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新时代的新型妖怪(五)
凌晨, 浓重的夜雾下,公寓里暖黄的灯火很能给人带来安全感。
尤其是在死里逃生之后, 惊魂未定之时。这种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氛围,是最引人贪恋的东西。
浴室里, 持续不断的水声中, 热气早已盈满了屋子,镜子被厚厚的水雾遮得几乎连人影都看不到。但水声还在持续着,久久不停。
楚潇站在花洒下用水猛冲着脸,思绪在水中慢慢平复,体力也在水流冲刷下逐渐恢复了一些。于是在隐约听到外面大门被拧开的轻响后, 他终于关了水。
他穿好衣服走出浴室, 又推开卧室的门,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季朗抬起头。
“哥。”楚潇道。
季朗盯着他:“你是不是疯了?”
楚潇没说话,走到酒柜前打开玻璃门, 也没细挑, 随手就把最近处的那瓶拎了出来。
他沉默地倒酒,季朗忍着火气道:“你知不知道褪鳞之后你就跟普通人一样, 遇到火会被烧死!”
“这不是没被烧死么?”楚潇拿起酒杯抿了口酒,“再说, 我被烧死不过是去重生。小拾一个人类, 被烧死可就死透了。这账你不会算吗大哥?”
季朗额上青筋都跳了:“你还在褪鳞期间施法……”
“歇几天就好了,我对我的体力有清醒认知。”楚潇又喝了口酒,轻松的口气俨然并不拿季朗的担忧当回事。
季朗无语了,他觉得这个沉溺于热恋的二弟现在就是个比陷入爱情的普通人类还傻的傻子。无奈了半晌, 他又问:“鳞甲收回来了吗?”
“当然。让小拾一直穿着她也不干啊。”楚潇边说边走过去,将另一杯酒递给季朗。
季朗抬眸,并不客气:“证明给我看。”
唰然一声,眼前递酒杯的手化作鳞甲坚硬的兽爪,季朗这才松了口气,接过酒杯喝了口酒:“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现在什么情况?”
“真的超出我的认知范围了。”楚潇啧嘴,“跑了三个女妖,目前还下落不明。她们是从小说里出来的,妖术和我们先前接触过的都不一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此时此刻,祝小拾正扎在妖务部里强行加班找事干,以缓解几个小时前的事情带来的心理压力。
从爆炸到等来救援,他们等了半个小时。那半个小时里,楚潇一直用法术把火焰阻隔在半米之外,但她依旧很清楚,那是一场死里逃生。
半个小时,整个楼都废了,经济损失现在还在测算之中。姜逐月、景飒和路婵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到了连带影响,在爆炸的同时从建国门的公寓中失控逃离,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
卫渺跟谢辽当时因为身处高僧之中,有佛法压制,并未失控。二人在爆炸发生的刹那条件反射地施法,也救下来了一部分人。
但是,七十二位高僧里还是有二十三人殒命。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机房的员工命丧火场,在事故中成为一缕冤魂。
这些过程和伤亡数字,都是很触目惊心的。但让祝小拾一度钻牛角尖似的一遍遍回忆至自己思绪崩溃的,是楚潇在那半个小时里的一举一动。
……其实认真说来,他什么都没表露。甚至在获救之后,他收回给她的鳞甲时也一脸轻松,好像这场危机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可她就是觉得,当时一定不是那么简单。他当时一定是有恐惧的,所以才连鳞甲都给了她。
他还偏要故作轻松地跟她打情骂俏。她亲到他侧颊的时候,觉得他脸上淌下来的汗跟寒冰一下。
于是她现在不由自主地有点害怕,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楚潇好像非常习惯于自己承受很多事情,这大概是上万年的岁月为他铸就的内敛。可是于她而言,她有点惧于他这样一声不吭地承受危机的做法。
他这样佯装无事地独自应付危机,成功了倒不要紧,一旦失败……因为他先前的故作轻松,其他人极有可能因为来不及反应而无法相助,她也很有可能没有半点心理准备就要与他分离。
她又是那样一个神经大条的人,大条到邱凉甄绮早就开始八卦她和楚潇的关系了,她还一直觉得“怎么可能,上古神兽怎么可能喜欢我这么个人类”的地步。
祝小拾心里毛毛的,非常矫情地脑补现在并不能捕捉到什么踪影的生离死别,然后把自己弄得特别难过。
她忧郁地托着腮,悲愤地发觉自己还真是火速爱上楚潇了,爱情真他妈可怕啊……
隔壁的会议室里,妖务部的几位高层正向卫渺和谢辽了解情况,主要想知道在爆炸发生前后的细节。
但两个人都很无力。卫渺说:“我不知道,当时经文一念出来,我就感觉头疼,没过多久就爆炸了。施法抵御火势的过程中我问过高僧到底怎么回事,但语言也不通……没法交流。”
克雷尔颔首:“那爆炸发生的时候,你们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吗?我们初步认为那三位女妖的突然失控与此事有关。”
“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力气特别大,但也就三两秒。”谢辽边回思边说,接着提到了一个细节,“当时离我最近的一位高僧好像察觉到什么,立刻往我们头上各加了一张符。我感觉金光笼罩,力气也退下去了,紧接着就是应付爆炸了。”
克雷尔和迪恩相视一望。
如果是这样的话,首先可以排除高僧们作祟的可能。“力气瞬间变大”是很多妖物黑化时会有的反应,高僧压制了他们的黑化,说明这并不是高僧们有意为之的。
“如果是黑化……”迪恩轻轻地吁了口气,“那三个女妖,干什么去了呢?”
按照常识,她们会去做潜意识里最想完成的事。可这里根本不是她们的世界,她们会去哪儿?
16个小时后。
北京时间,晚17:57分。
立水桥南,晋江文学城。
还有三分钟下班,办公室里的氛围轻松了起来。古言编辑组长去上了趟卫生间,回来后往对面一看,就吐槽道:“你竟然还在吃!”
“这个薯片可好吃了……”对面的现言编辑无辜地嘬嘬手指,把手里的薯片袋一递,“你尝尝!”
“不吃。春季不减肥,其他三季徒伤悲。”古言编辑组长说着闷头开始整理刚收到的几份签约合同,然后提醒说,“这几天在家把QQ都挂着啊,有事好及时联系。”
主机房炸了,整个网站基本都没法运行,编辑上班没用,索性放假。
“哎对了……茴香豆儿那文到底怎么着?早上不是执法大队说先锁文吗,锁了没?”她说着扭过头戳戳背对背坐着的同事,“古月?”
“啊?”茴香豆儿的责编古月反应了一下,“本来锁了,后来又来电话让解锁,好像是国际妖务部说的,就先给解了。”
“成,那这几天你注意一下,要是还让锁,赶紧……”
“轰——”一声巨响连带猛烈的震动一起,打断了编辑间的对话。
屋子里霎然安静,编辑们面面相觑,心底一阵阵不祥的预感愈渐涌起。
这种安静持续了好半晌,好像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即将发生什么,没有人敢吭气儿,也没有人敢贸然出去查看状况。
直至一声玻璃门被撞碎的轰响震动耳膜,哗然间,周围尖叫四起——!
“啊啊啊啊啊!”办公区设在最外的技术小哥发出惨叫,众人愕然回头,视线穿过楼道,一眼看到技术小哥被一个女妖掐着脖子单手举起。
那画面一时像极了大片里黑恶势力登场亮相的场景。三个女妖一前两后立于屋中,银白的头发在妖风中飘荡着,溢出一层层邪恶的氛围。完全变白的眼球盯着眼前的技术小哥:“编辑呢!”
“编编编编……”技术小哥舌头打结。
十几米外,编辑们全都僵住。
吃薯片的现言编辑捏薯片的手停住:“……文妖?”
“这他妈谁文里写的主角这么可怕……”古言编辑组长喃喃自语,紧接着,绝望地看到技术小哥颤抖地伸手指向了这边。
“卧槽!”她崩溃一呼,同时,三个女妖齐化黑风,旋转着转瞬奔入编辑的办公区。编辑办公区内顿时乱做一团,大家惊叫着躲向四面八方,一时倒弄得女妖们不知该抓谁。
最终,路婵被薯片味所吸引,一把拎起缩在电脑桌下的那个现言编辑:“出来!”
“啊啊啊啊啊——”这位一贯以画风软萌著称的编辑被吓哭,双手紧拽女妖的手腕,“放开我!!!”
路婵一把将她按到电脑前:“茴香豆儿的文呢!删文!”
“啊啊啊啊啊删文不归我们管啊啊啊啊!!!”编辑放声哭嚎,战斗力最强的景飒旋即停下来:“那归谁管,说!”
“技、技术……”编辑妹子弱弱指回技术小哥的时候,三个女妖都是一滞。弹指一刹间,一股疾风临空而至!
“小心!”景飒一把推开路婵,定睛看见一套尚未拆开塑封的小说如砖头般拍在墙上。她蓦地转头,不及定睛就见又几本齐至——挂着“版权部”牌子的办公室门内,两个编辑接力狂砸着各色样书,单本的套装的言情的耽美的简体的繁体的纷至沓来!
最过分的是竟然还有硬皮的精装典藏版!景飒怒色一起刚要冲上反击,旁边的姜逐月迎面被一套四本装的套书拍得一个趔趄,景飒不得不忍气刹住脚:“速战速决,走!”
三个女妖于是又化风奔回技术小哥的工作区,刚才那个倒霉催的技术小哥可能是非酋属性太重,又第一个被掐住。
景飒掐着他的脖子往电脑前按:“删文!”
“嗵!”一声闷响将景飒踢开三米,景飒捂住胸口,祝小拾收腿:“还知道删文,挺会玩儿啊你们!”
“我们说过了,绝不回去!”景飒狠然。
“回不回去的问题咱可以好好谈!我告诉你,你们现在是被那个爆炸搞黑化了,接着随心所欲地折腾下去,会灰飞烟灭的好吗!”
“……黑化?”景飒秀眉微锁,然而全白的眼球实在难以分辨情绪。
祝小拾也不糊弄她:“初步分析是印度语的咒语跟你们的妖体不兼容——我也头回听说这个理论,你们文妖真特么画风清奇!”
三个女妖满带警惕地站在一起,祝小拾伸脚勾过把椅子,悠哉哉地坐下了:“能好好谈谈不能?我跟你们讲,作者懒起来那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弃坑这事儿编辑们心里也苦,你们大闹编辑部管屁用啊!”
在祝小拾坐镇晋江的同时,整幢公寓楼已被妖务部火速清空。这栋楼里,整个一层是晋江文学城,上面都是居民住宅,妖务部开诚布公地说一楼有女妖闹事,疏散居民并没有什么难度。
在被清空的二楼楼道里,罪魁祸首甄绮颤抖着接过厚厚一沓符纸。符纸正面是邱凉画的符文,背后打印的是她的坑文。
“真……真要这么干吗?”甄绮连齿间都在打颤,“靠谱吗?万一和机房一样……”底下的办公室里还有上百号人。
“所以让你在结界里拿我试验啊。”卫渺倚在旁边的墙上。他侧旁不远处就是楼道的尽头,一方不大的小窗悬在那里,正好扩着窗外斜照的夕阳,就像幅画一样。
他端详了那幅画一会儿,忽然念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在所有人的印象里,锦衣卫都已是专门用于内斗、也无所谓黑白是非的官衙了。可事实上,在这个官衙里,总还有那么一些人执拗地想为天下做些好事。他们不怕死,甚至不怕尸骨无存,只觉得但凡能死得其所,那就够了。”
这是甄绮写在卫渺所处的那篇文里的话。时隔几年,她已不太记得具体段落了,只记得就在第一章里,开篇很靠前的地方。
“可你们妖……是很有可能在法术里灰飞烟灭的。”甄绮遍身发冷。这里的结界是楚潇布的,假设试验失败,不会影响到楼下的人,但是卫渺会在结界中灰飞烟灭,就算她是创造出他的那个作者,也救不了他。
“但凡能死得其所,那就够了。”卫渺重复着这句话,看向她的目光里透着孤傲。
第72章 新时代的新型妖怪(六)
卫渺的语气, 平静得像一碗没有纹丝波澜的水,但落在甄绮耳朵里, 却掀起一阵万箭穿心般的剧痛。
为什么会这样呢?就因为她把坑弃了?
她倚着墙瘫软下去, 盯着捏在手里的那一沓符纸, 颓然说:“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情况紧急, 没有时间研究其他办法了吧。”卫渺说着,从拎在手里的那件风衣口袋里翻了翻,摸出一支碳素笔递给她, “喏。”
甄绮想要躲闪, 他就把那支笔直接放到了那一叠符纸上。
然后他在她面前盘膝坐下来,十分舒朗地一笑:“来吧,和你平常写小说没什么区别。”
甄绮攥住那支笔, 半晌没吭一声。
“别这样。作者总是在看笔下角色, 但身为角色, 能看到作者的不多。”卫渺的温和的说着, 笑容里包含了很多东西。有轻松自在、有无所谓, 也有些意味深长。
“你说你想回到那个世界, 过正常的生活……”甄绮失神地望着手里的那支笔, “那你管这里的事情干什么?这是我们这个世界的问题。”
“我的世界,你们的世界……两个世界固然不同,但无辜者的命有什么差别呢?”卫渺微笑着问她,甄绮被他问得无话可说。
一时间,她突然在质疑自己,突然不确信这是不是她所创造出来的人。
开那篇文的时候, 她在想什么呢?已经不记得了。好像只是一个心血来潮的脑洞,所以她不负责任地开了,接着就不负责任地弃了。
那篇文的人设也非常的简单,简单到了俗套的地步。她对卫渺的脑补,似乎只有“正气凛然”这一个笼统的概念而已。她顺着这个概念,在第一章勾勒了他对家国天下的满腔热忱,在第二章让他为了黎民百姓与帝王发生争执,然后在帝王怒刺了他一剑之后,就没有了后续。
而现在,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令她忽然迷茫极了。她发现自己似乎完全不懂他,不理解他在想什么,不理解他这种近乎粗暴的牺牲精神。
可仔细想想,这不就是那个他么?他在她面前说的,还是他对家国天下、对黎明百姓的满腔热忱。
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会令人惊愕、令人羞愧难当。当下甄绮心底无地自容的情绪甚至比他出现所带来的恐惧更加浓重,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因为她而重复经历了两千余次同样痛苦、最终在怨气中妖化的人,初心不改的坦荡样子。
她最终紧紧的一咬牙,咬得浑身都漫了一层凉汗,闭上眼拔开了笔盖。
这是一场用于验证新理论的试验,这套理论是由祝小拾的师父北古先生和她的师兄们连夜思索出的。
他们认为,假若作者弃坑导致角色重复末章生活会产生怨气,从而使角色妖化的理论成立,那么妖化一定不止存在于甄绮的文中,其他坑文里理应也有。
只不过,甄绮所居住的环境有两位捉妖人,灵异的氛围使他们更容易打破次元界限,所以只有她一个人文中的角色在妖化后到了人类世界中。
他们又在这个假说基础上做了一层反推理——如果其他出现角色妖化的坑文,作者依旧可以正常填坑的话,那甄绮的文,也能。
只不过因为角色已经到了眼前的世界,她需要借助符咒达成次元的连接,再继续书写他们的人生。
同时,这其中还有一个变量,就是三个女妖黑化了。于是他们首先需要验证“作者”是否能通过继续书写文章扭转这个局面,解除黑化后再考虑下一步。
这一层的存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危险系数。各类妖物中,黑化的都更冷酷无情。因此假如这套理论不可行,比如书写过程会造成不适什么的,很有可能激怒她们、使她们伤害周围的人类。所以,在对三个女妖用这个新理论之前,他们不得不拿卫渺先做个试验。如果试验成功,就可以平稳解决女妖们的问题;如果失败……
最坏的结果是卫渺在符咒反噬中灰飞烟灭。
甄绮哽咽着找出印着卫渺的故事的那几页。两章加起来不过六千字,缩小字号后打印在窄窄的符咒上也不过六七张而已。最后一张就两行字,底下全是空白。
甄绮沉重地缓下一口长气,将文件夹垫在腿上,然后在符咒上写了下去:第三章。
她抬头看看卫渺,在一种面临诀别的悲痛情绪中落笔书道:任凭光阴流转,他心中依旧怀着那份不变的情怀。想的是家国天下的安定,为的是黎民苍生的福祉。好像有一团不灭的火焰一直在他的心底燃烧着,无论历经过多少次夏天的雨、冬天的雪,这团火焰都始终还在。
画下句号,笔顿住,她不自觉地又看了卫渺一眼。
卫渺吁了口气:“什么感觉都没有……你写了什么?”
“……一段抒情的描写。”甄绮说。
于是卫渺蹙了眉头:“你得写点有明显变化的东西。”
甄绮咬住嘴唇。她是个老资历的作者了,虐心虐身的事情都干过。可当笔下人物就在眼前,这就是截然不同地事了。
思来想去,她还是狠不下心写让卫渺受伤或生急病的情节,纠结了半天,终于脑海里灵光一现,犹如看到救星般立刻落笔:“这一切,就如同印在他背后的那个栩栩如生的雄鹰纹身,任凭岁月磨砺,依旧傲然注视着人间。那是与生俱来的坚毅,是刻在骨子里的血性,是顶天立地的一股正气。”
然后她把笔一放:“把上衣脱了。”
“啊?”卫渺傻了。
一楼,祝小拾慢条斯理地向三个女妖提出了让她们冷静思考十分钟的要求,以此拖延时间。
她不清楚甄绮那边的试验到底顺不顺利,这让人很心焦。如果不顺的话,收拾这三位就只能靠妖务部强攻了。那办公室里的这上百号人,能不能全都平安地出去可说不好啊……
是以这会儿她在想,自己如果也是个小说的主角就好了,主角都有主角光环,肯定能顺利脱险。
然后她又想,这个危机解决完,她就去看看楚潇——昨天的火灾之后,他的气色多少显得有点虚,却没给她多说话的机会,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刚才来布结界时,因为时间紧任务重,他们也没顾上多做交流。现在他也还留在二楼,防止卫渺身上出现突发情况……其实她真的很想赶紧问问他身体到底怎么样了啊!
再然后,她又狠狠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种想法的存在真像FLAG。电影里经常这样,但凡有人一想“解决完这个危机我就要干什么”,十有八九就会死在这个危机里!
她于是扫了眼时间,咳了一声:“十分钟了,咱谈谈?”
姜逐月率先开口:“没什么可谈的,若非要我回去,我杀了谢辽!”
祝小拾想开口争辩,但眼前的画面令她呼吸一窒——三个人是并排而坐的,在姜逐月说话的过程中,她眼看着景飒和路婵原已全白的长发迅速转黑!
甄绮在续写那篇百合文?写她们褪去黑化的痕迹?起效了?
“你别这么……冲动嘛。”她强行将目光从二人面上挪开,佯作无事地对上姜逐月的话,“咳,那个,咱们各退一步行不行?我们可以……”
“咦?怎么回事?”全白的眼球也恢复正常的路婵一开口,祝小拾瞬间神经紧绷!
路婵和景飒相互看着,又看看祝小拾、看看四周围、最后看向依旧头发白眼睛白的姜逐月:“这是哪儿?发生什么了?她咋了?”
姜逐月猛地侧头,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吓得路婵惊声尖叫。祝小拾手往背后一探,刚握住降妖杵,果然姜逐月已暴怒起来:“怎么回事!”
她的狂吼仿似从地狱荡出,一阵狂风激起,白发在风中飞向四方。办公室中电脑、样书四处乱撞,景飒护着路婵连退开数步。
祝小拾朝她们大喝:“出去!让妖务部的人给甄绮发微信,让她快点!两分钟内不起效就强攻!”
“啊?好!”景飒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女将军,见情况紧急,一句好奇追问的废话都没有,拽着路婵就往外冲。
她们前脚逃开,姜逐月后脚已怒至顶点:“你们使诈——”
“对!我使的诈!”祝小拾顶着疾风强站住脚,“你丫让这一屋子人先出去,收拾我一个成不成!”
“卧槽,两分钟?!”二楼的结界里,甄绮盯着手机屏幕懵逼了——这是挑战她的手写速度啊!
他们拿电脑写作的人,一年提不起两回笔,握笔都觉得手生。现在,要她两分钟之内描写完姜逐月褪去黑化恢复正常的过程,这特么照抄路婵和景飒的那一段都抄不完啊!!!
甄绮心态崩了,目光呆滞地愣在那里。
卫渺突然一拽她:“紧接着,姜逐月昏了过去。”
“啥?”甄绮双眸空洞地抬起。
卫渺吼得声音都劈了:“写啊!‘紧接着,姜逐月昏了过去’!!!”
这他妈真是剑走偏锋……
醍醐灌顶!
一楼,技术小哥们早已避到了相对安全的编辑工作区,离门不远的这一方技术部工作区沦为祝小拾和姜逐月决一死战的天地。
二人同时发力,姜逐月跃至半空裹挟疾风冲向祝小拾,黑化间骨头嶙峋的手指掐向她的喉咙。
祝小拾目光一厉,同样纵身跃起,降妖杵泛着银光直刺向姜逐月面门!
二人间还有三米——
两米——
一米——!
紧接着,姜逐月昏了过去。
第73章 新时代的新型妖怪(七)
半秒前还剑拔弩张的屋子里, 就这样突然陷入了令人懵逼的、还带着点喜剧效果的安静。
祝小拾的降妖杵还悬在半空,她愣了愣, 低头看昏厥落地的姜逐月。
紧接着, 办公室里有了小小的骚动。
技术小哥从墙后探出头, 责编们从电脑桌下钻出来。版权部编辑拉开门瞅瞅, 抹了把冷汗开始收拾刚才扔出来的样书。
然后,稍稍缓过劲儿来的大家陆陆续续地开始向祝小拾道谢。
某个刚才因为薯片而吸引了女妖注意,差点被掐死的吃货现言编辑溜出来, 啪叽塞给祝小拾好几包进口零食:“谢谢你啊。话说这事跟茴香豆儿有关吗?我们要不要先把她专栏锁了?”
“这个……我不是妖务部的, 不太清楚。不过你们先锁了也成,我是她室友,回头我跟她解释一句。”
话音一落, 内屋里外正趴在地上捡刚才在疾风中被吹得乱七八糟的合同的古言编辑组长就抬起头:“什么?你是她室友?!”
祝小拾:“?”
古言编辑组长:“我出十块钱你帮我揍她成吗!丫去年告诉我说写一篇现言就回来, 然后扎进现言就不复返了啊!!!”
眼前看似很软萌的现言编辑霍然扭头, 顿时也变得很有气势:“哎你闭嘴!人家乐意写现言怎么了!略略略略!”
古言编辑组长:“哎你挑衅是吧!你等着!!!”
现言编辑:“我跟你说她下一篇文估计还是现言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
“……”祝小拾擦着冷汗目送现言编辑被拖走暴捶的惨案现场, 神情纠结地同时, 旁边路过的一个耽美编辑沉痛摇头, 喃喃自语:“这还是我签进来的人呢, 都三年没给我开耽美文了,我说什么了吗!”
祝小拾扯扯嘴角,心说还好自己刚才没说甄绮就在楼上,不然她严重怀疑编辑们也要怨气爆发就地成妖。
在她离开晋江,顺着楼梯往二楼走的时候,楚潇正在二楼电梯间外, 靠着墙坐在地上缓劲儿。
妖兽褪去全身鳞甲会很虚弱,其间再施法术是一件很伤身的事。他虽然在赶回北京后就扎进浴室冲了两个小时的水恢复体力,但眼下还是有清晰的元气大伤的感觉。
平日里他都是体力很好的,也不像人类隔三两个小时就会觉得饿。他的体力足以支撑他长时间不吃不睡,之所以按人类的习惯吃饭睡觉,只是因为他想更好地适应人类世界的生活而已。
但现在,他变得非常容易疲惫,手脚容易酸软,头脑也总是发沉。刚才只是布了一个简简单单的结界而已,他就又累了,
头脑昏沉的时候他还会产生一些幻觉,朦朦胧胧地看见年纪大到连鳞片都变得斑驳、却不知为何执拗地不愿去重生的祖父,迷迷糊糊地听到祖父说些神神道道的话。
祖父说什么,正神女娲留下了拯救苍生的五色石,是亿万年前补天剩下的。
还说什么,当年一共耗费了三万六千五百块五色石,才将天补完。但剩下的这几块,亿万年来吸纳日月精华,灵力已然强过当年万倍,虽少也足以救世。
他还说……还说原本几块都放在了西天灵河边。直至几十万年前,其中一块突生异象,被正神及时封印并送至忘川河畔,就是当今传说里的三生石。另几块也因此而被送入六道轮回之中,倚靠轮回消磨其戾气,避免异象再生。
……
所有的这些,楚潇在年少时都听过。只是当年他没听懂,现在它们在迷蒙中再度浮现,他也依旧听不太明白。
“咳——”以在他面前杵了片刻的祝小拾,终于忍不住弄出了点动静。
楚潇微怔:“……你上来了?”
“你果然状况不好。”祝小拾自顾自地坐到他身边,和他一起倚着墙,又把从晋江顺的零食塞了一包给他,“说说呗,你这回是冒死救的我,对不对?”
楚潇平淡地撕开包装袋:“没那么夸张。”
祝小拾睇视着他,不说话。
他笑着摸了片墨西哥玉米片塞进嘴里,又把袋子朝她递递:“我活了上万年,我知道轻重。”
“我活了22年,我也知道轻重。”祝小拾一把抓出好几片,边吃边倚到他肩上,“我对这事有意见。”
“……”楚潇一哑,“你说。”
她抬抬眼皮:“你先说,这回你是不是伤到身体了?”
楚潇这回承认了:“是有些。但当时……”
“好,现在你听我说。”她神色淡淡的,歪在他肩头显得没精打采,“我很清楚你是谁,我知道你比人间99.9999%的人都厉害。我也接受你在关键时刻,会选择用各种……我无法想象的方式救我的命。而且我也知道,假设有一天,你跟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姑娘一起被困在火场,你也会像护我一样护她——我不是怀疑你三心二意啊,只是你就是这么个超级英雄的人设。”
“……”楚潇一时想反驳,但张了张口,没说出来。
他发现她的设想是对的。假如真的再发生这么一场大火,他和一个陌生人被困在一起,他也会竭尽全力保证那个人平安脱险的。因为他是守护这片土地的上古神兽,他不能想象自己见死不救。
“可是我觉得,我和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姑娘相比,还是不一样吧。”祝小拾继续说道。
她抬起脸,一双乌亮的水眸真挚地望着他,望得他发愣。
她说:“比如对你来说,我想你救陌生人和救我时的想法一定不一样。对我来说……”
他正紧张着,她的声音突然顿住。然后她撑起身又转向他,双手支着地,脸越凑越近:“对我来说,你不是超级英雄,你是我男朋友!”
楚潇呼吸凝滞。
“你要是在造火箭飞船的保密部门工作,那你干什么我肯定不问。可现在不是没有工作条例限制吗?你要涉险,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一声?”
她逼得那么近,说话间温热的鼻息不住搔弄着他的下颌和嘴唇,惹得他的心跳很快:“我……”
“就拿昨天那火灾说吧!你跟我说一句‘啊小拾,我这样会导致内伤,但是能保证你不死,你别担心’——你觉得我会无理取闹上演苦情戏吗?”祝小拾情深意切地一按胸口,“我,可是文能到宴席上色诱总裁、武能在十三陵对打神兽的专业捉妖人祝小拾啊!我不是那种心理脆弱需要男人全方位呵护的小白莲,我是大北京春天里把别人呛死自己都依旧霸道飘着的柳絮好吗?”
她这一天多来确实都沉浸在恐惧不安里,但她怕的不是意外,也不是生离死别。
她怕的,是所爱之人出于善意瞒她事情,自己扛下所有压力,然后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咔嚓就特么生离死别了!
一吐为快之后非常痛快,祝小拾一把搭住还在发怔的楚潇的肩头……
吧唧就迎面亲了上去!
“嗯?!”楚潇瞳孔骤缩,一把揽住她,将她前冲的身子扶稳。压制住呼之欲出的喜悦,全身心地迎接她罕见的热情。
与此同时,旁边看不到的结界中,卫渺正面对着墙壁,使劲地扭头想看自己的后背。
但一个人……或者说一个长得和人类毫无区别的妖,想看清自己背后有什么,几乎是不可能的。
于是卫渺有点崩溃了:“你到底在我后面弄了什么啊!喂!”
“哈哈哈哈别急别急,快好了。”甄绮站在他背后一米外的地方,用手托着张符纸,还在一笔一划的写。
“你可真是我亲妈……喂我看到蓝色了!你到底在干嘛?!”卫渺撕心裂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甄绮大笑着继续在符纸上写着那句话:那由雄鹰化成的蜡笔小新,此时又变成了一个胖乎乎的、正坐在地上吃铜锣烧的哆啦A梦。
“你真是……”卫渺终于放弃再看,转身面向她,被她的笑容气笑,“你无不无聊?能不能放过我?”
甄绮努力克制住笑,但一回想起那个哆啦A梦,还是笑得扑哧扑哧的。
“不许笑了!”卫渺做暴怒状地扬手拍她脑门,但明显没使劲儿,“快给我弄掉!回去之后我还想好好娶妻过日子好吗!!!”
甄绮的笑声一下子完全噎住。
是呢,他马上就要回去了……
一楼,克雷尔有条不紊地指挥手下将以恢复正常的景飒和路婵带走,尚在昏迷中的黑化的姜逐月也用担架抬了出去。然后他想了想,觉得还是直接让甄绮再写一段,趁姜逐月昏迷解除黑化模式为上,就提步往二楼去。
到二楼一处楼梯间,克雷尔的身形就滞住了。
近在咫尺的地方,自己喜欢的姑娘,正跟她的男朋友,疯狂激吻。
二人在激吻过程中早已由坐变站,眼下楚潇的双手摩挲着祝小拾的后背,祝小拾的手更直接从腰际探进他的衬衫,愉快得溢于言表,投入得目不忍视。
克雷尔沉痛地翻白眼盯了天花板好一会儿,他们竟还是没注意到他——什么上古神兽的感官系统极为灵敏,在恋爱过程中,俨然都是废的!
克雷尔终于忍无可忍:“二位——”
两人立刻如触电般光速分开。
但是竟然还拉着手!
第74章 新时代的新型妖怪(八)
克雷尔僵着张脸说完还需要甄绮帮忙的时候, 楚潇一挥手撤了结界,三人于是便看见了结界里的场景。
——几步外, 卫渺赤裸着上半身, 背后一个欢笑着的哆啦A梦。在他的旁边, 站着个笑得直不起腰, 但还在继续强撑着写符咒的甄绮。
场景之欢乐好像在无形中给克雷尔补了一刀。他压根发紧,深呼吸一口后又说:“二位——”
于是卫渺和甄绮也如触电一般,刹那转过了身。
欲哭无泪的克雷尔低着眼走过去, 提高了三分的声音中包含埋怨:“你们能不能看在能从这单生意中获得上百万的基础上, 稍微专注一点儿?”
“咳……不好意思。”甄绮局促地一摸鼻子。
祝小拾也说:“不好意思。”
忍住了扭头看祝小拾一眼的心,在甄绮面前定住脚:“那个姜逐月现在昏迷着,还是需要你帮她褪去黑化, 方便吗?”
甄绮赶忙点头:“方便。”
接下来, 凯旋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到妖务部, 迎来了一个有些尴尬的过程。
妖务部作为一个正规的国际机构, 执行任务是有规范条例的。比如关于这回的事, 从机房到晋江办公室的情况, 不管需不需要当事妖赔偿, 都需要三个女妖的笔录,做完笔录还得签字按手印。
但是,对于整个过程,她们都处于:什么?有这回事?我没印象啊?真的吗?
这种状态。
于是负责讯问的迪恩中校在半个小时后就崩溃了,理智地退而求其次,绕过并非她们责任的机房爆炸不谈, 连她们当时有什么感觉都不问,只问她们在晋江闹事的环节。
结果三妖还是:什么?有这回事?我没印象啊?真的吗?
又过半个小时,迪恩摔笔走出了讯问室。
一墙之隔的地方,几人一直在通过双面镜观察屋内的状况,迪恩推门过来走进的正是这边。克雷尔平视着前方开口就道:“别这么大火气,中校。”
“没法问好吗?申请精神鉴定吧!”迪恩砰地关上门,负气地坐下,“我们基本能确定她们当时不具备行为能力,这流程不能省了?!”
“不能。”克雷尔神色微沉,“这关系到这五个文妖是否能留在人间的问题。如果认定为存在‘精神问题’的话,我相信总部宁可把他们销毁都不会让他们留下的。”
“那就销毁啊。”迪恩锁眉看着克雷尔,不明白他在纠结什么。
克雷尔指了指坐在角落处椅子上的人:“他们和作者有名义上的从属关系,我跟作者……没谈拢。作者连等晋江服务器恢复后,送他们回去都不答应。”
迪恩:“???”
克雷尔的目光挪回来,再度注视向玻璃那边的三个女妖,口气一如既往平淡得没有情绪:“我查过了,她微博有6万粉丝,还有很多互粉大V。如果强行毁灭,她可能会用舆论施压,那对我们会非常不利。”
“为什么会这样?她不是祝小姐的朋友吗?”迪恩还是很懵,“她为什么要顶着危险把一帮妖怪留下?”
“你为什么要顶着危险把一帮妖怪留下?!”当晚回家后,祝小拾也是这样问甄绮的。
甄绮抱着个大靠枕缩在沙发上不吭声,祝小拾一脸懵逼地掰着指头数:“为订阅收益?你这三篇文都没开V啊!要对读者负责?都是你弃坑好几年的文啊!圣母白莲花?别闹了你没这属性!”
甄绮一语不发,祝小拾气结,一屁股坐到她身边:“你给我个理由!你要是说自己笔下的人物不忍心毁灭,只能接受送他们回去,那我都能理解。可现在你非要把他们留在人间是为毛?太过分了吧!”
甄绮还是不吭气儿,祝小拾气得推她。她终于抬了抬眼皮:“我自私,我……”
正说着,从服务式公寓回来后暂时借住在书房的卫渺端着马克杯走了出来,甄绮一下噎了声。
等卫渺折回去,她颇带懊恼地将枕头抱得又紧了些,锁眉道:“我自私!我就是想让他们留下!要不只留卫渺一个也成,反正……反正他未来的耽美CP让他给捅死了!”
“你……”祝小拾还想骂她,但电光火石间,她突然嗅出了什么。
于是惊诧的神色在她面上绽开:“你不是吧?!?!?!”
甄绮咬住嘴唇,继续沉默。
“卧槽你……”祝小拾使劲地打量着她,“他可是你写出来的人!”
“那楚潇还是上古神兽呢!”甄绮立刻反驳。
祝小拾:“……”
在之后的将近半个小时里,她都负气地觉得,甄绮可能是疯了。
——她怎么能喜欢卫渺呢?那可是她创造出来的人物啊,这种感觉……不奇怪吗?
半个小时后怒气渐渐平息,祝小拾又在理智中慢慢觉得,可能也……挺正常的?
作者写男主——不管是言情男主还是耽美男主,大概都是往自己喜欢的方向脑补吧?又或者自己并无什么特定的喜欢类型,就往所谓的“完美”方向上塑造。那么,无论卫渺本来就是她喜欢的类型,还是趋近于完美的那一种,俘获她的芳心都很正常啊?
祝小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纠结了一会儿后,漫无目的地点开微信,几乎没过脑子地给楚潇发了条消息:“睡了吗?”
几秒之后,楚潇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她按了接听,他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怎么了?”
“甄绮喜欢上卫渺了。”祝小拾开门见山。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再传来的声音就掺了点儿讶异:“你说什么?”
“我说甄绮喜欢上卫渺了。”祝小拾焦虑地重新翻成侧躺,跟他说,“她想让他们留下主要也是为他。你说这事儿怎么办?”
“……”电话那边,同样躺在床上的楚潇也懵了,这件事确实棘手。
如果没有大闹晋江的事,那一切都好办,机房爆照都不算他们几个文妖的责任。
可有了大闹晋江这一茬,现在要让他们留在人间,就得先证明他们现在确实不具有危险性,且不会在其他状况下再度发生黑化。
——前者还算难度不大,后者怎么论证?谁知道他们以后会不会再黑化啊。
他这个不看网络小说的人,通过刷微博都知道“晋江老抽”的梗。那如果晋江服务器修复之后还抽,抽的过程中会不会造成文妖黑化?
系统升级会不会造成文妖黑化?
开发新功能又会不会造成文妖黑化?
这些,都是未知数。
楚潇于是没能立刻给她想出办法,静了会儿,道:“我想想,你先睡。明天早上九点,我给你打电话。”
“行吧……”祝小拾咂咂嘴,转而又说,“要不你也先睡,明天早上再想。反正这事也没那么急,你还虚着呢,别熬夜了!”
楚潇无声地笑出来:“我自己有数,别担心。”
他们说着,各自挂了电话。祝小拾品着他最后那句话里透出来的愉快安然闭眼,楚潇兀自抿着笑发了会儿愣,也放下手机。
“貅!”原本睡在床角的貔貅跑过来,爪子往他胸口一踩,直勾勾地盯着枕头那边的手机,“貅!”
“嗯?”楚潇揉揉它的脑袋,“对,是她,你小拾姐姐。”
但貔貅立刻用力摇头:“貅!貅貅!”
“……”楚潇略有局促,“听谁说的?”
“貅!!!”貔貅气势汹汹地又凑近两寸,楚潇只好认了账:“好好好对没错!是你二嫂!”
“貅——”貔貅开心了,啪叽趴到他胸口上。
楚潇给它撸着毛:“高兴吗?”
貔貅:“貅!!!”
第二天早上,心里有事的祝小拾醒得特别早。
她睁眼就发现天还没太亮,又摸出手机一看还不到六点。于是她就想从冰箱里找点吃的凑合一下,吃完再回来睡个回笼觉,路过甄绮的房间时却见甄绮不在屋里。
谢辽则因为担心被扣在妖务部的姜逐月而一夜未眠,三四点时索性坐到了客厅里去愣神。祝小拾正好问他怎么回事,他顶着满眼的红血丝打了个哈欠:“她拉卫渺出去买早餐了,说要吃什么……法式烧饼?”
那八成是去附近的KFC了。
祝小拾稍放了心,她本也不觉得甄绮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担心她如果心情不好独自出去会发生意外。
半站地外的KFC里,甄绮吃了一个法式烧饼、喝了一杯豆浆;卫渺吃了三个法式烧饼、喝了两杯豆浆,还啃了个粟米棒。
走出KFC的时候,甄绮拽住了打算原路返回的卫渺,压住心跳佯装不经意地拉住他的手:“走那边吧,稍微远几十米,消消食。”
几十米对于卫渺一个锦衣卫来说,连热身运动都算不上。他于是当然没有异议,跟着甄绮就换了路线。
那条路,其实甄绮自己也就无意中走过一次。是在两个小区之间,一条特别狭窄的巷子,也就够三两个人并排走。
大概是因为太窄的缘故,那条巷子明明处在这种三环边寸土寸金的地段,却硬是有了种偏僻之处特有的静谧温馨。眼下正值春时,两旁小区都有花枝爬过墙头点缀着小巷,为静谧温馨的小巷又添了股文艺气息。
甄绮独自走来这里的那回,耳机里放着优雅的轻音乐,情不自禁地脑补了不少浪漫的言情情节,连在文里怎么写都想好了。
那日离今天不过短短一个半星期。但那天,她可没想到今天自己会存着无比浪漫的心,带着一个男人来走这里。
“这条路安静吧?”甄绮衔着笑问卫渺,卫渺嗯了一声,转瞬间,看向前面的目光骤然一凌!
甄绮看着他的神色一愣,尚未来得及问,卫渺驻足厉喝:“你们在干什么!”
十几米外,蹲在地上的三个男人迅速看过来,而在他们中间,一个小孩子的哭声犹如爆炸般炸响:“哇啊啊啊啊——”
甄绮悚然一惊,定睛看去,脑海里“嗡——”地一声。
妈的!恋童癖作案现场啊!
正义感裹挟怒火一瞬间在甄绮脑海中爆发,而三个男人却比她气势更凶。他们理好衣裤,猥琐却不失凶恶地一步步逼近过来:“谁啊你?多管闲事!”
“你们……”甄绮脱口就想争辩,但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搭到她肩头,紧接着向后一着力,将她挡到身后。
“呀呵——”三人里最年长的那个大概四十多岁,见状一脸玩味地笑道,“合着是为了在女朋友面前博好感?那得了,哥哥是过来人,给你这面子。”
男人说着,抬手拍卫渺的肩头。弹指一刹间,卫渺的手如疾风般抬起,精准地将他手腕钳住。
第75章 新时代的新型妖怪(九)
中年男人悚然:“你干什么!”
卫渺面色毫无变化, 攥在他腕上的手指看似并不明显地微微一错——
“啊啊啊啊啊!!!”贯彻四肢百骸的剧痛令男子的惨叫震荡四方,但下一秒, 他却没有如预料般逃走或者挣扎, 而是恼羞成怒地一拳击来!
卫渺眼底一震, 迅速松开男子, 反手抓住甄绮,运起闪身。
——他们这些刚刚修炼成妖的所谓文妖虽然严格来说和传统妖物不在同一体系,但毕竟不管什么类型, 修炼时间和法力都成正比。是以几个文妖其实都说不上“高级”, 基本只具备快速遁形和简单的呼风唤雨一类的法术。
而卫渺的强悍之处在于,他有成妖之前就具备的、作者做人设时赋予他的战斗力。
于是男子尚未反应过来,便觉一只手从后握住他的肩头, 他不及回身, 便觉那几指颇有秩序的一番探、拧、扯、拽, 数个动作在半秒内顺利完成, 男子甚至愣了一会儿, 才觉痛感猛烈袭来!
“啊啊啊啊啊——”男子的惨叫再一次震荡四方, 在巷子两侧的墙间撞击着, 令另外两人心惊胆寒。
待得男子在剧痛中晕厥,卫渺一个眼风扫了过去。
两人同时打了个寒噤,其中一个从他方才的移动之迅速中看出端倪,哆嗦着后退:“你你你……你是妖!”
卫渺冷笑着逼近,阵阵上涌的妖气将他半张脸映出灰黑:“怕了吗?”
“你、你别过来……”两个人惊恐不已地躲着,脚下打了好几次趔趄。
卫渺嘲讽道:“你们对这么个小孩都能下手, 为什么反倒是你们怕我?”
“你你你你……”二人舌头打结,其中一个突然触电般回神,猛然转身,张牙舞爪地扑向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小女孩!
他凶神恶煞地将小女孩的脖子扼住:“你别过来!”
“呜——”小女孩明显吓蒙,哭都不敢大声哭,只发出低低嘶鸣。
弹指间,周围妖风骤起!
那妖风明显受人掌控,在巷中刮得极为汹涌,墙壁那边紧挨着的小区里的树却没有半分晃动。
扼住小女孩的男人瞳孔惊然骤缩,失措地不住看向两旁,骤觉身后有人时猛地回头,愕然看到卫渺近在咫尺!
卫渺低身一记横扫,男人猝然失去平衡。卫渺没等他摔倒又跃起旋身,继而一脚踢出,男子惨叫着横飞出去,女孩哭叫着被带飞数尺,眼看着正要跌倒,身后被人稳稳一托。
“不哭。”卫渺不经意地扫见她迪士尼连衣裙上被外力撕出的痕迹,怒火直冲而上。将她一把抱起交给甄绮,反手便扼住最后一人的喉咙!
一个小时后,还没给祝小拾打电话的楚潇先一步接到了她的来电,他急忙赶到她的住处,二人又一同往辖区派出所赶。
他们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值班民警正急火攻心地拍桌子:“什么文妖什么锦衣卫!同志,您这见义勇为是好事,您何必跟我们这儿抬杠啊!您赶紧提供个有效证件,身份证号也成,我们跟上级申请见义勇为奖!!!”
“……”卫渺无辜地看看眼前的两位民警,“我没骗你们……”
“不是,您到底怎么个意思啊?”民警头都大了,“您要是嫌我们没防止犯罪行为没管好辖区内的事儿,您投诉提意见都成;您要是不想要那个奖金呢,您捐给山区!但您赶紧把身份证号给我们啊!我们要做笔录啊!”
卫渺:“……我真没有,我刚到这儿几天。我是锦衣卫您是警察,咱们是同行,我真不会随便骗你们。”
民警:“……”这位见义勇为的好市民,他不会脑子有病吧?!
外头的祝小拾赶紧开口:“他真是妖,真是!”
民警嘴角抽搐着扭头打量她,心说怎么还来一病友?
祝小拾忙掏出自己的证件递过去——中华人民共和国二级捉妖人资格证。这证件其实一般用不上,行业内都凭本事说话,没人看这个,考来就是为了和有关部门打交道的。
民警看到证件后面色稍缓:“……真是妖?锦衣卫……妖?四百年前让东厂逼去修行的?”
“哈哈哈哈您真幽默!”祝小拾摆手,“是文妖,小说里的锦衣卫修炼成妖到现实世界了。属于新型妖物,在国际妖务部有备案,不信您查查。”
民警一副三观被重塑的表情。
祝小拾又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儿?突然打电话叫我们过来,结果是见义勇为?好事儿啊?”
“是好事儿,他抓了三个恋童癖,虽然惨了点儿全进了医院其中还有俩在ICU抢救吧……结果他一说自己是锦衣卫成妖,我们觉得太奇怪了不敢信,不知道怎么办。”民警尴尬地笑笑,“既然真是妖,那我们就直接走特殊流程申报见义勇为了——上头最近看中两界和平相处的问题,要求促进辖区内人和妖的友好关系,这后续要是要媒体宣传,您看……”
民警看向祝小拾,祝小拾看卫渺,结果楚潇在后头先一步说:“方便。”
民警看过去:“这位又是……”
“楚潇,龙生九子里的睚眦。”楚潇说着把自己的合法居住证也递过去,接着问,“那如果媒体想让您这边接受采访,证明他的见义勇为行为,您方便吗?”
民警点头:“方便,应该的,毕竟我们鼓……”
还没说完,楚潇就转身打电话了:“喂小苗,今天辛苦一下。去我书房拿名片夹,联系所有能联系得上的媒体,来做个见义勇为的采访。通稿让公司弄好,发给七弟那边看一眼,有不严谨的地方务必删掉。”
民警正一头雾水不懂这是什么走向,就听那边楚大总裁又说:“这关系到新型妖物的生死,如果办砸了,我就抱你去宠物医院做绝育!”
民警:“?!”
祝小拾干巴巴笑着:“猫妖,是猫妖。您别紧张。”
民警:“……”
半个小时后,陆续抵达的媒体就将不大的辖区派出所围了个水泄不通。
从派出所所长再到值班民警都去了院子里,冒着冷汗开始接受这大阵仗的采访,但十五分钟后,卫渺仍然没有出现。
“当事人呢?!”所长脸都黑了,值班民警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回了句“我去催催”,就转身窜进了楼。
结果,值班民警在休息室门口吃了闭门羹。卫渺指了指坐在膝头的小女孩,诚恳地告诉他:“受害人比较重要。”
甄绮则笑吟吟地又给小女孩递过去一颗软糖,还有点惊魂未定的小女孩默不作声地接过去吃了,接着又紧攥着卫渺的衣服抹眼泪。
值班民警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只好转回身下楼,将实情告知媒体。
——受害人没有受到身体伤害,但心灵创伤巨大。父母双双去外地出差,还在赶回来的路上,见义勇为的当事妖正在耐心地安抚受害人。
于是有媒体蹑手蹑脚地摸上楼,将休息室的门推开一条缝,从外面咔嚓拍了张照片。
于是第二天从兴旺发达的网络媒体,到日渐衰弱的纸媒,都有一方明显位置被卫渺抱着哭泣的小姑娘的温情画面所占领。
这幅照片的力度甚至超过了楚潇公司所出、又经过狴犴审稿的严谨通稿,微博上很多人都在说“天啊好温柔!给锦衣卫大人点赞!”“啧啧啧啧,某些败类真是给人类丢脸,世风日下人不如妖啊!”“希望多一些三观正的妖来人间,至于恋童癖什么的,拿去搅碎给他们当零嘴吧!”
最后一条底下还有人调侃地回复:
“你以为妖们会稀罕恋童癖做的零嘴吗?妖也是讲究生活质量的好不好!”
“妖说你这是恩将仇报哈哈哈哈哈!!!”
一屋子人读着微博拍桌子笑疯,甄绮愉快地把每一条夸卫渺的评都点了个赞,门铃在这时“叮咚”响起。
祝小拾去开门,外面一男一女三十出头,都风尘仆仆的样子,焦急问:“请问卫先生住这儿吗……”
“对,您是?”祝小拾刚承认,俩人崩溃般地扑通就跪下了:“恩人呐——!!!”
看来是孩子的父母。
祝小拾赶紧把他们往起拽,男的没让她多费工夫,先起来了,抹着眼泪说一定要好好感谢卫渺。做母亲的情绪更激动一些,说完了道谢的话,又开始大骂孩子的舅舅,说没想到他是这么个畜生。
“您别激动,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屋里其他人赶过来,七手八脚地跟祝小拾一起劝人。当母亲的终于努力克制住情绪,紧紧握着卫渺的手,不知道感谢的话要怎么说才好。
“叮——”几步外的电梯在这时不太明显的一响,电梯中走出来的人却一下子将祝小拾的视线拉了过去。
他们也一眼就看到祝小拾,走在最前面的那一个远远地就颔首:“是祝小拾小姐吗?”
祝小拾从人群中挤出门,他们走到她面前,停脚取证件:“我们是妖务部的人。”
祝小拾看着他们制服胸前“MCSD”的简写,点头:“我知道,怎么了?”
“三个女妖的稳定状况测试结果还可以,另外上级听说了卫渺见义勇为的事……”他将手里的档案袋一递,“所以他们暂时可以留在人间。不过请让三个女妖暂时保持24小时佩戴追踪器,另外每星期去派出所做一次登记,请谅解。”
“好的,没问题。”祝小拾接过档案袋,心里感觉一块大石稳稳落定。甄绮在她背后一下子欢呼起来,旁边咫尺之遥的卫渺伸手就捂甄绮的嘴:“别喊,我要聋了。”
“另外还有件事。”他抬眼看看门前的热闹,谨慎道,“祝小姐借一步说话。”
祝小拾跟着他走到此时别无旁人的楼梯口,他将另一个档案袋交给她:“请问您对云南的妖,熟悉吗?”
“……云南?”祝小拾边开档案袋上的系绳边锁眉,“不算熟,怎么了?”
“我们接到举报,云南那边出了些事。有个怪物在多处显露过行踪,当地政府组织捉妖人出动过,伤亡惨重。”
他说着点了点档案袋:“高级机密,您和邱凉小姐可以看,请务必不要外传。另外里面有两份合同,如果你们觉得可以出面一试的话,可以直接签署后寄回妖务部。”
第76章 彩云之南的一场恶战(一)
打开这个装有绝密文件的档案袋, 祝小拾被从前在谍战片里才能见到的保密措施惊呆了。
档案袋里并没有直接放打印资料,装的是一方硬盘。连接电脑后, 硬盘一角的一个小黑框泛起蓝光, 电脑屏幕弹窗提示祝小拾进行指纹识别……
她把拇指在小黑框里按了三秒, 又有一个新的弹窗出来, 这回是权限验证码认证。验证码是分别发到邱凉和祝小拾手机上的,两人各一个。
验证码输入之后,竟然还有一步人脸识别。
祝小拾被这三步弄得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好不容易得以打开了文件, 一看上面还有两个颇为唬人的按钮——一个是“立即加密”,另一个是“立即销毁”。
于是祝小拾和邱凉都有了一种正在执行特殊任务的严谨感和使命感,扎在书房里分析各种资料分析得废寝忘食。楚潇第二天早上来的时候, 在外面敲了半天的门, 最后还是甄绮去开的门。
甄绮指指书房, 啧嘴跟楚潇说:“那俩特务, 可敬业了!”
楚潇直奔书房, 刚叫了一声“小拾”, 就见祝小拾啪地一点鼠标, 把文件给关了。
“……”楚潇不满,“警惕心挺高啊。”
祝小拾这才反应过来是他,扭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妖务部说最高机密。这算工作嘛,我觉得你……”
她觉得该分清的事还是要分清。然而楚潇眉头一挑,蹲到主机前径自将指纹一按。
刚才被祝小拾关掉的文件唰地又弹回了面前, 连后续的两步安全验证都没要。
祝小拾:“?”
“我有妖务部的最高授权,唐中将给我的。”楚潇站在她身边,左臂环着她,右手滚着鼠标滚轮,“他让我来你这里看资料——大致是什么情况?”
“有点复杂。”祝小拾耸肩,“之前的一个月,发现过许多脚印和草木折断的痕迹,另外有事发现场的照片。但是关于妖物的样貌,都是监控摄像头里截图出来的,而且大多在晚上,很模糊。”
楚潇皱眉:“没有照片?也没有通过目击者口述描绘的图?”
“没有目击者。”祝小拾说。
楚潇疑惑地看她,她敲着键盘上的下箭头将资料翻到末页:“目击者都死了,包括当地组织的23个捉妖人。”
楚潇神色微凌。
难怪这件事的机密级别这么高,看来危险系数比他想得还要夸张一些。
他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到祝小拾身边。认认真真地将一整份资料也都看了一遍,尤其细看了每一张照片,但当祝小拾问他“究竟是什么妖?”的时候,他脑子里还是毫无概念。
“难道又是新型妖?不能够吧。”祝小拾咋舌。
楚潇也觉得不能那么点背。可是,单以目前的资料来看,他确实无法从自己所知的妖类里想到什么与之相近。
首先,这个妖的杀伤力不小。从现有数据来看,至少有两个村子在一夜之间被杀了全村,死亡人数超过三百人。
其次,它似乎是为杀人而杀人。不为吃,更不为钱财。
这太奇怪了。因为妖界无法生存而通过次元裂缝进入人间的妖中,似乎还没有这么……变态的。
就算是把人类作为食物,那都算有“正当理由”,只杀不吃图什么?
楚潇兀自思量着,随口问祝小拾:“妖务部给你报的什么价?”
“一千二百万,税后——是不是一听就难度很大?这挑战我喜欢!”祝小拾吃着薯片,痞了吧唧的口气非常豪迈。
楚潇挑眉瞧瞧她,轻笑:“你肯定不是为钱。”
“呵呵呵呵你不要戳穿我嘛!”祝小拾扭脸拍他的肩,“拯救苍生我也喜欢,跟你并肩作战我更喜欢!”
楚潇:“谁说我打算去?”
“嗯?”祝小拾瞪眼挺胸,“那我自己去!”
当天晚上,云南昆明,万达文华酒店。
楚潇笑看着祝小拾背着个背包高歌凯进走入酒店大堂的模样,匆匆付完车费,朝在旁边扶着柱子狂吐的卫渺打了个响指:“用不用去医院?”
“不……不用。”晕完机又晕车的卫渺脸色惨白,强自克制了一下,跟着他们一起往里走。
云南这地方,一年四季都气候宜人的地方,基本没什么旺季淡季之分。祝小拾和邱凉手拉着手,一进大门就被酒店里的热闹程度震了一下,正心说自己难不成同时赶上了三四个大型旅游团?就听到了前台一壮汉拍桌子大吼的话:“搞搞搞……搞毛!你们这不是旅游城市吗,都住满了是怎怎怎怎怎么回回事!老……老子约了国际妖务部的人,今晚就得住这儿!没没……没房,不行!”
前台负责办入住的小姑娘彬彬有礼:“先生,我们这儿真订满了。要不您查查周围,附近还有几家酒店,应该有房。”
“我我这……有急事儿!”壮汉急得磕巴越来越厉害,楚潇恰好在这会儿挤到了旁边,将身份证一递:“四间行政套间。”
前台脸都白了:“先生,我们这儿没房了……”
“国际妖务部应该给我们预留了房间,有劳查一下。”楚潇也很礼貌,前台松气地应了声“好的”,旁边的壮汉立刻瞪过来:“你你你……你们打哪儿来的?呛行?”
一股要抢生意的味道至此非常明显,祝小拾就皱了眉头,心说这特么哪出?不是说高级机密吗,为什么会有截胡的?!
于是她也没客气,一撸衣袖,京片子抑扬顿挫:“哟喂您何方神圣啊说话这么不客气,天儿暖和了想活动筋骨是吧?”
壮汉一脸横肉绷紧:“哪儿哪儿哪儿哪儿来的黄毛丫头!”
便见祝小拾拔出微型降妖杵,旁边的邱凉悠悠地从腰包里抽出两张符纸。
“吓吓……吓唬谁呢!”壮汉颇为蛮横地一推祝小拾肩头,唰然一声,一只兽爪按住他的肩膀。
壮汉悚然:“你……”紧接着面露凶相,反手攥住他的手腕。
楚潇目光微凌,正要出手,远处声音响起:“楚先生。”
满大堂的人同时回头,遥遥的看到一行人走出电梯。十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军人先排开乌央乌央的人群,腾出了一条足够安全的道路,接着唐中将疾步走了出来:“楚先生别动气,我们借一步说话。”
“他们是妖务部的!”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原在怔神的众人顿时掀起一片喧闹!
祝小拾依稀听见有人在骂:“什么妖务部!这事儿我们能干,用不着你们插手!滚!”
也有人只是焦急:“哎这位领导?这位领导!我能办这事,您看我这资格证……”
电梯门在震耳欲聋的叫嚷声中关上。还好外面有兵哥哥们阻挡人群维持秩序,不然祝小拾怀疑电梯会被挤出故障。
上升了两层后,她吁了口气:“怎么回事?外面那些都是捉妖人?”
唐中将点头:“是。这件事情出现得很突然,当地政府为了尽快解决,是先找民间捉妖人出力的,重金悬赏。后来控制不住移交给了妖务部,民间捉妖人自然有人不干,想挣这个钱。”
但是无论是当地政府还是妖务部,都不敢再随意让人冒这个险了,毕竟已经有23个捉妖人命丧其中。
祝小拾就又问:“那您觉得我能解决?”
“你和妖务部合作的次数比较多,而且还有楚先生。”唐中将顿了顿,“另外北古先生和你的师兄们也都来了。具体怎么办,你们商量。”
唐中将比平日深沉许多的语气,令这件事听起来更严重了。
四人于是都陷入沉默,从妖务部工作成员手中拿到房卡后,各自回屋闷头收拾东西。
祝小拾认真检查了两遍随身携带的装备,接着收到唐中将发来的消息,通知半个小时后在行政层的会议室开会。她刚回复出去一条“好的,一会儿见”,门铃叮咚一声。
祝小拾打开门,楚潇信步走进屋:“收到开会通知了吗?”
“刚收到。”祝小拾的心情正沉着,打量打量他,“有事?”
“嗯……邱凉忙着画符,卫渺忙着吐,貔貅在吃东西,我……”他试图为此时来找她的行为编个合理的理由,话到嘴边意识到逻辑牵强,索性郑重道,“我觉得在紧张中谈个恋爱正合适。”
“……什么鬼。”祝小拾嗤笑着从他身边走过,却被他一把拽住。
“喂——!”她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怀里,不及回身看他,额上就被按下一吻。
她不自觉地仰起头,他噙着满满的笑意,边吻她边迎上她的目光,轻哂说:“出战前适合交流感情,电影里都这么拍。”
“……比如?”祝小拾认真地想着例子。
他又说:“不重要。”
“……”她终于认识到他就是想来撩她,什么一本正经说出的理由都是伪君子的鬼话,猛然回身将他推住:“半个小时后开会。”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留了个蜻蜓点水的吻,笑了一声就要挣开。
但他的胳膊用力把她一箍:“云南是个好地方。”
“……”见他又俯身凑过来,祝小拾理智地往后避了避。
他就那样笑意深深地凝视着她,那种笑带着堪称邪魅的蛊惑力,让她在几秒后咕嘟一声,强咽了口口水。
第77章 彩云之南的一场恶战(二)
会议室里, 中校迪恩PPT,一页页地放着近几个小时新得到的资料,方便提前到场的先看一看。
“这是广南县传回来的图片。”迪恩又翻了一张后, 介绍道。
图片看起来是在一处山上,草木茂盛,静谧幽暗。图片的右上角依稀能看到一条小溪流过此地, 溪边花草繁多,还能见到好几种不同的菌类。
迪恩在图片中间偏左的部位轻点鼠标,图片被局部拉大, 原本看着风景图不解的众人登时滞住,
——一具被草叶遮挡着的赫然尸体出现在青山绿水之间。
迪恩接着又翻了一页,呈现出了尸体面部的特写照片:“受害人王文, 男,24岁。根据现有线索来看,是名驴友。受害昨晚在广南县一座人迹罕至的山上露营, 今天早上附近村民上山采菌子时发现他的尸体, 向当地派出所报的警。”
PPT又翻一张,开膛破肚的血腥画面顿时撞入视线。
迪恩冷静地继续介绍:“经法医初步鉴定,受害人是被利器从胸腔部位刺入,一举划过整个腹腔。凶手伤人后随即离开, 受害人没有立即死亡, 现场有挣扎造成的血液痕迹。大概在凌晨2点至3点间,受害人因失血过多而死。”
克雷尔抱臂倚着办公椅,盯了那张照片半晌, 问:“有内脏缺失吗?”
“没有。先前的受害人中有14人与之死法相同,同样都没有内脏缺失。”迪恩顿了顿,PPT一连翻了两张,“溪边这个地方,警方发现几处痕迹,认为可能是妖物的脚印。”
众人顿时都聚精会神了起来。
在此之前,他们没发现过任何脚印,但脚印形状是判断妖物种类的一大依据。
之间眼前的照片上,相似的印迹每隔一米左右有一个,极窄,长度倒有十几厘米。看起来就像木片之类的东西按入泥土留下的痕迹。
“从脚步距离来看,它比人类要大?”克雷尔道。
迪恩点头:“是的,如果它和人类的身体结构相类似,那它的身高可能在3-4米之间。如果和人类的结构差异很大的话,按目前的线索尚不足以分析体型。”
门外突然想起喝声:“站住!您没有权限不能……”
紧接着楚潇和祝小拾推门走了进来。
楚潇扭头看看身后,又看向唐中将:“中将,我们把前几天出现的文妖带来了一个。他之前在文里的设定是锦衣卫,比较能打。”
唐中将于是朗声:“让他进来。”
因为晕机还在间歇性猛吐的卫渺跌跌撞撞进屋,一把扶住墙,冲着墙下的垃圾桶又一次:“呕——”
楚潇淡定地落座,“晕机是意料之外,本来真的很能打。”
祝小拾坐到他旁边,两秒后感受到灼热的目光睇视,一抬眼迎上了克雷尔的视线。
接着,她意识到了他目光里的情绪因和而起,不太自在地将T恤衣领拽高了一寸。
吻痕,都怪楚潇!
楚潇也意识到气氛的不对劲,睃了她一眼,清清嗓子看PPT:“请问这是?”
“初步判断是妖物的脚印。”克雷尔也将目光抽开,盯着图片问楚潇,“楚先生能判断出是那种妖吗?”
楚潇认真分辨了一会儿:“没思路。”
克雷尔于是看向唐中将,唐中将叹息:“出动吧。”
夜色之下,三架直升机在螺旋桨的轰鸣声中陆续升空。昆明市的辉煌繁荣逐渐被拉远,万家灯火融为一体,又化作一块块金黄方格,点缀在大地之上。
很快,飞机飞离了这块点缀着无数金黄的地方,一切繁华就这样被甩在身后。从舷窗看下去,只有山脉蛰伏于夜色下的昏暗轮廓。
祝小拾莫名地觉得心慌,于是阖上眼睛,把注意力放在一个多小时前的画面上。
他的吻能轻而易举地激起她的愉悦。在那之前,她原正因为资料中血腥的画面和骇人的文字介绍而心惊,但被他的吻一抚,一切心惊就都没了。她全身心地沉浸在他的撩拨里,然后耳朵在被他的气息惹起的一阵阵酥麻中听到:“小拾,我很担心你。”
“嗯?”她当时迷迷糊糊的。
他的口气里含着明显的懊恼:“上一回是火灾,再上次是河童毒。”
“……不会次次都出事的。”她说。
“但这次看起来更凶险。”他突然抱着她一转身,她只觉身子一紧,下一秒已被他拥着跌到床上。
祝小拾一瞬间的窒息,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目,喉咙中哽住:“你……”
“我们还有一些天然特征。有些行为会激发我们的直觉。如果另一半出事,我能及时找到。”
他说着,垫在她身下的手已然探进她的上衣里。
“别别别!仪式感太强了,兆头不好!!!”祝小拾疾呼出声。
楚潇没听懂,皱眉:“什么?”
“现现现……现在滚床单仪式感太强了!感觉就像立FLAG,兆头不好!”祝小拾下意识地推住他的胸口,紧接着,感觉他的手从她身下抽了出来。
她刚一松气,他突然低头,深吻在她颈间。
他十分的用力,用力到她都能明显感觉到皮肤不适了。几秒钟后他松开,她怔怔地抬手摸了摸,觉得那块皮肤沙沙的。
楚潇放开她,撑身站起来,又向她伸出手。
她那会儿懵懵的:“?”
他歪了一下头:“去开会。”
整个过程如同播电影般在祝小拾脑海里回荡了一遍,令她脸上浮现了一片象征羞赧的微红,和一丝不失甜蜜的浅笑。
其实对于“立FLAG”的问题,她是真的信——她们这种行当最有资格信这个了!但她拒绝楚潇,不止是因为迷信。
她喜欢他,真的特别喜欢,不想让自己与他之间应该浪漫美好的事件,都因为各种原因而掺杂其他因素。
——第一次接吻已经是因为水下渡气了!第一次滚床单还是因为出于安全考虑激发直觉?她不干!!!
她要找一个花好月圆、心无杂念的日子睡他!
不然算暴殄天物!
一个小时后,直升机飞抵广南县上空。
广南县地处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境内,人文环境复杂,但地势地貌更复杂。县内丘陵、平坝、峰林交错,十六条大小河流纵横,野生动植物种类繁多。
飞行员选定一处适合停机的地方降落后,众人陆续下了飞机。沿山路走了将近一刻钟,找到一个还算适合扎营的地方。
按照导航仪看,这里离事发地还有几公里的山路。明天天明时出发,大约中午前能到。
克雷尔简单地做了一下安排:“每八个人一组做夜间值守,两个小时换一次班。如遇突发情况,放信号弹。”
队员们领命而去。祝小拾向帮忙扎帐篷的两个人道了谢,然后钻进帐篷。
“貅!”差点被踩到的貔貅发出不满的动静。
“哎你怎么在这儿?”祝小拾躺过去把它抱住,貔貅在她怀里挣了挣,躺了个舒服的姿势,扯着哈欠要睡觉。
两米开外的帐篷中,楚潇望着祝小拾帐篷的方向沉吟了会儿,也躺下睡了。
貔貅感官灵敏,如果危险临近,它总能提前察觉,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很快,夜色又深了一层,山林中也更显静谧。
巡逻的队伍小心地检查着各处,其间惊动了两只狐狸,还有三两只兔子之类的小动物,都迅速地逃开了。
帐篷里,卫渺在又一阵胃里的翻江倒海中惊然起身,连滚带爬地冲出帐篷,跌跌撞撞地向远处奔去。
太可怕了,坐飞机太可怕了!
他就从来没吐成这样过,感觉胃里的东西早已全吐干净了,竟然还能有这么明显的不适感。
卫渺紧咬牙关强忍着往远处走,因为呕吐物的味道不仅刺鼻难闻,还容易招来蛇蚁蚊虫。他避出去几十米,又拐了道弯,终于得以扶着树大吐特吐起来。
他今天已经吐了好多次,眼下的“大吐特吐”风声大雨点小,呕出了两口胆汁就没别的了。
卫渺直起身子缓了好几口气,看到几米外的小溪,打算过去洗把脸。
他趔趔趄趄地往那边走,刚蹲下身,一点不同寻常的微弱声响,刺动了在锦衣卫练就的警醒神经。
刹那里,空气仿佛凝固,时间似乎静止。他接着微弱的月色,在溪水中看到了那个从树上一划而过的身影。
三秒后,那个身影在他身后几米处——他刚刚吐过的地方轰然落地!
卫渺猝然转身,对方也刚发觉人并不在气味最明显的地方,接着嚯地抬头,似乎发现了他。
夜色深沉,这几米间有一条明显的分割线,对方所在的地方在分割线的那一边,因月光照不到而显得格外的黑。
卫渺一动也不敢动,摒着息,静看着那个黑色轮廓的挪动方向。
“咚、咚”,这是脚步落下的声音。
“沙沙沙沙……”,这是身体与草木摩梭的声响。
“咝——”的一声低鸣,庞然大物倏然冲出黑暗,向他一扑而来!
卫渺立时运气,绣春刀凌空显形,他在即将被妖物扑住的千钧一发之际拔刀出鞘,挥刀狠然劈出!
“铛——”硬物相碰声震响,那妖物突然向后蹿去,卫渺弹身跃起,举刀迎击。
第78章 彩云之南的一场恶战(三)
昏沉的夜色之下, 卫渺尽力判断着妖物的长相。又一刀即将劈下,那妖却突然一声嘶鸣,转身遁逃!
“站住!”卫渺急喝, 刀光轻晃之下扫到几米外的巨石,几步后他踏石借力跃起,顺手攀住树枝一荡, 稳稳落在妖物背上!
“咝——”妖物猛然顿身,咝声阴沉而带杀气。卫渺屏息,想在它的身上寻一处可抓的地方, 但到处都是硬甲,光滑无比,全然抓不住。他旋即再度将绣春刀狠劈, 但只有玎珰之声不断,妖物无丝毫反应。
就这样,他与妖物近距离接触, 却仍处于僵局。倏然间, 一阵刺痛击入脊背,犹如有电流灌入般,令卫渺霎时周身酥麻。他不受控制地滚落至地,头晕目眩中, 看到妖物方向微转, 似乎又觅到了什么新的目标。
营地!
卫渺悚然一惊。
当下,他似乎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瘫在这儿,任由妖物去营地大杀特杀, 寄希望于妖务部的先进装备和上古神兽睚眦可以抵挡住他,尽量减少伤亡;二,是他拼死与妖物一搏,等他被弄死,再任由妖物去营地大杀特杀,寄希望于妖务部的先进装备和上古神兽睚眦可以抵挡住他,尽量减少伤亡。
卫渺躺在地上,身上已经有了轻微的痉挛症状。一切画面都在他面前变得缓慢了,好在这并没有影响他的思考能力。
三两秒后,卫渺咬牙抑制住眩晕感,将绣春刀刺入地面,撑身站了起来。
下一瞬,他拔腿奔去,疾驰间探手摸出用红绳挂在颈间的玉制小瓶,往划过身侧的树上猛力一拍!
妖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惊然回头。卫渺蹬地跃起,玉瓶碎片落尽后只剩一张明黄色的符咒尚在手中。那符咒触妖即生效,且效力极狠,卫渺手中顿时青烟四起,额上冷汗如雨而下。
“啪”的一声,他将符咒拍向妖物。
“咝——咝咝——”妖物在痛苦中接连后退,咝声有些是痛苦的叫声,有些是符咒触及身体激起青烟的响动。
卫渺体力不支,轰然向后栽去。
方才强行克制住的眩晕感在这一刻仿佛洪水决堤,呈倍数涌向四肢百骸、浸染每一缕神经。巨大的不适令他的眉头一分又一分地深皱下去,眼前的妖兽还在痛苦地嘶吼,落在耳朵里,像一首象征死亡的悲鸣。
接下来会怎么样?
卫渺不知道。
但此时此刻,在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一个与死亡完全无关的画面。带着一种令他贪恋的温馨气息,如同一幅柔美画卷般在他眼前展开。
那天他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甄绮突然把一张符咒举到他面前,吓得他登时一动也不敢动:“……干什么?”
“你不是要跟他们一起出任务吗?这是邱凉自主研发的全能符,你带着当护身符使吧,保命!”
“……”卫渺咽了口口水,抬眼,“这位亲妈,我是妖。”
符咒类的东西,几乎都“默认”对妖有杀伤功效,不念咒也有用。对这些并不很懂的甄绮,听他这么说了才反应过来,“哎呀”一拍额头:“对吼,等着,我给你找个东西装一下!”
然后她钻回屋里翻腾了半天,卫渺在客厅一直听到她那屋稀里哗啦、叮铃咣当。大概十分钟后她又走出来,符咒已经在玉瓶里装好了:“给你。”
卫渺条件反射的头一个反应是,玉质真差。
这反应也没错,其实这玩意儿是甄绮闲来无事在街边玩套圈游戏时套中的奖品,地摊货级别,童叟无欺的不值钱。
但不知是不是眩晕造成了记忆模糊的关系,此时那个一看就不值钱的小瓶子被添上了一股温润感,托在甄绮的手里,像一件稀世罕见的宝物。
卫渺在恍惚中下意识地侧首找那个瓶子,但最终,只看到不远处的地上,有几块毫不起眼的碎片。
意识模糊、兵荒马乱。卫渺在一段很长的时间里觉得身上发冷又发热,各种记忆毫无调理地在脑海中晃荡,有些是这个世界的,也有些是他原本所属的故事里的。
过了很久很久,他终于在口干舌燥中醒过来,继而觉得胸口闭眼。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一张行军床上。
这好像是一方用于开会的帐篷,帐篷很大,挂着简易的投影设备,此时屋里也还有不少人在,围着桌子正讨论问题。
祝小拾被要求专心等师父的回信,眼下正无所事事。她右手拿着手机、左手端着杯速溶咖啡在帐篷里踱来走去,于是冷不丁地发现卫渺醒了:“哎?”
围在桌边的几人都看过来。
她往前走了两步:“你醒啦?”
卫渺看看她,感觉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终,他说了个颇具概括性的问法:“什么情况?”
“你和那个妖过招了,对吧。”楚潇从桌边站起来,走向他,“巡逻人员听到动静不对,赶过去的时候发现附近草木折断了许多,你晕过去了,还中了毒。”
“……”卫渺脑补着黑暗中自己晕过去后的情况,“是蝎子。”
楚潇蹙眉:“什么?”
“蝎子妖,特别大,好几米大。”卫渺揉着太阳穴,尽力理清思绪,“我跳到它背上想制服它,但它用尾巴蛰了我……”
伤口确实是在背上。楚潇点了下头:“我还有两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卫渺哑笑,“随便说一个吧。”
楚潇拿过祝小拾手里的杯子,喝了口咖啡:“你背上的哆啦A梦被蛰肿了,很胖。”
卫渺懵逼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哆啦A梦是什么鬼。
然后他颤抖着问:“……另一个呢?”
楚潇把祝小拾手里的手机也抽出来,点开个微信对话框递给他:“你家作者大大快急疯了。”
之后的半小时中,帐篷里一边继续开着会,另一边在煲电话粥。
其实并没有人主动把卫渺的意外告知甄绮,只不过邱凉自主研发的全能符实在太全能了,连警报功效都有,大概是卫渺刚晕过去的时候,甄绮放在床头柜里的另一张符就炸了。
于是甄绮吓疯了,卫渺哄她哄得很吃力,同时还小心地跟甄绮打商量:能不能把他背上那个哆啦A梦纹身给去掉?现在被蛰胖了更奇怪了啊……
弄得三米外开会的几人总是走神。
卫渺提供的信息虽然远不足以将事情解决,但也依旧非常重要。
首先,众人至少知道对方是个什么妖了——巨大的蝎子妖,或者至少长得像蝎子。
其次,卫渺提到那妖在与他过了一招后曾企图逃跑,原因尚不清楚,但这有可能会是一个突破点。
“蝎子为什么会那么大?而且为什么要四处杀人?”祝小拾提出了疑问,“又是因为日本那帮人的黑科技吗?”
克雷尔摇头:“不一定,普通动物成妖,也有可以增大体型的。我们在东北时抓过一个貂妖,变形时大得像只老虎……我们都说如果普通貂能这么大的话,皮草就要大规模降价了。”
祝小拾:“……”
然后她又提出了另一个疑问:“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唐中将首先联系了北京的相关部门,经过层层申请,让成都军区调集军队在广南县一带进行了地毯式搜索。
按理说,对一个庞然大物进行地毯式搜索应该不难,但足足找了三天都没有任何消息。于是众人不得不怀疑,这个蝎子妖平常可能会恢复成普通大小,那一个小小的蝎子找起来可就太难了。
祝小拾的师父便动用了民间的门路,将一干徒弟都派了出去,走访附近的捉妖人、灵异集市,打听相关的情况和引这种妖上门的方法。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分头行动,但大师兄范大一经过谨慎思考,提出了一起行动的建议,主要是为担心对方背后真是那个日本势力,单独行动容易比较危险。
于是他们第一天里跑了两个黑市、另外联系了六七个捉妖人,第二天一早,又驱车前往丘北县附近的另一个黑市。
丘北县与广南县一样,同属云南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之内。近年来经济发展得不错,辣椒种植之类的产业很是繁荣,矿产等资源也陆续开始开发,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但和大城市相比,这里总归还是显得闭塞一些。
与之相称的,是风景优美、又相对闭塞的地方妖物种类繁多,灵异黑市也显得极其热闹。
祝小拾手里拿着技术部门通过卫渺口述描绘出的妖物形象图片,找集市上卖装备的同行们打听,如果这东西平常会幻化回本来大小,有没有办法可以诱补。一连问了三四家,都没什么快速有效的方法,不知不觉走到了卖蛊的区域。
——这可以说是云南灵异集市特有的地方特色了。
蛊是苗人的专利,养蛊之术兴盛的那些年,其他捉妖人见到苗族捉妖人都要敬个三分。祝小拾四下看看,还真有养蝎蛊的,就找了个看上去面善的苗族大婶,上前打听:“阿姨,我想跟您打听一下,你们如果想抓比较厉害的蝎子,有什么好办法引它们上门么?还是说只能先抓一堆,然后再自己挑拣好坏?”
她担心对方对汉语不熟,有意识地将语速放得很慢,引得在背后摊位上做同样打听的楚潇都觉得她语调奇怪,好笑地看了她好几回。
苗族大婶一开口祝小拾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哎这个啊,其实没什么办法,我们从前都是去山里抓,后来有了养殖技术,就去养殖场买。一买几百上千只,买回来再挑嘛!这个本身就是养蛊的过程之一,不能省的!”
祝小拾泄气,这咋整。
“哎,小丫头,为什么要专门诱捕厉害的蝎子啊?”隔壁摊位的摊主突然过来搭茬。
这男人四五十岁,看上去戾气颇重,满脸的横肉让人不敢惹,右脸上还有一大块新的伤疤,血肉模糊非常吓人。
他和祝小拾说着话,一只盛在蛊盒里的蝎子爬出来,顺着他的胳膊往上爬。他便把蝎子放到肩头,温和地轻拍了拍,又问祝小拾:“大概要什么样的蝎子?干什么用?”
祝小拾身后,楚潇霍然转身。
他一把将祝小拾兜至身后,盯着摊位后的男人,眉目冷厉:“别动!”
第79章 彩云之南的一场恶战(四)
空气稍稍凝固了那么半秒, 但也就那么半秒后, 中年男人笑了起来:“哎这位兄弟,干什么?”
他脸上伤势可怖, 说起话来那伤势自然而然地跟着肌肉一起在动,于是话语间, 周围几人的目光全停在他脸上,几乎无人注意到他原放在摊位桌上的手已垂了下去, 无数蝎子从袖管中倾泻而下。
下一秒,他霍然张口大吼!他的嘴巴张到了一种无法想象的弧度,口中似有万丈深渊,无数黑蝎从深渊中猛然喷出,直逼楚潇!
人群登时被惊恐尖叫淹没,早已神经紧绷的楚潇反应迅速, 背在后面的左手一把将祝小拾推开几米,右手抬起间火焰砰然腾起, 逼至眼前的黑蝎在触及烈焰的刹那化为灰烬!
这令男人措手不及, 他惊然退了半步,旋即转身奔逃。
“站住!”祝小拾一喝,拔出微型降魔杵愤然追去。楚潇收起火焰一并直追,同时摸出手机往微信群里发了条消息:“发现目标, 在蛊区,快来!”
占地面积颇大的灵异集市如同潮水拂过般,逐步陷入混乱。因为人员繁杂的缘故,谁都不敢使用远程武器, 只能尽力围捕。
楚潇利用微信,言简意赅地指挥祝小拾的师兄们过来包抄。祝小拾因迟迟追不上他而愈渐恼火,看准了一方高度合适的桌子猛力一踏,借力跃起,当空两个空翻落地,终于拦在了男人面前。
男人脚步骤停,狞笑间几只黑蝎从伤口的肌肉纹理中掉出,沾着血肉,颇为瘆人。
“吓唬谁呢!”祝小拾忍着恶心挥起微型降妖杵,男人又一次张口大吼逼出黑蝎。祝小拾有备在先,立刻倾身躲闪,打了个滚就势刺向男人脚踝!
一刺未中,男人转换身形后再度以黑蝎进攻。祝小拾顺手扯过一方桌子挡至身前,却听旁边惨叫惊起!
她愕然看去,慌乱中一穿苗族传统装束的妇人抽搐倒地,痉挛几秒后已然断气。她周围,人们无比惊恐地躲避着黑蝎,但也难免有人再被蛰到,立时毙命。
“妈的,剧毒啊!”祝小拾牙关咬紧,心里焦灼地思索如何能不给他再喷蝎子的机会即将人拿下。紧随而至的楚潇同样注意到这惨烈的状况,然而救人已注定顾不上,于是压住心惊,助跑后向那人飞踢而去!
男人闻得背后疾风骤至,迅速转身犹不及躲避,力道十足的一脚直击面门,顿时飞跌出数尺。
躲在桌板后的祝小拾只见一人影擦着头顶飞过,扭头发现落地的是他,当即捏出符纸飞扑而上:“急急如律令,你丫给我显形!”
“啪——”符纸按至男人头顶,一缕青烟激起,男人顿时惨叫起来。
妖物被迫显出原型的过程是有危险性的,祝小拾于是立刻后退躲开。她一手始终握着降妖杵,另一手此时也将匕首拔出,打着十二分精神盯着男人。
几秒后,男人的左半边身子在惨叫中崩裂衣衫,显出黑色。
那黑色是一片完整的硬甲,在阳光下光泽熠熠。
紧接着,一只俨然不属于人类的肢节穿破躯体从他腰际生出,同样黑亮的色泽透出一股微妙的诡异感。
师兄们在此时陆续赶至,乍然看见这画面都不禁一怔,纷纷刹住脚,拔刀防御。
男人头顶黄符继续生效,青烟伴着咝咝声在阳光下不断升起。他痛苦不已地在地上打着滚儿,手始终悬在头上几寸处,但因妖物对符咒的天然恐惧而始终不敢按下触碰。
——按理来说,他不敢触碰是理智的。否则,邱凉这道家正经传人独门秘制符咒能让他的手就此废了。
然而又几秒后,男人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力量,嘶吼中突然将手按下,一把撕了符咒!
众人齐齐一愣,祝小拾即刻抽出又一张符要再去贴,被楚潇一把拦住。
楚潇同时拽过顾四,压音:“顾先生往东,小拾去西边防爆车找上校调杀伤性武器,这儿交给我们。”
祝小拾和顾四微微一怔,旋即会意:“好!”接着拔腿便跑。
一个往东一个往西,是因部分妖物的智商水平够高,看到有人此时离开极有可能奋起追去,甚至抄近道先行截路。兵分两道杜绝了这种可能,使它无法选择,只能留下继续和剩下的人一搏。同时,人为传话也避免了发送语音时被它听见,继而立刻逃走的可能。
楚潇待他们跑开几十米后,上前了一步。刚从地上挣扎着起身的男人警惕地后退,添了一块新伤的脸看起来更加狰狞可怖了些,他咬着牙道:“你是什么妖,为什么要帮人类!”
“龙次子睚眦。”楚潇说。
男人显然一惊,他看看在楚潇手中幻化成型的利剑,粗喘了几口气:“上古神兽……”
楚潇略点了下头:“是的。”
“上古神兽……”男人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上古神兽!”
楚潇眉头微锁。
男人仍在大笑着,笑得嚣张狷狂,好像要笑尽所有力气一般。然后,那笑声又突然收住:“堂堂上古神兽,竟然喜欢一个人类姑娘。”
所有人都因这话题而一怔,男人血肉斑驳的脸上沁出阴狠,接着,那阴狠里又滑出一点儿克制不住的冷涔涔的笑:“那下一条人命,我就要她的……”
疾风倏然掀起,男人剩余的残破衣衫刹那崩裂,黑色的硬甲显形、胀大,巨大的黑蝎在太阳白亮的光芒下拼力向西奔去!
“小拾!”楚潇震惊之下声音如同撕裂。
“师妹!”一众师兄同时直追而去。
巨大的黑蝎身形极为敏捷,祝小拾奔跑间乍见黑影压来,扭头看见怪兽般的大蝎子时吓得叫出一声字正腔圆的“我操!”。然后,她意识到一个很严重、很可怕的问题。
——再往前大概二百多米,就出了集市的范围了。之后再三四十米的街边,就是妖务部的防爆车所在的位置。
但在那三四十米中,数以百计的刚从集市里逃出来的人们,有的在不怕死的围观、有的在惊魂未定的歇脚。更多的,是因为在刚才的混乱中受了伤,拼命跑出集市的范围后,不得不停下来等救护车了。
不论是哪一种,在此时想要迅速逃开都已不可能,毕竟这蝎子的速度那么快。
祝小拾一下连呼吸都哽在喉咙里,她双腿仍在机械地往前跑着,能看到不远处的人群中似已有人注意到蝎子的巨大身影,人群开始陷入又一翻混乱。
身后几米处,楚潇身形几度急闪,终于在合适的角度上找到了祝小拾。
“小拾!”楚潇喊了一声。但在过于混乱的局势里,祝小拾没有听到。
眼看离人群已不到百米,她苦思解法无果,终于咬牙闭眼,蓦然转身躺倒,手臂拼尽十分力一撑,视死如归地往蝎子身下滑去。如果她能顺利地滑到那端,那她就有机会跑回刚才师兄们和楚潇都在的地方,大不了大家一起硬打。
而恰在同一刹内,楚潇正飞身跃向蝎妖脊背。
一时之间离他们还有数十米远的师兄们都呼吸放缓,遥遥地眼睁睁看着小师妹从蝎子身下滑过、上古神兽睚眦扑向蝎子身上。他们的动作太过同步,以至于师兄们一霎间都以为他们有什么配合,但紧接着,微妙的变化令侯阿柒悚然一惊。
“师妹小心!”侯阿柒大吼出声。但不及祝小拾反应,原本上扬的巨大蝎尾已霍然刺下!
祝小拾只觉眼前在剧痛中一黑,回神定睛,愕然盯住将肩膀钉入地面的巨大毒刺。
一切声音都在此时消失了。就连百米之外混乱的人群都如同受到了什么感召,在几秒内迅速安静下来,远远地望着这嚇人的、悲壮的画面。
阳光映照在黑蝎的硬甲上,又折射出来,变得格外刺眼。
呜呜风声席卷着一点儿轻沙,在人群间若有似无地擦着,好像带着嘲弄。
楚潇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伏在黑蝎背上滞了好一会儿,在震怒中倏然仰天长啸!
天边顿时乌云盘旋、电光交集,轰然雷声就像九天十地的神灵都在怒吼。他一把扯下挂在颈间的银色小剑,剑身在他手中刹那变大,剑身上花纹繁琐,透着上古时代特有的诡谲气息。
妖界圣器在人间祭出,这是上万年来的第一次,五万年来的第二次。
一切都为之一震。
集市上趁着混乱逃出笼子的小妖们被这股气息压迫,瑟缩着叩拜。
与此同时,妖界龟裂的大地震动不止,各色妖物惊恐奔逃。
就连珠峰之上,原本正各自休闲的七子都倏然冒了一层凉汗,被直觉牵弄着望向南方:“……二哥?”
宝剑在楚潇手中凛然出鞘,寒光在急雨里划出一道弧光,接着狠厉刺下!
但在剑尖触到黑蝎硬甲的刹那,他的手突然顿住。
——一缕不客气的咝声穿透被急雨染湿的空气撞入耳中,妖与妖间特有的感观交流令他无法忽视这个声音。
“你杀了我,我就将毒液尽数注进她的体内。”黑蝎传递过来的一字一句都阴狠分明,“下去,放我走。敢耍任何花招,她给我陪葬。”
楚潇的手仍紧握着剑柄,惊怒交集的情绪击荡胸膛,令他遍体战栗不止。
小拾现在离他不过三四米的距离,他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她。
她面无血色,嘴唇白得比面色更恐怖。殷红正在她肩头一寸寸地绽开,逐渐染红她简单的白色T恤,就像瘟疫蔓延过国家版图一样,书写出令他恐惧不已的死亡气息。
单从刚才那些小蝎子的毒来看,他也能判断出这个蝎妖的毒一定是剧毒。卫渺没死,多半因为卫渺是妖。
而小拾不是。
他的小拾是个人,还有78年的阳寿,并且和其他人类一样,都有在阳寿未尽前横死的可能。
楚潇有些恍惚地看着她,心跳快到几乎连成一线。那片殷红好像是在他心里绽开的,每扩大一寸,都令他更虚弱一分。
祝小拾也正看着他。
她的神思在剧痛中渐渐涣散,他的脸被这种涣散击得渐渐模糊。
好累。
血液流失到分界点令她突然觉得好累,困倦如同鬼魅般席卷全身。
她想沉沉睡去,但她不敢闭眼。一股直觉令她恐慌,恐慌一旦闭眼就连这张已然模糊的脸……也看不到了。
第80章 彩云之南的一场恶战(五)
“看起来, 她撑不了多久。”黑蝎话里染着戏谑的意味, 穿透祝小拾肩头的蝎尾用力一按。
“啊——”祝小拾在剧痛中整个身子都拱起来,痛感令她头晕心慌。她大口地喘着气, 双眸大睁地看着眼前,不懂楚潇在犹豫什么——他都已经在蝎子背上了, 为什么不刺死蝎子救她呢?
可他就是那样愣在那儿,愣在一击就能令黑蝎毙命的地方。他手里提着剑, 那把剑她见过,据说是妖界几大圣器之一。
祝小拾紧攥着蝎尾的毒刺,试图克制疼痛,终于拼力大喊:“救我——”
她喊了一声后,又是喘了好几口粗气,才再度有力发声:“楚潇救我!”热泪一下子从她眼眶里滚出来, 顺着脸颊往地上躺。她无力中强喊出来的声音变得嘶哑,听上去空洞绝望, “你在等什么……救我啊!楚潇!”
楚潇手里的剑颤抖得愈发厉害。
此时他要杀这蝎妖, 确实只需要一击,但蝎妖要拼着最后一口气将毒液注入,他没有办法阻拦。
他也设想过可以跃下去直接斩断蝎尾,可毒刺已经在祝小拾肩头了, 假若毒液已在毒刺中,那斩断后便依旧可能泻入祝小拾身体。
楚潇死死地盯着她,她痛苦中每一毫厘的挪动都令他双目刺痛。不知不觉中,他的眼底已经血丝满布, 然后在那么突然的一霎间,他好像突然气力尽失:“我放你走。”
他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
像这黑蝎这样为祸人间的妖,上万年来他杀过很多。其中有很多次,都有并肩作战的战友沦为人质。但每一次,他都能近乎冷酷地立刻牺牲掉沦为人质的战友,当机立断取恶妖性命。
毕竟,这样的恶妖一旦放走,就每一天都会再搭上百十条人命。是以他一直很清楚的知道,这样的关头绝不能让个人情感作祟,哪一条命也不会比几十上百条命更值钱。
可是这回,他退缩了。
他怔了一会儿,嗓音嘶哑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放你走。”
“从旁边下去,直接反方向离开,不许靠近蝎尾。”黑蝎提出了条件。楚潇抑制住狂风呼啸般的惊怒、耻辱、不甘,收起宝剑,依言向侧旁跳了下去。
“楚潇……”祝小拾愣住。虽然泪水已经将她的视线完全迷住,可透过眼泪,她仍依稀能看到眼前的画面。
他……不救她么?
为什么?他不可能打不过这蝎子啊……
然后,她错愕地看到他一步步地往后退去。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冷静好像在这一刹完全崩塌了,祝小拾不可置信地看了他好几秒,绝望的怒吼冲喉而出:“楚潇你混蛋!!!”
她终于无所顾忌地哭起来:“你混蛋!你回来!你不许走!不许走……”
哭声一开始,就好像有一股力道冲破防线,令她越哭越凶了。她很快就再喊不出来,隔着泪水勉强望着天边的阳光,但那种阳光驱不散心里逐步加深的阴霾。
片刻之前,她似乎还没有这么怕。
片刻之前的恐惧,是单纯的面临死亡的恐惧。可那种恐惧里还带着某一种自信,她自信眼前的他一定能救她。
可是现在,他走了。
他扔下她走了。
那种恐惧转而变得不再“纯粹”,继而如变异的病毒般成倍增长,像噩梦一样包裹她的全身,令她如坠冰窟,细致感受着每一缕温暖迅速抽离,但无计可施。
她开始胡思乱想,想自己大概还有多久会死,死的时候他不在身边是什么感觉……
她战栗不止地慨叹:那真可怕。
不远处,楚潇谨慎地一步步后退,手里的宝剑越攥越紧,随时准备着在黑蝎放开小拾的刹那冲上去救她,再一剑刺死黑蝎。
很快,他已经退开了十多米远。
他定住脚:“好了,你放她……”
黑蝎的蝎尾在此时突然上扬!
楚潇瞳孔骤缩,愕然看着祝小拾的身体被高高挑起扔上天空。下一秒,黑蝎一窜而起将她兜住,旋即急逃向远方!
“小拾——”楚潇即刻回神,嘶声怒吼,猛然踏地窜上云层。
但云层结构复杂厚实,黑蝎的移动速度又极快,已然寻不到半点踪影。
“小拾……”他心里一下子空了。
他感觉遍身气血都在翻涌,热到滚烫,滚烫到四肢百骸都不舒服。
那种感觉,就好像有成千上万把刀子划过他的心、划过他的五脏六腑,让每一处脏器的血都涌尽了,所有血液都积在他的胸膛里翻腾。
怎么就……不见了呢?
怎么就不见了呢!
一切变故都来得太快,让他觉得不真切,无法否认、又无法接受。
他手足一软,跌跪在洁白的云层上。接着,又眼前一黑。
“楚先生!”地面上,侯阿柒第一个注意到了从云端掉落的人影。他一喊,一干师兄弟都望过去,继而不得不先甩开师妹被劫走的焦灼,七手八脚地冲上去要接他。
却见那人影在半空中突然泛出金光,在金光里越变越大,属于人类的形状也逐渐褪去……
“卧槽怎么突然现原形!”侯阿柒一声惊吼,是兄弟们几乎同时扭头逃开。百米外的人群也在尖叫中四散奔逃,接连受到几番惊吓的人们此时已完全无暇围观这上古神兽现原形的奇景。
接下来的大半日,慌乱、恐惧、悲伤等许多情绪,始终在空气里涌动着。
楚潇在昏迷中变回原形,没人能让他变回去,也没人能让他挪地方。于是妖务部只好在附近扎了营,方圆几里内戒严,避免再生事端。
克雷尔撑着压力安排了一系列工作后终于精神崩盘,晚上八点多歇下来后,他罕见地对手下大发雷霆起来:“你们怎么能让她被抓走!”
“有十三种尖端监控设备!超过二十种不同杀伤力的武器,近五百队员在集市周围!”他一拳狠砸在帐布上,可空软的帐布显然不具备任何让人泄愤的属性,“How could it happen!”
几个中校少校都不敢吭声,连唐中将都只是静默地坐在一边,任由他发这通火气。
一个少尉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冲进来:“上校——”
“Fuck Off!”
“……”无辜的少尉被骂得不敢吭声,接着发现唐中将也在此,于是投去求助的目光,“中将……”
唐中将沉然点头:“什么事,说。”
“那个……”少尉指指外面,“睚……emmmm……楚先生,醒了。”
话音未落,克雷尔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唐中将眉心微锁:“拦住他。”
几个中校少校立刻往外追。
被帐篷包围的巨大凹陷里,楚潇神色怔讼地幻回人形,却仍躺在坑底,久久无力起身。
他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抽净了,每一寸肌肉都酸痛着,这种酸痛还牵动神经、深入心底,令他除此之外什么都感觉不到,好像连情绪都失去了。
他望着漫天繁星怔怔然愣神,直到一声怒喝传入耳中:“楚潇!”
克雷尔一反常态地没了绅士形象,举步间已愤然脱了外套,狠狠甩到一边。
——这是明显要干架的举动,然而楚潇竟没反应过来,只恍惚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直至被他拽着衣领拎起来。
“小拾呢!你怎么把她弄丢了!”克雷尔目眦欲裂,楚潇此时完好无伤的样子好像是一种讽刺。
其实楚潇幻化人形后衣着整齐的样子是法术的连带效果,上古神兽能量强大,变一身衣服不值一提——这一点克雷尔心里很清楚。可现下,理智就是盖不过悲愤和怒火,他一咬牙关,将楚潇按在地上一拳打了上去!
“上校!”急赶而至的几个中校少校看到这一幕都要疯了,一把扑上去将他硬生生拉开。
和他最熟的迪恩连声相劝:“克雷尔!算了……算了!我们也有责任!是我们布控不够严密!”
几个人的脸色都有点发白。共事以来,他们从未见过克雷尔这样,在他们的记忆中,他就算发火也都是礼貌克制的。
万没想到礼貌克制惯了的人一旦发起疯就格外疯,几人甚至怀疑他接下来会直接拔枪把他们给毙了。
“她那么信你……你让她被劫走了!”克雷尔盯着楚潇,发虚的声音里透着不甘的意味。
楚潇撑身坐起来,拇指抹去嘴角的血迹,神色黯淡地低下头去。
几里外幽深山洞的黑暗中,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
祝小拾从遍身冷汗中苏醒,费了些工夫,才回想起昏迷前的事。
她竭力地睁开眼,不远处随即传来一声男人的低哑笑意:“小丫头命倒真大。”
恐惧令祝小拾攥紧了双手,接着注意到肩头的伤口被包扎过。
“你现在肯定很害怕。”男人玩味地笑着,一步步走近她。她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隐约将他看清,他被符咒毁得血肉模糊的脸此时看起来比白天更为恐怖,还有好几只蝎子爬在上面,细小的肢节扒着血肉。
男人在她身边蹲下:“你们人类拿我们炼蛊的时候,设想过每天被迫和同类厮杀、每天面临死亡的滋味儿吗?”
祝小拾杏眸圆睁,如同幼兽面临天敌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男人摇头晃脑地笑着:“哎小丫头,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蝎子妖?其实不准确。准确地说,应该叫我蛊妖。”他口气轻松地耸耸肩头,“那种从同类的尸体里爬出来求生的滋味儿,可真不好受——可是你们人类呢?让我经历了这些,遇到更好的蝎蛊,就又拿我压箱底儿了。”
他说着颇带蔑意地拍了拍祝小拾的脸,祝小拾一阵瑟缩:“不是我……”
她竭力地想要躲避:“我没炼过蛊。”
可男人又说:“是你的同类干的不是?是你的同行干的不是?”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祝小拾想这样说,但极度的虚弱令她张口却没发出声。
男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来来来,我让你见见你的同类。”
“……同类?”祝小拾微愣,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挣不开。男人像是拖着一把稻草一般粗暴地拖着她,一直到了石壁前,他伸手猛力一推。
石壁“咣”地撞开一方,突然而至的明亮令祝小拾一下怔住。
——石室中生着篝火,但仔细看去,篝火边的画面比外面铺天盖地的黑暗更加恐怖。
里面有好几撮白骨,有些还残存血肉,有些已很干净了。血腥气和尸体腐败的味道弥漫四方,涌入祝小拾鼻腔的刹那,祝小拾一下子干呕起来。
“恶心吗?面对同类的骸骨,觉得恶心吗!”男人散漫的话语中,有无可遏制的怒意上涌。
接着,祝小拾被他愤然丢入石室,肩头伤口在扯动间涌起的剧痛使她尖叫出声。
男人冷眼看着她,沙哑的声音像是刀子割着石壁:“感受一下炼蛊的滋味儿吧——我祝你活着出来!”
不及她做任何反应,石门砰地关上。
“不……等等!”祝小拾强撑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去拍门,但那边自然毫无反应。
背后的窸窣声令她周身一紧。
她汗毛倒立地扭过头,几个人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来。他们骨瘦如柴、满眼血丝,有的手里拿着刀,还有的执着她所熟悉的降妖装备,一步步向她逼近。
接着篝火的光芒,她看出他们神情呆滞得没有感情。看她的眼神完全不是陌生人相见时该有的样子,而像是……饿兽在看猎物。
“不……”祝小拾张惶地后退,手下意识地往腰间一探,意识到降妖杵果然还在。
感受炼蛊的滋味儿……
他要他们自相残杀。
“不……不要!不要!”她真的要崩溃了,“都是人,你们不能……不能……”
下一秒,她意识到了那些干干净净的白骨上的肉都去了哪里。
“不……”她一下子思绪全白,目光死盯着一撮白骨,耳边嗡鸣不止。
楚潇,楚潇你在哪儿……
说好的并肩打怪呢?这副本好特么恐怖,我自己打不过啊!
祝小拾怯懦地抹了把眼泪:“你来救我好不好……你来救我啊!”
然后,在走在最前的人伸手抓向她的刹那,她猛然反手嵌住他,哭着将他的胳膊向后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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