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21 有一点
喻劲不是容易征服的对象。
当郁青的吻曾让他停留在门后好一阵后, 他迅速忽略内心奇异的感觉,将之视为一种挑衅和示威。
自然,如果有人示威和挑衅, 他就需要作出回应。
且不是简单的回应。
这日,林秀莲在楼底下接待来家里做客的、喜欢园艺的女性朋友,朋友环顾了大别墅洋房, 礼貌地夸赞:“这房子装修得真漂亮,连摆设也好看。那花是洋桔梗吗?紫边, 好难种的。”
“注意不要积水, 多通风就会好种些。”林秀莲端着红茶微笑说。
那会儿, 喻深喻劲上学, 她加入了他们学校的家长会、校友会, 园艺兴趣会,偶尔会邀请些朋友来家里。
“怎么没见到你老公,周末还要上班吗?”
“他是个工作狂。”林秀莲温柔解释,只是语气中倒似乎并不埋怨, “每天就只晓得工作, 很少回家。”
“那也好啊, 不然哪来的大房子。”对方笑, “做了这么大个集团, 本身就是很忙的。而且也不拈花惹草, 只是工作而已。你都不知道我们多羡慕你。”
林秀莲老公的确出名的工作狂, 生意越做越大, 天南海北地飞, 回来就在公司里待着,没听到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而她每天只用在这么大的房子喝喝茶,带带孩子, 连小三小四私生子这种烦恼都没有,无非就是老公不常回来,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郁青端了盆林秀莲种的花进来,放在她们面前。
朋友恰好看到被花挡住下半张脸的郁青:“这小姑娘眼睛真好看。像狐狸眼。”
明明只露出眼睛是非常出彩,可惜放下花之后,便能看到其余五官都过于平静寡淡,彻底冲散了那抹勾人。
“是我家阿姨的女儿。对了,郁青,你再去厨房拿罐西湖龙井出来,上面贴了字。”林秀莲开口,又朝朋友,“别人送的茶叶,我对这方面不太了解,让你尝尝。”
郁青走进厨房,本来在屋子里做作业,厨房的阿姨临时请假,姨妈又肚子不舒服,被临时叫过来。
喻劲站在榨汁机前,等果汁做完,听见动静回头,两个人堪堪对视了眼。
郁青只当没看见,目光在柜台上搜寻西湖龙井。
——距离他们初次接吻,过了两天。
柜台横着,放了很多东西,左侧没有,郁青视线寻找时不自觉挨近,喻劲转头,目光打量她,像是有种在看她什么时候会刻意接近自己。
郁青很想跟他保持距离,可是她得找到西湖龙井:“可以让让吗?”
喻劲让出位置,郁青绕到他右侧。
榨汁机嗡嗡嗡地发出滴滴声,提示果汁榨完,喻劲拎起果汁杯,倒入玻璃杯中。
右侧也没找到。
外面太阳很大,她是顶着一股热气走过来的。跟姨妈住的小房子,只舍得开脸盆大小的电风扇,放在桌面上对着她吹。
而喻家客厅开着凉气很凉快,连厨房都二十四小时开空调,喻劲干干净净、穿着衬衫西裤站在她身边榨果汁,丝毫没有夏天感。
莫名地,郁青觉得他跟外面毒太阳似的,令人不想靠近。
继续找茶叶,右侧找不到又绕到左边,还是没有。
会不会在橱柜里面?
打开底下橱柜,翻找了下还是没有,郁青站起身,终于开口:“你知道西湖龙井在哪里吗?”
“不知道。”
刘姨和姨妈都不在,外面是林秀莲,郁青犹豫,要不要再出去问问。
“或许在上面。”喻劲说,伸手打开橱柜,比郁青高将近一个头,伸起胳膊更是长,轻轻巧巧就从里面拿了个罐东西下来。
可是他为什么非要站在自己身前,身影全落在她身上,他挨得很近,像是倾斜着落在她身前的白盾。
郁青试图不着痕迹地挪开点,喻劲拿下茶叶,放在她左侧,恰好把她的路给拦了。
“谢谢。”很难得地,郁青开口。
喻劲没多说,视线居高临下地凝视她,暧昧而胶着,郁青有股危机感,准备离开。
接着,喻劲仿佛早就猜到她的反应,就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低头吻她,甚至在她唇上刻意地碾了碾。
外面林秀莲和客人说话的声音听不到,也意味着他们这里的动静,那边也不会听见。
接吻是静的,郁青不自觉屏住呼吸。
喻劲已经挨得极近,他眉目深,鼻梁高,五官英挺,是很标准的少年帅气长相,眼眸盯人会有种被牢牢裹挟的深邃感,语调一低就十分性感,却带着胜者的嘲讽:“这才是接吻。我教教你。”
到这,他才松开她:“刺激吗?”
郁青抬起眼,格外黑白分明,犹如清水中的黑石子,不是愤怒,而是明白——
他是故意的,故意地回敬她。
“我没我哥那么纯情。”喻劲轻笑,很亲昵地刮了刮郁青的脸,用种游刃有余的姿态,轻巧地警告着她,别想妄图用这种小把戏玩弄他,他比她见多识广、也厉害得多。
可以接招,但绝不会中计。
喻劲和郁青同时回到公司,八卦的职员一秒寂静,简直像电脑被人拔了音响。
各自进办公室。
喻劲心情不太好,可他是个成熟的总经理,很会利用自己心情不好,做一些早就决定要做,有可能让别人也心情不好的事。
裁员。
周橙的案子要是成功,他或许还能多考察一阵。
如果受到风波影响,婚礼取消,即便设计费还是会付,但他用关系,拉到的今年最大的一笔“营销”将付之东流。
这个公司要存活,就得打出自己的品牌。
光靠口碑太慢,他也不打算和喻深一样,一直用自己的私人关系养活它。
喻劲翻阅工资表和每个人的项目情况,其中有个人按能力是个普通设计师,却依然按照最开始给他设定的管理岗位发工资,是必须裁的。
他不会为喻深的心软买单。
喻劲盘算好后,推开办公室门叫了声:“王桥,过来一下。”
正在吹水的王哥抬头:“?”
程宁一早就在等郁青来,将自己的设计图通过微信传给她。
程宁:郁姐,这是我给苏圆的最新设计稿,她说可以,想让我再问问你的意见。
郁青接受压缩文件。
过了两分钟。
郁青:整体设计很好看,也很精致。只是有个地方工艺或许会达不到。需要跟师傅再核实一下。另外我标出红线的地方你是想做车花吗?
郁青:(图片标注)
程宁仔细看了下:是。
郁青:做的时候,可以交代师傅用底刃侧刃铣刀,这种底纹刀具可以打磨出非常光亮的效果。
程宁:我记下了。你的意见我可以转发给苏圆看吗?
郁青:可以。等定稿,做模具和打磨的时候,我带你走一遍流程。设计师的工作不仅仅在设计上,还包括对于各种工艺的了解和考量。
程宁:好。
他有点开心。一方面是得到认可,一方面是有机会跟郁青出去。
王哥从喻总办公室出来,满脸颓丧。
最近程宁跟王哥气氛有点尴尬,并没有多问。
不算太忙碌的一天。
回租房泡澡。
昨天晚上,她将自己的账务都检查了下,房租还剩半年到期,存款还有二十四万。
辞职的话,也能维持很久的生存。
要离开喻家,自然也要将这份工作辞去。周橙的设计稿还在手里,她想做完再走。
大概喻劲也猜到了。
郁青没有继续想下去,往下沉了沉,肩胛有点冷,让热水没过。
举起手机,躺在浴缸里刷微博,她的热搜已经降到了三十多位,众人对这件事关注已经没那么高。
周橙还在榜一,继续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
微信收到新消息。是喻深。距离他们上次发消息已经过了四个月。
喻深:对不起。
郁青:为什么。
喻深:我看到了热搜,这件事是我妈要求的吧?
喻深和喻劲都很敏锐。
在外人看来,林秀莲收郁青当养女,还说会为她准备嫁妆,是很大的补偿。可他们三个人都知道林秀莲主要目的是阻止喻劲和郁青,以及挽回喻家骗婚的形象。
郁青:没关系。
喻深吻郁青时,郁青也说:“没关系。”
——正如喻劲的初吻不是郁青,郁青的初吻也不是喻劲,而是喻深。
郁青是第一个知道喻深秘密的人。
学画的时候,他们有大量相处时间,而那正是喻深为自己性向苦恼的时刻。
有天晚上,喻深反反复复地在修明暗对比,郁青站在他身后看了很久:“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每当喻深有心事,就会反复修一个细节。
“很明显吗?”
“很明显。”
喻深下意识微笑,微笑之后沉寂下来:“郁青,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郁青回答。
“那你介意和我交往试试吗?”喻深画了笔,接着说,“我想判断我自己究竟能不能喜欢女生。”
喻深仍然背对着她,郁青没从他的后背瞧出他具体的情绪,只是他停下了动作。
这句话的信息含量很大,郁青反应了会儿才明白。
“好。”她直接回答。
“你不怕我骗你?”
“不怕。”她天然地信任喻深,好似信任另一个横截面的自己。
“这件事你可以不告诉其他人吗?包括我妈和喻劲。”
“可以。”
喻深似乎并没有想到郁青会答应得如此快,原本他甚至都不打算告诉她这个秘密。
可是怀揣着秘密就好像隐秘地怀揣无形的巨石,终究是有想找个人承接一下。
正如郁青立刻就答应了他,喻深能够第一个吐露的人,也下意识选择了郁青——人会宁愿朝一个可能理解的陌生人吐露,也不愿意告诉家人。
“我们要做什么吗?”郁青问。
喻深弯起嘴角来,郁青真的很可爱。
他曾为自己的春梦和性向辗转反侧,误以为自己不同于他人,是个异类,可郁青在几句话内就接受了他。
似乎她认为,这并没什么。
以至于喻深都怀疑,她是否真正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不是要跟她谈恋爱,是用她来测验自己。
“我想试试牵手。”喻深转过身,放下画笔,抬起视线朝向郁青。
他可以正面面对这个知晓他秘密的人,而不用躲在绘画里逃避这个事实。
喻深第一次觉得很放松,他主动去拉郁青的手。
小小的,白白的,指腹有轻微的茧,可还是很柔嫩,是跟男生截然不同的女生的手。
“有感觉吗?”
“不知道。”喻深诚实地说。他也没摸过男生的手,目前只是有种男女之间差异感罢了。
如果让大人来看他们的行为,大抵会觉得很可笑,性向就是性向,无从改变。
可对于青春期的男女生来说,很多事都很重要,很多事他们都想靠自己来辨认和体会,很多事,他们都认为可以更改。
对于异性和性,他们也都有好奇。
喻深松开她的手,那种柔软的感觉还是留在他的触感里,他不抵触郁青,像是有点儿希望。
“要不要试试接吻?”郁青主动提出。她知道,按喻深的温柔,不会轻易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怕占她便宜。
喻深站起身,高高地站立在她面前。
“是你初吻?”
“嗯。”
“不会后悔吗?”
“不会。”郁青说,“我也想试试。”
郁青看起来温柔乖巧,内底是很大胆的性格,至少比喻深大胆得多。这种大胆,非接触而不能知,她只对信任的人展现。
喻深盯了盯她的唇,淡樱色:“你很漂亮。”
垂目,却无法贴下去,没法过自己心里这关,总觉得自己似乎在用这个“借口”占她便宜。
郁青说:“没关系。”
喻深吻她。
短暂的。
很奇怪的男女之吻,亲完之后喻深很快分开。郁青问:“有感觉吗?”
“有一点。”喻深回答,“我形容不出来。”
“我也有一点。”郁青说。
可他们两个都很理智,理智地对视了会儿,丝毫没有影视剧或者小说中形容的“火花”或者“电流”,也许他们还需要再加深一下感情。
吻完的确没什么太大不同,郁青晚上做梦时,却梦到了这个吻。
跟喻深吻完,镜头一转,切到了她第一天来喻家,喻劲站在二楼以种高不可攀、居高临下姿态审视她的画面。
电风扇在床边呼呼转着,郁青清晨醒过来时,额头全是细密的汗。
盯着房梁很久。
这个吻后的第二天,喻劲从医院包扎完脚伤回来,郁青去给他送鸡汤,郁青才对他说“你怎么知道不是你哥打我的主意?”
那个炙热的夏天,短短的半个月内,郁青经历了三次吻。
第一次是,喻深吻她。
第二次是,她吻喻劲。
郁青想知道,究竟有什么不同。
——似乎跟喻深接吻也没什么不同。于是她让自己放下心。
第三次是,喻劲回吻了她。
而后郁青的梦就变了,彻底变成了喻劲回吻她的这次。吹着冷空调的厨房里,林秀莲在外面和朋友聊天,喻劲把她堵着,逼靠暗红柜台边缘,垂下深黑的眼眸,落下吻,手指轻微抬住她下颌,辗转吻着。
喻劲的呼吸是热的。
而她的呼吸是暂停的。
郁青也不想认输,她主动归结为,这是喻劲有经验所致,他有过女朋友,说不定还发生过什么。
微信语音通话邀请响起。
喻深喜欢发文字,喻劲会直接打电话或者发语音,他总是很强势,不给人斟酌或避开的机会。
郁青接通,还没说话,喻劲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开门。”
……为什么总要挑她洗澡的时候来?
22. ##22 组合拳
郁青裹上浴袍去开门。
湿润的发尾和身上的沐浴露香氛都在告诉喻劲, 她刚洗过澡,喻劲视线在她身上停留几秒。
郁青侧开身,让他进来。
香氛气味, 浴室门半开,有氤氲热意,喻劲扫过跟上次来并无变动的家具摆设, 坐进沙发:“你是每泡澡必得一个半个小时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敲了起码十几分钟的门。”
郁青选择不回答,转而:“这么晚来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喻劲自愈能力强, 这会儿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浪荡缠人, “我就得喜欢有事没事来找找你麻烦。”
简直没脸没皮。
郁青用靠枕垫垫了下腰, 坐在他对面。
“头发要不要吹干?”喻劲提醒。
“不用。”只是湿了一点。
喻劲见到郁青浴袍下裸露的小腿, 克制地扫过, 双手肘搁在膝盖上:“我今天把王桥开了。公司现在收入不好。得把最没用的人裁掉,最开始他还想减低薪水保留工作,我没同意。”
郁青知道之前王桥留下来的原因,对于他的决断也没意见:“需要把我降级吗?”
“你对自己这么没自信?”
“不是。因为我负担不起管理岗。”
郁青说的倒是真的。她是个很优秀的设计师, 不过不太会管人。喻劲揉揉太阳穴:“暂时不用。我们公司需要自己的王牌设计师。”
——前提是她说的脱离喻家, 不包含辞职的话。
郁青也联想到了这层:“你可以再去挖一个人, 既能管人, 又能给公司创造自己的风格。”
果然, 她考虑过要走。喻劲笑了下, 他还真是能够猜到她的心思:“哪那么好找?你就是最能代表公司风格的, 与其我要找一个这么全能的人。不如找两个分开各自做到九十分的人。”
郁青没话接, 公司运营喻劲显然比她擅长权衡。
“敖长风死了。”喻劲突然说, “晚上八点的新闻。周橙的项目应该是终止。那边还没给我们反馈。”
最坏的结局还是发生,郁青阖下眼皮,想起那个在生日宴会风情万种、姿态快意的周橙。
“今晚我可以留下来吗?”喻劲突然转了个话题。
“?”郁青都没跟上他脑回路, “为什么?”
喻劲深深地盯她:“你不怕我也出车祸。”
“……”
喻劲在沙发上睡,郁青从卧室抱了床新被子给他,他就大喇喇地坐在沙发上等她,动也不动,还赤丨裸裸地抬头打量她。
“你可以回喻家,也可以回自己买的房子。”郁青这里没有床,只有客厅的沙发,睡不舒服。
“我跟我妈吵架了,自己的房子保洁回家,我也懒得叫人收拾。狗窝,不想过去。”
他说得倒好像理所应当似的。
“我也不是你的借宿所。”郁青摊开被面,喻劲伸手攥住她纤弱的手腕,“你是担心我是不是?担心我要是真出事了,就没人一遍一遍来烦你了。”
郁青停下动作,略微起身:“我只是很少拒绝别人。”
“你是很少拒绝别人,还只是很少拒绝我?”喻劲坐着,郁青站着,他很少有这样眼睛往上瞧人的时候,依然挡不住他双眼要刺透人的利刃感,像水中放置着一把鞘通身漆黑的刀。
穿着条纹衬衫和西裤的身体更是像一座小小的山,要将它的边界拓展到她手腕上——他都将她的手腕固定得很稳,不痛,也不能动。
“还是说,你是因为知道自己要走,才会心软?提前补偿我。”
喻劲是真的聪明,总能猜到她。郁青也知道他肯定会猜到,早一点或晚一点的区别。
周橙的项目终止,说不定郁青会很快辞职。辞职之后,再换房子,彻底消失在人海里,喻劲很难有办法再找到她。
“我其实不喜欢你和你妈妈吵架。”
“嗯。然后呢?”
“我也不喜欢自己成为别人吵架的导火索,成为别人的工具人,成为别人的心魔。”
“你不喜欢所以你就要消失?”
“我控制不了别人,只能控制自己。”
“倒是很正确的理论。”喻劲轻笑两秒,“可是逃避可以解决你喜欢我这件事吗?”
“从我哥逃婚你就可以走了。因为从你答应嫁给我哥,你就已经偿还清楚喻家给你的一切。可是你还是留了下来,为什么?你不是留恋我妈,如果有的话,这次她不顾你的意志强行认你为养女儿你不会接受得这么快。你早就知道她不是真正的爱你。你也不是留恋这份工作,你甚至建议我找别人取代你。”
“你真正留恋的是什么?”喻劲语气牢牢地问。
墙上电子时钟无声走着,已经是晚上十点二十。四周寂静,他的声音格外清晰地落在四周。
郁青回视他,由上往下平静的:“我更多的是担心你妈妈的身体,想等她稳定后再走。我没想过她应该爱我。”
“嗯,你不认为陌生人会爱你。连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都会消失,更何况陌生人,对吗?”
郁青安静得像放在瓶中装饰用的一朵孤零零的花,她总是这样。
在这样一个崇尚活泼、开朗、会做人的社会,她的性格的确算不上讨喜。固执、爱钻牛角尖,不擅长解释,总是藏着情绪。
可喻劲想懂她,也打算懂她:“郁青,如果你辞职换工作去别的城市,我会找你。但如果我找不到你,你就再也没有一个一遍一遍来找你的人了。”
郁青在床上,很晚都没睡着。
明明跟以前没什么不同,她锁上门,在屋内睡着。喻劲也仅仅是在屋外,她不出去,却会在意他的存在。
就像喻劲刚刚说的话,是任何正常人都能想到的推论——一个人消失不就是为了不让人找到吗?
喻劲自然不会再来一遍一遍找她了。
喻劲的聪明在于,他试图挽留她,却没有选择劝她不要离开,而是直接挑开了这个她不愿意去想的现实。
在这里,她起码可以回喻家;
遇见事可以打喻劲电话,即便她很少打,可他就在那。
如果她离开,就是彻底一个人。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任何人触手可及。
郁青蜷缩身体。
孤独。
姨妈确认遗弃她那天,郁青本打算表现出冷酷和聪明的。
姨妈不是她亲生母亲,对她是怜惜和同情,更多是为了房款收养她,会遗弃她着实不是什么想不通的事。
可是连续好几个夜里,她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反侧辗转,盯着窗口月光,失眠和恐惧了很久很久。
盥洗室门开着,郁青起来在里面刷牙,喻劲象征性敲敲:“有没有新的牙刷?”
郁青拉开抽屉找出一支递给他。
“漱口杯?”
郁青仍然拿出新的,喻劲就干脆上前,拎起牙膏挤了下,手伸出用杯子接水,开始刷牙。
明明可以轮流洗漱的,他非要挤一块。
只是……
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卫”空间不大,盥洗池也是单人设计,喻劲站在她后面刷牙。
前方是镜子,清晰地映出前后两个人,喻劲还在后面笑,充满日常感,像上班前赶时间的蜗居小情侣。
郁青阖下眼。
洗漱完毕,喻劲问:“怎么吃早饭?”
“我都在楼下买。”郁青开口。
“本来我还以为有机会吃你亲手做的早餐。”喻劲开玩笑。
郁青见他已经叠好放在沙发一头的被子和枕头,不算凌乱,还很整齐,将它们抱进卧室。
出来时,见喻劲在厕所对镜整理衬衫和发型,昨晚他大概没睡好,衣服皱巴巴的,郁青本想耐心,谁知因此等了他半小时——
里面的他丝毫不觉耽误时间,还巡视一圈她的化妆品问:“郁青,有没有不带气味的定型喷雾?”
“……”
有些特质,也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到公司楼底下,喻劲停车:“你先回公司,我还有点事。”
十一点,喻劲才再次出现在公司门口,第一件事就是进郁青办公室,将一个粉饼大小的红绒盒子放在她桌面:“有个项目给你。”
郁青伸手拿过,打开,里面横着摆放着一颗小冰山似的钻石,底下还有鉴定书。
“不做打磨,直接用这颗原钻设计首饰。全部按你的想法来。”
很少有人用原石来定制,还给初如此高的自由度,以至于郁青有点疑惑:“客户是谁?”
“保密。”
“品类呢?”项链、耳环、戒指、手镯、发夹,起码要知道要戴在哪里。
“也随你定。”喻劲只问,“接不接?”
小小的冰山原钻在红绒盒内的黑泡沫承托上闪耀。
喻劲打了一套组合拳。
昨天去她家跟她聊,留在那里,周橙项目终止,今天立刻给了她新项目。
郁青终究会心软,或者说没那么坚定:“公司给我的委派我自然会做。”
“详细要求你有问题的话,直接问我就行。预算没有太大的上限。你觉得合适,要用其他宝石来配也行。”
给的范围实在太大,郁青:“期限呢?”
“半年。”喻劲像是接到电话,低头望,临走前补充了句,“有问题微信问我。”
林秀莲的电话,喻劲进办公室后接起。
“今天中午有时间吗?有空来家里吃饭。”林秀莲在电话那头说着,声音低而淡,没什么力气般。
喻劲停顿了会儿:“好。”
母子没有隔夜仇。
等喻劲中午如期到达,还在路上给她买了点营养品时,第一眼望见的是尚菱坐在桌边——之前郁青的位置。
母子是没有隔夜仇,但着实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作弄。
喻劲走入,尚菱朝他微微笑,林秀莲倒解释了句:“尚菱好像找你有事,我打电话问你,你说中午回来,我就让她等等你。”
外人面前,喻劲不会发作:“不知尚小姐找我什么事?”
“是这样的。之前在拍卖行看到你买一颗钻石,想要类似的同款。我正好发现了一颗。”尚菱拿出手机,给喻劲看照片。
图片是珠宝杂志内页,形状的确相似,大小不同。如果说喻劲之前买的冰山,这个就可以称之为一小片冰川了。
“这个你觉得合适吗?”
“很合适。”喻劲接过手机端详,再还给对方。
“那太好了。只不过这颗原钻在国外,现在还不方便购买,要等拍卖的时刻。还得有人过去。”
林秀莲不知道具体情况,听他们来得有来有往,含笑。
对方是有意帮忙,喻劲这才拉椅子坐下:“可以把具体信息发给我。我让朋友代拍。”
“好。”
“都这么晚了。尚菱就留下来吃饭吧。”林秀莲等他们话音落时,吩咐阿姨拿碗。
尚菱特意在等喻劲会不会招呼自己留下来吃饭,直到喻劲隔了会儿,抬起视线:“既然来了,那就吃完再走。”
她这才回林秀莲:“那谢谢阿姨,我就不客气了。”
毕竟不熟悉,这顿饭吃得客气得多,都是林秀莲在招待她。
饭后,林秀莲有点低血压头晕,喻劲让阿姨扶她上楼休息。
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尚菱刻意找了下话题:“郁小姐怎么没来?”
“她最近很忙。”
尚菱点点头。
喻劲敛目抽出一支烟,并不抽,只是拿出来把玩,他本来就是优越的骨相,长眉浓黑入鬓,视线下垂时,仍显得目若寒星。
对方猝猝然抬眼,尚菱被抓包,慌忙挪开视线。
“尚小姐现在是在律所实习?”
“是的。”
“很优秀,又年轻,又漂亮。”喻劲夸赞,“应该很多人追你吧?”
“还好。”
“优秀的人往往时间很重要,没必要浪费在不合适的人身上。”
这还是头回,尚菱主动示好,还来了对方家里,被拒绝,如此干脆直白。
她也干脆问:“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嗯。”
“郁青?”
“是她。”喻劲没打算遮掩。
尚菱注意到他光是听到这里两个字,眼底都有微微的光亮。
有阿姨来收拾饭菜,等阿姨离开后,喻劲又说:“我很早以前就喜欢郁青,只是被我妈反对。终归是我的错,不该答应她出去相亲。尚小姐,之前不是说想给侄女送生日礼物,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我们公司,免费定制。也算是谢谢你专程为我寻找原钻。我很感激。”
尚菱也忍不住笑,喻劲是个连拒绝人也不会太让人难堪的类型,她问:“那你妈妈那边?”
“本来是应该我说服我妈妈的,不过她的态度你也看出来了。接下来可能还会给你造成一些困扰。我希望尚小姐有机会的话,也可以劝劝我妈妈。当然,如果影响到你,直接拒绝就好。我会解释。”
“你想得很周到。”尚菱说。
“因为尚小姐很优秀,我还想珍惜和你这段友谊。”
友谊。
尚菱跟喻劲只见过几次面,的确有好感,因此她也争取过。譬如没有阻止自己妈妈来,以及明明可以直接联系喻劲说原钻的事,还是选择来他家里。
只是……的确还犯不上为了见了几次的陌生人就把自己变成“心机的恶毒女配”角色,过时了。
林秀莲在二楼等着阿姨来给她反馈楼下的动静:“怎么样?”
她的确不舒服,但也有故意给他们留相处空间的意思。
刘阿姨说:“谈了会儿。现在尚小姐走了。”
“走了?小劲没送她吗?”
“没。前后脚走的。尚小姐也是自己开车来的。”
“自己开车来的?噢,那也难怪。”林秀莲下意识为自己儿子没送尚菱找借口,“你觉得他们俩刚刚聊得好吗?”
“没细听。不过好像神情不错。”刘阿姨挑好的说,估摸着林秀莲似乎状态好了点,才说,“不过小劲临走前说,下周他都不会回来吃饭了。”
中午时分,办公室很空。
程宁拎着外卖敲敲郁青玻璃门后推开:“郁姐,你的外卖到了。刚外卖小哥一起给我了。”
郁青这才从画稿中抬起视线:“谢谢。”
程宁将外卖放在桌面,没舍得立刻离开:“郁姐接了新项目吗?”
“对。”郁青说,那颗冰山原钻很美,加之发挥空间大,主题不设限,品类无要求,整个中午都在想应该怎么设计。
程宁很喜欢郁青认真工作的模样,他扶扶眼镜,又见到郁青身侧一叠稿纸,他早就注意到,她习惯手绘,平时就会进行很多私人创作,注视了两秒。
“你想看看吗?”郁青问。
程宁有点不好意思,公司创办以来,郁青的设计他全看过了,来回看了好几遍还是不够:“我可以看吗?最近在学JewelCAD,正练手做建模。”
“可以。”郁青直接递给他,“别弄丢了就行。”
“谢谢郁姐!”
程宁出来,将稿纸放在自己电脑旁边,外卖放在桌面,怕油溅到,特地将稿纸放在抽屉里。
王哥这几天一直在想自己被开除这事,明明都已经提出降薪,喻总居然还是不同意。
喻总刚来没多久,没那么快了解公司,这么快决定开除自己,是不是有人告了状?
郁青?王姐?
这件事目前还没传出来,只有喻总,王姐,王哥三个人知道。
王哥今天中午特地没带饭,跟公司其他小年轻吃饭,重点对象是西西。毕竟她刚来没多久,又是人事,有可能打听到。
回来路上,王哥特地凑到西西身边,私下问:“西西,前两天喻总把我叫进去谈话,对我最近的工作似乎不太满意。我想问问你,喻总最近是不是在找人谈话呢?”
这是公司新来领导常会用的手段,找员工挨个谈话,判断公司内部具体情况。毕竟只问高管,会有瞒报的情况。
“没有啊。”西西打马虎眼,“喻总最近很忙,不是老不在公司吗?”
“我之前没怎么关注。”王哥赔笑,“就是想问问,是不是有人跟喻总说了我什么。你也知道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在公司也待了一年多,不想让人误会。”
西西犹豫了会儿说:“我记得有天晚上,程宁好像进喻总办公室来着。”
“哦。”
“程宁好像对你不太满意。”西西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她还是说下去了,“就是说你不怎么教他,他总是要去问郁姐。还有就是说你有点倚老卖老。说实话,我没这么觉得你,我觉得你对他还蛮好的,程宁年轻,可能有点心高气傲吧。”
“是吗?”王哥没吭声。
前段时间西西和程宁走得很近,两个人经常单独出去吃饭,王哥还开他们玩笑,完全没想到程宁居然私底下说自己的事。
怪不得好像有次明里暗里在怼自己。
“谢谢,我明白了。”
“别跟人说,是我说的。”西西连忙叮嘱,“我不好传这个事。但也可能不是程宁说的,毕竟他才刚来……”
“刚来就接单子,说他没关系,谁信呢。说不定跟郁青似的,又是哪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过来当首席。”王哥彻底被激怒了火气。
西西没接腔,找借口回到其他女同事中间去了,说说笑笑。
如果他最开始对自己没意思的话,就不应该天天跟自己出去吃饭,搞到全公司的人都在传他们,连喻总都在打趣,可他转头就拒绝她。
程宁最开始可能只想,吊着自己。
王哥回来时,正好见到程宁将郁青的纸稿很小心地放进抽屉。
唤醒屏幕,见到程宁刚刚在流程软件里提交了成稿,也就是说客户定稿,可以进入制作流程。
苏圆预算十五万,含购买原材料、制作和设计的费用,也算是一笔不小款项。
这个公司小,即便喻深拉了些几十万的客户过来,可总体自己找过来的客户都是几万块钱预算。
程宁上来就接这么大单子,还这么快定稿,之前郁青还在客户面前说程宁好话,都说不定他还不是喻家亲戚,是郁青的亲戚。
更说不定——
等程宁吃过中午饭,去扔外卖盒,公司只回来了几个人,趴着睡午觉,王哥无声拉开他抽屉,翻了翻设计稿,抽出几张。
——程宁的设计都是郁青给他弄的,简历里风格那么像。
23. ##23 唯一
周橙还在挂热搜, 吃瓜群众们都在等豪门恩怨第二部之遗产分割。
连不少律师大V都在科普,按照法律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分财产,以及问题关键, 又变成了周橙和敖长风是否有婚前财产协议。
周三上午,周橙用自己的大号,发了条微博:
大家好, 我是周橙。
这两年来,是我人生最过山车的一段时间。前年我跟长风认识, 去年年初, 我们正式确定关系。今年五月二十号。我们决定结婚, 并举办婚礼。
在微博公开婚讯时, 祝福有之, 质疑有之,讥讽有之。
但说实话,这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间。
我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母亲辛苦抚养我, 但她嗜赌, 欠过很多外债, 于是我很小进娱乐圈赚钱, 运气非常好, 到二十岁参演电视剧, 终于有一批观众愿意喜欢我, 关注我, 了解我。
我很感谢。
只是这期间也并非没有委屈心酸的时候, 尤其去年,那抛弃了我二十多年的父亲索要赡养费将我告上法庭。
这时候,长风出现了。他比我大很多, 可是他填补了我人生某种失落和缺憾。他温柔,善良,体贴。我几乎想用我人生中知道的所有词汇形容他。
跟他结婚并非为了钱财,即便很多人这样想,可我的确是因为感受到爱而结婚——我父母很少给过我的东西。
借用我婚礼珠宝设计师的话:你出现,我愿意融化。
总之说了这么多,占用如此多公众资源,深感抱歉。
这次是想对关注这件事的观众们给一个交代。
我与长风并未签订婚前协议,也已跟长风的前妻和两个儿子和解。
我与长风的婚礼将继续举办。
我将把长风的遗产全部捐给希望小学,长风生前就喜欢公益,这是我们曾经讨论过万一身后,财产的处理方式。
谢谢大家的关心。
祝每个人平安幸福。
——周橙
什么叫好的公关,莫过于如此,一夜之间舆论翻转。
喻劲看完后,立刻给高士打电话。
因为周橙将郁青的珠宝设计概念稿放在了她与敖长风照片九宫格的最中间。
那是一幅画,只勾勒出非常简单的男女轮廓,视觉重点是女孩的耳环、项链的钻石像冰棱一般融化凝结,抬起的指上钻戒,如水滴一般,被另一方更为粗大的男性手无名指带着的琥珀钻戒照耀出淡金的光芒。
底下有个纤细的签名:Qing。
“谢谢你们帮我做宣传。”喻劲竟隐隐与有荣焉,这幅画的美足以令不少人想要知道Qing这个设计师是谁。
喻劲盯了许久郁青那副概念图,再刷新,仅仅几分钟,周橙的微博就有了八万转发。
“不是我。”高士回答,“都是周橙自己写的,我都没改。她自己很喜欢这幅画。”
“你要是阻止,她也会听你的不是吗?”喻劲恭维对方,“纪录片导演我联系好了,他明天回国,我安排时间你们见面。”
“那谢谢喻总。”
“不用客气。”周橙那边哪怕最开始情况还不稳的时候也打了预付款,足以证明是值得合作的对象,喻劲已经不想只是短时间保持合作。
周橙长微博写得很好,脉络清晰,情真意切,充分引大众共情,轻描淡写地捐遗产更是王炸。
很少有人有这种决断力。
这波漂亮且大气,无论是公关还是自己写的,周橙显然是个聪明人。
敖长风的死,也终于不再是吃瓜群众的盛宴,它经过周橙的长微博变成了一首脆弱小女生和成熟男性的跨年龄爱恋,英雄与美人的挽歌。
喻劲看底下评论都是:-
抱抱-
橙橙,你会更好的-
橙橙,加油!
周橙再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是,十月五号,周六,婚礼当天,按照预期计划,进行婚礼直播。
比之前预估的流量更大。
早上六点开始,就已经将近有八万观众在线,到了十点的时候,已经到了三十七万,十一点更直接破百万,账号需实名认证,意味着全是真实观众。
郁青原本不关注娱乐新闻,也在微博的播报中,打开了直播,弹幕一排排刷过-
进行到哪了?-
刚试完婚纱,确认完场地,在迎宾-
好忙啊,明星结婚也这么忙-
周橙父母好像没有来-
她跟她爸都断绝关系了,她妈就知道赌,也没什么好来的-
敖家也没人来-
上面的,想什么呢,敖家怎么干嘛要来?-
不是说和解了吗?-
和解了也不是要亲亲热热啊?-
周橙好漂亮,婚纱太好看了!-
珠宝也太好看了,比画上都好看-
真的,我太喜欢钻石了!!-
1551,什么时候买得起?!
……
这场是周橙一个人的婚礼,质疑不取消,按照原流程办,也因此,它仍然收获了巨大关注。
迎宾环节结束,上午十一点半,是戴婚戒环节。
大家都在想迎宾还好,戴钻戒这个环节怎么处理,直到镜头一切,长长的红玫瑰花路中,鼎立一块敖长风的西装婚服人形立牌。
绿草如茵,蓝天白云,清淡阳光下,立牌上的人眼露笑意,是股很儒雅的长相。
弹幕瞬间泪奔-
我突然想哭-
救命,我也-
我也-
我也-
不行,绷不住了-
哭湿了三张纸。
周橙由经纪人高士在牵着手走过玫瑰花路中的红毯,缓缓站在人形立牌前。
摄影师很会调角度,既拍到离开,重点又落在周橙微笑的面容上-
好美-
好美-
好美-
我不敢呼吸了-
我终于知道美到冒泡四个字怎么写
周橙戴着郁青给她设计的珠宝。
耳垂到项链呈现雪花型,镶嵌璀璨钻石,由大到小,轻灵而奢华,有晶莹的流动感,阳光下熠熠生辉。
光线太好了,以至于出现了如梦似幻的效果。
周橙抬起手,没有人给她戴钻戒,于是周橙接过别人送上来的戒指盒,自己戴上。
淡金色钻戒,远远地,仿佛镶嵌入天边的太阳之中-
摄影师太会拍了,我的天辣-
周橙真的美到爆炸!-
我第一发现新娘可以这么美这么美这么美-
疯狂截图。
现场有钢琴师现场弹奏婚礼进行曲,前面站着神父,却迟迟没有说话,没有人交换戒指环节,没有亲吻,站在周橙面前的是一张人形立牌。
周橙戴完戒指,伸手揭开了面前的薄纱,她微微垂头,无声流下一滴泪,同时轻声说:“长风,我们结婚了。”
这个小视频爆了整个微博。
视频中周橙揭开婚纱时在阳光照射下,那张素净的脸,与雪白的婚纱,以及反射光点的耳坠和项链,以及太阳光芒,构成了一幅如梦似幻的场景。
似乎是唯美动画才可能出现的画面。
周橙的美上了一个新台阶,以前是美艳,而第一次,观众从她身上看到了一种寂静的哀美。
这种效果,堪比用长篇电视剧大量连续剧情才塑造出的悲情女主角/女配,将长久留在观众心中。
喻劲趁这个机会也买了个热搜,将周橙珠宝设计师的公司名字挂了上去,当天,公司就收到了几十个想要下单的客户电话。
都是婚礼设计,且都想要类似于周橙的风格,指名设计师Qing。
十一月,郁青跟喻劲去参加敖长风的葬礼,周橙一身黑衣站在敖长风前妻身边,旁边站着敖长风两个儿子。
前妻偶尔还会在旁耳语,提醒周橙来吊唁的是谁,显然他们关系好了许多,不像是之前热搜里在医院闹起来的模样。
吃完饭,回去取车的路上,前面有人议论:
“周橙真厉害,这么快跟敖家人混成一片。”
“说不定只是作戏。”
“就是,敖长风前妻家势力大,周橙遗产没分到多少,才捐出来赚名声。这些明星啊,都喜欢做表面功夫。”
“不好说。要是有股份,那可不是小数。未必是她能赚到的。”
“她现在身价翻几倍了,你看她的婚礼直播,铺天盖地的宣传,观看人数都创记录了,赚得盆丰钵满,还不是冲着钱?”
……
“你怎么想?”喻劲上车后突然问。
“什么?”
“周橙。你也认为她是做戏?”
郁青看不出别人是否是演技,只是刚刚宾客入座吃饭的某刻,周橙曾偏头凝视了敖长风的遗像很久。
郁青直觉说:“不认为。”
“你知道周橙为什么要捐出所有遗产吗?”喻劲语调平白直叙,“我问过高士。高士说,周橙的目的其实不是做公益,而是很厌恶别人用吃瓜的兴奋去消费敖长风的死,为此,她想要早点结束这件事,以及帮敖长风赚一个名声。”
“像周橙能做出来的事。”郁青轻声,回想起了第一次在生日宴见到的周橙,将其他宾客暗喻为泥,心高气傲,摇曳生姿,风情万种。
周橙是真正的浪漫派,浪漫到可以为了喜欢的人死后名声,捐出遗产。
“高士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喻劲语气笃定,眉眼是冷静,“这件事,你愿意看到什么,就会得出你相信的结论。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亲人给你的东西,未必其他人就不能给你。”
到了郁青家楼底下,负一楼停车场。
郁青开门下车,见到喻劲跟着熄火下车:“……”
“我不打算招待你。”郁青说。
“我们之间不用客气。”喻劲自若地回答。
一路没脸没皮地跟她进电梯,流畅地按下郁青家楼层,到了房门口,又站在旁边毫不避忌地盯她输密码。
郁青很是无奈。
100520。
发现密码没改,喻劲意外挑了下眉,勾起嘴角,好似警察抓到嫌疑犯什么有力证据般扫向她。
郁青没有回应他的视线,也不想搭理,进门,刚喘口气,喻劲突然伸手将她抱起来掂了掂:“瘦了。”
“……你是电子体重秤吗?”真是被他弄得没脾气。
“的确瘦了。”喻劲笑,由下往上迎着她的视线,语调慢慢沉下来,“最近公司的项目也多。不过身体还是第一位。身体不好,什么都不好。得早点补回来。以后中午我带你出去吃饭。”
郁青将视线垂落在他双眼里,像他的身体里有片深邃无垠夜空,双眼是入口。
除了喻劲,没有人会这样关心她。郁青蓦地说不出什么回应的话。
也许是只有两个人沉静下来,也或许他们刚刚从别人的葬礼回来,喻劲突然叮嘱,有种认真的架势:“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生病。”
“这不是我能控制的。”郁青说。
“你起码可以做到好好照顾自己。我对你的要求也只有这个。身体病了,心也会不舒服。只有身体好起来了,你才有力气自救。”
郁青将眼睫毛垂得很低。
喻劲说的不仅仅是身体,郁青知道,她也知道自己病了,早就病了,从姨妈离开那天。
曾经郁青认为自己聪明、坚强、冷漠,连亲生父母去世都没有哭,她年纪很小,却已经理解了这个世界的一切。
死亡不过是自然的循环而已。
直到姨妈抛弃她,才让她发现自己是个比预想中脆弱得多的人。父母的死亡是不可避免,可姨妈呢?
姨妈为什么要抛弃她?
曾两次被孤零零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恐惧感有段像洪水般浸没了她。她无法呼救,甚至抗拒呼救。
“这个世界不允许病人吗?”
“允许。只是我希望这个世界有的是跟别人不一样的人,而不是生病的人。生病带给人是虚弱和痛苦,不是吗?”
郁青很久才问:“是这次葬礼让你有了感悟?”
“是。”喻劲笑,目光深深地望着她。“我打算活久一点,今天一直在想,要是万一我走了,你跟了个不靠谱的人怎么办?吃又吃不好,身体那么差,说不定还会被欺负。”
郁青没想到喻劲这样冷硬的人,也会有这样的设想。
“如果连你都不可以征服我的话,其他人就更不可以。”
“你的意思是,我只可能是你的唯一吗?”
喻劲目光有牢牢旋涡般,他知道郁青的意思是,要么跟他,要么谁也不跟。
明明抱了她很久也不嫌累。
喻劲用左手按下她的脖颈,猛地吻了上去。
24. ##24 含苞待放
“别乱动。”
“我都没碰到你。”喻劲埋怨。
午后, 太阳像是暂时阴下去,房间拉上窗帘,是股昏暗, 依然可见,床上两个人影。
喻劲在身后贴着她。
挨着她着她蹭,又亲又摸, 郁青没有阻止,轻哼了两下, 原本打算就这样隔着衣服等他自己结束, 可谁知现在他开始压在她上面吻她, 有要得寸进尺的架势。
郁青被掰成平躺, 盯着天花板:“别这样。”
“怎么样?”喻劲声音像块海绵, 蓄的不是水,而是身体里的浓重情丨欲,不住吻她顶她。
“我没有想好。”
“……”喻劲动作顿了顿,过了会儿才将脑袋抬起来, 无语地望她一阵, “你没想好, 就不该让我进房间来。”
郁青:“你把我抱进来的。”
喻劲亲她一阵, 就直接把她抱上了床。他反应来得很快, 两个人也的确在情动间。
可郁青的确没有想好, 没想好的情况下她不想轻易发生关系。
“郁青, 我奉劝你一句。以后你做人得干脆点。”喻劲捏她的脸, “要么做, 要么不做,别总是做了一半让人卡住。”
喻劲起身,看样子是要走了。
郁青跟着起身, 将自己被捋到大腿中间的裙子拉平,叮嘱:“注意安全。”
“呵。”
喻劲是要走,这跟前几天睡客厅不同。
他被挑起了兴致,要是不走,郁青光说几句话,未必挡得住他。
喻劲一腔怨气到楼底下,坐了会儿,停车场安全通道,出现一个胖女人身影,见到他又立刻离开。
喻劲给郁青发了条微信:锁好门再睡。
郁青:好。
推开门,保洁阿姨来过,房间被清扫得干干净净,沙发面前放着只小笼子,笼子里面有只雪白仓鼠。
买来就放在这,连喂食都是加钱让保洁阿姨做的。
喻劲带上门,直接躺沙发上,抽根烟,朝天花板徐徐吐出一口白烟。
白烟在视线中缭绕。
曾经,喻劲在厨房里戏弄地吻过郁青,并察觉她身体有略微的僵硬后,自认为占了上风,心情很好。
晚上还闲得无聊去找喻深。
喻深又在画画,喻劲欣赏了下喻深收藏的画作。
某个很显眼的位置,发现副跟旁边水平查得有点大,笔迹也很新的画作,停下来琢磨了会儿。
视线往右下角移。
A&Q。
喻劲很快猜出了这两个字母是什么意思,心里面划过一丝嗤笑,转头,见到喻深素描纸上是个年轻的外国男生素描头像。
素描纸上男生半侧脸,带着微笑,深眼高鼻,标准外国年轻男孩的长相,像个电影明星。
“这是模特?”
“不是。是同学。”
喻深外公以前一个学生借用外公的大宅子开美术补习培训班,做素描和人体训练,喻深觉得这方面不够扎实,就也过去参加。
“没女生吗?”
“男生比较多。我们互相画。”喻深刻意解释了下。
“嗯。”喻劲随意地回,那会儿他的目光逡巡回到中间那副不太成熟的画作上,虽不成熟,却很有冲击力,正下意识辨认哪笔是喻深的,哪笔是郁青,并没有听出来喻深解释时,有些微的停顿。
隔了段时间,喻深又问:“小劲,接吻是什么感觉?”
喻劲笑:“你干嘛问我,找个人试试不就知道了。”
“你不是跟人接过吻吗?”
“郁青说的?”喻劲挑眉,喻深看到的是那个外国女孩,他跟那个外国女孩根本没发生什么,唯一一次接吻,是跟李迎在车里,恰好被郁青撞见,“她真会告状。”
“她只告诉了我一个人。”
“没什么感觉。”喻劲回答。
他那会儿正是对女生和性有幻想的时候,李迎是女生中最漂亮的,主动对他表达出好感,于是约好一起出去玩。
“谈了几天就分了。每天早上八点就给我发微信,连吃饭都要拍给我看。中午要跟我坐一起,晚上还要出去约会,刚交往两天就计划情人节圣诞节还有她的生日,说实话,我觉得很烦。”
喻深笑了下,喻劲似乎完全没跟人谈恋爱的耐心:“你们第一次接吻没有紧张吗?”
“没有。”
“男生和女生是不是第一次接吻都没什么感觉?”喻深对这个话题问得格外深入,喻劲只当他是好奇。
“我没什么感觉。”喻劲回答,即便在某刻,他脑海中的确划过一个人,可他会想起自然是因为戏弄,他享受到的是赢过她的戏弄感,而非其他。
喻深松了口气。
次日周末,喻劲站在楼底下,远远见有个纯白人影走过来。对方到近处才发现是郁青。
郁青向来穿着都比较朴素。
纯色T恤,黄或蓝或白。
万年不变的牛仔裤或短裤,扎两个矮马尾,偶尔高马尾。
脸上也很素净,不像他班上的女同学,会化妆喷香水,出去玩还会穿水手服和洛丽塔裙。
那天她破天荒穿了件白连衣裙,白带凉鞋,头发披散下来,盖过肩膀,额头左侧还别了几支发夹,焕然一新。
明明比不上他班上几个女同学五官明艳,服装仍然过于接地气,可喻劲莫名觉得她很清纯,很美,像支含苞的荷花。
郁青恰好停在他面前,喻劲当即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通,调整出惯常的嘲讽语气:“你是不是很喜欢看偶像剧?”
“?”
“以为换套衣服就可以让人对你刮目相看?”
“……”郁青不想搭理他。
喻劲认定她是刻意在引诱自己,在欲拒还迎:“这就是你的新招数,对自己的美貌这么有自信?”
郁青终于将视线对准他,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有“美貌”,反倒只觉得——
“你很烦。”
她言简意赅地吐出这三个字。
这是喻劲人生中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这三个字“你很烦”,从来都只是他烦别人,他刚想回应,喻深从里面走出来,语气微微带着歉意:“让你等久了。”
郁青瞬间换了个语气:“没事。”
郁青刚刚站在那,根本不是想刻意勾引他,而是在等喻深。
“你们要出去?”喻劲问。
“对。”喻深回答他,“今天郁青生日,我带她出去吃饭。”
两个人都郑重打扮过,从交流来看,也是提早约好的,莫名有种要出去约会的架势。
喻劲等了一阵,以前什么事喻深都会叫上喻劲,但这次没有,他完全没问喻劲要不要一起,而是走到院子口,推起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
喻深会开车,但还没到十八岁,没有驾照。
他不像喻劲敢开车在家旁边转悠——别墅处于郊区,大部分时候路上都没人。
他跨上一辆自行车,甚至都没让家里的司机送。
郁青上前,很自然地坐后座,早早抓着喻深背部衬衫。
这样看过去,盛装少男少女,花丛铁院,崭新明黄自行车,竟还有点浪漫。
喻深大概不是很熟练,坐上车垫后试了试脚踏,稳住车把。
郁青扫过喻劲一眼,又很快地,轻巧挪开视线,仿佛喻劲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呵。”喻劲舌头扫过后牙槽,只觉得好笑。
“坐稳。”喻深回头。
“嗯。”郁青只要对喻深,语气都很好。
喻劲站在门口,盯着他们彻底消失在他视野里后,目光才慢慢沉下来。
那天下午喻劲也有事,同学转学,他们班开了场送别舞会。
在学校交流厅开的。
不要求穿校服,完全自主,音乐播放,每个人可以去选择自己舞伴跳舞。
到了高中,他们这伙人玩得很溜,互联网的普及让他们很早就对男女之事了解,偷吃禁果的也有。
气氛high,李迎明里暗里想跟他复合,穿了身旗袍,在他面前晃荡好几次,喻劲懒洋洋坐着没动,脑海中却只是来回窜过,纯白的郁青,以及她坐在喻深车后座,双手抓着他的衬衫。
胸腔底部长出一棵藤蔓。
藤蔓被人从底部点着了火,那火势不大,却缓缓地从底下往上升,烧成一条,窜到心脏位置。
有无限燃料似的,火势不大,却一直在烧,在胸口闷烧。
喻劲没怎么跟他们玩,九点就回了家,到房门口,喻深门关着——他们是对门。
停住脚步,他上前特意敲了敲门:“哥。”
“喻深,你在吗?”
无人回应。
拧开门,里面是空的。喻深没回来。
喻劲隔了会儿,下楼去客厅吃水果,视线朝向门外——郁青做完作业总会帮她姨妈做事,不是在客厅就是门外,尤其这几天,她姨妈请假说是回乡下老家照顾孩子。
见不到郁青。
也就是说,他们都没有回来。
趁她姨妈不在,专程跟喻深去外面玩?是打算夜不归宿吗?
喻劲去了郁青和她姨妈的屋子,开灯,很小的小屋子,有很陈旧的感觉——喻劲在家里生活十几年,从来没进来过。
房间就是卧室,外面是厕所,厨房还得在最外面,用屋檐挡住,几近于露天。
一张床,郁青显然是和她姨妈睡的。
房间有张吃饭的桌子,柜子,置物架,此外是靠近床边有张书桌,放了参考书和练习册、闹钟、台灯,前方还贴了张课程表。
书桌摊开日记,日记写着: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喻劲只扫了眼,他并没有去窥探别人日记的爱好。
只是有股遏制不住的火气,他认为,是源于郁青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用手段征服了喻深。
郁青十点回来,早早看见自己家里灯开,以为是姨妈,等进来才见到是喻劲。
她很疑惑:“你来干什么?”
“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来?”喻劲坐在床边,张口就是刺。
半路上,喻深自行车坏了,两个人是推着车走来的,一望无际的湛蓝夜空,低到伸手就能摘星,还能听到蛐蛐叫,美极了。
自行车不好放,景色又美,他们就没有打车,边走边敞开心扉聊了很多,可这不意味着,回家不累。
郁青瞥见自己日记本摊开,上前将它合上:“喻劲,你是不是认为,你自己是国王,而我们都是你的奴才?”
她讨厌的就是他那股高高在上的气场,令她总想把他拉下来,拉到这个尘世的泥土里面来。
“你认为呢?”
“我姨妈是来工作的,不是你们的奴仆。”
“可是她敢走吗?”喻劲反问。
郁青跟别的女孩不同的是,她很少作无用的愤怒,当手里有武器,她会选择反击:“喻劲,你是很在意我跟你哥出去吗?”
“我警告过你,不要去勾引我哥。”
“你究竟是希望我不要勾引你哥,还是希望我勾引你?”
喻劲盯着她,突然上前攥着她的手把她压到床上,牢牢盯住她。
喻劲有另外一部分没有告诉喻深。
跟第一个女朋友,也就是李迎相处时,他是有反应的。不是吻,而是当他头回抱住对方的身体时。
他有第一次跟异性柔软身体接触的酥麻感。可他清楚地知道,那因为李迎是女生,是异性,并不因为喜欢。
平常相处,他只会觉得她很烦。
有的男生会为了这点接触的快感去谈恋爱,去哄骗,喻劲不会。
可此刻,被他压在身下的郁青,雪白的裙子,散开的黑发,脸上头回有充足气血,美得灼灼逼人,像一株真正含苞待放的荷花。
她的手腕一直在用力抵抗,可令他居然立刻有了反应和某种肮脏的联想。
整个晚上他都在想象,喻深是不是跟郁青出去开房了?
喻劲自负,隐隐有某种危机感,却不甚清楚,他没意识到自己被郁青那句话激到了。
那刻,他有强烈的性冲动,想要彻底压制住郁青,要占上风,要让她臣服,他也以为自己知道郁青想要什么,于是他决定不陪她玩这些把戏,直接釜底抽薪:
“郁青,要多少钱,你肯跟我上丨床?”
25. ##25 承担
并非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有多么侮辱人, 可被郁青用目光盯住后,喻劲却莫名有一种快感。
——被郁青全身心强烈注视的快感,漆黑的眼睛里只印刻着他。
比跟其他女生拥抱的酥麻感还要令他愉悦。
郁青说:“滚。”
仓鼠发出滋滋滋声音, 喻劲扭过头,它似乎是在抗拒烟味,盯了他一阵, 喻劲坐起身,坐在沙发边, 按灭烟头, 试图伸手逗弄逗弄它, 仓鼠却恐惧起来, 差点咬他一口。
把他当成了陌生人。
“小玩意儿。”
喻劲缩回手, 决定耐心地跟它慢慢培养感情,确保这回不会再吓死一只仓鼠。
人年少时犯过一回错也就罢了,不能再犯第二回。
隔日,下班前半个小时, 郁青收到一条微信。
喻劲:游泳、网球、健身馆、羽毛球, 选一项。下班后我带你去。
郁青:“……”
郁青:我很忙。
喻劲:再忙也不能忘记锻炼身体。选一个, 不然我骚扰你。
郁青:“……”
看来他的确是被敖长风的死刺激了, 可敖长风是意外事故, 并不是人家没锻炼或者胡吃海塞。
郁青的好处是很少做无用功。
郁青:网球。
喻劲:(OK)。
下班, 喻劲带郁青去商场吃饭, 吃完直奔楼上现买运动服, 直接换了出来。
再去旁边大学体育馆。
从南门开车进去, 迎面就是游泳馆,建得像水立方,水蓝色魔方结构, 进出的人很多,络绎不绝。
再往前才是室内网球馆,有点破旧,里面的人不多,大部分是男生在玩,跟隔壁成鲜明对比。
“怎么样,要不要去游泳馆?”喻劲故意开玩笑。
“不。”
身后有男生对郁青说:“同学,让让。”
从他们身边走过。
喻劲扭头,室内篮球场是银色的顶,灯光反射出来偏冷,郁青穿纯白两件套,头发跟平常一样披散着。
短裤短袖装扮。
她很少穿这种过于青春的衣服,也因此,格外有反差感,露出的胳膊、膝盖和小腿都白皙异常。
皮肤瞧过去光滑洁净。
侧面看眼睛,鼻头,嘴唇都有圆润的弧度,反而没有正面那么清冷,相反,还有点可爱。
的确,跟刚进学校的大学生没两样。
“我去付押金和租拍子。”喻劲说,走去前台。
前台小姑娘忙忙碌碌,敲着键盘开口:“不是本校学生的话。场地一个小时一百元。单副球拍押金五十。”
喻劲慢慢挑了下眉尾:“我看起来这么不像你们这个学校的学生?”
前台小姑娘愣了愣,这才抬起视线打量了他,而后不好意识地挪开:“……也不是。”
郁青站在不远处。
喻劲长得好看,少年时像是漫画里出来的矜贵公子哥,不过此刻,他更多是成熟男性的气质,仍然是招女生的类型。
前台小姑娘跟他聊:“那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还是交换生?”
“抱歉。跟你开玩笑的。都不是。”
小姑娘:“……”
郁青:“……”
前台小姑娘居然没生气,反而低头微微红脸。
也许因为喻劲放松跟人说话时的姿态,有时格外撩人。
喻劲走回郁青旁边,郁青:“别随便捉弄别人。”
“你吃醋了?”
“我不喜欢。”郁青直接说。
喻劲解释:“谁让她看都不看,直接默认我是社会人士?”
“你难道不是吗?”郁青无情戳破。
“外表看起来,你是女大学生,我是社会人士,我可接受不了。侮辱性极强。”
“……”郁青真的有时候,不太想跟他说话。
开始打网球。
喻劲站在偏里侧的位置,郁青靠近场地中央,活动空间更大。
“准备好了吗?”喻劲发球。
“嗯。”
喻劲兴趣广泛,大学时就常出去玩,登山、滑雪、攀岩、开游艇,国外自由行……等等,网球对他来说,驾轻就熟。
只是,最近用鼠标多,手腕居然僵硬了,没以前那么灵活。
得打几把才能灵活起来,不过刚开始几把,郁青就已经喘气。
“还好吗?”喻劲笑着问,还说不来锻炼,体虚成这样。
郁青掐着腰,隔了会儿才回答:“没事。”
“没问题的话,我就继续发球了。”喻劲故意说,脑中想发个力气大的球来试试手感,真打的的时候,还是刻意来了个切削,好接。
郁青拍了回来。
喻劲跑几步,再拍回去,很快上手并掌握节奏。
与之相反,郁青是最开始还好,接下来便显得有点疲于应对。
喻劲扫了眼墙上时钟,晚上七点四十,刚开始锻炼的确会不舒服。
打到八点结束。
郁青有点累了,才开始几分钟。
明明知道对面的喻劲放缓了打,可她就是跟不上。
不仅是跑,还是跳,还是挥舞球杆。
之所以选网球,是因为她大学选的就是网球课,还拿过高分。
这会儿已经生疏到可怕的地步,不仅如此,快速的失力感,更是让人觉得身体既沉重又悬浮,仿佛上半丨身和下半丨身是勉为其难拼凑而成。
喻劲瞧出她的状态,边打还能边中气十足:“要不要歇会儿再继续?”
“不用。”郁青回绝。
那就继续。
郁青换了种方式,太远的地方也不跑去接了,免得疲于应对。
只固守自己某片领域。
盯准喻劲的发球,挑好的球接。而轮到自己发球,要么专门打内侧球,要么专门往外打。
喻劲弯唇,还真把这当比赛打了。
真可爱。
严阵以待,可惜郁青技术上是个好对手,体力上却完全跟不上。
喻劲手感越来越好,简直意气风发,郁青却像个老太太般,动两步就要喘一喘。
才十分钟,体力彻底耗尽,她连球都有点捡不动,面色潮红,呼吸声重而急促。
喻劲走过去:“还好吗?”
“嗯。”郁青双手扶着膝盖,勉强点头。
喻劲见她这种姿势微微露后腰,伸手将她衣服往下拉了拉,站在旁边,等她恢复体力:“你太久不运动了,第一回都这样,慢慢就好。”
这种道理,郁青知道。
不过人知道自己身体差,跟发现自己打球打十几分钟就会累的真实体验感完全不同。
过于直观。
喻劲故意开玩笑:“下次还选网球吗?”
郁青没吭声。
“要不要我扶你回去?”
“不用。”
“那背你呢?”
“不。”
“抱你?”
郁青用一个白眼赏赐他。
喻劲笑得不可遏制,郁青实在太可爱了。
每天都是:不,不,不,不。
像只布谷鸟。
慢慢地她似乎要站起来。
喻劲想搀扶她胳膊肘,郁青却只稍微借用他手腕的力量,支着自己站起身。
她总是很习惯不接受别人帮助,因此高冷有余,亲近不足,像朵非要在悬崖峭壁独自盛开的玫瑰。
喻劲目光中柔柔地装着他:“我送你回家,这下总可以吧。”
两个人是在商场直接换的运动服,上班时的衣服就放在车后座。
郁青浑身都是汗,想早点回家洗澡,喻劲也打算蹭个澡回去,大咧咧跟着郁青进了住处。
回来后,郁青拿东西直奔浴室,喻劲开了电视,坐在外面等。
刻意用电视分散注意力,耳朵还是没忍住去听淋水声,以及想象了下。
水声一直有。
是淋浴。
忽然间,浴室里咚一声,像是有重物倒地的声音。
喻劲愣了秒,连忙调小音量:“郁青。”
没有人回答。
喻劲放下遥控,他走到浴室前,敲门:“郁青。”
仍然无人回应。
“郁青。”
“郁青!”
喻劲拧了下,门没有锁。
也许会重复上次闯进郁青泡澡,搞得接下来郁青找阿姨拿了备用钥匙,连房门都直接反锁,可——
喻劲还是闯了进去,郁青晕倒在瓷砖地面上。
等郁青醒过来,并没有几分钟,她应该是热水开得太大,水汽多,造成短暂缺氧眩晕。
“还好吗?”喻劲坐在床边。
“还好。”郁青恢复神志,意识到自己躺在床上。
联系之前眼前一黑,能猜出是喻劲把她从浴室捞出来。
“可把我吓死了。”喻劲说,语调倒也没很沉,“只是带你出去打了回网球,不用这样恐吓我。”
郁青没吭声。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喻劲也发现自己说的笑话并不好笑,起码想逗笑的对象没反应。
他伸手给她提提被单。
郁青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全丨裸的,喻劲假装没发现她突然光丨裸的那种神态,回头起身从保温箱里拿了盒灌装牛奶:“要不要喝点牛奶?”
郁青接过。
扭头看了眼旁边电子显示屏的时间。
“怎么,在估算时间,担心我趁你晕倒时,对你做了什么?”喻劲今天一直在开玩笑。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差不多该回去了。”现在已经晚上九点,开车回去十点。洗澡睡觉十一点。明天要上班。
“逐客令下得真快。不过在你晕倒时,我的确对你做了点什么。”
郁青等着他说。
“帮你擦干身体。”喻劲说。
“……”
郁青知道今天喻劲很快乐,从他一直在调戏她能感觉出来,她没有笑,而是阖下眼,过了良久后才说:“喻劲,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少年时的喻劲和现在的喻劲像两个人。
郁青被人叫“同学”,除了长相也是因为她的气质跟过去一脉相承,变化有但不大。
喻劲却不是。
以前他像个骄矜的贵公子,高高在上,玩车,处女朋友,很随意,自视甚高。
譬如他今天在体育馆调戏前台妹妹,让郁青不由得想象,他大学时是否就是这样的,调戏别人而不用情。
可是从某个时刻开始,喻劲变了。
会表示关心,会刻意表达在乎,以及照顾别人。
“变什么?”
“成熟。”
喻劲笑了笑:“也许是某次回家,突然听到你跟我哥要结婚的时候。”
“伤害了你吗?”郁青第一次主动问他这件事。
“不是。”
“是我发现你们都很脆弱。我妈、喻深,还有你,脆弱到如果我不介入,你们会永远这么走进死胡同。”
26. ##26 打七寸
网友:您好, 大大,我是您的粉丝,请问您最新发的图片都是您的设计吗?实在太好看啦!
王桥:是的。
网友:不过跟周橙婚礼设计师郁青的作品风格好像哦。
王桥顿了顿。
这段时间, 他求职一直不顺,面了很多家大公司都说他的风格过时。
而肯要他的小公司工资太低,还是基层, 他拉不下脸,就这么高不成低不就, 找了将近两个月工作。
房租孩子压力山大。
正好喻劲买热搜, 在微博带起了郁青风, 王桥就临摹了两副郁青原稿, 发在微博主页上, 没想到不仅过了几家公司,还有人前来问。
王桥一方面不服,暗戳戳吐槽现如今网友的审美观,一方面点进对方主页。
是个才刚大一的女生, 自拍照很美。
王桥回想起对方喊他“大大”, 又说是自己粉丝, 忍不住有点虚荣心, 回复:嗯, 她有点借鉴我。
网友:啊, 真的吗?
王桥快速打字:真的。郁青这么年轻, 根本没经验就坐上了首席设计师。主要是她跟喻家关系好。尤其婚变之后, 喻家想要补偿她, 什么都给她,搞得公司里面很乱。
网友:这样子啊。
王桥:这种事我也没地方说,只好辞职了。
网友:摸摸大大。
王桥笑:主要是我这个人很正, 就完全看不下去这种靠关系,拉帮结派的人。
网友:前段时间她不是上热搜嘛,我还是挺同情她的。
王桥:最开始我也是,刚进公司时,她跟喻深两个人什么都不懂,也是我教了他们蛮多东西。郁青的项目最开始都是喻深帮她改的,喻深走之后就是我。
网友:那周橙的珠宝设计真是她借鉴了您的设计?
王桥:这事不好说,我也没证据,更何况喻家又很维护她。
对方没再回。
王桥本只想在女粉丝面前装装逼,等到第二天上班点开微博,莫名发现自己多了很多关注和私信。
#周橙婚礼珠宝设计师被爆抄袭#这个TAG已经上了热搜。
时间正好是喻劲和郁青打完网球的隔日。
上午十点,有客户转发这条微博询问。
喻劲扫过,爆料内容基本是王桥跟网友对话截图,以及王桥在实名认证微博里面的三张设计稿。
的确跟郁青风格非常像,有张更像是周橙“ice&sun”的初稿。
喻劲拨打内线:“你过来一下。”
郁青敲门走进来。
“你做设计有时间记录吗?”喻劲单刀直入。
“纸上有。”
“电脑呢?”
“我习惯手绘,不怎么用电脑画。建模时才输入电脑。”郁青敏锐,“出了什么事?”
喻劲将微博转给她,等她看完才问:“公司软件有提交时间,不过这些都不足以证明你是原始设计师。你的纸稿在哪?”
“在程宁那。”
疑惑了一秒为何会在程宁那,喻劲利落起身,打开玻璃门:“程宁,进来。”
程宁放下手头工作,走进办公室点头:“喻总,郁姐。”
“郁青的那些纸稿是不是在你这?”
“在。”
“所有都在?”喻劲身体倾前,双手握着黑钢笔两端。
程宁一时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是。”
“拿进来。”
程宁依言拿进来,郁青和他核对。
程宁:“我拿到的时候就这些。我怕还的时候漏,专门数过是三十五张。”
郁青:“我给的是四十张。”
喻劲靠在椅背,看向他们两个人,等他们自己理清。
程宁扭头朝向郁青,有点慌了:“难道是我拿的时候漏了,对不起郁姐,我再去找找。” 说时,他就要回去。
“不是。”郁青轻声制止住他,“应该是被人拿走了。”
程宁:“?”
郁青:“王桥发的设计稿中有张几乎就是我从未发表过的作品。在那叠纸稿里。如果他没看过,不可能设计得如此像。”
程宁接过郁青手机,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可置信。
王桥就坐在他旁边,若说拿东西,倒也是轻而易举。
可是他没想过王桥能做出这种事,还说郁青抄袭他——
喻劲:“所以就是初稿被王桥拿走了。不仅包括你给周橙的设计稿,还包括你其他一些设计。”
郁青:“嗯。”
“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喻劲将靠椅背的身体重新伸回桌面边缘,“王桥有没有可能还拿过别的东西?有没有找你们有过诱导性聊天记录和对话?”
“回去想一想,有的话发给我。我需要根据现状做出对策。”喻劲盯着她,“另外这件事,郁青,你要负一部分责任。”
出了喻劲办公室门,程宁很愧疚:“对不起,郁姐,问题出在我身上。如果我好好看住——”
郁青摇头。
这件事还怪不到程宁头上,他只是实习生,刚进入行业,不太了解情有可原。
首当其冲的是她自己在这方面没有戒心,就算给也应该给扫描件,而不是原稿。
跟着郁青到了办公室门口,见她进去,程宁心里很不是滋味。
坐下,点开微博,刷到这条热搜下,大部分都是谩骂。
大家似乎下意识认为一个刚毕业就当首席设计师的女生必然靠关系。
而王桥入行将近十年经验,郁青资历尚浅。自然是郁青抄袭对方。
程宁点开王桥微信,很想质问他。
来了新微信。
喻总:不要跟王桥有任何联络。
喻总:以防被带节奏。
程宁回复:好。
喻总冷静而周到。程宁不由得懊恼,不像自己,连累郁姐,除了担心和紧张,什么用都没有。
王桥最开始还有点恐慌,因为事情上了热搜,意味着彻底闹大了。
现实中熟人来问他,他都有些心虚含糊。
直到下午,喻劲和郁青那边没任何动静,加之网络上都在声援他,王桥刷着评论,心态逐渐好起来。
是啊,他突然乐,郁青的原稿在自己手上,她没办法证明。
嘿,那个气势汹汹的喻总似乎也没办法,热搜都没压,甚至还在逐步上升。
民意!
王桥微博一夜之间涨了将近五万粉,他悄悄地删掉以前一些不好的言论。
下午三点,领导专程把他叫进去询问这件事,这时候王桥已经想好整个对策,装得委屈和沉痛。
领导甚至还安慰了几句他。
同事们也时不时过来安慰,这一天,王桥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和优待。
仿佛平日里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整个世界倏然友好起来。
晚上九点,他洗过澡,又忍不住坐在电脑前刷评论和私信。
私信里全是鼓励和抱抱,很多都是年轻的妹纸,或者还没出学校的设计师。
有个知名晚报记者私信想做个连线采访。
王桥心一横,答应了。
第二天,这篇音频转文字的采访直接将热搜推到了第九名。
记者:你认为郁青的设计能力怎么样?
王:她的确有点儿才华,可是入行时间太少,缺乏历练,其实我很想告诉现在的年轻人,不要想立刻走捷径。
记者:你说的捷径是指?
王:德不配位吧。
记者:听说你最近离职了,原因是什么呢?
王:原因是整个公司的制度有问题。我给你举个例子吧。有个实习生刚来一周,就接了个十五万的单子。客户呢,还是郁青大学同学。这大学同学一直对实习生的能力不满意,毕竟嘛,连校门都没出。我本来是说,让人多练练,可是这郁青就跟同学说好话,让这实习生的单子过了。你说离不离谱?
记者:还有这样的事?
王:当然啊。这实习生估计来头也不小,我也不好多说。只是你说这种情况,会不会令人寒心?
记者:那你认为喻家对郁青特殊照顾?
王:有肯定是有一些。毕竟喻家的确挺对不起人家的。这也是我离职的原因,人喻家也不可能开除对方,是吧?
记者:那郁青的设计风格至始至终都是抄袭您的吗?
王:这个……最开始她是跟喻深在一起,喻深会帮她把关。喻深走后,差不多就是我了。不过小喻总也是很维护她。
记者:小喻总?
王:就是喻深的弟弟喻劲。前段时间喻家老太太不是还收了郁青当养女,他们关系还挺好的。
……
程宁一夜没睡好,早上六点醒来,就刷到这条微博,本来今天不用上班,他还是心急地赶过来。
办公室有些同事在,也在讨论这事。
“以前我只觉得他喜欢偷懒,这回可真是太过分了。”
“怪不得喻总要开除他,知人知面不知心。”
“但是这事怎么办……为什么喻总还不发声明?”
“关键是这种事不好界定。”
郁青仍然早来,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她一直很平静地工作。
程宁慢慢坐下来,等喻劲来上班,刚到办公室门口,他跟上去:“喻总。”
喻劲瞧了眼他,让他进来说话。
程宁直接:“喻总,如果这件事需要人负责的话。让我来负责。”
喻劲放下公文包,笑了笑:“你要怎么负责?”
“就讲清楚前因后果。是我不慎丢失原稿,是我的错。”
“你觉得会有多少人信?”喻劲打开饮水机烧水,端起杯子瞅了眼,剩了不少茶叶。
最近在尝试戒烟,改喝茶。
“你知道如果发声明说,说都是你一个实习生的责任,网友们会想到什么吗?”
“可这件事总要澄清。”
“澄清需要方法。只会老老实实地讲明前因后果,没多少人看。愿意相信的仍然相信,不相信的总不相信。无论你怎么声嘶力竭,他们都会有自己的解读。”
程宁站着没动,深深皱眉。
喻劲瞧着他很久,难得发了下善心,语重心长:“如果你想保护别人,只凭一腔热血是做不成什么事的。学聪明点,从学校来到现实世界。”
晚上七点,喻劲开车送郁青回去,半途。
“你比我想象的人缘要好。”
“?”正朝向窗外的郁青从街边小吃店的设计风格中转过视线。
“今天程宁过来说让我开除他负责。我都不知道现在的大学生是不是都这么单纯正直。”
郁青知道,程宁一直很自责。
喻劲扫眼后视镜,开灯变道:“向西西也来找我。”
“她怎么?”
“她说了下王桥被开除之后找她聊过这事。虽然没明说,不过我听出来,她大概是说了点程宁什么不好的东西,让王桥对他似乎有怨恨。”
“为什么她会说程宁?”郁青不明白。西西不是跟程宁关系很好吗?
“谁知道为什么。这件事闹大了,想起这一遭开始担心,才跑来找我。她只是说了程宁,并没想波及你。”
郁青视线穿过前窗。
“你打算处罚她吗?”
“这次既往不咎。”喻劲说,“再有下次就不会手软了。我讨厌搬弄是非的人。”
七点二十,两个人回到家,郁青开灯,身后的喻劲直接走到她的办公桌,拿起一叠稿纸。
除了在公司,郁青在家里还有一批手稿。
喻劲翻动,一张一张,有单纯黑白,也有彩铅,有珠宝也有其他,很多是一个想法或者概念。
底下都是纤细的Qing的签名和创作日期。
郁青大概是将过往几年所有情绪和情感需求全部释放在作品里。
公司里含项目四十张。
喻劲大概瞧了瞧——家里却将近有百来张。
郁青上前:“这些可以吗?”
喻劲保持着低头,却抬起目光,光亮得像雪地上两颗浸水的黑旗,含着笑意,是种欣赏:“当然可以。”
他拉椅子坐下来,开始一页页仔细翻动,翻了十几页他问:
“郁青,你之所以完全不着急,是知道自己的创作历程是不可能被抄袭的吗?”
“不是。”郁青给自己倒了杯茶喝,握着杯子,“我没那么在意。”
沉默小刻,她补充:“外人和舆论伤害不了我。我只是担心会影响公司。”
“不用担心影响公司。王桥的话漏洞百出,我都不知道他怎么还敢那么大胆到接受采访,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喻劲嗤笑。
这一秒,郁青盯着坐在办公桌前的喻劲,仿佛回到了过去高高在上,骄傲自负的他:“需要把这些发出去吗?”
“不着急。让热搜再待会儿,我还得感谢他给公司带来那么高的热度。”
“……”
“向西西那种,我能够原谅。她可能只是一时恶念,做完会后悔,良心不安。王桥却不是。”喻劲说,“从他偷你稿件那刻开始,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他潜意识就想蓄意报复,只是没找到机会。这件事如果之后轻易地让他道个歉就算结束,岂不是显得我们太好得罪了?”
郁青想起苏圆,怪不得苏圆见到喻劲跟见到鬼一样。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爱我。”
“……”
“不行的话,晚上让我留下来也可以。”
27. ##27 梅花鹿
郁青干脆没理他。
过了一阵, 见他翻动她的手稿,兴致勃勃——大部分人见到她存有过去所有创作经历的手稿足以证明她的创作能力,只会高兴, 不会细看。
喻劲是每张都在翻阅,遇见某张,还会端详许久。
他在欣赏她的作品。
郁青倒了杯热茶, 无声放在他右手边。
喻劲没顾得上抬头:“谢谢。”
郁青无事可做,走去窗口看黑夜。
夏季过去, 冬季即将到来。
城市霓虹灯照常闪烁, 瞧不出季节。
月亮时时刻刻阴晴圆缺也看不出。
以前是温度, 现在开了暖气的房间里也无法感知季节。
唯有植物和落叶。
不过现在城市里流行种植四季常青的植物, 总有一天, 当人类给城市也装上空调,或许就再无四季之分。
整个世界都像要变成常温。
不知过了多久,喻劲从身后贴近,搂住她的腰。郁青微微偏头, 他的身体也是常温。
维持着比她略高的温度, 无论什么时候拥抱, 都是暖的。
郁青把视线挪回楼底黑夜, 喻劲在她颈侧吻了吻, 声带呢喃:“想好了吗?”
“没想好。”郁青坦诚。
一方面想拒绝喻劲, 一方面却没坚决阻止他频繁来自己家。
一方面考虑过彻底离开, 一方面又不自觉依赖他。
这次被污蔑抄袭。
如果在别人公司, 郁青或许应该自己提出方案, 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可是到了喻劲这里,她什么都没想,只是知道他肯定会有办法, 而她要做的是配合他的决定。
喻劲将郁青翻过身来,双手按在她腰侧,垂下头吻她。
绵濡的吻。
温热的气息。
待在有些人身边就好像拥有一架空调,郁青突然有了如此实用的感悟。
冷热都不见了,他给的是常温。
人类是如此眷恋常温。
窗户还开着,身后是漆黑夜空镶嵌一枚淡白月亮,风从窗口吹进来。
喻劲用右手按住她后背,掌心贴住,试图帮她取暖般。
“冷不冷?”他稍稍分开后问。
“不冷。”
喻劲的唇跟少年时的柔软不太一样,身体也是,坚实、宽阔、有力,烟味少了很多。
徐徐寒霜的冷夜天,窗前拥抱的两个人,喻劲垂头而视郁青,本该是副岁月静好的画面,直到被他一句话打破——
“郁青。你是对我完全没有性丨欲吗?”
“……”郁青停了两秒,“你的脑海中是只能想这件事吗?”
“不是。”喻劲低笑,用指腹蹭她唇角,“我想知道。你是纯粹因身体不好而没性丨欲,还仅仅是在关系没确认前,不打算跟我上丨床?还是对这件事有障碍?”
郁青明白他的含义,是说他们在那间酒店里发生的初丨夜,是否让她对于性的感受并不美好。
“都有。”郁青回答。
自从喻劲对她说出那句“要多少钱,你肯跟我上丨床?”过了十天。
这十天,他们没任何对话。
直到,郁青一如既往给喻深送水果,恰好喻劲在他房间里开着玩笑,似乎在说学校里的事。
他们兄弟平日里气质截然不同。
但笑起来就很像,明亮十足的少年感。
郁青站门口时,喻劲率先发现了她,挪过视线,而后又挪开。
她走进去,到旁边时,喻深才发现她来:“郁青,你来跟我一起练素描。”
喻深去他外公那的培训班学了一阵,晚上回来就教郁青素描,当作复习。
旁边就有喻深给郁青准备的画架,郁青放下水果,坐下。
喻劲没有走,而是站在喻深旁边。
起先他的视线一直在喻深的画上,没多久,挪到郁青的画作,再过一阵,凝聚在郁青脸上。
郁青知道他在看自己。
注视了很久。
那天晚上,喻深爸爸很难得回来,站在门口扫下他们,敲响门:“喻深,你过来。”
房间里只剩下喻劲和郁青。
不大的空间,时间是安静的,轻微铅笔在纸面摩擦的声音,纸张和各种颜料混合的气味。
七八分钟后,喻劲才冷淡地开口:“你比例错了。”
语气是仿佛是他早就注意到她的错误,见她浑然不觉,自己又耐不住才勉强提醒。
郁青没搭理他。故意的。
重回安静。
喻深回来了,坐在自己画架前,拿起铅笔时,他下意识扫过郁青的画作,温声指出:“这里比例有点问题。”
“嗯。”郁青点点头,这才乖顺地拿起橡皮擦修改。
“呵。”喻劲是缓缓地,缓缓地,抱臂露出一个冷嘲热讽的音节。
喻深望向他:“?”
“没事。我回去了。”喻劲离开房间。
从始至终,郁青都没看过他一眼。
这天晚上十一点钟,姨妈早就睡了,郁青独自在院子里画素描。
晚上开灯容易吵醒姨妈,喻家大门进来的小径旁边的路灯是整夜不灭的。
还是夏天。那个暑假没完没了似的。
蛐蛐叫着,夜风吹着,郁青穿了件吊带短袖和短裤,独自在夜色里作画。
画小径旁放着的灯笼石像,天然的“圆柱形体块”。
路灯正好就在顶上,垂直光源。
一朵花落在她的脑袋上,打断她的研究思路,郁青拿过这朵花,往身后上方瞅了瞅。
又是喻劲。
他在二楼镂空花岗岩石柱阳台后,刚刚是摘了旁边花盆的一朵花,扔在她脑袋上。
郁青在喻深房里也见过这种花,是菊花,名叫二乔,开得正盛。
匙瓣圆盘形,一花两色,淡紫和乳白,乳白边缘还有淡黄色晕,美得高贵奢侈。
林秀莲刻意让人种的,寓意他们两兄弟。
郁青捏着花,转过头没理他。
于是一朵花被扔了下来,又一朵,都没落到她身上,而是散在周围,有朵半途散架,花瓣轻盈地从她身边吹过。
郁青终于回头,朝楼上,声调轻轻的,以至于像是请求:“别扔。”
这种花很名贵,还是花匠好不容易才照料得这么漂漂亮亮,就开这么几天。
喻劲俯视她,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
上方是轮圆得不行的明月,夜天无云无星,纯粹得很,喻劲比之前郁青第一次见到时,还要高,眼神冷戾,可又多了其他不知名的东西。
郁青转过头。
喻劲没有再扔,也没回房间,而是继续站在二楼。
没多久,郁青行收拾画具,回了住处——跟以前不同,这会儿,她不喜欢被他盯着,没有状态。
在家门口盥洗池旁,郁青将捡来的“二乔”们都用清水养起来,就团团挤压在她的漱口杯里。
隔日中午,郁青用午睡时间,坐在书桌前将这些花画下来。
喻劲最开始带她学水彩和油画,赠送过她很多颜料。这些离枝的花已经有隐隐枯萎的迹象,清水也救不了它们,这是它们最美的时候。
寂静、将败未败而美艳,在黑夜中。
刚画完,刘姨将楼上的垃圾收下来,放到门口,又去收一楼的,喊郁青扔去后门垃圾桶。
郁青蹲下检查,她们总会稍微过遍垃圾,以防有什么贵重东西掉进去。
透明塑料袋里有团被揉皱的纸,隐隐约约有水彩痕迹。
将它展开。
是副画作,很新,内容是一个穿吊带的女孩仰头站着,两株花落在她身侧,空中还有几枚花瓣。
不是喻深的风格。
也不是他画出来的。
这是昨晚的画面——另一个人眼中由上往下的视野。
郁青从不知道喻劲会画画,而且画得这么好,怪不得他会指点她。
她蹲在地上顿了几秒,直到刘姨拎着其他垃圾袋出来:“没掉首饰进里面吧?”
“没。”
“那可以。扔了吧。”
郁青将画作放回垃圾袋里,跟刘姨一块将它们扔进垃圾桶。
郁青是个矛盾体,从小就是如此。
一方面她报复喻劲。一方面,在这短短几分钟扔垃圾的路程里,她又想到——。
其实自己很清楚,“吵吵”被吓死是意外,姨妈也是自己跪的,她本身懦弱到害怕跟任何雇主平起平坐,哪怕是雇主的儿子。
喻劲踩到她打破的瓷盘碎片,导致感染,没有告诉林秀莲。
喻劲口头上打压她,却从来没有在林秀莲面前说过她和姨妈。
他不算坏。
是她需要一个发泄的对象。
可为什么会单单、或者说一早就选择他呢?
明明他们势不两立,互相讨厌,可在喻劲朝她说了“上床”这个字后,郁青发现这幅画以后,那种一直蒙昧存在他们中间像头凶猛小兽,隐隐要破壳而出。
郁青晚上将自己的画作带给喻深看,喻深端详很久,赞誉很高:“颜色用得很漂亮,层次丰富,情感表达比之前细腻很多。每片花瓣,都像一片晚霞。”
郁青向来对赞誉很冷静。
转头挪了个椅子过来坐在他身边。
“今天不想画素描了?”
“不想。”
喻深微笑,他向来很纵容她,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就像她是从色彩开始,接着才正式学素描,不是科班流程。
喻深在画大卫石膏像。
郁青难得在中途分了下心,再去扫那副被喻深放在一旁的画。
——情感表达很细腻。
“郁青,你对我有过心跳加速的感觉吗?”喻深会在画画时跟她聊天,尤其在涂排线时。
“没有。”郁青回过神。
“我也没有。”喻深说,“我最近才发现,如果对一个人有好感的话,当他靠近时,是会心跳加速的。偶尔还会紧张到不知道说什么。”
铅笔侧着在粗糙素描纸上刷刷刷,郁青视线挪到喻深的脸。
“尝试”以来,有过很多刻意接触——牵手、亲吻,出去约会,乃至现在,肩并肩坐在一张凳子上,挨得很近。
显然,喻深从来没有对她有过心跳加速感和语无伦次。
“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吗?”
“我不太确定。”喻深用纸擦出模糊边缘,动作仍然行云流水,语调很低,“只是我们的尝试得中止了。”
无论喜欢还是不喜欢,起码已经验证过郁青不是他喜欢的对象。
郁青对他也不是。
他不想耽误郁青时间。
“好。”郁青很干脆。
喻深没有转过脸,只是语气郑重很多:“谢谢。”
“不用。”郁青想了想,“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喻深回答她,“我想我妈可能不会接受这件事。只是在遇见他之前,我真的认为自己还是有转圜余地。可是他带给我的感觉太强烈了,强烈到我无法忽视。爱情会像海浪一样,瞬间淹没一个人。”
海浪。
郁青从喻深房间出来时,还在想这句话。夜里翻来覆去很久都没睡。
不肯再出来画画,不想碰见他,甚至早早去喻深那里,将那副花的画作拿了回来。
不想让喻劲看见。他们画的是同一个夜晚。
即便喻劲看见也未必会联想什么,可郁青是希望他连一丁点儿联想都没有。
在她自己没有确认之前,不打算教人发现一丝一毫的端倪。
——那只要在他们中间破壳而出的,未必是头凶猛的老虎,反而可能是条春天里的梅花鹿。
28. ##28 求助
郁青冷落喻劲。
跟他说话不搭理, 连视线接触也尽力避免,有时连看到也假装没看到。
喻劲没耐住脾气,有回让阿姨找郁青上楼。
郁青不想去, 可不想去反而显得有什么似的,她慢腾腾上二楼敲门,喻劲在里面喊了声:“进来。”
喻劲躺在床上, 脑袋压着胳膊,见她来起身, 坐在床边。
房间温度开得很低郁青没关上门, 站在靠近门口位置:“找我什么事?”
喻劲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她, 过会儿才说:“原来你会说话。”
“嗯。”郁青承认。
“我还以为你只会跟我哥说话呢?”
“不是。”郁青回答, “不太想跟你说话。”
“之前的建议考虑吗?”
“……”
郁青很长一段时间没吭声。
女孩心理都要比男生成熟得快, 郁青意识到自己朦胧心绪的同时,再去看喻劲,只发现他的不成熟。
“不考虑。”她顺着他的话回答,“如果没有别的事, 我就先走了。”
郁青刚转过身, 喻劲从床侧过来, 一只手撑在门背, 阻挡住她的退路。
前面是乳白的门。
喻劲站在她身后, 身体没挨着, 倒有点儿像此刻的姿势。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
灯光在房屋中间, 因此让他的影子正好覆盖过她, 落在门上边。
郁青感觉到他的视线垂落在自己后脑勺, 也没回过头:“别骚扰我。”
“骚扰你?究竟是谁先骚扰谁?”喻劲气极反笑。
郁青转过身。
近距离地对视。
之前她毫不惧跟他对视,前段时间她不想跟他对视,这会儿她的心情反倒平静了些, 能够和平地望他。
“那现在我们互不骚扰。”
喻劲很久没回应,他收回手臂,捏住她下颌,轻声在她耳边:“若即若离吗?我偏偏不上你的当。”
他转而用左手,帮她拧开门。
郁青走出去,恰好看到喻深背着画具包出来,要去他外公家。
两个人一块下楼。
喻深问:“你怎么会在喻劲那?”
“他找我。”
“因为什么事找你。”
“幼稚。”
喻深笑了笑。
郁青一路送喻深到楼下司机那,见他乘辆黑宝马远去。
喻深最近在跟一个外国男生谈恋爱,金发碧眼,长得十几岁的莱昂纳多——喻深曾经画过对方的素描头像。
可这件事他完全没告诉林秀莲。
喻深喜欢男生。
跟喻劲和自己,似乎没什么区别。
无非一个是性别,一个是地位。
喻深不敢告诉大人。
郁青也要藏好。
喻劲单独让她去他房间,已经让阿姨们敏感——喻劲不像喻深,对谁都很好,郁青常去喻深那里,总是开着门,过于磊落,阿姨们反而不多说。
喻劲恰恰是不容易跟人亲近的性格。
郁青也是。
两个人前一年多来没任何交集。
中年女性是对年轻少男少女之事最为敏锐的一群生物,郁青更加刻意地避开喻劲。
喻劲似乎把这当作她另一种形式的“套路”,于是正如他说的“偏偏不上当”,任由她保持距离,比她表现得还要爱答不理。
开学前,喻劲过生日。
他是狮子座。
请了很多朋友来家里玩,林秀莲很宽容,将整个客厅都让出来给这群小孩。
来了七八个人。
男生们用超大液晶电视玩游戏,女生们铺了块羊绒地毯用投影仪看电影。
喻劲跟某个男同学在沙发上打扑克。另一个男同学站在旁边看。
阿姨们轮流将中午的菜端上客厅,郁青帮忙。路过时,男同学问喻劲:“她是谁?”
喻劲轻描淡写瞥了眼:“阿姨的女儿。”
“哦。看起来跟我们差不多大。”Hela
喻劲只是很简单地回应了下,不甚在意般,到十一点半,喻深下来跟他们一起吃饭。
郁青帮忙完就离开,回到大门口的屋子在户外淘米做饭。
喻深的同学跟他一样,穿着都很好,尤其皮肤白皙,不仅像是从来没受过苦,简直像是从来没受过委屈的模样。
三个女生们穿着亮丽的裙子,或蓝或粉,都化了妆,有个还是混血,淡棕眼,高鼻梁,美得如同洋娃娃。
喻劲说得对,他的女同学都很漂亮。
他们一群人说说笑笑。
聊最新电视剧,聊作业,聊八卦,聊补习班和课外互动,聊学钢琴和小提琴,聊最新出的3A大作,聊其他同学暑假都去国外旅游,聊玩游戏氪了好几万块钱。
姨妈洗菜说:“刚刚喻深和太太还让你过去一起吃饭,我替你回绝了。”
“嗯。”郁青低头,按下电饭煲的开关。
“主要是,喻劲也没开口让你去,不太好。要是喻深,倒无所谓。”
姨妈喜欢喻深,不太喜欢喻劲。整个喻家阿姨们都是如此,喻深太好亲近了,仿佛没有亲疏远近似的。
可其实是有的。
喻深和林阿姨偶尔都会客气,但不能把他们的客气当真。
但对人来说,“有客气”,总比“没客气”来得舒服。
喻劲是“没客气”的类型,他一般找人只会有事,不会寒暄,不会没话找话,不会假装宽容大方,语调经常还是命令式的。
就像她跟小姨搬来的第一天,喻深下楼跟她们寒暄,喻劲只是站在二楼,如同狮王高高巡视般,眼神透露对侵入自己领地陌生人的警惕与打量。
不屑于伪装的高傲,这或许是郁青跟他对视的原因。
喻劲生日,从早上七点开始,三个阿姨轮流烧了十几个菜,鸡鸭鱼肉鹅青蛙甲鱼螃蟹不等,还订了个超大三层蛋糕,洗好了各种水果,准备好了七八种水果和果汁,还有各种巧克力坚果零食不等。
而中午,郁青和姨妈在吃三盘菜。
包菜、油煎小黄鱼、韭菜炒蛋。
郁青听不见客厅那边的动静,却能想象得出很热闹。
饭桌上,郁青给姨妈夹了蛋。
那刻,她突然理解了姨妈。
以前郁青总觉得人与人是平等的,哪怕是雇主,姨妈也不该卑躬屈膝。
不是的。
姨妈不能失去这份工作,喻家却可以随时换人。这就是她们的不平等。
这天下午,郁青都没出去,同学们玩闹过后的客厅留给阿姨们收拾,她没参与。
在家做作业。
姨妈回来,大惊小怪地说:“真不得了,喻劲这回过十八岁生日,收到了二十多万的礼物。太太送了辆车,喻总直接给了他一张卡。”
这晚郁青有怀疑过,如果她提早见识过喻劲真正的生活状态,还会有勇气考虑“引诱”喻劲吗?
或许不会。
她是没资本跟人玩的。
无论真玩还是假玩。
别人犯错,可以重头再来,而她和姨妈犯了错,难有翻身之地。
幸好。
幸好她并没有异想天开,不做灰姑娘和王子的梦。
还可以悄无声息地,抽身而退。
开学一周,郁青发现老头好几天没有出现在学校。
她问人,打听过去,在他租的房子发现他,坐在门口收捡易拉罐,双腿浮肿成青黑色。
邻居说,他得病了,没有钱治,在等死。
郁青走得很近很近。
他都没有看见她,听见动静才抬起头,眼球泛青,浑浊透光,像她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
之后,郁青没有坐公交车,而是迎着夕阳独自走了很久很久才回到家。
星期六傍晚。
郁青下了一个决定。
她从阿姨那里问到喻劲坐在后花园。
互不搭理已经有段时间,尤其已经开学,还在不同学校。
后花园是林秀莲迷上种花后,专门圈出来用来培育花种的一块地方,长得好就移到花盆,放到别墅里。
喻劲坐在长椅上看书,西装背带裤,前方是花圃,像个优雅的王子。
郁青在长椅后站定:“你之前说的话,还当真吗?”
“什么?”喻劲波澜不惊。
郁青没有明说,喻劲却突然懂了:“要多少?”
“二十万。”
二十万不是小数目。
姨妈都自身难保,其他人没钱,有也不会借给陌生人,即便是好心的林秀莲也是如此。
喻深是跟林秀莲的联名账户,转账会被林秀莲知道。
喻劲却不是。
谁也干涉不了他。
郁青用力扣着自己大拇指,没有人知道她是鼓足了多大勇气来找他,用多大心力说出这句话。
喻劲之前那句话更像只是为了羞辱她,而她却像把这句话当了真。
可隐隐她有种期待——喻劲扔掉的那副画表示,他有可能是喜欢她的。
说不定喻劲会问为什么她需要钱,答应等她大学毕业后分期偿还这笔钱。
喻劲合上书说:“可以。什么时候要?”
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问也没问为什么,仿佛二十万对他来说仅是九牛一毛,又仿佛,他早就知道她一定会来找他。
喻劲眼里的她,或许就是如此。
郁青阖下眼,她并不在意贞洁,在意就不会主动来找他。
卖掉贞洁换生机,对她来说是值得的。
如果出卖的人是个陌生人,她只会感觉到屈辱。
偏偏,出卖的对象,是她意识到可能情窦初开的对象,还未涉及到喜欢,已然卖掉自己。那是种比屈辱更深层次的东西。
喻劲没有回头。
郁青盯着泥土地面上自己那双旧板鞋,也没有再望向他。
“尽快。”郁青轻声回答。
那天,站在喻劲长椅后的,不是郁青,而是一个少女,全然破碎的自尊心。
29. ##29 封闭莲花
郁青很少会回忆往事, 尤其跟喻劲那段。
窗台前,喻劲大概也看出,她想起什么:“我其实挺后悔的。”
“后悔什么?”
“后悔那时候不够聪明。没看出你不是想找我交易, 而是想向我求助。”
这件事两个人都有责任。郁青想,喻劲那会儿习惯用“刻薄”来表达关注,而她擅长掩饰和沉默。
因此当喻劲变成现在这样, 令她深感意外。
人总不会是无缘无故变的。
“郁青,我还是想跟你上床。”
“你不用一直强调这件事。”
“性是什么人类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吗?”喻劲揶揄, “以前我总是反着来, 越喜欢越欺负, 越要装浑不在意, 现在我偏偏事事告诉你真心话。”
他恶劣地在她耳边说, 简直恢复了以前的挑衅姿态。
“真心话不是骚扰。”
“哦,我又骚扰你了?”喻劲正视她,眼中装满笑意。
郁青扭头想走开,喻劲没让:“我想跟你上床不代表会强迫你。这是个成年男人的欲望。”
“你的欲望不代表我的欲望。”
“所以我想让你也有欲望。不管是对性的, 生活的, 还是爱情的。”喻劲伸手, 把玩郁青右耳侧下的头发, 她耳朵形状小巧, 像趴着的小白兔, 没有耳洞。
初中生, 班上女生基本都会一窝蜂地流行去打。
她很少跟流行或者大众。
不谈恋爱, 不打算结婚。是自由。可总要是想清楚了, 而非逃避。
“你要是身体不好,我就带你健身;要是不接受我,就死缠烂打;你要是一直在想过去那件事, 我就等你释怀。事情总有解决办法。”喻劲轻描淡写。
郁青沉默很久才说:“这样你不累吗?”
“喜欢这件事,会累吗?”
月亮停在薄薄的夜空里,沉寂,冷淡,白皙,将近于透明,映出天的裂痕。
难得的是轮圆月。
喻劲终于松开她:“我先回去。这些手绘稿我带回家看。其余事你不用管,配合我就行。”
次日,在#周橙珠宝设计师郁青抄袭#热搜上到第五位的同时,喻劲用公司的官方微博发布了一条消息:
本公司将定于本周四至周六(12月9日上午8点-12月11日下午4点)连续三天,于后天美术馆举办公司首席设计师郁青小姐个人设计展,门票免费,欢迎各位前去参观。
另,郁青小姐个人作品电子网站将在设计展后,12月12日日中午12点正式上线,欢迎浏览。
——A&Q珠宝设计艺术有限公司
喻劲并没有正面回应抄袭这件事,而是直接给郁青办了个设计展。
网上群起质疑,公司直接给郁青办设计展,这不是印证了王桥说的靠关系?
可更多人是意识到了这种大气无声的反击,这个声明简直没把“你们自己去看看有没有抄袭”那种自信写出来。
免费线下展览,加线上网站发布,大多数人都保持了一定关注,等着看好戏。
王桥看到这条微博时有点心慌,他不知道郁青哪来的作品可以办设计展,难道就是公司那些项目吗?
总共也没多少啊。
他最开始设想了好几种喻劲和郁青那边的反击方式。
比如说出声明,交代事情经过。
可公司开间没摄像头,他们没证据。说王桥偷稿件,反而会让人觉得可笑。
比如说拿出王桥求职时的简历,里面附带他以前的个人作品。
王桥是经猎头介绍直接跳槽过去的,目前网络上能找到的简历还是七八年前的,辩解说风格有变化很正常。
更何况,只要他已经在网络上打造出郁青是关系户的形象,那么公司无论怎么声明,只要没铁锤,都很容易被网友认定为维护郁青。
怎么也没想到搞这一出。
前台在微信私聊他:王桥,有你的挂号信。
王桥自从上微博热搜后(虽说热搜基本带的都是周橙或郁青的名字),显然成了公司名人,连前台小妹妹都对他十分客气。
别人都是自己来领,前台会单独通知他。
王桥:挂号信,什么东西?
前台隔会儿才回复:法院传票。
王桥握着鼠标的手抖了下。
周四,喻劲给公司所有人都放了一天假,去参观郁青的设计展。
“郁姐,你画了这么多稿子真是厉害!”公司设计师参观时,啧啧称奇。
稿件按时间顺序排的,一路看过来,有变化,但风格脉络非常明显。
今天工作日,参观的人不多。但只要来了,有眼睛,就不可能相信郁青会抄袭王桥那几张图。
“是吗?”郁青回,“我没男朋友,也没时间,下班后回家,业余时间比较多。”
“我也单身啊。”年轻女设计师说,“回家还不是只想看电视剧。”
郁青笑了笑。
“不过郁姐是怎么画这么多的?”年轻女设计师问,这里基本全是有完整构思的作品,不是一时的随涂。
完整构思作品意味着只要拿出去就可以订做,可以卖钱,是需要花精力的,不是摸鱼。
“习惯。”郁青在前面说,望见自己稿件被一张张装裱起来挂在墙上的感觉很奇特,“我以为这是一个设计师基础的训练量。”
“……”身后两个女设计师对视了眼,没敢吭声。
程宁这时候才过来,他上午有课。
进美术馆第一眼就望见了那副曾经打动自己的《莲》,喻劲居然把这副作品也给借了过来。
跟旁边的手稿不同,它是用学校毕业生荣誉馆内统一的黄框装裱起来的。
好久没看,里面莲花每个粗糙的铅笔痕迹清晰可见,他曾经凝视过这幅画很久。
以至于都想伸手隔着玻璃抚摸抚摸它。
“你很喜欢这副?”郁青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旁边。
“嗯。”程宁局促地应了声,稍稍跟她挪开了点距离。
这是毕业作品,郁青画完后上交给了老师,就没有再管。
后来通知她进入了优秀毕业生作品,也没什么感觉。
这时候再看,才发现自己那时候的用色和构思都是灰暗、冷淡且封闭的。
这朵莲花花瓣所有线条都在收束,其他花的流动感是盛开,而这朵花,简直要用尽全力把自己彻底封闭起来一样。
“郁姐。”程宁似乎刚想说什么,被赶过来的苏圆打断,他推推自己眼镜,转过头,没再吭声。
“郁青!”苏圆挽着自己男朋友的手,喜滋滋地过来,“我问了程宁,今天你们公司集体来看设计展。哎呀,画得真好。”
隔段时间不见,苏圆胖了些,脸上笑容也更加明媚,她从包里拿出两张请帖:“是这样的,我跟男朋友婚礼时间定下来了,给你送张请帖。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时间过来?本来是想国庆的,国庆人太多了,订不到场地。”
苏圆左顾右盼了圈:“喻总来了吗?”
“他没来?”
“哦。”苏圆居然像是松了口气,拍拍郁青的手,十分热情,“那你帮我把这张请帖给喻总,如果方便的话,一定要来。”
郁青接了请帖,但没有应。
“程宁,你也有一张。”苏圆大方地表示,“你设计的珠宝太好看了,我姐妹都说好。”
“那你因为很配你。”程宁回答。
苏圆笑得合不拢嘴,再寒暄了段时间,挽着男朋友逛去了。
郁青知道程宁有话跟自己说,特意跟他走了会儿,可他又没说。
等程宁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转过身想再次开头时,西西过来找他:“程宁,我们能不能单独聊一下?”
程宁只得抱歉地跟郁青示意,而后离开。
大家逛完就都回去了。
只有程宁接下来三天每天都来,泡在这个展览馆里,直到展览结束最后一刻。
周末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六点半,天空下起了晶莹的雪花。
郁青很早醒来,站在窗口赏了会儿雪,出发去公司。
打车不方便就坐地铁。
从地铁口到公司,雪铺满地,有几个行人踩过的脚印,像一颗又一颗的蚕豆。
程宁早就来了。他总是早来。
在公司楼底下堆雪人,很有童心,郁青没有立刻上楼,而是站在楼底下观看。
来得太早,才八点。
旁边的办公楼像一个个还没苏醒的巨人,巨人中间围着片雪原,雪原居住着几个上班的人类。
“郁姐,要一起来堆雪人吗?”程宁遥远地问。
郁青摇头,她怕冷。
来公司前全副武装。白鸭绒羽绒服,围巾,手套,棉靴,从地铁过来每走一步都很笨重。
程宁耐心地堆完雪人,这才过来,站在楼底下拍拍羽绒服和牛仔裤的雪花。
弄脏了,膝盖上都是,脑袋上也有,他拍完后没有立刻上去。
两个人站了会儿。明明早上下了雪,这会儿隐隐要出太阳,他很可惜:“应该把雪人堆在树底下的。”
“嗯。”正好在广场中间,被太阳照射,雪人脑袋顶反射微微金光。
“郁姐,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
“那我可以做你的男朋友吗?”
郁青一直知道程宁有话跟自己说,不走也是在给他机会,只不过她以为,他说的是王桥那件事。
“为什么?”
“因为我既崇拜你,又喜欢你。”程宁说,“昨天西西来找我,向我道歉。她在王桥面前说过我坏话,她没想过会造成这么大的后果。”
“我反思了一下自己。”程宁说,“刚进入公司,我什么都不懂,正好西西也是新人,人又很好说话,我就事事去找她,让她造成了误会。后来,我明明知道她有想法,却没有主动跟她说清楚,只跟她避嫌,这件事我也有错。”
“那你们现在和解了吗?”郁青问。
“和解了。”程宁回答,“她还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我不是因为她问我,我才知道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你,只是不敢表达。”程宁盯着太阳照射下的雪人,金辉的边光,“我不会处理感情,但我起码可以勇敢,勇敢地说清楚,勇敢地表达。”
郁青停隔片刻:“你是第一个跟我这样表白的人。”
程宁抬起视线,不可置信,郁青从才华和颜值方面,都不至于。
“初高中时,爱恋很隐晦,大学时我很孤僻,从没有参加过任何班级活动。到现在也没有存一张班级合照。”
“那也没什么。”程宁低声。
郁青笑:“我会认真考虑一下。”
程宁这才转过头:“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拒绝我。”
“你是抱着被我拒绝的想法,才跟我表白的吗?”
“不是。”程宁刚刚的语调过于冷静,像是把酝酿已久的腹稿尽数吐出,可这会儿郁青居然说要考虑,他显然慌乱起来,“我是以为你肯定会选喻总。毕竟喻总他——”
程宁推推眼镜:“——比我成熟优秀得很多。”
像王桥这事他就什么都做不了,喻总可以直接给郁青办一个设计展,并不是说喻总有钱,而是他处理事情方法很沉稳,这是他目前远远不及的。
“喻劲很好。你也很好。”
郁青转头进办公楼,程宁还在外面呆站着。
喻劲成长得很快,程宁也是,好似正常人都是碰见一件事,得到教训而后成长为更好的人。
而郁青不是。
或许她的阅历,能力都有所成长,可心态上,她一直在那朵封闭的莲花里。
30. ##30 世俗幸福
大家好, 我是王桥。
我在A&Q公司工作一年多,被喻总开除,因此心怀不满, 在无意中拿到郁青小姐的作品后,进行临摹。
我又因虚荣心膨胀,在网友询问时, 没有承认,反而污蔑郁青小姐抄袭我的作品。
现向广大网友朋友, 尤其是郁青小姐郑重道歉, 恳请大家原谅我的错误, 我愿意接受任何批评。
——王桥
喻劲给郁青的作品展买了个热搜。
等到线上展览发布, 舆论已经彻底反转。
周一的工作日, 上午九点,王桥在微博上进行了郑重的赔礼道歉。
听公司们的同事说,昨天王桥一直在找以前的同事帮忙说情,似乎希望能够庭外和解。
不知道这封道歉信是喻劲让他发的, 还是他自己发的。
郁青只扫眼便关闭页面。
喻劲来上班, 来郁青办公室, 直接在她桌面放下一个红盒子。
郁青伸手拿起来打开, 是原钻, 跟之前的冰山原钻很类似, 只是体积更大, 像片冰川。
“跟之前给你的做成一对。”
“之前的我都没设计。”郁青说, 她暂时没任何灵感。
“不着急。等你什么时候有想法再设计。”喻劲语气愉悦, 大概心情很好,这次事件反转,让公司的知名度升了个新台阶, 他也一直出去谈项目。
郁青这边,单子都预约到了明年年中。
公司其他设计师也都在排单,公司隐隐有蒸蒸日上的意味。
郁青凝视这块原钻。
大冰川与小冰山。
不能按照周橙的设计概念来做,主题不会是融化。
大概是“链接”。
郁青想到了一个模糊的概念,没有深入,将红绒盒放进带锁的抽屉里。
喻劲说:“明天我给你置办一个保险柜。”
他总是想得很周到,王桥的事给了他们一个教训,公司不是安全的地方,抽屉里还有两张请帖,郁青说:“苏圆结婚,让我带张请帖给你。”
喻劲挑了下眉:“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去。”
“嗯。”郁青也没把请帖拿出来给他。
苏圆在公司定做珠宝,算是为之前说郁青坏话道歉,喻劲没让李琦那边卡她男朋友公司的合作——本来也没怎么打算卡。
但去了意味就不同,容易被别人看成“攀得上关系”。
喻劲突然:“晚上下班我再带你去打球。”
郁青:“……”
喻劲尽情欣赏完她平静之下的不情愿,笑得眉梢眼角都是春天,这才离开,回自己办公室。
身体好的人总是精神奕奕,喻劲谈合作,交际应酬,处理公事,还能带她下班后去打球,从不曾疲惫过似的。
郁青拿出喻劲来之前完成的画作。
雄鹰双爪抓在树枝,高昂头颅,目光锐利向远,右侧翅膀展开,而左侧翅膀往下压着,拢住里面一只缩头、不肯出去看世界的小鹰。
《Strong》
而另一幅是憨态可掬的雪人,一枚小小的黄钻像太阳般在它右上方。用链条串起来。雪人周边用金饰点缀,如同沐浴阳光。
《阳光袈裟》
将这两幅画放回纸稿里。
郁青去参加了苏圆的婚礼,连苏圆见到都有点惊讶,还以为喻劲和郁青谁都不会来。
苏圆热络地招呼了她。
程宁也来了。
“我是想来看看珠宝穿在身上的效果。”程宁解释,这是他的第一个作品。
婚礼在酒店中举行,十一点,人就已经很多,苏圆穿着中式正红旗袍招待客人,晗笑艳艳,项链和耳坠都采用红宝石,十分搭配她这身裙装。
等穿白婚纱时,又会成为视觉中心。
苏圆早就把婚礼要穿的两套衣服都发给程宁看,让他要考虑跟衣物的搭配。
这次见效果不错,程宁还是非常有成就感的。
“她好像很喜欢你。”郁青说。苏圆似乎很满意程宁这次的设计,有人询问时,还特地头回指了指程宁。
“还好。”程宁谦逊。
“你快要转正了吧?”
“要等我拿到毕业证书。”程宁说,“差不多七月份。”
郁青点点头。
快要开席,两个人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是别人不太喜欢的位置,全是老人和小孩。
闹哄哄的。
郁青远远见到很多大学同学,坐在另一端桌子,笑着聊天说话,似乎没有发现她。
她也没过去打招呼。
“郁姐,我没想到你会来。”程宁说了和苏圆一样的话,印象中的郁青很少参加人多聚会。
“想来看看。”郁青说。
程宁给她倒了杯椰果汁。
“谢谢。”
“看看也好。挺有意思的。”
苏圆一家,爸妈负责收礼金,老公招待公司领导,跟同学聊天,还有个妹妹脸看过去很小,个头很高,穿了身粉旗袍当伴娘。
苏圆显然不是在自己婚礼也能放得下心的主,时不时去跟爸妈耳语,再去男朋友那边应酬应酬,时不时又叫妹妹给她拿东西。
婚礼快要开始,舞台主持人调试音响。
“喂?喂?”主持人用手喊完后,用手在话筒上拍两下,没动静。
苏圆瞧见,提着裙子过去问。
话筒似乎不响,她急得皱起眉头,在前面捯饬半天发现电池没电,又让妹妹提着裙子半走半跑去找酒店经理。
很少有简单轻松的婚礼。
世俗生活就是鸡零狗碎,郁青以前看起来觉得很烦,为什么要办婚礼,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生孩子,用一大段一大段时间去忙这些琐事,去被这么多人围观点评。
可这回儿,她心态静下来。
服务员拿来电池,话筒调试好了。开始播放蔡依林和陶喆的《今天你要嫁给我》。
苏圆大学同学,同时也是郁青大学同学,他们班班长起身挥挥手,让苏圆过来。
苏圆笑着去跟他们寒暄打趣。
郁青没参加任何班级活动,很多还是强制性全班参加。她不来,其他同学也觉得可以不来。
班长除了劝她,从没有多说过什么。
郁青一直记得他。
郁青转头去喝那杯椰果汁,正好撞见程宁的视线,他迅速挪开目光,见旁边小孩够不着,将转盘里切好的水果用牙签戳了递给他。
小孩虎头虎脑,只顾着吃。
旁边他的奶奶生气,拍他的手:“应该说什么?”
小孩这才说:“谢谢。”
程宁微笑。
主持人开场,念了一大段台词,苏圆去里间换了身露肩婚纱。
等主持人大声喊道:“有请新郎新娘!”
苏圆和她老公各自从舞台两端捧花走出来。
苏圆身后除了她妹妹,还跟了个蓝裙伴娘。
苏圆老公也是俩个西装伴郎。
台下人鼓掌起哄。流程中途,班长起身叫喊:“亲一个!亲一个!”
苏圆用捧花遮住发红的脸:“别瞎叫!”
声势浩大之下,苏圆还是跟男朋友在台上偏头接了个吻。
“新郎官悠着点,别亲那么久,伤着孩子!”男方那边朋友又在喊。
苏圆怀孕了。郁青这才知道。
两个人在哄叫中分开,由主持人继续流程。
郁青的确不喜欢苏圆,大学时是刻意不理她的,因为她总是传八卦,不是说这个人,就是说那个人,很无聊。
她们过去、现在、未来都不会成为好朋友。
可——
不妨碍郁青在对方脸上看见幸福两个字。
在世俗生活间隙里的幸福感。
婚礼结束。
从酒店出来时,程宁提出建议:“郁姐,旁边就是学校,你想回去看看吗?”
程宁有车,正好他也要回学校,郁青顺路坐了程。
学校跟郁青在的那会儿没什么两样,人变得快,转眼个个结婚生子,建筑却不会。
它长久地停驻。
郁青对学校没什么感情,读书时除了上课就是画画,离开学校只有一个念头:终于可以自己生活了。
程宁带郁青逛操场。
临近学期末,天气冷,没什么同学在。两个人沿着橘黄操场走,跑道是干净的,只有抬头时,能看见周边的槐树上落着前几夜的积雪。
两个人走了好一段都没说话。
程宁局促,低着头,不过他一直在跟着郁青的步调,没有觉得她走路慢。
“你在学校没谈过恋爱吗?”郁青率先问。
“有过一段。”程宁也没掩饰,“大二的时候,只谈了三个月就分手了。”
“为什么?”
“我也不清楚。”
“你没有问过对方为什么跟你分手?”如果不清楚,应该是被分手吧。
“想过但没问。她可能觉得我不够浪漫。我自己对那份恋爱不确信也很多。”
“那之后为什么没谈呢?”程宁的性格是招人喜欢的,连苏圆都认可他,脾气好,认真,正直,学校里应该很招女孩子。
“我想爱情应该是一件郑重的事情,不应该只是随便谈谈。”程宁低头盯着自己的鞋,视线不觉去瞅郁青的鞋尖。
郁青穿的是坡跟短靴,带流苏,尺码很小的样子。
走路步调很轻。
“如果我跟你想象中不同呢?”郁青问,“你脑海中有个想象中的我,现实中的我未必是你想象起来的模样。”
“那,也有可能,比我想象中更好。”程宁回答。
郁青笑了一会儿。
“我打算拒绝你。”郁青说,“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跟你相处。我不习惯被人仰视。”
“那你喜欢喻总那样的吗?”程宁并没有很意外。
“我以前喜欢过他,后来有段时间我对他很失望,失望到告诉自己可以放弃他了。我是玻璃心的类型。”郁青说,“很玻璃心。外人怎么伤害我都无所谓,可是亲人一旦伤害我,我就崩溃。”
程宁没吭声,这会儿才感觉到自己徐徐的失落感。可他又意识到,郁青是真的很认真考虑过这件事,而且在向他推心置腹。
郁青盯着前方走。
程宁在她旁边,他是一路看着她走的。
他突然想起来喻总在办公室让他从学校到现实世界,有种过来人的劝解口吻。
喻总也不一开始就是现在的喻总,他肯定也有过伤害喜欢人的时刻,否则不至于让郁姐失望。
“可是这会儿,的确是他给了我最大的安全感。”
“郁姐,我会变强的。”程宁说,“西西跟我聊的时候说她很后悔。王桥那件事解决得如此轻易,还让公司现在喜气洋洋,纯粹是因为喻总厉害。假设你是容易被外界影响的类型,或者换另一个并不全然相信你的领导——”
郁青停住脚步。
有太阳,走过两圈,槐树上些微积雪已经快看不到。这个角度,能够看到残雪最后的融化。
“嗯。”的确。喻劲很厉害。
“这件事跟我有关,我却什么都没做。”程宁跟着她停下来,“即便喻总和你从没怪罪过我,可我很讨厌这种无力感。”
“郁姐,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女生。可是当我确认喜欢后,我会想,我能给你什么?”程宁站在她身侧郑重地说。
“你已经给过我一些了。”那样直接的表白,郁青真的是第一回听到,很少人才会拥有的勇气。更多人习惯暧昧,不戳破,心领神会。
喻劲跟她也有过表白,更多像在宣誓和表达自我。
“我喜欢你。”
“我要跟你上床。”
“你不用逃避,我能帮你解决一切。”
而程宁会问:“你有男朋友吗?”
答案是没有的话,他会接着问:“那我可以做你的男朋友吗?”
“还不够。”程宁说。
程宁和喻劲一类人,都是会由喜欢催生出强烈动力的人,都下意识认为自己要去保护喜欢的人,怪不得喻劲欣赏他。
只不过程宁更为温和罢了-
嘟嘟嘟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嘟嘟嘟!
敲门声。
“郁青!”喻劲在门外叫喊,打电话不接,敲门也没反应。
“求求你别敲了。”隔壁女生终于没忍住,不顾自身安危,从门里探出头来,痛苦面具:“她真的不在家。好早就出去了。”
“是吗?那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我不知道。你也别想从我这里知道。就是——这么久了,你还没追到吗?”女生表示难捱,女鬼似的抓了下门框。
喻劲已经充分感觉到她的怨念,回答:“快了。”
到楼底下。
喻劲坐在车里打郁青电话还是没人接,她习惯开静音,这他知道。
可她平常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家里,喻劲前脚去过公司没人,又不在家,那她会在哪儿?
喻劲刚打算掉头去林秀莲那边看看,余光瞥见安全通道口出现一个人,正侧对着,像是被公寓管理员发现,正在盘问。
电光火石间,喻劲猛地刹车。
想起了这个人是谁!
郁青的姨妈。
她胖了很多,整个人接近于变形,导致最开始,他没认出来。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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