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彩云之南的一场恶战(六)
营地。
楚潇陷入巨大的彷徨。
一点一滴过去的时间仿佛变成了可以看得到的鞭子, 毫不留情地直接鞭打在他的魂魄上。
他不知道祝小拾是否还活着, 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不知道能怎么办。
这种恐慌似乎从不曾在他心里出现过。他已经活了这么久, 一切都已经见识过了。令人趋之若鹜的金钱、权力,对他来说都已如过眼云烟。丝毫不开玩笑地举个例子, 从先秦时的刀币到当下所用的纸币,他都成箱拥有过。
凡人奋力去争、耗尽一生光阴才能得到的东西, 他都已看腻了。他从不知道,自己还会陷入这样的巨大彷徨里。
这和祝小拾从前遇险时不一样,甚至和沾染河童病毒命悬一线时都不一样。
那一次,他至少还可以去妖界捉肥遗。捉来肥遗后,他返回人间,她就在医院等着。他回到湖北就找到了她, 安心地看着她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康复。
这一回,她不见了。
黑蝎没有留下任何可循的痕迹。他所面对的, 是一望无垠的大地, 还有比大地更大的蓝天。
这要怎么找……
就算是几位正神下界,大概都无可奈何。
石洞中,祝小拾咔吧将最先出击的那人胳膊后拧,惨叫声顿时击荡四方:“啊啊啊啊啊——”
她在极度虚弱中哭出的眼泪还未干, 又抹了一把,机械性地俯身横扫,将凑近的几人尽量逼退。
这注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再残酷些说, 按照蛊妖的要求,他们要耗到只剩一个人活着才能出去。
于是不及祝小拾缓几口气,一只手就又钳向她的肩头,使了十二分力,将她狠扔向石壁。
“咚——”巨大的撞击力令祝小拾头晕眼花,下一秒,一记勾拳迎面打来,口中顿时血腥气飘散。
祝小拾眼前一阵阵发着白光,耳畔的嗡鸣响了一阵又一阵,几息过后,她被人拎着衣领一把按在墙上。
在恍惚中,她依稀看出那是刚才被她拧胳膊的男人。
他大概已在这方石室里熬了很久,看起来形容枯槁,但力气却还是出奇的大:“横是吧!你再横一个!老子一会儿就吃了你!”
男人满目凶光,被打懵的祝小拾昏昏沉沉地看着他,浅眯的双眼看上去很有蔑视的味道。
于是男人怒了,又一记勾拳打上去,连带一把扯下她颈间的项链作为宣泄。
皮绳将脖子绷得一疼,旋即断掉。祝小拾在刹那中触电般清醒了两分,怔怔地循着项链被拽下的方向望去。
男人的咆哮犹在继续,带着连日来压抑的不甘,尽数吼在她身上:“你他妈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老子眼看着都活不成了,你以为自己还能活着出去?!”
祝小拾涣散的目光还在寻找,终于,定在了他垂在身侧的左手上。
被扯断的皮绳攥在他手里,两颗珠子、一片扇形在上面摇摇欲坠,火光在上面映照出浅浅的光泽,温柔恬淡,像是凝结了许多人世间美好的东西。
祝小拾眼眸抬起,直勾勾地看向眼前拎着她的男人。
——一霎里,石室里的气氛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种叫做直觉的东西扯动了每一个人的神经,在旁沉默围观的几人都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咆哮的男人也不禁一愣。
转瞬间,祝小拾猛然发力,悬在半空的双脚侧划着勾向男人后腰。她用尽遍身的力道缠住他猛力一坠,二人一齐栽倒在地!
祝小拾按在男人身上扬手就照脸一拳,凶狠在她脸上升腾到可怖,在篝火映照中,连嘴角的血迹都变得像是原始部落象征性的彩绘一般,狰狞地恐吓着敌人。
“妈的你敢抢我项链!!!”祝小拾左右勾拳轮番上阵,平日看上去并不明显的肌肉在此时完全暴起,“那是我的阳寿和我男朋友鳞!你他妈也配动它!!!”
男人被打蒙了,其他几人都吓蒙了。
没人知道这刚才还奄奄一息的姑娘这会儿是打哪里来的力气,更没人敢贸然上去拦她。
一分钟后,祝小拾稍微冷静。她停住拳头,铁青着脸看看眼前面部完全青肿的男人,从他手里夺回项链小心地收进口袋,然后紧咬着牙关,强撑起身。
她转过头,凌乱的头发和脸上的血迹相呼应,看起来很有些不人不鬼:“还有谁!”
“还有谁要吃我!一起上!”
少女嘶哑的嗓音像是跌入绝境的幼兽吼声在石室里回荡。但一时间,真没人敢再跟她较量。
这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其实认真来说,如果这时再冲上来一个,祝小拾大抵是要完犊子的。但当下,他们就是被她这疯丫头般的气势镇住了。
说白了,愣的怕横的, 横的怕不要命的。祝小拾现在就是那个不要命的。
于是接下来,石室里进入了短暂的“休战期”。
另几人在无声的默契中各自坐到石壁边,祝小拾喘着粗气看看他们,也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
艹,好累。
她擦了把汗,几乎已疲惫到劲头的身体中每一寸都在酸痛,连脑神经都被牵动着阵阵发麻。她急需要好好休息,可就算是大脑都完全歇不下来,毫不配合的在百转千回地思考各种事情。
理智让她不受控制地判断当下的局势——看起来,在这方石室里,人类的道德观和底线都已经被击破了。他们真的会吃人,并且已然无甚负罪感可言。但好在,当道德观击破的时候,生物本能里的等级感就冒了出来,所以他们会怕比他们强大、比他们更能打的同类,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现在可以休战。
而感性思维,令她在冷静判断的同时,无可遏制地一点点悲观起来。
祝小拾其实不是个矫情的人,至少绝大多数时候不是。可现在她是了,因为求生欲完全占据了上风。
而求生欲作为万千生物最本能的欲望之一,是不讲道理的——这种欲望的存在,远比“道理”诞生得要早。
于是她开始想很多事情,想童年、想人生、想楚潇。
她想起自己打小就要强。她想起小时候她还和师兄们一起住的时候,换饮用水之类的体力活都是师兄们轮着干。那本来是照顾她,可她觉得不服,非要跟师兄们抢。八岁的她抱着十升的大水桶咣当就放上去了,七师兄在旁边嗑着瓜子摇头说她这样以后一定嫁不出去。
那时她没搭理七师兄,多年来也一直认为七师兄是错的。在她心里,她就是不觉得自己比师兄们差、不觉得女孩比男孩差,觉得一直独当一面的自己,就是自己所喜欢的样子,当菟丝花不是她的风格。
可现在,她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后悔。
或者也不是后悔,只是忍不住地开始设想起另一种可能——假如她稍微弱一点、稍微温柔一点,楚潇那天是不是就会更拼命地救她?她是不是就不会落到这处绝境里了?
在不讲道理的求生欲的驱使下,诸如这般滑稽可笑的念头还有很多。它们像雨后春笋一般在祝小拾脑海里生长着,待她蓦然回神意识到自己都在想什么鬼之后,差点一降妖杵捅进太阳穴扎死自己。
然后,她开始自我厌弃。她觉得当下这样的自己真讨厌,又觉得依眼前的情境来看,早晚都是死定了的,那要不要索性早点死,让自己死个痛快?
这个想法一涌起来,竟然就涌得很厉害。像是自尊心对求生欲的猛烈反攻,让她握着降妖杵的手又紧了好几次。
她又死命把这种想法压制下去。
不能再继续乱想了。有人说不要在夜里做任何决定,因为不够理智。那她现在这种极度虚弱的状态,一定比黑夜里更不理智。
祝小拾深深的、长长的缓了两口气。
大量的失血令她觉得有些冷,她紧抱住膝盖,将下颌放在膝头,想睡一会儿。
她稍微活动了一下脖子,全身的伤都被牵动得很痛,颈间还有一处被擦出沙疼感。
祝小拾下意识地抬手碰了一下,转而意识到那是什么——是楚潇留在她颈间的那个吻痕。
她哑哑地笑了一声。
虽然依旧不清楚他为什么会扔下她不管,但如果她真的死在这里……也不怪他好了。
黑夜里,楚潇坐在营地帐外的一棵大树下,犹如入定般,沉溺在无计可施的茫然里。
一丝沙疼在他的神经上触了一秒,但那感觉太轻微了,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紧接着,一股巨力如海涛般撞入他的脑海!
“唔——”楚潇倏然胸中憋闷,翻涌的气血甚至令他眼前都黑了一阵。他撑着地缓了好几息,才得以再度抬起头、再度看清眼前的景象。
那股显然不是眼前景象带来的感觉仍旧萦绕着,并且愈演愈烈!
他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疲乏、包裹全身的恐惧,脆弱中患得患失的情绪也在他胸中涌动起来。不属于自己的求生欲望如针扎般刺痛他的每一根神经,同时,另一股与之矛盾的心情又令他产生了“但求速死”的念头……千丝万缕的感觉,在他脑海中搅动出一片混乱。
“小拾?”
楚潇清楚这些感觉从何而来。他急喘着气抬起头,环顾四周,试图寻找感觉飘来的方向。
他所能依靠的只有直觉。而那个吻痕所牵引的直觉,并没有多么清晰。
“小拾……”楚潇撑着树干站了起来。他没有试图克制那些令人难受的感觉,任凭那些痛苦缠绕全身,趔趄着向前走去。
五个小时后,天色初明。
唐中将和克雷尔都几乎在搜救方案里度过了一整夜,两个小时前才睡,眼下正边凑合着吃作战口粮里的罐头,边对着地图思索黑蝎可能的藏匿地点。
迪恩闯进帐篷的一瞬,他们的神经下意识地绷紧,齐齐看过去:“怎么了?”
“楚、楚潇……不见了!还带走了貔貅!”迪恩喘得直不起腰,“我带人搜查了周围方圆三里,有个摆摊卖鸡枞菌的说,看到一个外貌特征向他的人往北去。”
“……”二人同时窒息了几秒,唐中将喝道:“追!水陆空一起追!疏散沿途居民,让消防和急救随时待命!”
唐中将一想起昨天楚潇突然现原形的情况就头都大了,万一他半道再来这么一下……砸中谁谁倒霉啊!
石洞里,祝小拾小睡了一觉后,精神好转了不少。
具体表现在肌肉不酸了头不痛了,也不没头苍蝇似的满脑子只知道期待楚潇来救她了。
简而言之,她初步恢复了往日神经大条的状态。
只不过,饥饿的感觉比几个小时前要明显了许多,肚子咕噜噜叫了好几声,在石室里回荡得很明显。
于是,一个看起来跟她年龄差不多的小哥拿了个破搪瓷杯子,递过来一杯肉汤。祝小拾就是饿晕了也知道那是什么肉做的,仍然存在的道德观令她无法接过来喝。
“哎……那一会儿给你喝点儿热水。别的真没了,但凡还有一根野菜,我们也不想吃人啊!”小哥说着毫无顾忌地喝了口汤,又接着跟她套近乎,“那什么,有点事儿啊,咱们打个商量?”
祝小拾警惕地看着他:“……你说。”
“我们哥儿几个,还有已经死了的几个,之前达成了个共识。”小哥又喝了口汤,“我们商量好了,没人进来的时候就吃体力最弱的;有新的人送进来,就先齐心协力把新来的干掉,干不掉就拉入伙。妹子你看你……”
小哥说着打量起她来,显然在等她的反应。
这对祝小拾来说,似乎除了接受没别的办法。一旦她拒绝,他们一定会再次联手收拾她,下一锅汤绝壁就是祝氏秘制鲜肉汤了。
山脚下,被直觉搅扰的楚潇,终于觉得痛苦达到了极致。他遍身都在出冷汗,扶住一棵大树喘了好一会儿,吃力地抬头望向山上:“貔貅,有感觉吗?”
“貅……”为二哥担忧的貔貅只望着他,完全无心去嗅祝小拾的气味。它站起身,用小爪子扒住楚潇的裤腿,“貅!”
“貔貅……”楚潇哑笑着就地坐下,把它搂起来,“别闹,现在找你二嫂比较重要,我没事。”
“貅!”貔貅在他怀里扭来扭曲,闷了片刻又抬头望楚潇,“貅!”
“快。”楚潇把它放到地上,它不情不愿地哼唧了一会儿,终于边嗅边往山上走去。
楚潇撑身站起,跟着它往上走。
他们背后,上百身穿迷彩服的军人紧随而至,随着克雷尔的手势各自隐没入大树之后。
克雷尔举起望远镜看了看,很快找到了楚潇的身影。
身边的警卫也看见他了,放下望远镜道:“上校,抓吧?”
唐中将下了死令,不管怎么样都要先把楚潇抓回去,必须杜绝他一不小心化形伤及无辜的可能。
克雷尔略作思忖:“等十分钟,十分钟后行动。”
必须行动是军令,等十分钟是私心。如果楚潇能在十分钟内把祝小拾救出来呢?他不想给祝小拾收尸。
“……上校。”警卫小心地提醒道,“监察员是一起来的。”
“处分我来背!”克雷尔坚定道。
石洞里,祝小拾陷入新一轮的心理崩溃。
——在局势所迫下,她接受了对方的提议。但她接受时心里想的是“姑且答应下来,走一步看一步”,没想到那蛊妖这么快就送了下一个人进来。
眼看着另几人都已持着武器站起身,她浑身血液都凝固住,木然看向瘫在地上的和几个小时前的自己一样崩溃的那人。
道德观不是可以在几个小时内就轻易颠覆的东西,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杀人犯法杀人犯法杀人犯法”。
蛊妖也如几个小时前一样倚在门边,轻蔑地盯着那人,掸掸手:“祝你好运。”
接着,他伸手要将石门拉上。
——这个动作仿佛扣动了什么无形中的开关,祝小拾蓦然拔腿冲去,一股鱼死网破时独有的力量贯穿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经。她跳起飞踢,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在石门还剩一条缝的时候,蛊妖被突然而至的偷袭踢得一个趔趄!
祝小拾趁机夺门而出,但过度消耗体力后的身体毕竟已是强弩之末,几步之后,被身后蛊妖一把抓住。
盛怒的蛊妖将她一把摔出去,祝小拾飞出十余米远后跌在地上,全身的骨头好像被摔散似的,每一个骨缝都传来剧痛。
“靠!”祝小拾咬着牙暗骂,蛊妖几步走来,一脚踩在她背上:“想死是吧!”
“死也拉你垫背!”祝小拾拧住他的脚腕,翻身跃起的同时将他掀翻。蛊妖的手臂转而化作蝎钳,裹挟疾风厉然撞来!
“唔……”祝小拾被巨大的蝎钳撞飞,被石头硌到的腹部一阵热流上涌,令她猛地呕出一大口血。
这对本来就已严重失血的她来说可谓雪上加霜,她脑中一阵沉甸甸的晕眩,晕眩中,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轮廓出现在远处的洞口。被洞外的光亮圈着,呈现出英挺的黑色剪影。
“还有多久?”山下,随着时间的推移,克雷尔的后背在紧张中开始冒汗。
警卫答说:“四分半。”
第82章 彩云之南的一场恶战(七)
在祝小拾的潜意识里, 似乎已经对来者是谁做出了十分肯定的判断, 可她就是拼命地想看得再清楚一些。
她拼尽力气睁眼, 拼尽力气不让虚弱中的视线更模糊。可是眼皮却很不给面子,她越用力要挣, 它就往下坠得越快。
但蛊妖顺利地看清了对方是谁。
下一秒, 不属于人类的嘶吼从它喉中贯出, 他的衣衫顷刻撕裂, 黑色的硬甲露出来,以骇人的速度膨胀、变大。
它以极快的速度完成了变形,生着毒刺的巨大蝎尾随即刺向祝小拾!
千钧一发之际,楚潇身形顿闪,啪地一声,稳稳将蝎尾扼住。
“吼——”巨蝎怒吼着要将楚潇甩开, 但下一瞬,它愕然发现自己竟挪动不了半分。
楚潇眼底, 怒色犹如火焰燃烧。一时间,来自于上古神兽的巨大压迫感令黑蝎心生惧意, 它巨大的六爪开始瑟缩着后退, 片刻后,又梦中惊醒般向楚潇扑来!
楚潇怒极之下身后烈焰燃起,咔地一声巨响, 竟将毒刺徒手折断。
“吼——!”黑蝎痛苦的吼声震荡四方,连山地也跟着摇晃。
山下妖务部众人目光齐齐一紧,克雷尔屏息:“时间。”
警卫:“还有3分57秒。”
洞中, 楚潇踏地跃起,迎面一拳掀翻黑蝎。但他并没有一举取其性命,背后不远处祝小拾的情状令他没了理智,他不敢多看她,只想将满腔的懊恼和愤怒尽数倾泻出来。
连带小拾吃过的苦,一起倾泻出来!
他飞脚踢去,咔吧一声脆响中,黑蝎的前肢弯折成了一道诡异的弧度。惨叫声再度掀起,庞大的蝎钳在空气中擦出风响,狠狠钳向楚潇。
它钳住了,但紧接着,它几乎是从楚潇狠厉的目光里,就已然意识到自己又做了一个错误的判断。
“吼——!!!”这一声惨叫比方才更加猛烈,巨大的气流从山洞中贯出,荡向四方,引得洞口的树木一片摇晃。
山下众人屏息看着,都很担心下一秒就要看到上古神兽显形于天地间、周边村落在碎石中遭殃的场景,于是有人小心地想劝克雷尔:“上校……”
克雷尔强作冷静,还是那两个字:“时间。”
“3……3分04秒。”
山洞里,楚潇将生掰下来的半个蝎钳掷在一边,轻吁了口气,走向接连后退的黑蝎。
他的脸上连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淡漠得像一尊没有生命的装甲。但在他的眼底,却能依稀寻得一抹漠视敌人的、睥睨众生的冷傲。
在这一刻,黑蝎突然真正的害怕了。
它是自己修成的妖,没有接触过什么同类,更没有去过妖界。妖界那一套流传上亿年的法则,它素来嗤之以鼻,上古神兽的存在意义于它而言也很模糊。
可现在,它突然明白了什么是上古神兽,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得罪了天神一般的任务。
但是,太迟了。
楚潇一直将它逼至石壁,接着一记狠拳,直击黑蝎腹部!
“咔——”硬甲迸裂的脆响直刺人耳,甲壳碎片噼里啪啦地滑落到石地上。蛊妖痛苦而绝望地喘着粗气,一声又一声,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楚潇将拳头收了回来,眼皮微抬,看了看他。
妖兽之间特有的感观传递令他从蛊妖的呼吸里感受到了不甘、怨愤,和委屈,但他没有心情多问,冷淡道:“你可能有你的苦衷,但你不该拿无辜者的性命作为报复。”
“咝……”蛊妖无力地从石壁上一寸寸滑落,传递出的信息继续触动着楚潇的感观神经。他于是轻笑了一声,不屑于与它争辩,只轻笑了一声:“那我的小拾,招你惹你了?”
“……”一瞬间,蛊妖粗重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
它原本存着侥幸,寄希望于上古神兽或许能设身处地的考虑它经历过的痛苦、它所处的绝望,但这一刹,它突然大悟了,大悟这不可能。
他根本不是为了所谓无辜者的性命而来的,也无所谓什么公平公正。他只是为了那个人类女人,只是为了救她而已。
蛊妖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在死亡带来的张惶中,只悲哀地觉得这世道,没有公平可言了。
楚潇不再看它转过身,忽地又想起什么:“都成妖了,为什么不多读些书呢?”
濒临死亡的蛊妖愣怔,迷茫地看着眼前上古神兽的背影。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一次人类文明里提出这句话的人叫达尔文,先前的数次文明中,也都有人提出类似的话。”他说着偏了偏头,看向将死之妖的眼角终于有了那么一丝丝怜悯,“公平存在,只不过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的。人界妖界都一样。”
他说到这儿,就不再多理会蛊妖了,一步步走向祝小拾。
她昨天就已经受伤了,在离开他的这一夜里又经历了什么,他不敢设想。直到离她只有两步远时,他终于不得不看向她,她昏迷在一块凸起的石头旁边,脸上沾着不少灰尘,还有几处擦伤,看起来虚弱不已。
“貅——”貔貅在她怀里拱着,她没什么反应。楚潇蹲下身,怀着一种难受又喜悦的心情看了她一会儿,伸臂将她抱了起来。
石室中几个目睹了整场战斗的男人终于陆续回过神,早上给祝小拾盛汤的那个探出头:“这位兄弟,你是……”
他从楚潇彪悍的战斗力猜到他可能是什么修行得很牛逼的妖,但紧接着他认出了貔貅,一下子傻眼。
“……神兽貔貅?!”男人强咽了口口水,再看向楚潇时眼底的敬畏翻了倍,“你你你,你是……”
“我是她男朋友。”楚潇没有看他,抱着祝小拾往外走去。他低头在她眉心处亲了亲,她只羽睫稍微动了那么一下,就又继续昏睡了。
山脚下,众人发现山上的宁静比地动山摇来得更令人崩溃。
宁静中,他们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楚潇是不是已经在他们不知情的时候遁走了,也不知道那个黑蝎到底在不在这儿。
而克雷尔身边的可怜警卫已经快崩溃了:“上校!超时三十秒了!!!!”
克雷尔沉默以对。
“四十秒了!四十秒了上校!如果出现意外……”
克雷尔气息一松:“出来了。”
离他进的几个人齐刷刷看过去,接着,离得远的也一层层都看过去。渐次转动的人头宛如一圈漾开的波浪,之后静了三秒,波浪间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楚潇正往山下走,被突然而至的掌声搞得莫名其妙。加上妖务部众人又都穿着隐蔽效果很不错的迷彩服,他好生找了一会儿才看明白是怎么回事。
克雷尔走上前,招呼军医帮忙照看祝小拾,自己带着人进入山洞打扫战场。临步入山洞前,他回过头看了看,楚潇正蹲在担架前,小心翼翼地帮祝小拾擦着脸,那个画面温柔无限,不受其他人打扰,也没有其他人存在的余地。
楚潇带着祝小拾回到妖务部在灵异集市扎的营,军医诊断之后得出结论,说祝小拾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脾脏受损外加失血过多,需要静养。
这让楚潇松了口气,甚至让他沉郁的心情一下反弹得非常猛烈,变得可以称得上喜悦了。他坐在她身边等她醒来,目光仔仔细细地划过她带着擦伤的眉眼、划破了一道的鼻梁,和边角处肿成深棕的嘴唇。
他不想搅扰她睡觉,但还是忍不住俯身亲了亲她。直起身后见她没什么反应,就自私地又亲了一次。
这一次她皱起眉头,发出了一声不高兴的轻哼,他就不敢再动了,在床边正襟危坐。
祝小拾睡了将近一天,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凌晨。彼时外面的天还没亮,军用帐篷里被一盏简易的暖黄电灯照得通明。她睁眼的刹那被灯光刺得皱眉闭眼,迷糊地动了动,身后随即传来一声:“小拾?”
她的肩头微微一紧,然后发着懵回过头。
他坐到床边,小心地俯身揽住她,轻言细语地问她:“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
祝小拾盯了他一会儿,然后摇头。再然后,她身子往前一探,将头躺到了他腿上。
好半晌过去,她一个字都没有讲,楚潇也不敢问,就这样任由周围的空气凝固。
又过了好久,祝小拾才伸手扯了扯他衬衫的袖口。
楚潇:“嗯?”
“对不起。”她喃喃道。楚潇一愣。
逃过一劫之后过于复杂的心绪将祝小拾的眼泪激了出来,她抬手抹了一把:“我不该骂你的,我错了。”
这道歉言简意赅,干脆利落,以至于楚潇反应了好几秒才明白过来她指什么。
然后她又说:“我当时太害怕了。附近还有无辜群众没撤走,我怕你为了他们不救我,我……”
他俯身一下子把她吻住。
“唔——”从他出现在山洞口时就对自己先前的想法感到极度懊恼的祝小拾冷不丁地被他截住话,下意识地一拳捶向他的胸口。他笑着将她放开:“道歉是怕我记仇吗?”
“……”祝小拾被他亲得有些懵,磕磕巴巴,“不是……我……”
他俯身又亲了一次。
她默默被亲,在他亲完之后快语如珠:“俗话说恶语伤人六月寒!应该亡羊补牢不是吗!”
她神色真挚地望着她,楚潇神色复杂地也看着她,然后他忽地噗嗤一声:“你怎么这么可爱。”
“?”祝小拾的满脸诚恳在他的促狭笑意中化成窘迫,终于,她气鼓鼓地从他腿上挪了开来,一扯被子把自己闷住。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对妖务部的一众单身狗成员来说,简直是在渡劫。
祝小拾需要静养,按医嘱来说头几天能少动就少动,但架不住她性子好动,从第三天早上开始便非常想出门晒太阳。
楚潇就抱着她出去晒。
这一抱他抱出兴趣了,自此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只要她没意见,他就美哉哉地走到哪儿都抱着她。心情好了还闷头亲一口,连带着揉脑袋挠下巴捏脸,手贱得不得了。
这搞得祝小拾一度有怀疑自己是个猫妖的恍惚感——因为她很无语地发现,自己竟然觉得被他揉脑袋揉下巴捏脸还挺舒服的0v0……
第六天,祝小拾早上醒来之后简单地吃了个早饭,就开始玩《瘟疫公司》。在她成功地毁灭了八次世界的时候,该吃午饭了。
楚潇在这时候揭帘进来,又抱她。祝小拾捧着手机大叫抗议:“哎哎哎哎够了喂!该吃饭了,吃完饭再抱成不成!”
“给你买了好吃的,帐篷里摆不下,出去吃。”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帐篷。
空地上,吃着单兵口粮罐头的兵哥哥们纷纷像祝小拾和楚潇所在的方向投去了哀怨的目光。脾气冲点儿的,手枪里子弹都上膛了,只是被理智控制着没有开枪而已。就连祝小拾的好闺蜜邱凉,都拿着一张符拧来拧去,明显想贴楚潇。
——祝小拾是病号,脾脏受损暂时只能吃流食,而且应该吃得有营养一些,这没毛病;
——楚潇能飞出去买吃的再飞回来,是凭他自己的本事,没利用国家资源开小灶,这好像也没毛病。
但是,楚大总裁您一顿饭给她买几十道不同的流食回来也太骄奢淫逸了吧!
三道甜粥、三道咸粥,两种面片汤、两种面疙瘩,除此之外还有清汤面、刀削面、打卤面、炸酱面,各类菜汤肉汤、鸡蛋羹、藕粉、芝麻糊、八宝油茶,连冲好的婴儿米粉都有,在他们面前的巨大的狭长塑料布上摆了满满一大片,蔚为壮观!
楚总您女朋友是慈禧老佛爷吗!
那边,楚潇打开一把一次性勺子,舀了口婴儿米粉,眯着笑喂给被他箍在怀里的祝小拾:“来尝尝,店员说这个是进口的,宝宝都喜欢。”
“……”祝小拾目光呆滞地把米粉吃进去,脑子里如弹幕般划过几年前的网络流行语:我还是个宝宝啊!
“好吃吗?”楚潇满脸期待地看着她。
祝小拾点点头,心里阴郁地觉得自己现在仿佛是个废物。
然后他又喂过来一口。
——啊!当废物真爽!
第83章 彩云之南的一场恶战(八)
“过分, 太过分了, 啧啧啧啧……”迪恩中校遥望着祝小拾和楚潇, 悲愤摇头。
他悠长地吁了口气:“咱上校真可怜……都降衔了,还没人疼没人爱的。”
周围几个一起用餐的中校于是都下意识地看向另一个方向。
一棵大树的树荫下, 克雷尔倚着树, 正孤独地拆开单兵口粮里的肉丸罐头, 与那边柔情蜜意美食无数(虽然基本都是流食)的画面, 形成了鲜明反差。
在前几天的事情里,楚潇顺利把人救了出来、收拾了蛊妖,没有引起其他麻烦是一回事,克雷尔违背军令是另一回事。于是在回到营地后,他受了处分。
降衔,从上校降中校。
这还是在唐中将本着大事化小的原则做的处分决定。如果要从严论处的话, 克雷尔带着那么多人在外面公然违令,估计可以革职回家等着继承爵位混吃等死了。
不过这些事, 打从被救回来起就在养伤的祝小拾暂不知道,一门心思只顾着照顾祝小拾的楚潇也还不知道。二人不知道就顾不上来交流感情, 搞得克雷尔看上去格外凄惨。
这种“无形中狂虐克雷尔”的情形在此之后又持续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 祝小拾过得巨开心,要不是还健在的上进心让她清楚地知道不能一直这样,她可能会觉得这么当一辈子废物也不错。
早上她醒来的时候, 楚潇一定已经给她把早餐买回来了。她之前说过她爱吃云南的鲜花饼,于是在军医说她可以吃些流食以外的东西了之后,她已经尝过了十几家不同的鲜花饼。
最后得出结论:还是美名远播全国的现烤嘉华鲜花饼最好吃!
然后她歪在他身上玩游戏看小说, 他会陪她到十一点,之后出去给她买午餐。
午餐后两个人会一起睡个午觉。窄窄的行军床,他把她圈在怀里勉强够睡。睡醒后又是悠哉哉的一下午,她想去附近的小县城开钟点房洗澡的时候他会陪她一起去,不去的话就重复上午的混吃等死。
晚饭之后,如果天气够好,他就抱着她飞上附近的大树或者小山,望着星星消磨光阴。
他们聊了许多有的没的。比如楚潇好奇祝小拾小时候长什么样,最爱玩什么,养过什么宠物?
于是楚潇听说了某百香果妖的悲惨经历,不厚道地笑到从树上摔了下去,留下一串掺杂笑声的惨叫。
更多的时候,是祝小拾好奇楚潇的事情。
比如他的幼年期有多长?在妖界的小孩子都怎么度过童年?还有上万年来他入世过这么多回,都换过什么身份?有没有想过当个皇帝过把瘾什么的?
最后一个问题一问出来,楚潇“哈”地就笑了:“身为妖来统治人间,是违背正神分割两界时定下的规矩的。”
于是祝小拾又追问:“人间关于正神的传说是真的?一共有几位?”
“好多位。”楚潇耸肩,“五方上帝、三皇五帝都是正神,除此之外也还有好几位,比如女娲,不过她补天的时候已经……”
“女娲补天竟然也是真的啊……”祝小拾回想着小时候把自己虐得死去活来的动画片,栽进楚潇怀里打蔫。
楚潇在她额上吻了吻:“别难过,女娲的灵魂是永存的。”
祝小拾无声地揪着他的衬衫边缘不吭气儿。
“人类算是她的后人吧。而且她还留了几块五色石,从某种意义上说,或许也算她的后人。”他语气如水般温柔地宽慰着她,手在她后背轻轻抚着。
祝小拾“咦”了一声,讶然抬头:“五色石在哪儿?人间有吗?”
有的话要去合个影啊!
“进入轮回了。”楚潇一哂,“我也不知道它们现在在哪一界。人间……可能有吧,也有一定概率全是妖。毕竟人的寿命比较短,轮回很频繁,万一再出现需要补天的危机,几块五色石又全在轮回过程中,就没人能救世了。”
“……”祝小拾听得心情很复杂。闷了好一会儿,她说,“妖界为人间贡献得太多了。正神女娲补了天,你们这些神兽守护华夏大地上万年,现在五色石……”
出现楼在她胳膊上的手忽地一紧。她察觉到他好像一下连呼吸都紧绷住,于是看向他:“怎么了?”
“我不会因为守护华夏大地不管你的。”他突然说,祝小拾微懵,不懂他为什么拐到这上面来。
“当然,说实话,我也不能因为你就不管华夏大地——如果真的到了二选一的关头,我会拼命做到两全。”他说这话的时候,凝视着天上的圆月。人界的月亮和妖界是一样的,一样的颜色,一样的阴晴圆缺,一样适合他在面临极少数让自己惧于面对的问题时盯着看。
比如现在说起这种话题,他就莫名忐忑地不敢看她,只能盯着月亮看。
然后过了好一会儿,他发觉怀里倚着的人还是没回应。不禁更忐忑了,犹犹豫豫地低眼快速一睃她:“那、那个……我是想说,我那天没直接杀了黑蝎救你,不是因为其他人,是因为它威胁说如果我敢动手,就趁断气前把毒液都注进你身体里。”
“?”正悲春伤秋的祝小拾抬头,“哈?”
“嗯。”他心里太紧张,以至于脸上的表情都绷没了,“你这么多天都没问所以我……唔……主动解释一下。”
说完也依旧盯着月亮。
祝小拾心里掀起一阵没什么道理的大笑,三两秒后这阵笑从嘴里溢了出来,她心情大好地一把扑住他:“你真好!”
然后“叭”地亲了一口。
楚潇一下失去平衡,猝不及防之下也来不及抓旁边的树干,惊然后仰下去!
他下意识地伸手托住祝小拾,接着几是弹指间,后背已然砸地。
“咔嚓——”这是草木在身下折断的声音。
“咣——”这是身子稳砸地面的声音。
“……”摞在他身上的祝小拾抱歉地看看他,旋即默默从他身上滚下去,然后伸手扶他。
亏得是上古神兽,这要是个普通人,就得叫救护车了。
又过了几天,祝小拾的身体情况基本恢复,关于蛊妖的事情也在这时有了进展。于是克雷尔召集了时隔二十多天来的第一次会议,这趟出来的尉官军衔以上军官和包括祝小拾在内的几位不在编制内的帮手全到了。
连日来混吃等死的休养弄得祝小拾很是散漫,被楚潇搂着走进帐篷时哈欠连天的。打完哈欠一定睛看到克雷尔,接着有点诧异地发现今天他肩章上的宽条纹数量和迪恩中校是一样的,都是三条。
祝小拾于是怔了怔,头一个反应是迪恩升衔了。但她还没来得及道贺,旁边的警卫恰在这时给克雷尔递了份资料:“中校。”
“中校?”楚潇眉头倏皱,克雷尔垂下视线平淡地读着资料:“内部事务,楚总。”
明显的不想多谈。
二人也只好先落座,克雷尔先公布了一些已经定下来的事情。比如在山洞里发现的那几个人都背了人命案,虽然是被逼的,但是也毕竟杀了人。于是他们已经按照条例将人移交给了当地警方,接下来如何就交给中国法律了。
再比如死在山洞里的人的家属会获得赔偿金——由联合国和有关部门各承担一半,已经有律师去走流程了。
接下来的事情则是此次会议的重点,克雷尔点开电脑里的文件,翻到一张图片投到PPT上:“清理山洞的时候,北古先生和几位弟子发现了这个。”
祝小拾的视线一下子凝住。
这个东西对她来说并不陌生,从图片来看,材质和大小都跟她在日本见过的会使河童变大的那个东西一样。只不过形状略有不同,日本那个是六边形,这个是五边形的。
“我们初步判断这件事和唐中将一直在查的背后势力有关。日本区负责人宫川晋上校会在今晚抵达这里,一起进行近一步分析。”他说着看向迪恩,“很多在北京的资料不能及时调来,你都能记起来吗?”
“都在脑子里。”迪恩轻松地指了指自己的头,胸有成竹。
克雷尔点头,接着看向古老爷子:“有些近期刚发现的关于妖物变异的资料,可能需要古老先生过目。”
“好说,随时待命。”古老爷子缓缓点头。
克雷尔又看向祝小拾,沉了会儿说:“祝小姐的身体……”
“我没事了!”
“没事就好。”克雷尔释然而笑,那笑容在面上维持了一会儿,又随着他俯身撑住桌子而敛去,“英国区负责人的欧阳上校上个星期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不幸失踪。我已申请在此次任务结束后,调往英国区接替她的事务。这是我和在座的各位的最后一次合作,希望一切顺利。”
瞬时间,帐篷里一片哗然,人头骚动了一阵儿,一个上尉衔军官开了口:“等等,上校……”
“总部已经批准了。”克雷尔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任何其他的人。于是迪恩站起了身:“Why?为什么突然申请调任?你之前可一点儿都没说过。”
克雷尔没有回答,他冷静地收拾好桌上的几份文件,大步流行地离开了这方帐篷。
“楚潇……”祝小拾有点慌,她能看出克雷尔有心事,觉得该做点什么。
楚潇攥了攥她的手,盯着克雷尔离开的方向沉吟了半晌,最终摇头:“尊重他吧。”
当日晚上,宫川晋乘坐的直升机降落在了营地附近的空地上。
克雷尔带着人去迎接,走近时有点诧异地注意到了和宫川晋一起来的人。
二十分钟后,新扎的帐篷里大快朵颐的声音不绝于耳。帐篷里的几人都很无语,宫川晋尤其觉得丢人,支着额头一再用日语说:“慢点儿,慢点儿行吗弟弟?没人跟你抢。”
就着挂面吃完满满一大盆土豆烧牛肉的宫川凉终于爽了,咣叽往桌上一趴:“天堂啊……”
“……”要不是知道他这是从哪儿来的,几人简直要怀疑宫川晋虐囚。
“北朝鲜那鬼地方……”宫川凉摇着头悲愤吐槽,忍无可忍地宫川晋伸手将他一拎,“别废话了,过来帮忙。”
宫川凉一把扒住桌子:“你等等!我还想再吃碗面!”
“吃什么吃,先干活。”宫川晋掐着他的后颈将他往外推,几人淡淡的视线随着他们飘出去,过了好久听到撕心裂肺的日语还在嚎,:“我还没吃饱,哥——你让我再喝口汤!喝——口——汤——”
第84章 彩云之南的一场恶战(九)
被迫干活令宫川凉很不爽。走进作为资料室的大型帐篷时, 这位年轻阴阳师遍身散发的怨念之气引得正专心做资料分析的众人都下意识地回头看他。
“快点。”宫川晋耐着性子在一方提前准备好的方桌前坐下, 手指点点对面的空位。
于是宫川凉蔫头耷脑地坐了下去。
迪恩中校把一只银白色的保险箱拿进来放在桌上, 宫川晋打开,推给宫川凉:“这个怎么用?”
“我没吃饱。”
“别闹了!”宫川晋拍桌子, 在考虑到这个弟弟的逆反属性后, 又深深地吸了口气, 把火气克制住, “你先帮我们解决问题,明天带你附近的县城吃大餐,行么?”
宫川凉:“我要吃茶泡饭。”
“这儿是中国!!!”宫川晋快炸了,他真的不确定在这经济不够发达的地方有没有日料馆子。
宫川凉就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不吭声了。
祝小拾等人一道走进帐篷的时候,正好看到宫川晋额头上青筋暴起:“火锅行吗?”他听起来非常耐心的语气和铁青的面色形成了强烈反差,“云南火锅, 很有名的!”
宫川凉很大爷地砸了声嘴,继而似乎非常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行吧, 姑且就这样。”
“……”宫川晋无语地按揉太阳穴,接着注意到帐篷门口, 立刻站起身, “睚眦大人!”
经过在日本的那些天,楚潇虽然完全不会日语,对这个称呼也非常熟悉了。
他一点头:“请坐。”接着他们也各自找了空椅子, 坐到了旁边。
这回宫川晋带来了会中文的日语翻译,于是接下来的沟通过程顺利多了。
宫川凉在看到上古神兽后稍稍收敛,终于将盒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看了一会儿, 他却蹙起眉头,狐疑的目光投向克雷尔:“你们在中国找到的这个东西吗,上校?”
“是中校,抱歉。”克雷尔礼貌而严谨地先做了纠正,接着道,“是的,就在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山洞里发现的。苗人擅长养蛊,有个蝎蛊成了妖,楚总击败他后,我们在他居住的山洞里发现了这个。”
他旋即问:“请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宫川凉的目光中有深深的不可置信,盯着手里的那个五边形滞了良久,磕巴道,“这不可能。这个东西……在我离开日本前还没被造出来,只有个理论。科研组认为其中有个巨大的技术难题,需要五到十年才能突破……至少也需要三年吧。”
宫川晋与克雷尔交换了一下神色,前者又问了一次:“所以这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妖物进化促进素。”宫川凉报了个还算通俗的学名,继而做了详细解释,“他们想帮崇德陛……咳,帮坊间俗称大天狗的那个大妖复位嘛,就一直在研究各种增加妖物能量的东西。比如之前六边形那个,能让河童和土蜘蛛变大、力气也相对增强。这个妖物进化促进素和那些东西目的一样,但要厉害得多,是松本家那帮疯子提出的。”
翻译员熟练地做着同声传译,“松本”这个姓氏的出现让祝小拾心里咯噔一下:“松本藤佐家?”
“啊,对,你见过他啊?”宫川凉啧了声嘴,“我不喜欢他,画风太阴很了。祖上某位好像还是二战时期的战犯,在中国执行的枪决……抱歉扯远了。”
他正正色,续道:“总之这东西就是……能让妖物的进化速度提高数倍。低等妖物理论上和普通动物的智商差不多嘛,如果要提高,理论上可能要经过成百上千代的繁衍更迭。而这个东西会加快它的进化速度,让从‘低等’到‘高等’的进化在三代甚至一代之内完成。”
“……”这个理论听起来太黑科技了,宫川凉话音落后,帐篷里一片安寂。
“没明白吗?”宫川凉摊了摊手,“拿人类举例大概就是……我们从类人猿进化成人类,花了近百万年的时间。但如果有这个东西,大概用一百年就能完成进化了。”
“……”克雷尔复又屏息滞了一会儿,“不,我明白你的意思。”
宫川凉点点头,等他的下文。
克雷尔直指重点:“但我想知道,导致原本五到十年才能完成研究的东西如此迅速地研制成功的,会是什么问题?”
“唔……”宫川凉双手枕到脑后,倚向靠背,“好问题,我也很想知道。”
宫川晋则问:“那这东西怎么启动?”
“用符咒。”宫川凉言简意赅。
宫川晋:“什么符咒?”
“我也想知道。”宫川凉还是这句话。察觉到宫川晋眼中的不信任后,他诚恳而无奈地道,“这你得相信我,哥。这东西研究出来的时候,我正在北朝鲜祈祷下一顿饭能有肉吃啊!”
众人:“……”
于是关于妖物进化促进素的研究暂时急不来了。第二天中午,宫川晋如约带着宫川凉奔赴附近的县城,吃火锅。
不过去的人不止他们俩。
中二少年宫川凉在物质资源极度匮乏的北朝鲜亏嘴亏狠了,考虑到吃火锅人多点菜才比较爽的因素,非得多招呼几个人去。是以奔着一尽地主之谊的原则,克雷尔、祝小拾、楚潇、邱凉、卫渺都去了,祝小拾的师父和师兄们要不是临时又接了单附近的生意,估计也得被他拽过去当饭搭子。
小县城里称得上讲究二字的火锅店没有,但菜品质量也还不错。云南特有的菌汤锅底咕噜咕噜地烧沸了,一盘牛肉刚涮熟捞出来,宫川凉就陷入了一种久旱逢甘霖般的癫狂。
“啊——牛肉!”
“啊——好吃!”
“啊——哥,帮我倒杯可乐,谢谢!”
宫川晋冷漠地接过他的杯子,边倒可乐边说:“那个,我查到附近有一家日料店卖茶泡饭。别吃火锅了,去吃茶泡饭吧。”
“不不不不不不不!”宫川凉边拒绝边往嘴里塞刚捞出锅的羔羊肉,吸溜着凉气道,“火锅即正义!火锅即正义啊!”
“……”宫川晋淡淡,“‘正义’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讽刺呢。”
宫川凉一口干了大半杯可乐,又是一声爽快的:“啊——”继而一拍桌子,“我想明白了哥!还是平稳发展好,灭世重塑万一跟北朝鲜一样,太糟糕了,太糟糕了!”
“……”宫川晋不是很想理他,有些窘迫地向楚潇投去“对不起,我弟弟太丢人了”的目光。
身为爱豆的楚潇很上道,蕴着亲民的微笑,往他碗里夹了一片嫩牛肉。
三个小时后,午餐终于结束。
这家火锅店在大众点评上显示的人均消费是80,他们七个人愣是吃了1400,合人均200。
其中可能有1000块是宫川凉吃的。
这弄得宫川晋都不好意思拿公款买单,拿到明细单看了看,头疼地自掏腰包付款。
卫渺看到那张长长的单子后想了想,从宫川晋手里抽过来拍了张照发给甄绮,又发文字消息:“[微笑]绮绮你猜这是多少人吃的!”
几秒后甄绮回复:“20人?妖务部聚餐吗?”
卫渺:“[微笑]7个。倭人真特么能吃。”
甄绮:“……”
这厢他们聊着微信,宫川晋和克雷尔谈着工作,同时还得抽神盯着丢人弟弟。祝小拾就主动拉着楚潇和邱凉一起到路边打车去了,小地方没法用打车软件,拦车也比较拼运气,三个人在不同的位置一起拦能提高命中率。
不知道是不是上古神兽都比较欧气的缘故,楚潇走到路边一伸手就成功拦到一辆,他摇摇招呼祝小拾,想让她和宫川晋他们上车先走,祝小拾刚走到一半却突然接到了大师兄的电话。
她边继续往楚潇那儿走边将电话接了起来,“喂,大师兄?”
“师妹!!!救命师妹!!!”大师兄喊到嘶哑的声音令祝小拾瞬间僵住。
“……怎么了?”祝小拾屏息问。
她的神色变化太过明显,正与宫川晋说话的克雷尔目光一划就察觉了不对,停止交谈驻足看向她。
几米外,楚潇也已不作声地提息运气,神兽的敏锐听觉发挥出来,听到手机里范大一撕心裂肺的叫声:“蛊妖!好多蛊妖!成百上千个!你们快来!”
见识过蛊妖的厉害的祝小拾一下子好像浑身血液都被冷凝,她想说话,但过度的紧张令她颈部肌肉紧绷,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楚潇疾步夺上去,一把抢过她的手机:“你们在哪儿?”
“金……金福养蝎场!”范大一强自镇定的声音传出来的同时,听筒里响起好几声惨叫。
楚潇将电话一挂:“调集人马吧。”说着看向宫川晋,“你先把你弟弟送回去?”
“不用不用,我可以帮忙!”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鲜花饼的宫川凉听到翻译的话,一抹嘴边的酥皮,“只要不让我回北朝鲜,让我干什么都行!”
“……”宫川晋没忍住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楚潇倒不怕宫川凉打什么歪主意,宽和地一拍他肩头:“回北京请你吃烤鸭。”
“啊——烤鸭!”宫川凉又是这个句式,宫川晋忍无可忍,猛然夺下他手里剩下的鲜花饼,蛮横地掖进去堵他的嘴。
“……唔,鲜花……饼即正……咳咳咳……义。”宫川凉吃得直呛酥皮还要继续感慨,宫川晋后槽牙都咬紧了,想去旁边工地上捡块板砖拍死他。
离县城并不算太远的郊区养蝎场里,红砖砌成的房子里早已一片惨烈。
蝎尸、人尸、蛊妖尸交叠在一起,构成的画面宛如人间地狱。无数小蝎子还在以极快的速度满处爬着,原本就不大的玻璃窗完全被密密麻麻的蝎子遮住,连昏暗的简陋吊灯上都有那么一两只。
房子西北边的角落中,范大一和顾四将古老爷子护在中间,轮番击退好几个刚化形的蛊妖,但无奈更多的还在攻上来。
每一个蛊妖都是从状似普通的蝎子变来的。它们突然而然地胀大、挣扎着从硬壳中化出人形,然后蹒跚着逼近他们。
放眼望去,数百平米的房子中可能还有成百上千个,影影憧憧、挨挨挤挤,布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
可怜的养蝎场老板早已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被困在房子中的大部分员工也已丧命。古老爷子和徒弟们拼着一身功夫死扛,可随着体力的流失,也逐渐地有人在战斗中负伤。
如果援兵再不来,他们大概也会很快变成尸体,然后慢慢凉下去。
“咣——”被从外反锁的大铁门终于传来巨响,曙光般象征希望的声音令师徒几人同时精神一提。
接着又一声,铁门轰然打开,冲在最前的妖务部队员几是条件反射地将几张黄符掷出,位于门口的数个蛊妖身上瞬间青烟冒起,嘶叫着连连后退。
“砰砰砰砰——”克雷尔带人一连点射掉几个,后头刚准备冲入的祝小拾和邱凉定睛吓一跳:“卧槽这么多!”
“当心。”楚潇先一步夺进,咔吧拧断一个张牙舞爪扑来的蛊妖的脖子,祝小拾也回神,扬腿一勾掀倒一个,拔出微型降妖杵狠然刺下。
黑血自杵下滋出,“噗呲”一声,接着,一只手按在了祝小拾肩头。
第85章 彩云之南的一场恶战(十)
祝小拾蓦然扭头,右手抓住肩头的手奋力一拽, 同时扬腿踢去。刚幻化出人形的蛊妖不及反应, 被她一举掀倒。
“师父!”祝小拾喊了一声, 西北角响起大师兄的呼应:“师父在这儿!”
声音听上去离得很远, 祝小拾心头一急, 边冲边刺, 一连又撂倒好几个蛊妖。但因蛊妖数量太多, 很快就没有那么顺利了,在眼前被黑压压涌来的人影尽数挡住的时候,她不得不又退回原位。
“太他妈多了, 没法儿打啊!”邱凉一符咒又贴死一个。扭头看去, 带着队员守在厂房门口的克雷尔看起来也焦头烂额。
从先前的一连串事件看,蛊妖的杀伤力不小,让他们流散四处滥杀无辜是不行的, 克雷尔正尽力将他们拦在红砖房之内。
邱凉思量之后一咬牙问:“楚总,能变身吗!”
“砸死她师父和师兄们怎么办!”楚潇在不远处大声道,答话的过程中, 又手撕了好几个蛊妖。一颗半蝎半人的脑袋在空中打着旋飞出去, 几米外刚一刀捅死好几个妖的卫渺吓一跳, 看也不看扬手一劈。
“唰——”脑袋当空裂成两块,黑血溅开一片。卫渺无心多看,又继续和更多的蛊妖拼杀。
一个养蝎场里的蝎子,只怕有成千上万只。如果它们都能化形,他们想挨个杀完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楚潇怕误伤古老爷子等人不敢遍身, 同理,就算调来杀伤性武器也不能使用,局面就此陷入僵持。
一时间,宫川晋念咒施法的速度都快赶上唱rap了,几次之后也觉得不是个办法:“弟弟!”他额上青筋跳起,“怎么解决!你有办法吗!”
“有!”宫川凉跃起劈下,一个蛊妖在太刀的缝纫之下自头到脚一分为二,他抹了把汗,“肯定有妖物进化促进素在这个屋子里,找出来,我来关掉它!”
“……”宫川晋看了眼面前堪称波澜壮阔的蝎海,“有别的办法吗!”
宫川凉想了两秒:“……有!”
他说着一记扫堂腿荡出,手中宝刀随即跟着脚下的痕迹划过。宝刀的法力即刻生效,在宫川凉周围腾起一个金光四溢的结界,令蛊妖无可靠近。
这结界持续的时间不会长,可足够他下一道狠咒!
“急急如律令——”一道鲜血输就的明黄符咒在宫川晋面前腾起,邱凉余光扫见符咒的刹那一层冷汗沁出,下一秒,她奋力一撑眼前蛊妖的肩头,冲向结界抢夺符咒。
——在宫川凉拍出符咒前的千分之一秒,符咒被一把抢下。邱凉三下五除二撕了符咒,狠瞪宫川凉:“你特么疯了吧!”
宫川凉所祭出的,是一张至阴符咒。这符咒属性一如其名,属于至阴之物。一旦施出,方圆十里之内所有未去投胎的魂魄、心怀怨愤的厉鬼都会被阴气引来,为施符者处理掉对手。
可这符咒对施符者的定力要求极高。定力不够的人如若使用,失控的概率非常大。一旦失控引起反噬,轻则施符者本人命丧黄泉,重则方圆十里内生灵涂炭,简直就像灵异界的核弹!
于是这符不算禁术也基本和禁术齐名了,身为圈内人士,邱凉怒然撕了符咒实在正常。如果让她知道宫川凉在日本时拿这个对付过祝小拾,她把宫川凉一起撕了都不稀奇。
法术被中断的宫川凉愣了一瞬,想要争辩又无奈于不会中文。正要再抽出张符重新施咒,无意中扫见周围的金光已然淡去!
一个蛊妖张牙舞爪地扑来,它面色乌青,人脸之下仍透着蝎子的棕黑。它的蝎尾仍还未退,长长的悬在身后,离近结界时猛然转身,蝎尾裹挟疾风抽向邱凉背对外界的。
“当心!”宫川凉推开邱凉,悍然一把握住蝎尾。紧接着,他顾不上再多做准备,左手一扬,直接将符咒抛向天空:“急急如律令!”
几秒之内,空气似乎凝固。
周围的打斗明明仍在进行,紧盯符咒的宫川凉耳旁却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他手中攥着的蝎尾,在他的紧张中几乎都要被攥碎了,蛊妖痛苦地跌地挣扎。他背后又一条蝎尾劈下,刺入他的肩头,贯穿神经的刺痛令他眼前一黑。
“唔——”宫川凉一声闷哼跌跪在地,盯着符咒的目光仍未敢挪开半分。下一刹,那符咒终于在空中砰然炸开,四溢的金光中一声嗡鸣!
“轰——!”大地骤然震动,四面八方都传来巨响,像是地动山摇,又像是野兽痛苦嘶吼。
红砖房中猛地安静下来,突然而至的变化刺动了所有人的生物本能,令他们下意识地想周围看去。
“呜——呜呜——”哀怨的啼哭阵阵,向风响,向狼鸣。
“呜——”声音越来越近,在砖房外铺天盖地地席卷着,好像无形之中有一只大手,已然将砖房牢牢笼罩住。
“哗——!”玻璃窗被撞碎的声响突然截断呜咽,一股股黑风唰然涌进,无数黑色魂魄宛如一群蝙蝠袭来般,瞬间填充了红砖房中的每一个角落。
大多数人都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妖务部队员条件反射地去摸防毒面具;楚潇目光微凛,寻至祝小拾身边将她护进怀里;邱凉怔了怔,冷不丁地注意到还刺在宫川凉肩头的那条蝎尾,扬腿一踢将那蛊妖踹开。
原本强忍刺痛的宫川凉微微松气,盘膝而坐,定神运力。
他需要控制这些与他素不相识、原本不该听他的怨灵解决问题,同时,还不能让它们伤到其他人。
一场屠杀就此在红砖房里展开,怨灵们睁着猩红的双眼,伸着枯骨般的白手,在莫名的力量驱使下,了结一个又一个刚刚成型的蛊妖。
男鬼拧断蛊妖的脖子,女鬼长发扬起绞杀蛊妖。婴孩含怨而死的魂魄最为可怕,他们咿咿呀呀地笑着、飘来飘去的,直接穿透一个又一个蛊妖的身体。
蛊妖们犹如森林中被砍倒的树一样,一个个倒了下去。过程没有太长,前前后后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原本喧闹的红砖房就已彻底安静下来,好像片刻前令人头皮发麻的场面都是错觉。
“走吧。”宫川凉燃起三支檀香,稳稳地插在地上,“我会在子时献上祭品。有糕点、美酒,还有肥美的牛羊。渴望转世者将有佛珠戴到手上,想在阴界度日者,会看到纸钱从天降。”
他薄唇间道出的日语没有几个人能听懂,但这不妨碍熟知至阴符规矩的众人一时神经紧绷,紧握武器准备迎接随时可能出现的变故。
但好在并没有发生什么,片刻之后,盘旋满屋的黑影渐渐淡去,也有些从窗中飞出,屋中很快恢复一片清明。
原本扒在灯上的蝎子断气后一个个掉落在地,只留灯泡静静地亮着,照着满屋子的尸体。
“噗——”宫川凉一口鲜血喷出,宫川晋一惊:“弟弟!”
这一战,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算是死里逃生。并且每个人也都知道,这事儿还没完。
于是紧急会议从他们回到营地起一直开到后半夜。宫川凉在子时按时为帮忙的怨灵们献上了足够多的祭品,然后几乎累瘫。
偏阴的符咒或多或少都对施符者的身体有伤害,像至阴符这样“不是一般阴”的符咒,造成的损伤可想而知。宫川凉躺在会议室的行军床上眼前发黑,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补补。
“鸡汤……”他虚弱地喘着气,“要喝鸡汤……”
“……”原在边上边听会议内容边亲自给他盯着人参火候的宫川晋嘴角搐了搐,扭头,“三更半夜没地方买鸡,明早炖给你喝。”
宫川凉想了想,提了个还算合理的额外要求:“要加粉丝……”
“……”宫川晋突然觉得他似乎伤得也没那么厉害,眼前这人参火候不够也可以凑合喝了!
简易桌边,克雷尔看完古老爷子提供的微信聊天记录,眉心锁得又深了几分:“就是说,是有人故意引您上钩。或者说是想试着将整个妖务部都引进去,能多杀一个就多杀一个?”
“我认为是的。”古老爷子点头,“他们最初甚至没提是蝎场,告诉我们是养鸡场——如果不是成心下套,为什么要在这上面说谎?”
“看来他们很着急了。可他们在暗处……”克雷尔说着,陷入沉思。从当下的情况看,那个势力显然还有人潜在中国,但他们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也不清楚有几个。这个问题变得很棘手。
宫川晋将稍微吹凉了些的参汤一口气全给宫川凉灌了进去,然后在宫川凉抱怨难喝前及时别开了头:“我们能直接收拾大天狗吗?”
翻译员惊诧中微颤的声音落定,众人齐刷刷看向宫川晋。
克雷尔怔怔:“宫川上校的意思是……”
“直接收拾大天狗,字面意思。”宫川晋抱臂站在那儿,“擒贼先擒王,中国人说的。”
唐中将摇头:“大天狗已经匿迹三百多年了。找他,比找隐藏在中国的那些人还难。”
“总有人能找到他的。”宫川晋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意气风发的自信,听起来掷地有声,“我可以找朋友帮忙。”
宫川凉听到他说“朋友”,猛打了个哆嗦,伸手一把拽住他:“哥……”
他想问,你们妖务部预算够吗?!
十二小时后,几辆吉普车停在了东京郊区的一座小山下。
山边有一别墅,满院的枫树葱郁茂盛。几棵以开至尾声的樱花树相比之下毫不显眼,完全无法与那种浓绿抢风头。
楚潇下车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了浓重的妖气,看门的狐妖也在此时注意到了车上的“MCSD”字样,知道是妖务部的英文简写,立刻蹿进去报告。
于是几人走到大门口的时候,院门恰好缓缓打开。三个穿着日本武士服的男人从别墅的台阶上走下来,宫川晋立刻走上前去,鞠躬施礼。
“好久不见啊阿晋。”正当中的那个率先开了口,他说着一扫宫川晋身边的人,“这么多客人?”
“是的,许多都是新认识的朋友。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中国的上古神兽,睚眦。”说话的男人面显讶色,宫川晋说罢转向睚眦,边示意翻译员边道,“这位是日本三大妖之一,酒吞童子。”
这四个字一报出来,楚潇反应倒不大,同来众人中玩过《阴阳师》的几个瞬间神色都很复杂。
祝小拾哑了哑,随即将目光投向酒吞童子身后明显少一只胳膊的男人:“那这位是……”
“茨木童子。”酒吞童子大大方方地作了介绍,又指指另一个,“这位是星熊童子。”
哎?这个没听说过!
祝小拾脑子里全是《阴阳师》里的梗,一直觉得酒吞和茨木是对儿CP。眼下发现竟然多一个、还都住一起,好悬没直接脑补3P画面。
然后酒吞童子开门见山:“这回又需要帮什么忙?文车妖妃不能解决吗?能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品酒过日子?”
“很抱歉打扰到您。”宫川晋歉然,颔首哑哑一笑,“我们想找大天狗。”
“哦……”酒吞童子拖长语调应着,接着将脸一拉,“不管。”
第86章 彩云之南的一场恶战(十一)
十分钟后,精致奢华的日式风格的别墅里, 款待客人的上好香茶端上桌。优雅醇厚的茶香随着热气在屋子里飘荡开来, 令人心醉。
但宫川晋没什么心情喝, 他深缓了口气:“酒吞大人……”
“别急嘛。”酒吞童子兀自抿着茶, “尝尝, 西湖龙井。中国数一数二的好茶, 很难搞到的。”
同声传译员有条不紊地翻译着, 楚潇闻言揭开茶盏看了一眼,出于善良没告诉酒吞童子他八成让无良茶商给骗了……
不是西湖龙井,不过茶还是好茶。
楚潇喝了一口, 听到宫川晋又说:“请问您为何不肯出手呢?这是关乎全日本、乃至全世界和平的事, 您想施善积德洗清罪孽,这是很难得的机会呢。”
“是吗?”酒吞童子歪在沙发上一笑,继而摘下别在和服要带上的随身携带的酒葫芦灌了两大口, “大天狗做了什么?杀人、杀妖、阴谋一统天下——目前为止就这些,还没有引起大的动荡,对不对?”
宫川晋浅锁眉心, 稍一点头。
“如果我出手, 你想过会发生什么吗?”酒吞童子的拇指、食指、中指依次立起来, “我、玉藻前、大天狗并称日本三大妖。假若我们之间宣战,很可能会殃及全日本,到时生灵涂炭,你要怎么才能洗清这份罪孽呢?”
“可是……”
“别说了,我不会帮你们的。”酒吞童子摆了摆手, “现在回想起来,当恶妖以杀人为乐的日子太可怕,我不想再看到那些场面,玉藻前应该也同样不想。我们不介意在大天狗发动总攻引来人间浩劫的时候出面阻止它,在那之前,算了吧。”
屋子里陷入沉默,时间一点点地在众人之间淌着,许久都没有人再说话。
最后,是星熊童子打破了逐渐显现尴尬的沉默,礼貌地笑道:“各位可以先在这里住几天商量对策,这件事也没有那么急嘛。”
“好,那么借住几天。”宫川晋立刻答应。从沉默中突然抽神开口令他的语气显得有点生硬,星熊童子略微一怔,旋即明白他多半是想借这几天的时间继续磨酒吞童子。
星熊童子于是平淡地笑笑,起身示意:“请随我来,先去房间休息吧。”
这三个大妖一起居住的别墅规模很大,一间间客房隐在小桥流水的庭院中,静谧而雅致。不知道是不是宫川晋交代了什么,星熊童子给楚潇和祝小拾安排的是一间小两居的套房,三面向阳的屋子的落地窗前有菡萏盛开的池塘,一股花好月圆的浪漫气息。
祝小拾边收拾行李箱边琢磨事情:“现在怎么办呢?”
楚潇站在窗前沉思着,没吭声。
“我觉得你肯定能打得过大天狗,但酒吞不帮忙咱们找不到他吧?”她一时想到能不能不让酒吞宣战,只让他提供大天狗的线索,随即又意识到,也不可能。
酒吞童子在意洗清罪孽的问题,那么如果他提供线索,继而间接导致一场大战下生灵涂炭,人命帐怎么也还是要给他记上一笔的。
祝小拾撇撇嘴,将一件长外套拿出来一抖打算收到柜子里,余光却注意到箱中原本被盖在外套下的东西:“貔貅!”
楚潇回过头,看到貔貅正在行李箱中睡得四仰八叉,嘴边的毛都被口水浸湿了。
祝小拾把它架起来:“谁让你跟过来的!不是让你好好在云南待着吗!”
貔貅迷迷糊糊地扯了个哈欠:“貅……”
“哈哈。”楚潇一笑,走上前揉揉貔貅的脑袋,向祝小拾道,“附近风景不错,我们出去走走,这些难题急不了一时。”
他们于是就一起出去了,正值夏时,别墅周围的风景呈现着满满的盛夏特有的繁荣感。大树上的枝叶茂盛到快挤不下,浓浓的绿色似乎随时都能顺着叶尖儿滴下来,草木的香气在呼吸间充盈鼻腔。
楚潇的视线从绿叶难寻的间隙中投过去,看到别墅檐角上用于镇宅的走兽——三弟嘲风的铜像。
他笑了一声,一跃上树从近处又看了看,确定无误,信手摘了颗果子,跳下树给貔貅看了看,然后扬臂将果子猛地扔向远处。
“貅——!”貔貅欢快地追着果子跑出去,在果子下落间跃身而起一口叼住,又欢快地奔回来将果子放回楚潇手心里。
祝小拾:“……”你怎么还有这汪星人的属性……
别墅中,一方休息室大门紧闭。茨木童子和星熊童子各自坐在沙发上吃薯片,边吃薯片边呆滞地看眼前踱来踱去酒吞。
“中国的上古神兽啊!”酒吞牙关紧咬,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激动的心情挡在齿间,“如果能跟他交个朋友……啊啊啊啊我一定是全日本唯一一个跟上古神兽交朋友的妖!”
“……”茨木和星熊对望了一眼,星熊一边伸手从茨木手里的薯片袋里摸了一片,一边望着酒吞道,“那、那个……酒吞君,我就提醒一下,文车妖妃应该已经认识他了,她连囚牛的特签都搞到了。”
酒吞童子:“……”
然后他一握拳:“不管!那我也是三大妖中唯一一个跟上古神兽交朋友的妖!”
茨木和星熊:“……”
茨木咳了一声:“我也就提醒一下,你刚才把宫川晋拒绝得那么死,我觉得睚眦大人现在应该很不想跟你做朋友。要不你挽回一下?帮他们找找大天狗?”
“就是,你还比大天狗大二百多岁呢!玉藻前算起来还是他庶母,哈哈哈哈哈!”星熊接口道。
然后被烦躁的酒吞砸了一酒葫芦。
与之相隔百米的小山后,祝小拾和楚潇席地而坐,祝小拾赔貔貅玩着扔球捡球的游戏,楚潇在旁冷静地跟季朗打着电话:“对对,你们都来,我把定位发给你,到得越早越好。”
“我会提前在附近给你们盘个院子住,你们轻易别露脸。”
“什么茶叶啊、漆器啊、好酒啊、古籍啊、上好的墨锭啊都弄一些来,辛苦六弟了!”
“宋词?哦你是说瓷器!这个就不用了,数量少还易碎,送给他不如上交给国家。”
片刻后他挂了电话,悠悠吁气,显然心情不错。
“这糖衣大炮弹。”祝小拾把跑得有点喘的貔貅搂进怀里挠肚子,貔貅舒服得发出一连串的“貅貅貅貅”,她又问,“能管用吗?万一人家不吃你这套怎么办?”
“试试再说。”楚潇口气轻松,风轻云淡地将自己注意到的细节依次说给她听,“他走廊里挂的几幅画是张大千和齐白石的——虽然都是仿品,但仿得非常讲究;客厅多宝架上有个雍正胭脂红的碗;茶几上装纸巾的盒子上印着唐代的团花。檐角上镇着三弟的铜像、对名茶不算精通但有研究,还有你看到廊下剑架上那把剑了吗?那不是日本剑的制式,我觉得眼熟多看了两眼,应该是某次入世见哪位将军用过。”
“……”祝小拾凝视着他,一下一下、一下一下地送上了充满佩服的掌声。
这些细节反正她是一个都没注意。
楚潇啧了声嘴,将手枕到脑后,直接躺到草地上:“妖活得年头长,没事干了很容易痴迷于外国文化。这是种精神寄托,类似于你们人类的追星,这个你比我懂吧?”
他们要赌酒吞童子是中国文化的粉,而且最好是“狂热粉”。
当天晚上,酒吞童子设宴款待贵客们。
几百年来一直在他麾下听命的茨木童子和星熊童子十分热情地一直招呼大家喝酒,餐桌上除了祝小拾和邱凉两个姑娘用橙汁代替了酒外,其他人基本都没少喝。
好在日本清酒度数低。
突然间,楚潇手机的闹钟响了起来,席间为此稍稍一静。他赶忙关了闹钟,含歉站起身:“对不住,我先离开一下,一会儿回来。”
祝小拾配合地做出诧异:“有什么事吗?”
“哦……也没什么。”楚潇尴尬地笑笑,睇了眼同声传译员,向众人解释,“我的兄弟们想来日本玩,已经到了,我领他们去住处。”
“这样啊!那你带貔貅一起去呗,貔貅有一阵子没见它的其他哥哥们啦!”祝小拾一副闲话家常的口吻,佯作完全没察觉到酒桌上的气氛随着三个日本大妖的神色变化而沉默下来。
楚潇向在旁边闷头吃金豆的貔貅打了个响指:“貔貅。”
“貅!”貔貅蹦跶着跑过来,楚潇弯腰抱起他往外走。
“等等——!”酒吞童子突然开口。
他生平嗜酒,席间也是他喝得最多。此时他虽然没醉,但也被酒精刺激得有些兴奋了,借着酒劲儿站起身走向楚潇:“睚眦君,方便……方便引见一下吗?”
他的口舌有点不利索,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激动。
楚潇蹙眉睇了睇他,继而抱歉地笑道:“对不住,我们上古神兽轻易不见凡类。如果不是给妖务部帮忙,我也不会来的。”
他这番话说得,堪称失礼了。一时间,席间的人类后脊都一僵,茨木童子和星熊童子反倒没什么不快的反应,甚至下意识地带着恭敬低了一下头。
这一刻他们的相处模式不能用人类的“地主之谊”来理解。在他们的每一根神经里涌动的,是妖界清晰的等级划分,那是浸入他们骨髓的物种本能。
“先告辞了。”楚潇淡泊颔首,没再多看酒吞,探手取下衣架上的西服外套,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睚……”酒吞童子下意识开口,又下意识将声音咬住。
他最终也没把话说出来,一种微妙的委屈感在这个大妖心里一寸一寸浸开。
——“凡类”?!他是日本三大妖之一啊!谁说他是凡类!
——T_T偏偏是上古神兽说的。
酒席在近一个小时后散去,微醺的宾客们与三个大妖寒暄了一阵作为道别,便各自回屋歇息了。
过了十分钟,一个人影悄悄地摸出来,立在院中轻轻地念了句什么咒语,托在手中的酒葫芦砰然变大。
他踏上葫芦一运力,葫芦腾空而起,在夜色下向远处飞去。
几米外的石桥后,祝小拾抿着笑给楚潇发了个微信:“您的目标【酒吞童子】正在派送途中,请注意查收。”
第87章 彩云之南的一场恶战(十二)
虽然妖比人类的感官要灵敏许多,但按理来说, 在相隔几里地的情况下, 也不是说找到对方就能找到的。
但酒吞童子不一样。他是日本排名前三的大妖, 早年称霸一方当过山大王, 感官不够可以人力来凑。
于是, 在东京郊外的小路上, 天上飞的麻雀妖、地上跑的小猫妖、水里游的锦鲤妖都在他靠近时悄悄凑近禀报过情况。只不过郊外地广人稀, 又有夜色遮掩,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不起眼的交集。
妖与妖之间这样的沟通其实十分多见。在你下班下学路上看到的任何擦肩而过的两个人,都有可能会在下一个街角化回原型, 跃上墙头去舔毛。
半个小时后, 酒吞童子到达了一方院外。
这处院子对他而言不算陌生,是附近的一对老夫妇的住处。前两年老夫妇跟着儿女搬到东京市里住去了,将这个院子挂牌出售, 但因为价格不菲,迟迟没卖出去。
上古神兽们来旅个游,竟然顺手把这地方买了吗……
酒吞童子想着睚眦口中说出来的那句“凡类”, 心情很复杂地站在院外默了一会儿, 不知道下一步该干嘛。
房中客厅里, 一干兄弟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干,就叙旧闲聊打游戏。
那边老八负屃刚把“农药”玩到王者,这头老四蒲牢在《阴阳师》里抽了一连串的符后冷不丁地发现自己这新开的小号竟然也解锁“月见黑”成就了(说白了就是官方的非酋认证),气得怒摔手机。
貔貅瘫大哥季朗膝盖上懒洋洋地撒娇,行三的嘲风路过, 坐到一边伸手就摸他的肚子。
“貅!”貔貅觉得很舒服,片刻后撑起身抖了抖遍身柔软顺滑的银灰茸毛,就跳到嘲风膝头歪着去了。
“嘿你个小没良心的!”季朗捏捏它的耳朵,想了想,压低声音,“哎十弟,给我们说说你二哥二嫂的事呗?”
楚潇的声音突然冷冷插来:“大哥。”
“……哈哈哈哈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季朗朝站在窗前的楚潇摆摆手,“你们过得好就好,我就随便关心关心!”
楚潇背对着窗户,倚着窗台,端起刚沏好的热茶喝了一口,眉头微挑:“心虚什么?我是想说,人来了。”
“……”屋里陡然一静。
季朗怨念地瞪一眼笑容无辜的楚潇,目光投向窗外的夜色:“谁去?”
“三弟去吧。”楚潇说。
“好嘞!”嘲风应声,抱起貔貅交还给季朗,掸掸手往外走去。
院外,正纠结于如何接近神兽的酒吞童子蓦然看到防盗门打开,不由一惊,立刻藏进两块栅栏间的石壁部分后。
现在从这所房子里走出来的任何一个人,都很有可能是神兽本尊。酒吞心里激动得都快炸了,这种激动和人类中的靖王妃见到王凯、蜜蜂见到李易峰、蝌蚪见到张继科没什么大差别。
如果条件允许,酒吞其实很乐意在外头为他们挥舞荧光棒(……)!
他在狂喜、激动、忐忑交叠而成的复杂情绪中呆滞了十几秒才敢将头探出去看一下,却恰好看到了一个稀世罕见的画面。
——他看到走出来的男人慵懒地伸着懒腰,边伸边化成了兽身!
它通体青色,体型看起来像雄狮,但又比雄狮更结实、更威风,遍身的毛在月色下折出淡淡光泽,隐约可见肌肉的线条轮廓,上古神兽独有的接近完美的庄严、勇猛、威仪在它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酒吞童子看得懵了,他滞在院外。院中神兽一跃窜上房顶时,屋后的圆月恰成了一片背景,将神兽映照其中。
酒吞没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天啊……”
“什么人!”房顶上的神兽跃至地面,弹指间化回人形!
一刹间,酒吞童子如同小学生恶作剧被老师抓包一样扭头就想跑,但院子大门未关,化回人形的神兽闪身而出,转瞬间挡住了他的去路。
酒吞童子向后跌了半步:“我……”
兄弟几个都提前让学霸负屃施了法,嘲风此时的日语交流一点问题都没有。他冷冷地睇着眼前的酒吞:“你看到什么了?”
“我没……我……”这可能是身为日本三大妖之一的酒吞童子千百年来第一次这样心虚。
嘲风仿佛在此时察觉了他不同于人类的气息,眉心微锁:“你是妖?”
酒吞童子紧张地点点头。
嘲风似乎松了口气,转身便往回走:“那规矩你懂,看到的被往外说,不然麻烦是你自己的。”
一步、两步、三步。
在他不急不缓地走到院门口时,身后的喊声从压抑的激动中爆发出来:“您是嘲风!”
嘲风脚下一顿,缓缓回过头:“你说什么?”
“您是上古神兽嘲风!”酒吞紧张得全身都绷紧了,几步奔到嘲风面前,心情忐忑得堪比男生冲到暗恋已久的女生面前表白,“我……我知道您,知道您很久了!我专门铸了您的铜像,镶在家里的檐角上。屋里的香炉铸的也是您……”
“……香炉一般用我五弟。”嘲风脱口道。
酒吞一下子变得很局促,在紧张中早已不自觉攥拳的手打了好几下颤,嚯地一鞠躬:“对不起我冒犯了!”
“……没事没事!我就随便一说。狻猊他爱吞云吐雾,所以一般都用他。不过你自己的家嘛,你高兴就好!”嘲风闪回他面前,有点不自在地拍拍他的肩头,“我先回去了,有缘再见。”
他说罢再度干脆利落地转身,酒吞再度大着胆子喊:“我可以见见您的几位兄弟吗!”
“我一个人来的,他们不在。”嘲风这个万年老妖说谎说得脚下都没顿一下,正中酒吞的下怀:“睚眦大人说你们是一起来的!”
嘲风于是又回头看看他:“你认识我二哥?”
“还、还算熟……”酒吞童子以一种粉丝圈私生饭特有的不要脸态度心惊胆战地攀关系,“他这趟来日本……住在我家,那位祝姑娘也在。还还还有……妖务部的宫川上校也跟我很熟,之前听文车妖妃说过你们一起捉妖的事!她是我朋友!”
说起这个酒吞童子就后悔,上回那个任务,他要是知道龙之九子大驾光临,才不会推给文车妖妃!
嘲风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他,好似在判断他说得是真是假。酒吞在上古神兽目光深邃的注视下浑身冷汗直冒,时不时有心念涌起,怂恿他赶紧道别,给自己个台阶下。
好在在他真正开口之前,嘲风淡淡一笑:“请进吧。”
就这样,酒吞童子怀着一种比小学生春游还激动的、同时兼具诚惶诚恐的心情,走进了上古神兽们的住处。
对他来说,这比让他中几十亿的彩票都高兴。当然他不知道的是,这也很合神兽们的意。
在酒吞满怀兴奋地东张西望,战战兢兢地跟刚见面的神兽们打招呼的时候,嘲风悄悄把楚潇拉出了客厅。
嘲风问他:“二哥,这货真是日本三大妖之一啊?”
楚潇扭脸看看客厅的酒吞童子:“是啊,怎么了?”
“这也忒……不矜持了啊!”嘲风吐槽说,“我刚开始真以为他是不是派了个手底下的小妖来,本尊这样不怕管不住人吗!”
“……”楚潇沉吟了片刻,伸手拍拍嘲风的肩膀,口气诚恳,“老了,不懂这些一千多岁的年轻人的心态了。”
嘲风:“……”
短短片刻,酒吞童子已经顺利要到了九子的签名,外加貔貅的小爪印儿。
在听到季朗关切询问文车妖妃近况如何的时候,酒吞心里嫉妒得不好不好的,好悬没直接去FACEBOOK上圈文车妖妃开骂。
然后,下一波糖衣炮弹登场了。
跟着九子一同抵达日本的,有中国传统漆器、字画、还有美酒。大概是因为知道酒吞童子爱喝酒的关系,美酒琳琅满目地备了好多种,其中有不少是国宴级别。
为了喝酒喝得开心,季朗还把自家用了多年的高级大厨(其实是个金丝猴妖)给一起带来了。
酒吞童子差点激动得就地大哭。
他对九子的喜爱和文车妖妃对囚牛的崇拜有所不同。
简而言之,文车妖妃对囚牛是粉丝对爱豆的心,她觉得囚牛是电是光是唯一的神话。而酒吞童子对九子的喜爱是因为对中国文化痴迷而生的,更像是女孩子混美妆圈——重在体验和收集。如同腮红眼影唇膏都能令美妆圈的盆友们激动一样,中国神兽中国字画中国美食也都能令他激动。
于是当中国神兽笑吟吟地把中国美酒端到酒吞童子面前的时候,他在这天堂般的待遇中忘乎所以了……
十分钟后,酒吞童子酊酩大醉,咣当栽倒在了沙发上,不省人事,脸上泛起醉酒时特有的红晕,从侧颊一直蔓延到眼角,看起来异常妩媚……
九子哑了哑,季朗蹙眉纳闷儿:“不是说酒吞童子嗜酒如命吗?这可刚喝了一斤不到啊!”
“……”楚潇想了想,无语地叹了口气,“度数太高了吧。”
“西凤酒,52度,正常度数啊。”季朗拿起酒吞刚才喝的瓶子看了看,还拔开瓶塞闻了闻,确认无误又递给楚潇,“不然你尝尝?”
“不用。”楚潇啧嘴,“是日本清酒度数低,大多也就十几度。这个他可能……没试过吧。”
“那怎么办?正事还没谈啊!”季朗好气又好笑地揉着额头看酒吞童子,心说这特么真是太意外了。
举杯共饮这种一看就是要促膝长谈的事情,谁会一上来就说正事啊,头十分钟不得扯扯淡聊点有的没的吗?谁会料到他十分钟就睡了啊!
如果等他明早起来再谈呢,没有喝酒的气氛,又太刻意了,容易让酒吞觉出今天从头到尾都是他们在设计诓他。
搞不好要影响中国上古神兽在日本妖界的形象的!
于是这进展似乎有点糟糕,九子们面面相觑束手无策。貔貅看哥哥们干着急,自己也跟着急,索性跳到酒吞童子胸口上去,拿小爪子拍他的脸,拍了几下被嘲风抱开。
嘲风把它拢在怀里揉揉脑袋:“好了好了,你再拍他就要发个大横财了,万一毁了整个日本的经济体系怎么办。”
“貅!”貔貅不甘地望望呼呼大睡的酒吞,气鼓鼓地缩在三哥怀里,认真地运气想:不给这个妖招财,为了世界和平,不给!
楚潇沉默地划拉着手机,翻了片刻突然横举起来,点开相机对着酒吞童子一顿猛拍。
“咔嚓”“咔嚓”“咔嚓”——
音效在安静的客厅里响个不停,嘲风不解:“干什么?”
“软硬兼施。”楚潇一边说一边点开微信,将照片全都发了出去。
第二天早上,酒吞童子从温暖的被窝里醒来。
他的头还在隐隐作痛,在陌生的床上好生缓了几分钟,才回想起来,自己似乎醉倒在了九子的住处。
他竟然还会醉,好神奇哦!
酒吞不知不觉地回忆起西凤酒的醇厚酒香,回忆了会儿,听到房门被敲响:“酒吞君,醒了吗?”
好像是嘲风的声音。
酒吞赶忙应道:“醒了!”
门于是开了,头一个走进来的确实是嘲风,但紧接着,他的兄弟们也跟了进来。
他们神色沉郁,沉郁得让人明显能看出发生了不好的事情。酒吞坐起身,忐忑道:“出什么……事了吗?”
楚潇叹了口气:“昨天你喝醉了。”
酒吞发蒙地点点头。
“我想叫茨木童子和星熊童子来接你,但想到你嗜酒如命,说你喝醉了可能没人信,于是拍了几张照片。”他说着摸出手机点着,找到微信群后点开递给他,“我想发给小拾的,可当时我也喝多了,手一滑,发进了妖务部为这次特别行动组建的临时微信群里。”
“……”酒吞童子已然有了不祥的预感,他屏息往上翻了翻,果然上面有二十多张自己喝高睡去的高清照片,各种角度都有,其中还有一张嘴角挂着口水。
他不太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小心询问:“……然后呢?”
“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后了,撤回都来不及。”楚潇沉痛地揉着太阳穴,“他们说,大天狗的事你如果不帮忙,就把这些照片定向发送给所有在日本有关部门做过登记的妖,并在三个月后公布到Twitter和Facebook上,六个月后使用导弹向东亚文化圈对应的妖界散发四十万份。”
“……”那一瞬间,酒吞童子目瞪口呆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精彩。
这对于他来说,大概就像是一个以禁欲著称的人,在某个早上突然听说,自己的高清无码艳照即将传遍全世界吧。
第88章 彩云之南的一场恶战(十三)
酒吞童子为这个残酷的现实消沉了大半天。当他和龙子们一起回到自己的住处时,祝小拾隔着一方池塘都能感觉到这位大妖情绪不对劲。
她于是没敢直接过去打招呼, 等看到妖务部的人都进了客厅, 自己才跟过去, 蹭着墙根走到楚潇身边拽拽他:“怎么样?”
“成了。”楚潇啧嘴。
几步外, 酒吞童子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 双手托着额头:“你们妖务部也太卑鄙了!”
“特殊问题, 特殊解决。”一身军装笔挺的克雷尔端正地坐在他对面, 也没把这锅推给九子,只问,“什么时候能找到大天狗?”
“过几天吧, 我得先约一下玉藻前。”
克雷尔眉心浅蹙:“约玉藻前干什么?”
“她是九尾狐妖, 刚到人间时蛊惑过一位天皇——鸟羽天皇。”酒吞的话微微一顿,“鸟羽天皇是大天狗,也就是崇德天皇的父亲。”
众人:“……”
祝小拾瞠目结舌:“所以大天狗是……九尾狐妖生的?!天生就是半妖?!”
“不, 他母亲是皇后,普通的人类,玉藻前算庶母吧。”酒吞童子耸了下肩头, 又好心提醒道, “你们可以跟我一起去见玉藻前, 但不要乱攀关系,她的亲姐姐入世后死在了中国,对她的伤害很大。”
“?!”祝小拾心头隐约有了点猜测,在诧异中小心追问,“请问她姐姐是……”
酒吞童子眉头微挑:“苏妲己。”
众人:“……”
于是, 双方的洽谈虽然绝对称不上愉快但也还算友好。而后酒吞童子去联系玉藻前,大家就各干各的,气氛渐渐轻松下来。
至于酒吞童子被中国的西凤酒灌得烂醉、还被拍了醉酒照片的事,出于友善当然是要严格保密的。连茨木童子和星熊童子都不知道这件事,对妖务部众人依旧非常热情,对龙九子们如料极为崇拜。
晚上,酒吞童子在前院里等玉藻前大驾光临的时候,茨木跟星熊在后院池塘边设了个小酒席,与嘲风蒲牢狻猊三位肯赏脸的龙子相谈甚欢。
狻猊改不了万年来的养成的吞云吐雾的毛病,于是席间一直烟雾缭绕,两个日本大妖被迫吸了不少二手烟。好在这出自神兽之口的二手烟对身体无害,对人类能产生庇佑作用,对妖能增加修为。
“哎,茨木啊!”蒲牢吃着蓝鳍金枪鱼生鱼片,把手机递给了茨木,“帮我抽个符呗。这游戏我可非了,到现在一个SSR都没有,只能靠姑获鸟死扛。”
茨木童子好笑地将手机接了过去。
对《阴阳师》这游戏他略有耳闻,但上古神兽玩游戏也会脸黑的这个问题听上去很新鲜。他有点紧张地搓了搓手,蒲牢凑过去,轻车熟路地买了个648块钱的大礼包:“来,42张蓝符,能出一个SSR我就让五弟给你家香炉开光!”
“嗯……?”狻猊懒洋洋地看看他,“不干,他家香炉铸的是三哥,不是我。”
茨木听着他们的争吵,屏息将手指点到蓝符上,用日语写了句“急急如律令”。
“唰”的一声,蓝符在音效中炸开。
蒲牢窒息地睁大眼睛静等,连星熊童子和嘲风、狻猊都不由自主地有点儿紧张。
“铛——”悠长的声音从屏幕传出,一个遍身铠甲、头顶白发、左手托着一只火球的SSR式神——茨木童子呈现眼前。
“哇——啊啊啊啊啊啊!!!”蒲牢激动的吼声脱口而出,哗然间震荡四方,周围顿时风声四起,几人不由自主地倒向周围闪避。几秒后,嘲风忍无可忍地拍桌子:“别吼了四弟!!!”
“哦!”蒲牢一秒消音,喜色未消地又点出一张符,“再来再来。”
一画即中的茨木有了些底气,抿着笑再画,咔嚓又出了个茨木童子。
“我擦牛逼啊!”蒲牢点出第三张符,“再来再来。”
安倍晴明磁性的声音第三次响起,符咒唰然炸开,又一个遍身铠甲、头顶白发、左手托着一只火球的茨木童子出现了!
“……你等等!”神经大条的蒲牢终于反应过来,按住手机诧异地打量茨木,“你是只能画出自己吗?”
“……”茨木这才知道刚才那仨都是自己,神情悲愤且委屈。
蒲牢咂咂嘴:“哎,别画自己了,我想要狗子!”
茨木怔怔:“狗子是谁?”
“就是……”蒲牢猛然意识到大天狗是他们正要对付的那个反派大boss,瞬间觉得不太合适。
于是他摆摆手:“没谁没谁。”接着又点开个符咒,“再帮我抽俩茨木,我拿来升技能用。”
池塘的另一边,祝小拾正躺在石沿上看着星星发傻,吃饱犯困的貔貅趴在她肚子上呼噜呼噜的。突然腹间一轻,祝小拾目光挪去,貔貅“貅”的一声被楚潇抱在了怀里。
楚潇坐到她身边,把貔貅放在腿上揉着,祝小拾抬眼看他,但他一直没说话。
“怎么啦?”她问,楚潇于是把手从貔貅的软毛上挪开,改揉她的额头:“良辰美景,陪你待会儿。”
“哈哈,好!”祝小拾愉快一笑,撑身一蹭,躺到了楚潇腿上。
“貅!”貔貅被挤得不高兴,看看他们,气鼓鼓地又爬回了祝小拾肚子上。它咣叽往下一趴,毫无防备的祝小拾差点吐血。
这一晚,郊区静谧雅致的日式庭院里景色宜人,天幕上的镶嵌的璀璨星辰笼罩下一片浪漫气息。凉风习习而过,和嘲风他们喝酒谈笑的声音一起渲染着此刻的温馨,好像两界的一切危机都被隔绝在了这方庭院之外,这里所有的,只有两界间美好的友情和爱。
“哎,楚潇。”祝小拾突然伸手去够他的下颌。
凝望月色的楚潇“嗯?”了一声低下头,她闭眼噙笑:“亲我!”
他嗤地一笑,托起她的肩头俯身衔住她柔软的唇,祝小拾美滋滋地享受这充满爱意的感觉,在他的薄唇即将离开时,一勾他的脖子,自己迎击上去。
“……貅!”貔貅跳到地上,背过身子用小爪子捂脸。
两个人的激吻愈来愈烈。恰此时,一弯淡紫色的光弧蓦然在天边绽开,犹如烟花般渐渐散向四方,引来喝酒的几人一阵起哄式的欢呼。
前院,酒吞童子仰望着夜幕上的光弧,只见那光弧在几秒后倏然收紧,化作一枚璀璨的银点,缓缓往下坠落。
他于是迎出去,那枚银点随着降落而越来越清晰,渐渐的,可以看出是个人形。过了几分钟,那人在十几米外落稳,步态优雅地向他走来。
她穿着一袭银色的和服,脸上画着妩媚妖娆的红妆。九条雪白的狐尾毫不掩饰地从腰际深处,铺在她身后。犹如礼服的华丽拖尾一样,高贵而美丽。
“好久不见啊,酒吞童子。”走到近处时,玉藻前微微欠身,酒吞童子颔首:“辛苦了,请进来说吧。”
“我不想见妖务部那些人,他们之前抓了不少小狐妖去做实验,各国都回传过类似的消息。”玉藻前冷淡地往院子里走,口气并不客气。
酒吞童子叹气:“应该也是大天狗安插的人做的,不是妖务部的错。”
“你竟然帮妖务部说话?”玉藻前停下脚来,不无惊讶地打量他。接下来又说,“显仁那小子那么厉害了吗?当年他可谁都没斗过,连亲弟弟觉醒法亲王都不帮他啊!”
酒吞童子摇摇头:“士别九百年,当刮目相看啊。”
玉藻前扑哧一笑,遂和酒吞童子一起走进了别墅大门。有投在酒吞麾下的俊美男妖过来上茶,玉藻前通过气息判断出是个狐妖,随手赠了个护身符,而后悠悠道:“一会儿跟我回去,过几天就让你回来。”
“玉藻前大人……”那狐妖瞬间面色通红,局促的目光投向酒吞童子,酒吞童子摆摆手示意他离开。待得客厅的门阖上,不满道:“我这儿的人不以色侍人。”
“哎,话别说得这么绝嘛。”玉藻前婀娜地站起身,酒吞童子定睛一看,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变了身衣服。眼下她穿的是件黑色修身的衬衫,配着黑色的阔脚长裤,与风格干练的现代妆容上的烈焰红唇搭配着,看起来异常妖艳。
她歪坐到酒吞身边的沙发扶手上,笑吟吟地说:“我们现在不是有生意要谈吗?再说,男狐妖早晚要找女狐妖过日子,跟我过几天增加修为,以后相亲多有优势。”
“……”酒吞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站起身坐到了沙发的另一端,“生意归生意,你好好报价。”
玉藻前嫣然一笑,显然并未因为他把她晾在那儿自己坐着而有什么不满。她端详着自己殷红的指甲,口吻悠然:“大天狗啊,跟咱们两个不相上下,你拉我入这个火坑,报价可真不能低了。”
酒吞静看着她,没有吭声。
“两百个男狐妖。”玉藻前微笑着“报价”道。
酒吞童子瞬间白眼翻上天,然而她又续说:“认识几百年了,给你个友情价,八折,一百六十个。”
“……”酒吞童子听出她竟然并不是在开玩笑,深缓了口气,“你这真的为难我了,我又不是个开养狐场的,哪儿找这么多狐妖去?”
玉藻前撇嘴,似乎并不愿意接受砍价。
“再说,近些年随着人类发展,野生狐狸越来越少,养殖的狐狸想修成妖多难啊?大多刚成年就被做成围脖了。现在找什么狐妖貂妖兔妖,比见上古神兽还难呢。”
“你说得也有道理……”玉藻前接受了他的说法,继而为难道,“那怎么办呢?我这都断顿儿好久了,每天自己过日子,寂寞啊——”
酒吞童子痛苦地揉着太阳穴:“你找个人类男朋友不好吗!”
“我不,我就喜欢找一堆小男狐伺候我,骄奢淫逸。真要一对一过日子那起码得是跟我水平相当的啊,人类不成,要不你把茨木或者星熊给我?”
“……”酒吞揉太阳穴的手挪到了眉心上,越发用力地揉着,明显很崩溃。
“哎,我跟他俩在一起算下嫁好吗!”玉藻前诚恳道,见酒吞不吭声,蹭着沙发凑近他,朱唇贴到他耳边,话锋一转,“不然……你给我和龙子们牵个线?”
“什么?!”酒吞霍然看向她,满目惊悚,“你再说一遍?!”
第89章 邻国妖的那些事儿(一)
玉藻前一双美到摄人心魄的眸子眨了眨:“帮我给龙子们牵个线嘛。”
“你……”酒吞童子愕然, “你对上古神兽放尊重点儿!尤其还是国外的上古神兽……”
“咱们日本, 也没有上古神兽啊。”玉藻前倚向靠背,姿势透着几许令人堕落的颓废美感,她悠悠地打了个哈欠,“你别这么古板嘛, 咱们同属东亚文化圈,妖界那边都是连通的。我姐姐就是中国妖,我不过是在入世时选择了日本而已。”
酒吞童子额上青筋一跳:“就算是你姐姐也不配勾搭上古神兽吧。”
玉藻前不在乎地耸肩:“可我在日本是最强的妖之一了啊。如果能嫁给一个上古神兽, 传为佳话的同时还能法力大增, 多给日本长脸啊?”
“够了!”酒吞童子忍无可忍地喝住她, 见她神色一变,又努力克制了一下火气,维持住大妖对大妖的应有的尊敬和客气,“对不住,这我不能帮你,你如果想要狐妖我可以……”
“我现在不想要狐妖了。”玉藻前笑看着他, 口气变得生硬,但脸上依旧带着甜滋滋的笑, “我要上古神兽, 否则……你就自己找大天狗去。”
“你——”酒吞童子勃然大怒。
妖间最古老的以输赢解决问题的方式在这一刻随着怒火被记起, 酒吞童子几乎没有多想,本能地将腰间酒葫芦拿起。深蓝的光芒一闪,酒葫芦瞬间化作一柄寒光四溢的封刀。
玉藻前仍坐姿随意地倚在沙发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一股阴气却猛然逼来!九条狐尾在她背后唰然张开,在酒吞童子稍微冷静了一点儿的那一秒里,她一窜而出,敏捷的身形和狐狸一般无二,刹那间按住酒吞童子的双肩,将他向墙壁逼去。
“混蛋!你早就想好了要勾引九子了是不是!”酒吞童子喝问。
玉藻前:“废话!你放眼妖界问问,哪个妖没有睡上古神兽的梦!”同时,背后腾起的九条狐尾齐齐从肩头窜来,击向酒吞面门。
“我就没有啊!”酒吞童子偏头连避开两击,玉藻前满面厉色:“那是因为你丫不思进取!”
“……”酒吞童子深呼吸,手中一直抵在胸前做防御状的太刀倏然一转,从玉藻前腰间一抽而过。
玉藻前即步避开,急退几步后定住身,獠牙毕露间九尾如扇面般展向四方,一团紫色的光球在她胸前显形,猛然冲向酒吞!
酒吞目光微凛,左手一贴刀身,刀刃处绽出的绿色光芒迎击而上,在空气中划出一条漂亮的弧,与光球相撞。
“轰——”法术发出的炸响震撼四方,原本一片温馨的后院中倏然一静,几人惊诧地看向客厅的方向。
“……酒吞和玉藻前大人打起来了?!”星熊童子反应最快,立刻拔刀冲去,茨木随之跟上。嘲风蒲牢狻猊相视一望,也跟这着二人奔去,池塘对面的楚潇蹙了蹙眉,一拍祝小拾的肩头:“去看看!”
真急起来,茨木童子这些大妖的移动速度和上古神兽是远不能比的。上古神兽一闪身,眨眼间就能奔出数米。
于是四兄弟绕至楼前时,回头看见茨木童子和星熊童子还在狂奔,再往后十几米依稀能看到祝小拾的身影。
嘲风看向楚潇,不满地提了个意见:“二哥你应该抱着二嫂过来啊!”
“……打架为什么要急着拽她来?!”楚潇旋身踹门,嘭地一脚,厚重的防盗门轰然拍地。
几人一齐奔向客厅,客厅中已一片狼藉。酒吞童子又一波法术逼来,正要抗击的玉藻前蓦然扫到推拉门白布上映出的身影,将心一横把法术收住。
“唰——”玉藻前在强大的攻击中猛被击倒,倒地的同时一口鲜血喷出。
酒吞童子一愕:“玉藻前!”
他忙要上前查看,被破门而入的嘲风一把推住胸口:“好了好了,有话好好说!”嘲风一副劝架的口吻。
神经大条的蒲牢和反应相对迟钝的狻猊一时都还没从刚才的战斗画面中回过来神,楚潇蹙眉一瞪酒吞童子,走过去俯身查看玉藻前的情况。
“你怎么样?”楚潇询问道。
玉藻前倒在地上,身姿娇柔无限,嘴角挂着一缕鲜血,却将她衬得更加妩媚妖异。她很痛苦地咳嗽了两声,借着楚潇搀扶的力道坐起来,继而体力不支地倒向他,隐含委屈的一声呻吟之后,无力得一个字都发不出。
“玉藻前!”酒吞牙关紧咬,又不便跟这几位上古神兽直接解释,只能怒视着玉藻前,心说你可真豁得出去。
玉藻前在楚潇臂弯里稍缓了两息,就看似很抱歉地努力撑起身,泪盈于睫的样子楚楚可怜:“我没事。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茨木童子和星熊童子在此时赶到:“大哥!”
祝小拾也随之冲进来,冷不丁地看见楚潇怀里卧着个重伤的美人儿,不禁一愣。
楚潇眉头微挑:“真的没事?”
玉藻前脸上写着隐忍和柔弱,点点头:“真的没事。”
正常情况下,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以这种姿态说出这种话,情商正常的直男多半会说“你别勉强”“我送你去医院”“我扶你去屋里休息吧”云云。上古神兽历经千年岁月的情商理论上还会高于人类,体贴起来只会更体贴。
一时间,唯一知道实情的酒吞童子头都大了。
下一秒,却见楚潇冷静地拍拍玉藻前的肩头:“没事就好。”然后就站了起来。
原还一只手扶在他膝头的玉藻前毫无防备地向前一栽,差点直接拍地上。
客厅里的氛围变得十分微妙,酒吞童子被这个转折搞得眼睛都直了,另外几人隐约察觉到不对,但又不知道不对在哪里。
楚潇从容地转身,几步走到翻倒的茶几边,从掉落地上的纸抽里抽了张纸巾,擦掉手上的血迹。接着走向祝小拾,将她一揽,又转向玉藻前:“日本三大妖之一玉藻前,对吧?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女朋友,祝小拾。那是我三弟嘲风、四弟蒲牢、五弟狻猊。”
他的口吻正常得好像只是在做初次见面的自我介绍,似乎玉藻前现下正含着客气的笑容站在眼前,而不是嘴角挂着鲜血倒在地上。
“噗。”酒吞童子突然心情大好,幸灾乐祸地喷笑出来,被玉藻前一瞪,忍着笑别头看向旁边。
半个小时后,酒吞童子麾下的小妖们将客厅里收拾妥当,摔坏的家具也用库房里存放的新家具替换掉。众人安坐下来,来上茶的还是先前那个年轻俊美的男狐妖。
酒吞童子嘴贱地打趣玉藻前说:“哎,各退一步,你把他带走吧。”玉藻前美目一横,他噤了声。
祝小拾落座后依旧被楚潇搂着腰,觉得人多就有点不自在,边掰他的手边佯作平静地问:“你们刚才聊到哪儿了?能找到大天狗吗?”
负屃没对她施过法术,传译员眼下也不在。楚潇悠哉哉地给她翻译着,被掰开两指的手似无察觉地又搂紧了。
酒吞童子抿着笑点头:“能。玉藻前答应帮忙了,相信很快就能得到大致的方位。”
“喂你——”玉藻前很气。
但酒吞没作理会:“然后我会派手下去细寻,大概几天就能有结果。”
玉藻前冷冷地别过头,几秒后,发觉眼前的四位上古神兽都在带着探寻打量她。
她憋屈地吁了口气:“是的,我这就着手去办 。”
“辛苦二位了。”楚潇颔首,接着扭过头,温柔地问祝小拾,“困不困?”
祝小拾:“有点儿,不过不急。”
“我们先回去休息了。”楚潇揽着她站起身,礼貌地向酒吞童子和玉藻前告辞,然后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那我们也回去了。”嘲讽蒲牢狻猊随之离开,茨木童子和星熊童子很体贴地相送,屋里转眼间只剩了酒吞童子和玉藻前两个。
玉藻前咣叽栽向靠背,颓废且暴躁:“妈的!!!”
酒吞童子一笑:“哈哈哈哈。”
“妈的!!!我还不如个人类吗!!!”玉藻前不顾形象地抓着头发,“那个人类到底哪儿好?!特么对上古神兽有救命之恩吗难道?!”
——玉藻前就是这么吐个槽,她自然不会知道,祝小拾真对上古神兽有救命之恩。
她于是回屋之后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不服、越想越懊恼,这是不论对人类还是对妖都很正常的情绪,就像一个学霸和一个骨灰级学渣一起和老师吃饭,老师们一起夸骨灰级学渣,那学霸心理能平衡吗?
而玉藻前丰富的妖生精力,又导致她并不屑于去干什么为了抢男人撕逼的事情。这致使她在心理不平衡之后只能走另一条路——奋起,秀能力。
第二天早上,众人正在装修精致的餐厅里吃着早餐,穿梭席间的小妖们上着咖啡、牛奶,玉藻前穿着白T恤和浅蓝牛仔裤扎了个高马尾,打扮得像活力十足的学生妹,无比活泼地跑了进来:“我联系上大天狗啦!”
一个正将荷包蛋往餐桌上端的女妖没来得及躲闪,被她撞得人仰盘翻,溏心荷包蛋拍了一地。
“玉藻前大人……”女妖紧张地拜伏在地,玉藻前口气明快地摆摆手:“不好意思啊麻烦厨师重做一盘吧!”说着将手机放在桌上,一推,“这是个松月樱妖,当年大天狗刚堕入魔道,屠杀村民之后放火,不小心把她给点着了。她在怨气中修炼成妖,一直跟着大天狗想要索命,但因为法力比大天狗差太多,迟迟没机会对大天狗下手。”
“松月樱?樱花啊?SR可不是打不过SSR么,哈!”蒲牢在旁边没正经地念叨,被楚潇一瞟,闷头吃牛奶泡玉米片。
楚潇问玉藻前:“他在什么地方?”
“吹田市,我已经派人跟过去了。不过大天狗一直身在魔道,我和酒吞童子改邪归正已久,恐怕打不过他。到时候,可能还需要各位神兽大人出手了。”玉藻前说着右肩一耸,向楚潇抛了个韵味十足的媚眼。
“咳……”楚潇不自在地咳嗽,旁边的祝小拾啪地一拍桌子。楚潇看过去,玉藻前也看过去,笑吟吟地样子看起来很和善。
玉藻前是没打算直接和祝小拾叫板的,身为老牌狐狸精她很清楚,这种事上谁先叫板谁掉价,但她很乐意看祝小拾对她开嘲讽。
滞了短短一瞬后,楚潇抬手要握祝小拾拍在桌上的手,但祝小拾恰在此时将手挪了开来,一枚微型降妖杵出现在桌上。
她轻松地啧啧嘴:“不就是个千年不到的妖?不用这么紧张吧。”
然后,她心平气和地抬起玻璃杯,喝了口橙汁:“在座神兽都出手也太夸张了,我和楚潇去就行了。”
餐厅里的空气随着她的话凝固,玉藻前自昨晚之后又一次陷入憋屈,遍身一股寒气直往外逼,吓得侍奉旁边的小妖们瑟瑟发抖。
楚潇的兄弟们互相一交换目光,十分上道地立刻站队:
蒲牢:“有道理有道理。”
嘲风:“我们本来也不如二哥会打,别拖后腿了。需要的话,我帮你们望望风。”
当大哥的季朗更会捧场:“其实二弟你一个人去我看也行,不过小拾肯定担心你嘛,你们就一起吧,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餐桌那头,以主人身份坐在主位上的酒吞憋笑憋得快内伤了,他笑看着玉藻前,似乎能看到她身后冒出一个放大的原形影子,正在那边仰天吐血,傲娇而可爱。
第90章 邻国妖的那些事儿(二)
日本, 大阪府吹田市。
下午两点半, 高照的艳阳缓和了一些光芒,变得明亮但不刺眼。祝小拾用手机开着导航寻路,走了将近一刻的工夫,找到了约定的拉面馆。
她和玉藻前提到的松月樱妖是昨晚加的微信, 事先交换过照片。于是她刚走进店门,就看到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姑娘迎了过来。
“是祝小姐吧?”丸子头姑娘望着她,眼睛里亮晶晶的。
早上刚被负屃施法加持了语言技能的祝小拾迟疑着开口:“是, 你好。”见脑子里想的中文果然变成了日语说出来, 她松了口气。
松月樱妖看看她背后:“请问睚眦大人……”
“他有些别的事要办, 就让我自己来了。”祝小拾道。
松月樱妖眼中瞬间一片失落,祝小拾赶忙低头翻挎包:“他让我给你带了礼物。”说着将几枚红色烫金纹的护身符递过去,“龙之九子一起开过光,里面还有貔貅毛,辟邪招财保平安!有一个写了你的名字,剩下几个你可以送朋友。”
一瞬间, 没有别的客人的拉面馆顿时安静了。两个野生动物修炼成妖的拉面师傅死盯着松月樱妖,眼底的羡慕嫉妒几乎要溢出来。
松月樱妖倒很大方, 立刻拿了三张符过来递过去, 连连欠身说:“占了你们的馆子约人真是抱歉, 这两个给你们,还有一个请帮我转交老板吧!”
“啊——这么好意思呢。”拉面师傅窘迫地搓手初时似乎不敢接,可这巨大的诱惑让他们实在无力抵抗。
这种神物,普通妖物能请到一个, 简直妖生都无憾了!
而后祝小拾和松月樱妖一起落了座,松月樱妖对那个护身符爱不释手,在手里捏着不停地看,脸上的笑意漫出来好几次,然后不好意思地也说:“真是太贵重了,请替我谢谢各位大人。”
“没事没事,你拿着玩吧哈哈哈哈。”祝小拾大大咧咧地摆手,心里实在不好意思告诉松月樱妖这符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按照原本的约定,楚潇是要跟她一起来的。但玉藻前的“图谋不轨”令楚潇有点烦躁,不想多和女妖们打交道。
祝小拾并没有答应他不来,她觉得其实这无所谓啊,反正他态度很正,女妖们都是白费工夫,怕啥!
——这直接导致今天早上,楚潇采用了赖床不起的战略。
任她在旁边推拉扯拽,他就是蒙着被子不起来。后来可能是被她磨得没办法,他哈欠连天地指指行李箱:“箱子里有个档案袋,里面有几个护身符,你拿去给松月樱妖当礼物好了。”
“……”祝小拾只好去翻箱子,打开档案袋发现,里面的护身符虽然乍一看漂亮,但细看明显并不讲究。外层的材料似乎就是布料市场里二十块钱一米的化纤提花缎,里头有一张卷起来的黄符,她摸了摸,纸质还不如邱凉拿来练手的纸好。
“这特么是你从哪个旅游景点顺手捎回来的纪念品吗!”祝小拾一脸无语地这样吐槽。
楚潇在床上翻了个身:“识点货好吗?”他又打了个哈欠,“这个,我们就兄弟一起开过光,里面还有两根貔貅的毛。上一个拿到这个符的妖,为了求符在我们的住处外跪了五百年。哦……而且当时九弟还为了貔貅躲在外面住,他那个符最终只有八个人开光。后来他到了人界,需要资金周转,被逼无奈之下把符拍卖了,听说扣掉手续费到手还有两千多万。”
祝小拾:“……”
楚潇咂了咂嘴:“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是我们做完入世登记之后,有关部门上门要的,现在供在中南海里。”
祝小拾:“………………”她怀着一种十分崇敬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走回楚潇床边,“我拿一张成不?”
“……”刚摸出手机刷了两条微博的楚潇手指一顿,噗地笑出来,轻挑着眉头转向她,“我比符管用。”
“哎不是,我是想……”
楚潇翻身侧躺,手一支头:“你住在我心里,比戴我的护身符管用。”说着他眉目一弯,“上刀山下火海,本神兽亲自保你平安啊!”
祝小拾:“……”
对视三秒后她抱头大喊起来:“啊啊啊啊啊你别这样!嘴这么甜是会淹死人的我告诉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楚潇伸手一在腰际一沟,一把将她揽趴在床上,在她耳根敏感处亲了亲,“乖啊亲爱的,自己去见一下那个樱妖,然后一起去打大天狗。”
——这她还有什么可说的?祝小拾严重怀疑,以她当时神魂颠倒的程度,就算他说的是“你自己去见一下那个樱妖,再自己顺手把大天狗收拾了”她都会稀里糊涂地答应下来!
拉面馆里,收了上古神兽特制护身符的松月樱妖心里都快拿祝小拾当祖宗了。两个人一起选了了几样饮品和茶点,她一秒都没耽搁地主动付钱,然后拿出中日双语的吹田市地图,取出根铅笔在上面画了个圈:“大天狗现在在这一带。”
“万国博览会纪念公园?”祝小拾看看上面的文字,又看看下面的比例尺,发现这地方不小,“具体位置呢?”
“……不太清楚。”松月樱妖抱歉的颔首,解释说,“他法力太强了,我又为他所害,离得太近就会本能地产生恐惧,千百年来都只能远远地跟着他。”
祝小拾无语:“那你还想杀他报仇……?”
“万一有机会下毒,或者事先设陷阱呢?”松月樱妖说着一喟,“其实近几十年我复仇的心很淡啦!一直在努力为自己找些别的事情做。最近正在东京大学读第十四个博士学位,毕业之后,争取找份正常的工作吧。”
“……”祝小拾心说你们妖把刷名校学历说得跟收集明信片似的可真讨厌,接着清了清嗓子,“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有的,我说给你。”松月樱妖从挎包里拿出了本手账,翻了几页,开始一条条讲给她听。
第二天,万国博览会纪念公园。
这处建于1970年的纪念公园占地面积不小,园内池塘众多,葱郁茂盛的草木随处可见。硕大的博览会吉祥物耸立在青草地上,远远望去,像一只张开双翅的大企鹅。
因为面积大且又是工作日的缘故,园子里的游客显得非常稀少。树丛中,一道影子迅速地划过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几秒钟后,那道影子露了头,头上戴着顶树枝编成的帽子作为隐蔽,严肃地举起望眼镜。
“哈哈。”她身后不远处扬起一声笑。
“闭嘴!”举着望眼镜的玉藻前怒然,躺在几步外空地上的酒吞童子翘着二郎腿:“别跟了,人家亲口说的不要咱们帮忙,你非跟着,小心他们揍你。”
“那你回去啊!谁要你跟来了!”玉藻前很无语,继续通过望远镜寻找着楚潇的身影。
酒吞童子耸耸肩,斜睃着那个身材完美得像天仙的背影:“哎我说,他们九兄弟就他一个不是单身,你干嘛非看上他啊?”
“他战斗力最强,对增强法力最有效啊!”玉藻前的语气很不耐烦。
酒吞童子啧嘴,随手扯了根狗尾巴草举在眼前玩儿:“可你个狐狸精,要是追他没追上,传出去可丢死人了啊!”
对狐狸精来说,勾引男人失败,和酒吞童子被酒灌醉是一样丢人的!
玉藻前紧咬着一口狐牙没理他。
“你这小狐狸怎么这么倔?我看你就在国内挑一个得了,咱日本虽然没有神兽,但跟你门当户对的大妖……”
“啊!找到了!”玉藻前突然惊喜地一叫,转眼间已消失不见。
“……”酒吞童子眉心微挑,看看她刚才在的那块地方,一片从她帽子上掉下来的叶子飘落下来。
“但跟你门当户对的大妖,也还是有的嘛。”酒吞童子望着天空说完这句话,兀自撇了撇嘴,没再吭声。
几十米外,楚潇将祝小拾揽在怀里,并排走着,看上去就像是一对儿前来踏青的普通情侣。祝小拾手里拿着个妖物探测器,根据仪表的指针变动判断着大天狗的大致位置。
在指针又挪动过完整一格后,她通过耳麦再度向克雷尔汇报:“排查范围缩小。”
于是,天空中数架于2019年刚刚研发出来的微型无人机又在技术组的控制下齐齐往前飞了一段距离,严密监视着所有过往游客,以协助探测。
不远处的防爆车中,克雷尔站在屏幕前端详着一个个无人机回传的画面,其中一个画面让他眉头皱起:“不会吧……”
耳机中随后传来祝小拾的声音:“怎么了?”
克雷尔将那个画面放大了些:“在目前的排查范围内有个大型建筑……是个博物馆。无人机进不去,需要你们进去看看。”
祝小拾考虑到博物馆里可能的游客密度,迟疑道:“……继续秘密行动吗?要不要申请让有关部门配合一下?”
“宫川上校已经请示了总部,总部认为根据先前发现的各种黑科技判断,这股势力很可能与官方有勾结,不便向官方申请合作。”克雷尔的语气明显地沉了几分,“但如果需要,我们可以调集中日两个分部所有可以调集的武器……你注意安全。”
他的最后五个字里,含着很难被忽略的复杂感情。祝小拾默了默,应了声“好”,按住耳麦向楚潇道:“上校让我们去前面的博物馆看看。”
十分钟,他们到了博物馆前。考虑到打斗难免会伤到文物,祝小拾很希望大天狗不在这里。可是当她再看妖物探测器时,指针很不给面子地又往下转了两格。
祝小拾于是看向面前方正规整的灰色建筑。
这博物馆规模不小,一眼望去颇具气势。广场前的大门处有一块黑色石屏,上面端正地刻着一行在中文日文里都一样的大字:国立民族学博物馆。
从售票处的空荡情况来看,游客似乎并不多。
祝小拾和楚潇走进院门,买了两张票,又步入主馆大门。
门内设着大多数博物馆都有的安检门和安检器,祝小拾把包搁上传送带,自己顺利地走过安检门,包却被工作人员拎住了。
“这是什么?”工作人员对照着屏幕上的形状,把妖物探测器给拿了出来,“这个不能带进去,里面有不明液体。”
“哎别……”祝小拾上前争辩,楚潇一拦,向工作人员笑道:“那就放这儿吧。”
工作人员接着又把祝小拾进门前刚揣进包的无线电设备也拿了出来,狐疑地打量二人:“为什么带着这些逛博物馆?”
写在眼底的分明是:该不会是来偷文物的吧?拿这个跟同伙交流?
楚潇轻松地笑了一声:“我是做无线信息技术的,随手就放包里了。没关系,不能拿进去就不拿了。”
他的态度太好太坦诚,搞得工作人员脸上浮现了对方才怀疑的歉意。
祝小拾瞅瞅他,心说我就佩服你们上古神兽说谎不脸红的本事。
他们顺利走进了展厅。这所博物馆里的展厅共有九个,藏品都是与各民族文化相关的东西。第一间展厅是讲大洋洲的,展厅里总共没几个人,转了一圈出来后,楚潇确定哪个都不是妖。
接下来他们又转完了美洲展厅和欧洲展厅。妖的气息没找到,民族知识倒学了不少,真令人心情复杂。
从欧洲展厅出来,祝小拾逛得都觉得渴了,就跟楚潇说:“找地方买瓶水吧。”
“那边有自动贩售机。”楚潇一睇过道尽头,二人一道走过去,一路经过的其他游客,仍都是普通人类。
在祝小拾站在自动贩售机前挑选饮品的时候,一个戴着口罩的清洁工拎着扫帚和簸箕,从几步开外的展厅中走了出来。
浓烈的妖气令楚潇神经一紧!
他霍然转头看去,十分确定他一定是修为不低的妖,只是不知他是不是大天狗。
清洁工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存在,拿着扫帚和簸箕悠哉地往另一边走,眼看着越离越远。
静了几秒,楚潇断喝出声:“显仁!”
那是崇德天皇成为大天狗前的名字。
清洁工下意识地回头,楚潇瞳孔骤缩,手中宝剑顷刻显形,悍然向大天狗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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