩灯。
这些灯组全是龙,造型各异,设计画风也不尽相同,规模不大,最大的不过一人多高,肯定是后期才开始制作的,目前还处于骨架阶段。
但光看骨架,已能感受到其憨态可掬的萌感。
向师傅打听,南栀才知道这条街上的灯组是主办方的巧思,设计图不来自于任何一家彩灯制作公司,全是收集的小朋友的画。
把小朋友们奇思妙想的画作变成一盏盏立体生动,绚烂生姿的彩灯,是这座南国灯城给纯真无邪的他们最浪漫真诚的礼物。
南栀觉得太有意思,情不自禁驻足,观望了好一会儿。
不多时,羽绒服兜里的手机不停震动,华彩内部工作群接连不断弹出了一串消息。
南栀掏出来细看,起因在于一条曝光了“腾龙在天”目前进度图,料定会翻车的视频又在“有闲”上火了。
该视频出现的一系列图片肯定是这两天拍摄的,可能出自现场工人师傅,每一张都是死亡角度,将正在上色的“腾龙在天”拍得一言难尽。
评论区直接炸了:【我靠,这也太辣眼睛了吧。】
【这是之前那组爆火的骨架图?】
【还我骨架!骨架那么美,那么震撼,为什么糊了一层布,开始上色后这么丑!设计师有没有审美!工人有没有审美!】
【我还说等灯会开幕一定要冲第一个去看,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去了也是浪费钱。】
【等等,好像还是有值得看的彩灯。】
【那只凤凰!我的老天鹅啊!仙品仙品!】
南栀翻看员工们截图到群里的评论,点到这一条,退出去再看了一遍该博主贴出的图片。
不出所料,其中有两张拍到了灯熠的“凤凰于飞”。
角度像是经过了精心挑选,将“腾龙在天”拍得多么萎靡不振,恍若随时随地会摔下云层的小蛇,下方的“凤凰于飞”就有多么大气不俗,下一秒就要直冲九霄一般。
并且“凤凰于飞”的上色即将完工,和成品相差无几,目前两组灯压根不在一条美感线条上。
公司有人立马去看了灯会主办方组织的,关于最期待灯组的大众投票,“凤凰于飞”已经强势崛起,压过“腾龙在天”,跃至第一。
被骂灯组翻车,华彩众人已经足够气愤了,再一牵扯到老对头灯熠,大家可谓是群情激愤,在群里炸开了锅。
不比他们,南栀反应平平,在群里安抚几句后就退了出去,专心致志看眼前工人们制作憨态可掬的龙灯。
这个时候,她收到应淮电话:“在哪里?”
南栀望了周围一圈,报出具体方位。
应淮这段时间时常陪着她来这边,也对这片园区也是相当熟悉了,迅速找来。
他见到南栀一门心思扑在面前的彩灯制作上,兴致盎然,有没看明白的,立马向工人请教。
寻常的彩灯制作基础,业内人士皆知,不是需要藏着捂着的独门手艺,师傅们见她有兴趣,乐于一边忙活一边教授。
应淮也不吭声,陪在旁边默默看她。
半晌后,南栀迟疑地发现应淮不太对劲,她由不得转头望他,疑惑地问:“怎么了?”
“网上的事儿不知道?”应淮观察了她这么久,真没从那张清淡的小脸上瞧出出一星半点异样。
“骂‘腾龙在天’翻车的消息吗?”南栀接话道,“我知道啊。”
应淮:“也知道多半是肖风起搞的鬼?”
南栀点点头:“借我们的‘腾龙在天’炒作,给他的‘凤凰于飞’涨一波热度。”
应淮再一次仔细打量她,仍是没看出多余情绪,好奇地问:“不在意?”
南栀反问:“‘腾龙在天’亮灯了吗?是最终呈现吗?”
应淮摇头。
“那不就得了,”南栀淡然地回,“爆出的只是过程图片而已,我们后面不知道还要调式多少版,他们到时候还有没有机会骂,可不好说。”
应淮扬了下眉:“要不要压那条爆料?”
“不用,”南栀不假思索,“随便他们现在怎么骂,最好把我们骂上各个平台的热搜,现在黑料有多么离谱,等正式开展的时候才会有多么惊艳。”
寒风狂舞,厚重云层破开一线光亮,应淮逆光而立,深邃眸光定定注视面朝光亮的她,眉眼一点点变弯,跃上笑意。
又被他一声不响,良久地注视,南栀不明所以:“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我头发上有东西,还是脸上有?”
她抬起手,想要去拨弄耳发。
应淮拉下她的手,团入掌心,染笑的眼中全是克制不住的欣赏与自得:“看我的栀栀越来越有小南总的风范了。”
南栀微有一怔,回国接任公司快要满一年,风风雨雨闯来,大大小小的事情料理了一桩又一桩,她的确处变不惊了许多。
要知道她从前虽然能在人前装得淡定,但每每完成一件大事要事,掌心摊开全是汗,急需连吃几只泡芙压惊。
此刻她的手掌非但没有浸出一层黏腻,还是暖的。
她迎上他灿烂绮丽的眸光,跟着弯起唇角露出了笑。
见时间不早了,应淮牵着她往园区出口走:“晚上想吃什么?”
“兔子!怎么做都行。”南栀太爱吃兔肉了,天天顿顿吃都吃不够。
应淮应下,给江姨发完消息,凑近她放低音量说:“今晚早点睡,成不成?”
为什么要早睡,两人心照不宣。
南栀脸蛋红了些许,下巴埋入松软的羊绒围巾,低低嗯了一声。
前几天两人都忙,每晚加班,暂时搁置了那档子事,她也有点想了。
然而刚刚说好,南栀手机再度嗡嗡震动,这一次不是公司群消息,是赵晴好。
【栀子,我回贡市了!】
【约饭约饭,今天晚上必须约饭!】
【呜呜呜我太生气了,心肝脾肺肾都在疼,今天晚上必须见到你!】
赵晴好为了四处探店拍视频,全国各地地跑,回一趟贡市不容易,再加这样说,多半是出了事情,南栀无论如何要去这一趟。
她快速回过赵晴好,同应淮说:“晚上我不和你一起回家吃了,晴好回来了,约我吃饭。”
应淮低啧一声:“有好姐妹了,就抛下老公了?”
南栀知道他故意这样说,趁四下无人,踮起脚尖快速亲了一下他脸颊,用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音量说:“我买了男仆装,藏在你的衣柜里。”
自打上回看他戴过兽耳兽尾和狗链,南栀总忍不住想象他套上其他类型的服饰的样子。
稀奇古怪,性感暴露的衣服是南栀买的,想看他穿,但她原本没脸说,打算等晚上,他换衣服的时候自个儿发现。
不出任何意外,应淮听此,神情立马有所变化。
他没再说一些酸不溜秋,吃味的话,马不停蹄把南栀送到和赵晴好约好的餐厅。
似乎只有她到得快一点,姐妹俩的饭局才能快一点结束。
松开车锁,放南栀下去之前,应淮饶有深意地说:“晚上我换好衣服,等你。”
南栀心猿意马,顶着浮有薄红的脸蛋走入餐厅,随服务员进到包厢,赵晴好已经喝起来了,手边倒了两个空酒瓶。
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迷迷糊糊瞅见南栀,赵晴好撒开酒瓶,踉踉跄跄扑上来:“栀子,我刷到有闲上那条说‘腾龙在天’翻车的视频了,他们骂华彩,骂你,气得我啊,好想马上申请注册千八百个小号骂回去!”
居然是为了这件事不痛快,早早在这里买醉吗?
南栀赶忙拖住她被酒精熏得绵软无力,要去亲近大地的身子,放去最近一张椅子上:“没事的,你不要在意,对我没多大影响。”
“怎么会没有影响呢?”赵晴好认定了这是一桩天大的事情,“他们骂得那么难听,还说你们比不过灯熠,他奶奶个腿儿,灯熠算个屁。”
南栀站在她面前,她双手环住南栀的腰,贴紧呜呜几声:“可我只有一个账号,现在又都是实名制,申请不了更多,那个姓陈的倒是可以使唤好多好多账户,有闲的签约博主谁不敢听他的?”
听她提起陈靖,南栀大致知道她为什么情绪失控了。
刷到“腾龙在天”被骂多半只是引线,肯定和陈靖有关。
不清楚是不是她在外面跑这一圈,又和陈靖产生了交集。
亦或者,她只是单纯地想陈靖了。
赵晴好蹭在南栀身上,一个劲儿帮忙出主意:“只要那个姓陈的愿意帮忙,我们能被舆论压制?不分分钟把那些喷子骂个狗血淋头,再把灯熠踩到脚底下碾压一回,让他哭着求着叫爸爸。”
南栀听出不对,试探性问:“你想去找老陈?”
“谁说的?”赵晴好立马急了,松开她挺直腰杆,竭尽全力瞪大一双昏昏沉沉的眼睛,“我才不会去找他,我说过的,这辈子都不会再去找他!我要是去找他,我前男友不得好死。”
默了须臾,她似乎记起来前男友是谁,马上改口:“啊呸,是我前前男友不得好死。”
她念念叨叨:“那个劈腿绿我的渣男就该不得好死。”
“好好好,我们不找前男友,前前男友不得好死。”南栀忍俊不禁,依着她道。
南栀本来只计划陪赵晴好吃一顿饭,吃完就回龙湖壹号,可她这个状态,南栀着实放心不下,知会了应淮一声,带着小姐妹回自己那套公寓了。
又鸽了应淮一次,南栀原以为会收到他的酸言酸语,不曾想他没有多说什么,不咸不淡应了一个“嗯”。
南栀觉得怪异,不清楚应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会不会在挖坑等着自己。
可转念一想,至南资本的要紧事更多,应淮或许也要临时加班。
到了夜深人静,南栀和赵晴好躺在一张大床上,赵晴好在酒精催促下,困虫上脑,早已睡去,南栀却辗转反侧,不太能睡着。
没办法,她习惯了一钻进被窝就被一双结实臂膀拥个满怀,把清幽澄澈的木质冷调当成安神香。
南栀轻手轻脚侧过身子,背对赵晴好,摸出手机想要联系应淮,问他睡没睡。
特别凑巧,先收到了他的消息。
没有任何文字,只有照片。
他的照片,还是自拍。
应淮不爱拍照,更不要说自拍,南栀认识他这么多年,没见他拍过一次,但眼下他却连续发来了三张。
并且是特定部位的放大特写。
第一张重点在脖颈,骨感清晰,性感修长的男性颈部不止硕大尖锐的喉结,一圈白色蕾丝卡过脖颈,边缘刚好擦过喉结。
只消瞄一眼那和应淮气质大相径庭的蕾丝花边一眼,南栀就知道他穿上了什么。
那套黑底白边,设计相当色/气的男仆装!
第二张照片侧重肩膀和身前,宽大领口同样镶嵌了一圈白色蕾丝花边,暴露两弯深陷的锁骨,常年被游泳和健身器材一并打造的饱/满胸肌快要撑破束缚的紧身衣料,在白色蕾丝花边边缘呼之欲出。
南栀不禁咽了下口水,暗骂他大半夜的发疯。
可手指却快了大脑一拍,迫不及待地往左划拉,去看下一张。
第三张拍到的位置又往下面走了几分,正好框住花边罩裙的全貌。
这种羞耻的服饰裹住男人成熟健硕,肌肉分明的身体实在是反差太大,可又不动声色,轻而易举挑逗起心底的蠢蠢欲动。
应淮约莫是半靠在床上拍的,姿势慵懒又蛊人,像一只等待主人爱抚的大猫。
南栀都能想象如果自己此刻在家的话,肯定会忍不住扑上去。
她毫不犹豫保存了这些照片,可回的是凶巴巴的提醒:【大晚上的,适可而止!】
应淮没在意:【我刚刚又拍了两张。】
他意有所指:【更下面的。】
这套男仆装是南栀精心挑选的,知道除了上面的经典罩裙,还有配套的腿环,半透不透的白色中长丝袜。
他要是都穿上的话……
南栀本就被扇动得活跃旺盛的思绪止不住纷飞,无穷发散。
但是还没在脑海中勾勒出大致轮廓,占据另一半床铺的赵晴好冷不防蹭起身子,扑上她肩头,睡意朦胧地问:“栀子,你在看什么呢?”
南栀愕然一惊,着急忙慌反扣手机,心脏扑通扑通地震。
“背着你老公看哪个小哥哥呢?”赵晴好似乎瞄见了零星画面,惺忪睡眼瞪得老大,“我怎么瞧着觉得不太正经。”
她促狭地嘿笑两声,明晃晃打趣:“不会是小黄/图吧?”
南栀:“……”
和小黄/图大差不差了。
不过对象是她老公。
南栀才没脸和赵晴好明说,不再管应淮会不会再发照片,急不可耐地将手机丢去床头柜,转回身,给赵晴好盖好被子,再盖自己:“太晚了,快睡快睡。”
赵晴好认定其中肯定又猫腻,却晓得只要南栀咬定了不乐意说,谁也敲不开她的嘴。
是以赵晴好没再多问,揶揄地笑过几声就听话地合上了眼。
隔天周六,南栀不用去上班,却没有放纵自己睡到日上三竿,早上八点过就醒了。
赵晴好在旁边酣睡正香,南栀没急着起身下床,第一时间抓来手机,查看和应淮的聊天界面。
他昨晚后面又发来了消息,不过只有两条文字:【睡了?】
【老婆晚安。】
以防是手机卡顿,南栀将这个界面刷新了又刷新,确定真的只收到这两条简短文字。
而更上面的聊天记录分明是他说的又拍了新照片,拍的还应该是腿部。
他那双腿本就笔直纤长,一层薄肌恰如其分地覆盖,哪怕不经任何修饰,都十分性感,更何况是套了腿/环,穿了半/透明的白色丝袜。
南栀光是想象都会心潮起伏。
她盯着聊天界面沉吟须臾,试探性敲出:【早。】
不知道是应淮今天也醒得早,还是设置了新消息提醒,反正秒回了:【早。】
南栀迟疑两秒,缓慢敲下:【我手机好像出问题了,你昨晚还发了什么消息吗?】
YH:【没。】
南栀盯一眼上面两条聊天记录,反问:【你确定?】
YH:【老婆想看我发什么?】
南栀咬牙:【你说呢?】
YH:【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他心思向来比任何人转得都要快,南栀才不相信他不知道。
她愤愤发送:【那你就不知道吧!】
几秒后,收到一条语音。
南栀回过头,确定赵晴好还在熟睡。
她手边没有耳机,轻声下床出了房间,到距离卧室较远的阳台上听。
应淮肯定也是刚睡醒不久,磁性嗓音裹挟浓重的哑,含含糊糊地流经电流透过听筒,引得耳膜酥酥麻麻:“还想看我发更暴/露的照片?”
“想得倒美。”
他音色转低转沉,约莫贴收音器更近,更添邪肆蛊惑:“自个儿回来看。”
第69章 睡裙(五更) 我是赶不走的。……
最后半句又魅又妖, 明目张胆地勾引,飘飘荡荡落入南栀耳中,好似修炼成形的狐狸精顺着无形通讯缠了上来。
她耳垂灼热起来, 心跳砰然加速。
然而没来得及做出回应, 后方传出一声响亮的嬉笑。
南栀悚然,慌慌张张回过头, 只见前一分钟还乖乖躺在床上的赵晴好顶着一头乱糟糟, 好比鸡窝的蓬松卷毛,大喇喇站在进入客厅的转角。
她显然是将刚刚的语音听了个七七八八,挑动眉梢问:“我是不是当了可恶的第三者,横插了你们小夫妻一脚啊?”
应淮的语音已经足够令人羞耻了,更何况还被好姐妹听了去, 南栀双颊红透,害臊得很想换个星球生活。
她赶忙否认:“不是。”
赵晴好“啧”了一大声, 摸出手机操作几番:“你回去吧,我也要走了。”
南栀惊讶又担心:“你去哪里?”
她怕她说沪市。
幸亏赵晴好说:“苏市,上个月就订好的探店。”
南栀就放心了。
她陪赵晴好吃过早饭, 送她到机场, 折返回龙湖壹号,有意没有提前知会应淮。
用指纹解开别墅门锁, 南栀率先被嗅着味道赶来的五二九扑得摇晃, 全靠背靠墙壁支撑。
她笑着揉了几把狗子暖融融的大脑袋,同它绕过玄关往里走。
只在底楼找见了江姨。
“江姨, 应淮呢?”南栀不由问, “出门了吗?”
“没,”江姨在厨房准备午饭,擦擦湿漉漉的双手, 走出来说:“先生先前下来吃过早饭,带着五二九去花园玩了一圈,回来就上楼了。”
“我看他有点疲倦,估计是没睡够,补回笼觉去了吧。”
南栀点点头应下“知道了”,再揉了五二九几下,独自上到三楼。
轻缓推开主卧房门,应淮果然在补觉,几处窗帘尽数关合,室内只有少数微亮。
南栀放轻步伐,蹑手蹑脚走到床前,瞧见应淮侧着身子,睡颜安稳,闭合的眼睫浓密纤长,被暗色笼罩也太过吸睛。
室内温度由恒温系统调控在适宜的二十来度,相当于秋天,应淮盖着一床单薄的被子,特别难得的,被头拉到了很上方,扫过了脖颈,把躯干和四肢掩藏了个严严实实,一丝不露。
虽然清楚他下过楼,不可能还穿着那套惹人心痒难耐的男仆装,但南栀依然不死心,掀起被子一角,准备趁他睡着,神不知鬼不觉地偷瞄一眼。
应淮的确没再穿着男仆装,但怀里似乎抱了什么。
细细软软一长条。
室内光线不足,南栀刚想凑近瞧得更加仔细,应淮忽地转醒,下意识扯住被子,将怀里的物件往深处藏。
南栀一愣,那似乎是一抹绿色。
有点像裙子。
南栀警觉:“那是什么?”
“没什么。”应淮坐起来,把物件掩藏得极好,丝毫没再泄露到被子以外。
南栀缄默回顾,越想越觉得像一条裙子,她居高临下地俯看他,拧眉质问:“女人的东西?”
应淮走下床来,没有吭声。
似是难以启齿一般。
他行径肆意,敢作敢当,鲜少有能让说不出口的事情。
顷刻间,南栀脑中转出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不甚愉快。
气恼的情绪立马爬上她白嫩的脸蛋,她也不再多问,掉头就要走。
应淮手快地拉住她,焦急回道:“嗯,女人的东西。”
他应该有点烦,另一只手扯开被子,拉出掩藏在下面的物品。
南栀定睛一看,确实是裙子,真丝质感,睡裙款式。
一想到睡裙都是贴身穿着,算是个人最亲密隐私的衣着,她愈发来气,狠狠甩开应淮,怒不可遏地质问:“谁的?你还要抱着睡!”
“你说呢。”应淮声色偏淡,语音控制头顶主灯打开,将睡裙往她眼前递了递。
一室光线总算是充裕,足以好好看清太多太多,南栀垂眸详详细细辨认,这条睡裙有点眼熟。
主人好像是她。
只不过不是她现在爱穿的那几条,而是大学时喜欢的。
南栀赶紧从应淮手里接过裙子,展开翻来覆去地瞧,浅绿色的面料有些发旧。
这条睡裙应该她当年放在应淮公寓,方便过夜时穿着的,当初和他分手,收拾行李离开,遗落了这一条吗?
反正这件曾经无比熟悉,早已被她忘记了的贴身衣物,如今出现应淮手上,还在她不在家的时候,被他抱入怀中睡。
突然间,南栀记起入住这栋别墅不久的一个细节。
那个时候两人还很别扭,应淮住在隔壁次卧,一天早上,南栀碰到江姨给他收拾房间,拿着换洗的脏衣服出来。
其中就缠绕了一份清新的绿。
那会儿南栀就闪出过疑惑,认为那不该是能从应淮房间搜寻出来的颜色,但疑惑只维持了短之又短的时间,没去深究。
毕竟两人当时那种不尴不尬的相处状态,她去细究他隐私的话,搞得像是多么在意关心他,有被他抓住不放,揶揄嘲讽的风险。
而家里衣物都由江姨清洗,烘干后直接送入衣帽间,南栀从来没有见过这条睡裙晾晒。
南栀诧然的视线慢慢从睡裙上挪开,定向应淮,不可思议:“我不在,你就要抱着它睡?”
应淮似乎感到了难为情,偏过脑袋,很淡地应:“嗯。”
南栀:“多久开始的?”
他读书的时候可没有这个毛病。
她以为他之前出差带走自己的睡衣,只是一时兴起。
应淮嗓子干涸,去主卧配套的小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猛灌了几口:“你出国以后吧。”
南栀便知道了,那被自己一刀斩断,互不来往的三年,他晚上都要抱着这条睡裙。
应淮罕见地有点无措,有力指尖不停地捏动塑料水瓶,他兀自缓了片刻,徐徐看向南栀,清淡地扯了下唇:“你走了以后,我一开始也没抱这裙子,但晚上很难睡着,我躺在空荡荡,只有我自个儿的床上,一闭上眼睛就感觉不踏实,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有一天我换衣服,无意间在角落发现了这裙子,恰好那天晚上打了雷,你知道的,只要打雷,我更不可能睡得着,我很想抓住点儿什么,就把它扯过来了。”
哪怕时隔三年,应淮再回想,都会觉得那一刻的自己魔怔了,中了邪一样。
可他就是贪恋。
贪恋那一份只有在她身上才会嗅见的淡雅栀子花香,疯狂地想要被那股气味缭绕浸泡。
沉溺醉亡也甘愿。
可人已经远赴重洋,应淮只能寻找她的旧物。
南栀离开得何其干脆决绝,除去他送的礼物,留下的只有那一条忘记带走的睡裙。
应淮其实不喜欢任何甜甜奶奶的味道,日常穿着的衣服绝对不会用甜香型的洗衣产品来洗,但这条睡裙必须,只能使用南栀最爱的那个洗衣品牌的特定香味。
听他若无其事,风轻云淡地讲完,南栀心脏一阵阵地抽疼,她不止一回见过他在电闪雷鸣的夜晚的模样,清楚他会恐惧惊骇到何种程度,而那一个夜晚,他能够抓住的只有这么一件轻薄睡裙。
三年以来,上千日月轮替,他又独自面对了多少个类似的夜晚,每每拥住这条睡裙入眠,他都在想些什么?
思及此,南栀一瞬不瞬望向他,鼻腔涌现了酸意。
迎上她发怔的视线,应淮不确定地问:“觉得我变态?”
南栀眼眶有了湿意:“你早前说的全是真的?”
“嗯?”应淮没跟上她跳跃的思路。
南栀:“你说过去三年从来没有放下过我,一直还喜欢我。”
“也恨过,怨过。”应淮坦率承认,“但喜欢总是占了上风。”
他眸光深邃,忽而浅笑一下,对自己的无可奈何更多:“栀栀,你知道喜欢上你以后,有多难戒断吗?”
应淮也是第一次知道,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会犯傻,还会犯贱,一次次地告诉自己,她不要自己了,却仍是抑制不住,发了疯一样地想。
他甚至冒出过她不要他又怎样,他还想跟她的念头。
哪怕没名没分。
南栀指尖收紧,使劲儿攥住睡裙,眼底一片雾气朦胧:“你也真的去伦敦看过我,每年都给我准备了生日礼物?”
不止每年她生日,应淮才会飞伦敦,他想她想到疯癫,怀抱睡裙,一遍遍地翻过往为数不多的照片也不能缓解时,他就会订一张去伦敦的机票。
但就像对南万康和蔡淑华说的,应淮只敢躲在远处,偷偷望她一眼。
短暂地安抚过行至山穷水尽,濒临窒息的自己,继而是新一轮,更为天崩地裂,凌迟酷刑般的煎熬。
像极了饮鸩止渴。
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过去,应淮没有多讲,只淡淡地回:“那些礼物没有烂在我手上,今年全部送出去了。”
南栀终于知道今年生日,他为什么会抱出那么多个包裹。
南栀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竭尽全力拥住他,有泪花流淌的脸蛋埋进他身上,抽抽噎噎说:“对不起。”
是她的勇气来得太缓太慢,当年钻入了自我怀疑的死胡同,怯懦到无法直面自己,才硬生生在他们之间撕裂了整整三年。
“傻不傻,和我还用说对不起?”应淮张开臂膀反拥住她,下颌一下下蹭她发顶,“不管是三年前还是现在,这段关系中,你有任何的不痛快,不舒坦,都是我做得还不够好,要说对不起,也应该是我说。”
南栀双瞳湿润更重,洇湿了他小片睡衣。
应淮声线又轻又柔:“所以以后再碰上类似情况,记得第一时间和我讲,我改。”
南栀狠狠抹一把眼角,昂起脑袋说:“我有问题,我也要改。”
“我的栀栀永远只需要做自己。”
应淮低头蹭她鼻尖,吻过湿漉漉,红晕显著的眼角:“我以前说过,在我面前,如果你心情有一点不好,可以尽情置气,随意发火,拧巴做作撒娇都无所谓,不需要任何妥协让步更改。”
他低低笑了下,贴去她耳畔着重告知:“反正我是赶不走的。”
“我就乐意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哄你。”
“不过,”应淮话锋一转,尤为郑重其事,“不许再提分手再提离婚。”
“不说分开三年,三秒钟我都受不了了。”
第70章 试灯(六更) 栀栀,你是我的骄傲。……
几场严酷冷空气南下, 贡市日渐步入湿冷的深冬,年关愈发临近。
这座南国灯城大街小巷的装饰彩灯全部换新,处处洋溢一年最盛佳节的喜庆闹热, 承办灯会的彩灯大世界一天比一天更有模有样, 已从混乱嘈杂的制作期过渡到有条不紊的调式待展模式。
华彩的“腾龙在天”和现场绝大多数灯组的进度相差不大,近期都在调式灯光, 查漏补缺。
按理说对于一组彩灯而言, 灯光效果尤其重要,没有恰如其分的灯光相衬,再巧夺天工,惊为天人的技艺打造出来的绝美框架,观赏性和艺术性都会大打折扣。
然而南栀却一反常态, 不像之前日日监守在制灯一线,唯恐出半丝差池, 除开两三次重要试灯亲自到场以外,都在公司。
也不是坐在办公室,还是扑去了办公大楼后方的制灯工厂。
应淮觉着奇怪, 问过两次, 她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应淮干脆不问了, 这一天午后, 他在家忙完一通视频会,拎着江姨新鲜现烤的泡芙, 找去了华彩。
他倒想看看南栀成天窝在自家厂房做什么。
如此, 应淮没有提前告知南栀,自己来了。
却不料迈过华彩大门不久,远远望见厂房入口, 还没来得及靠近,窥上一星半点,南栀就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
“你来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南栀神情慌张,边说边拉住他胳膊,把人往远离厂房的方向赶。
应淮瞥一眼越来越远的厂房,垂眸盯她:“和王爷爷打过招呼,我一来就通知你?”
南栀讪讪地扑闪眼睫,注意到他手里的吃食,急不可耐接过,欣喜地说:“是什么?甜品吗?泡芙吗?我正好饿了。”
今天天气不错,晴空万里,暖阳泼洒,南栀没急着回冷冰冰的办公室,提着食品袋去了附近花园,往一处专供员工们休息的桌椅走。
“厂房里有什么?这么害怕被我看见?”应淮跟上她脚步,“藏男人了?”
南栀震惊不已,没好气地瞪他:“当然没有!”
“那你在做什么?”应淮自上而下扫视她,穿着打扮和以往大不相同。
不是精致可人的裙装,也不是干练利落的职场轻熟风,而是最最简约质朴的短款外套加牛仔裤,外面还罩了一件长长大大,深咖色围裙。
南栀卖关子:“不告诉你。”
或许他怕真的误会自己藏了男人,她又补充:“以后你会知道的。”
走到桌椅前,南栀将食品袋放上桌面,伸手去解简易包装。
应淮关注到她葱白的手上有几处鲜艳红痕,他忙不迭拉过她双手,翻来覆去细看,有划痕,还有像是被尖锐物品戳过的。
“怎么弄的?”应淮迫切地问。
“没什么,不碍事。”南栀收回手,三两下解开包装,一瞧里面果然是泡芙。
她喜不自胜,坐下来就捏起一个送入嘴里。
应淮被她浑然不在意的样子气得不轻,偏偏拿她一点法子没有。
他立马在外卖平台上买了消毒用品和创口贴,轻柔细致地给她的手消毒,贴上创口贴。
“我不管你在做什么,不许再把自己搞伤了。”应淮稍稍用力捏了一下她左手指节,冷冰冰警告。
南栀咽下最后一口充盈甜美奶油的泡芙,满足地擦拭嘴角,轻声嘀咕:“那应该不可能。”
应淮立马板起脸,凶神恶煞。
南栀惹不起但躲得起,站起身,飞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咧开笑说:“我去忙了,你不许跟来哈,否则今天晚上罚你不能进主卧!”
这个惩罚于应淮而言确实恐怖。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会没有招儿应对?
主卧钥匙全在他手上,哪怕她在里面反锁都能打开,他可以半夜趁她睡着,偷偷溜进去。
但应淮没有非要跟进工厂,既然她有意隐瞒,想给他一个惊喜,他就等着看看。
只是每天下午接她下班回家,应淮都会第一时间检查她的手,瞅瞅有没有再添伤痕。
这个日落黄昏,南栀从工厂钻出来,换掉遍布脏污的衣服,洗干净双手,坐上高调的帕加尼,主动伸出双手到应淮眼前:“看吧,没受伤。”
应淮认真瞧了瞧,确实没再添伤口,但手腕一侧,不太能够注意到的位置残留一点明黄。
“颜料?”应淮指腹去擦,根本擦不掉。
南栀微惊,着急忙慌抽回手,一面捂住,一面闪烁其词:“不知道在哪里沾上的。”
应淮挑起眼尾,意味不明地盯她。
南栀心虚,点漆般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打转,绞尽脑汁琢磨新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
恰逢这个时候,她手机响了。
是赵晴好的来电。
南栀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一样觉得这通电话来得如此及时,她毫不犹豫地接起。
赵晴好语气欢快:“栀子栀子,咱们大贡市的灯会要开幕了吧?”
南栀:“嗯,下周周五。”
赵晴好:“我过两天就回来!带几个做自媒体的朋友回来!”
她太过兴奋,接连报出他们的网名。
南栀原本没太在意,只关心她什么时候抵达,可听了两个网名就惊住了。
纵然南栀对短视频的喜好不多,每天刷“有闲”的时间更是有限,关注的博主少之又少,但也刷到过她报的这几个账号。
清一色的旅游大博主,有两个甚至火出了圈,全网粉丝估计超过了一千万,号召力和影响力同一部分明星无二。
“我这些朋友全是冲着灯会,冲着‘腾龙在天’来的哦。”赵晴好雀跃地说。
南栀意外,清楚她虽然在自媒体行业有一些人脉,但主要是同类型吃播博主,不太可能搞定旅游板块的大博主。
“你和老陈……”南栀忧心,迟疑着问。
赵晴好不藏着掖着:“不是我去找他的哈,我饿死也不会去找他,是我在苏州探店,他恰好也在,就碰上了,然后嘛……”
她嘿嘿笑了两声:“你懂的。”
南栀:“……”
赵晴好:“反正他答应我了,我赏他几个笑脸,他就帮‘腾龙在天’宣传,臭男人的资源不用白不用。”
南栀手机听筒音量开到最大,赵晴好嗓门又高,驾驶座上的应淮耳力不错,听了个大概。
他忍俊不禁,马上掏出手机找到陈靖微信,编辑了一条消息:【陈总又骗人,当心又玩脱。】
——
灯会开幕在即,最后一周,所有彩灯制作公司,所有能在灯会博得一席之地的灯组都进入了紧锣密鼓的宣传期。
每一个制灯团队都将自家出品的彩灯当亲生孩子,恨不得它能在今年花团锦簇的灯会舞台上大放异彩,拔得头筹,为公司赢得响亮名声,以求来年各路订单不绝,赚个盆满钵满。
在这方面,华彩算是走得慢的,“腾龙在天”的开灯宣传暂且没动。
附近的“凤凰于飞”可是迫不及待,打响了第一轮宣传。
肖风起仰仗家业繁盛的肖氏,花钱如流水,不顾他人死活地砸资源砸人脉,甚至请来了当红明星拍宣传照。
如此显赫阵仗,“凤凰于飞”很难不在这轮宣传期中杀出重围,成为第一个火起来的灯组。
一水的盛赞评论中,不乏有人联想到了早前火过骨架图的“腾龙在天”:
【那组龙灯呢?为什么至今没有在网上找到一张完工亮灯的照片?】
【捂得这么严实吗?是打算给我们一个天大的惊喜吗?】
【怕不是惊吓吧,前阵子裱糊上色就翻车了啊。】
【看什么龙灯,这组凤凰不香吗?我虽然是个外行,都被这组凤凰惊呆了,做得也太美太震撼了吧,赌不赌,今年灯会没有哪一组灯比得上。】
【其他灯能不能比得上我不知道,反正那组龙灯肯定比不上。】
【我就蹲在这里了,想看看那组龙灯还能拉个多大的。】
【听说华彩还想借这组龙灯起来,我看他们老总还是回家做白日梦吧,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真以为是南老爷子的孙女就能有南老爷子的遗风了?别再出来做灯,给南老爷子丢脸了。】
灯会主办方推出的最受期待的灯组的大众投票上,“凤凰于飞”的票数又迎来了一轮猛增,稳居榜首,而“腾龙在天”的排名一降再降,快要落到底部了。
这个被“凤凰于飞”的宣传图刮起的邪风在网上乱舞的档口,南栀只在吃晚饭的间隙淡淡扫了两眼。
其中喷“腾龙在天”的黑子太多太密,有多少是肖风起买的水军,南栀不想浪费心力去猜。
她放下手机,专心致志解决完晚饭,同应淮一道前往自家灯组。
宣传图原定计划就是在今晚拍摄。
观赏彩灯最好以漆黑夜晚为背景板,南栀和应淮到达灯组下方时,天幕差不多全黑。
摄影师要捕捉灯组由暗转亮的瞬间,是以灯组还没有开灯。
“腾龙在天”最后一次调式灯光在前两天,南栀到现场看过,但当时只有她一个人。
应淮还从来没有见过“腾龙在天”最终的效果。
此时此刻,南栀和应淮并肩而立,仰头望向漆黑的灯组,余光瞄见一位工人师傅手上的玩意,那是电源开关。
只消轻轻一按,“腾龙在天”的最终模样将会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莫名的,南栀涌出了紧张。
过去整整一年,她只做了这么一件事。
要是搞砸了的话……
要是当着应淮的面前搞砸了的话……
两道沉重若泰山的问题并没有当空压来,应淮约莫感受到了她遮掩在心底深处,快要沸腾的忐忑,伸手牵住她的手。
应淮放低视线望她,一双黑眸被逐渐弥漫的笑意点出极致亮色,他声量不高不低,却掷地有声:“我相信你。”
顷刻间,南栀惴惴不安,悬于半空的心脏好似被一双强劲有力的大手牢固拖住,平稳落了地。
她不由联想到年初在应酬钱总的饭局上,应淮猝不及防出现,坚定不移地说会投资她。
万幸,将就一年过去,她的投资人依然对她充满信心。
南栀跟着扬起嘴角,冲应淮有力地点了点头。
她松开他的手,走上前几步,对那位工人说:“宁师傅,给我吧。”
宁师傅将半个巴掌大小的开关交到她手上,她再也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按下。
眨眼睛的功夫,头顶黯淡无色的灯组大变模样,充盈光线撑满了每一个细枝末节。
“腾龙在天”,听名字就可以想象,是一组“浮”在天上的灯,这个出彩的想法是南栀提供给设计团队的。
她详尽地研究过近二三十年出过的大大小小的灯组,有在陆地上转的,有在水上飘的,但没有哪一组彩灯挂在天上。
他们想要比过灯熠,在人才济济,奇思妙想数不胜数的灯会上赚得满堂喝彩,只能出其不意,再大胆有创意一些。
当然,他们也不可能违背基本的物理定律,抵抗不可撼动的地心引力,让一组庞大的彩灯高悬不落,用于支撑的数根巨型柱子巧妙隐匿,它们披上华丽外衣,与地面其他灯组融为一体,交织辉映。
华彩出品的腾龙总长一百九十七米,气势巍然地盘旋在高空,在云层,在一众观灯人的头顶。
巨型的磅礴龙头向下俯视,睥睨众生,一啸九天的浩荡威严嚣张扩散。
并且,工人师傅们穷尽毕生所学,给龙头安装了电力设备,可以摆动,一对亮堂眼珠做过特殊处理,下方行走在园区,悠闲观灯的游客只要仰头,都能与之对视,无论游客是不是钻入了某个不起眼的岔路小径。
然而这些噱头在内行人眼中都算不得什么,真正让南栀在几个月前的竞标会上争得一干评委瞩目,叫同行赞不绝口的是对龙身的处理。
他们全是废物利用,在前期收集了大量透明矿泉水瓶,把塑料瓶身细致裁剪,再经过古法技艺,做成一片片熠熠闪亮,波光粼粼的龙鳞。
每一片龙鳞上面都有繁复细腻,相得益彰的花纹,那是南栀原创手绘,带着美术团队,一片接一片亲手绘制而出的。
整条腾飞在黑沉天幕的龙灯耀眼,环保,荟萃匠心,以最大诚意致敬了数十年前的贡市彩灯,致敬那一代呕心沥血,能在穷困潦倒的岁月,想方设法让传承千年的技艺光彩夺目,不至于断代失传的制灯人。
得以灯光照耀的彩灯最是明亮生辉,叫人挪不开眼,即使南栀已经看过,依旧定定地注视了好久,真像在看自家亲手养大的孩子,怎样欣赏都觉得不够。
脖子仰得有些酸痛,南栀才放平视线,回头去望。
“远远超过了预期,”应淮走上前,搂住她肩膀,“栀栀,你是我的骄傲。”
南栀莞尔,又和他一并仰起脑袋,望向灿烂得不可方物的“腾龙在天”。
也是望向了它身后无穷无尽的莫测夜空。
南栀默默在问:爷爷,您看到了吗?我做到了。
摄影师办事麻利,“腾龙在天”又在方方面面都做到了尽善尽美,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闪出的照片压根用不着花费多少心力精修。
晚间十点过,一组宣传图就传送到了南栀邮箱。
用不着任何等待,这第一组成品宣传图由她马不停蹄发送。
灯熠上一次宣传“凤凰于飞”,借了“腾龙在天”的势,这一回,他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凤凰于飞”在前两天的宣传中,有意将“腾龙在天”架了起来,不少黑子喷的同时,也叫无数人等着看好戏。
如此,全新的,完整的宣传图一经发出,不需要费心费力引流,关注度直线飙升。
不多时,“腾龙在天”的耀人锋芒轻而易举盖过了“凤凰于飞”,在大众期待投票排行榜上一路猛攻,飞速拿回了魁首。
恰逢零点灯会开幕式门票开售,分分钟售罄——
作者有话说:后面还有最后一章!
6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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