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31 正经人
刹车动作惊动了他们, 他们双双回头来看,郁青姨妈见他一抖,慌忙逃走。
喻劲:“……”
追不上就没追。
开车到别墅, 刚进大堂,阿姨们见到他来很高兴,上前迎接。
喻劲:“郁青来过吗?”
“没呢。”
大堂空荡荡的, 这会儿已经一点多,林秀莲估计已经吃完饭上楼。
“小劲不去看看太太吗?”刘姨适时, “这几天她一直在问你怎么没来?”
这大半年, 喻劲只回来过几趟。
郁青也已经不怎么来。
“她身体好吗?”
“还是那样。有点虚。前几天头晕, 去医院检查过。没查出什么问题。”
“去看看吧。”刘姨见喻劲没转身就走, 连忙劝。
喻劲上楼去见林秀莲。
林秀莲床边有寻呼系统, 提前收到阿姨们的提醒,早早坐起来等他,见到喻劲先是微笑:“你来了。”
房间里开着暖黄灯,窗帘拉着, 显得幽闭。空气闷闷的, 也隐隐有中药味。
“别喝那么多中药。”喻劲说, 见到林秀莲还是瘦, 脸上没血色。
“喝着有效果。”
“那也别喝那么多。”喻劲拉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 “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林秀莲听喻劲关心她, 脸上流露出笑意, “你呢, 工作忙不忙?”
“还行。”喻劲左手放在被褥上。
“前天你哥跟我联系了。”林秀莲叨念, “问我身体好不好,你怎么样。”
“他也跟我联系过。”
“是吗?你怎么没告诉过我。”林秀莲讶异,不过向来喻劲很有主见, 许多事不会跟她商量,她接着说,“他说他在国外挺好的,让我别担心。又说让我注意身体,还说别让我对郁青和你干涉太多。”
“那你听他的话了吗?”
林秀莲避而不答:“你哥在国外也不会好。吃不习惯,住不习惯,怎么能好?我想让他回家来。”
“你不怕他丢你的脸?”喻劲故意问。
“他总是要回来的。落叶归根,结婚成家。”
喻劲将手收回来,摩挲车钥匙,准备离开。
林秀莲又说:“之前我给尚菱家打电话,他们家突然对我很冷淡,还以为哪里得罪了,后来我联系到尚菱,她说你已经找她谈过了。”
“嗯。”
“小劲,你是哪里看不上尚菱吗?”林秀莲抬起视线疑惑地问。
喻劲是很少会累的类型,追求郁青越挫越勇,偏偏对他亲生母亲会觉得格外疲惫。
起码,郁青能听得进人说话。
“妈,我想说服爸爸跟你离婚。”喻劲突然道,“顺便再帮你相亲,找一个老伴,你觉得可以吗?”
林秀莲大吃一惊。
“我觉得你太缺少关爱,以至于把控制当爱护,这方面我认为你需要改改。就像你认为哥的性向,我的喜欢都可以随意更改一样。”
林秀莲哪里听不出喻劲在反讽她,温和道:“小劲,你总要理解妈妈的。妈妈是为你好。你现在喜欢,不代表未来会喜欢。门当户对总是对你有好处。”
“找个老伴对你也有好处。”喻劲起身,也是不容拒绝的语气,“我会跟爸联系,过段时间再给你介绍几个人。”
“……”
林秀莲还没来得及说话,喻劲已经起身,站在床边,语调平静到毫无变化,像在宣布一样:“我答应了跟尚菱相亲,那你也得答应我跟其他人相亲。我也是为你好。”
话音落地,喻劲离开。
“喻劲!”林秀莲在后面叫了一下,喻劲没有回头。
到别墅外面,喻劲坐在车里,很想来支烟,硬生生克制住。
副驾驶座手机屏幕亮起来。
郁青。
喻劲滑动接起电话。
“找我什么事?”
“我不是天天有事没事都找你。”喻劲一听她的声音,习惯调笑,“中午去哪了?”
“参加苏圆的婚礼。”
“之前怎么没跟我说?”如果他知道郁青想参加,也会去参加。
“突然想去。”
喻劲没问她突然的改变,之前郁青去参加婚礼是为了找灵感,全程注意力都放在新郎新娘互动的感觉上,其余几乎没关心。
她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去参加同学婚礼,自然有缘由。
“那你现在在哪儿?”
“在家。”
“我去找你。”喻劲开始发动引擎。
“不用。我想睡会儿。”
喻劲停下开车的动作:“郁青,元旦有安排吗?我想带你出去。”
郁青似乎斟酌了下才问:“去哪?”
“爬山。”
“……”
“爬我们旁边的玉山,很高,大概要一整天的时间,晚上直接在山顶上露营看星星,第二天早上下来。既锻炼身体,又很浪漫。”
回答的是“嘟嘟嘟”的声音,喻劲还愣了秒,将手机从耳边拿开才发现,不是没信号,是郁青挂断了电话。
他不由得乐。
现在是已经被他拉着一周打三次网球,催锻炼催出心理阴影了吗?
喻劲没回拨过去,只是含着笑意用微信给她发了个地理位置。
喻劲:登山装备我会买。你准备穿的衣服和洗漱用品就好。元旦前我来接你。
郁青不回复了。
喻劲知道她肯定看到,他盯着屏幕好一阵:
还会生气。真可爱。
乐了一阵,喻劲手机挂回车内支架。
去找李琦。
这会儿李琦不出意外地还在酒吧里躺尸。
“我劲,好久不见了!”李琦提前十分钟收到喻劲电话,都没来得及洗漱,直接将毯子抱到酒店沙发上盖着继续睡,还在打哈欠:“中午参加了个婚礼,困死我了。”
喻劲坐在他旁边:“找你有事。”
“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自从你去上班后,就彻底抛弃了我。”李琦一副怨女口吻。
喻劲笑:“帮我找个人。”
“谁啊?”
“待会儿发给你。”喻劲刚刚去林秀莲家,让刘姨帮他找郁青姨妈资料。
也是好笑,郁青姨妈在喻家工作了两年多,喻劲却连她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
“你是要干什么呀?”李琦不解,“是把我当中情局还是FBI啊,我可不是小说中那种动不动就派人跟踪,调查,绑架,囚禁的富二代啊。遵纪守法好公民,干的都是正经生意。吃喝玩乐外加包养女明星!”
喻劲揉揉脑袋,离得太久,还真听不习惯李琦贫嘴:“她是郁青姨妈。我只是想让你帮我找她住处。”
“干嘛?打亲情牌?这么久,你还没追到吗?”李琦着实不解,依喻劲这条件,年少时就在富二代这圈出挑,多少女神前赴后继,以前高中李琦暗恋一校花,也围着喻劲打转,连初吻都给了他。
突然,喻劲就变成一痴心人士,李琦摇头晃脑:“劲,我不习惯这样的你,巴拉巴小魔仙,给我变回来。”
“你昨晚喝了多少,现在还没醒酒?”
“一打。昨晚我们玩巴啦啦小魔仙变装来着,贼刺激!”李琦靠在沙发上搁脚,吞云吐雾,摇头晃脑,“你说这郁青就这么难追吗?”
酒吧没开,灯还是暗的,服务生端了威士忌过来,给他们倒上。
“不是,她很好追。”心肠格外的软。喻劲伸手握住杯子。
“放屁,那你怎么没追到手?”
喻劲笑了笑,他跟郁青的关系,李琦不会理解,他也没解释,喝了口酒。
“虽然吧,我不是那种不正经的富二代,但找个人还是挺简单的。一周内肯定给你回信。”
“嗯。”喻劲知道,李琦人脉广,哪哪都能找到点消息。
自己没有考虑周到。
前段时间喻深逃婚,就上了次热搜,这段时间,周橙婚礼,王桥说郁青抄袭,他也买了好几次热搜。
一方面的确打响了公司和郁青的知名度;
另一方面,也是把郁青暴露给了大众。
郁青姨妈是不是经过这三番两次热搜,得知郁青所在公司,既而跟踪到她住处,不得而知,可喻劲不会再让她伤害她。
当初遗弃过郁青的人,这时候来还能为什么?喻劲垂眸凝视酒面。
“对了,我跟你说一个劲爆消息。”李琦就容易话多,“你可别告诉别人。”
“敖长风的小儿子熬志在追周橙。嘿嘿,之前还点赞过周橙的黑热搜呢,亲爹死后没多久,就惦记上后妈了。啧啧,这一家人。”
“你怎么知道?”
“周橙找我买消息。这爆出来微博得瘫。周橙得完了。”
“既然是他追,未必周橙就同意。”
“那可不一定。我看周橙也不是全然坚定,你说这女人有忠贞两个字吗?这才多久?”
喻劲笑:“怎么?让你怀疑人生了?”
“也不是吧。就是我总觉得心里膈应。打个比方吧,你那么喜欢郁青,万一——兄弟,我是说万一,你可别往心里去。你那啥,你能接受郁青再找其他人吗?”
“为什么不能?”
李琦竖起了个大拇指,脑袋靠在沙发:“反正我不能。我告诉你啊,就连我前妻——”顿了顿,“她现在跟别人谈恋爱,我都气得火冒三丈!”
喻劲笑起来。
过了很久后才说:“我之所以追郁青,是因为这世上我能保证自己全身心待她,要求不了别人。可如果我有什么事,还是希望有人能照顾她。”
“是吗?那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李琦贼兮兮地说,“苏圆的婚礼嘛,他男朋友老来酒吧消费,一来二去就熟了,也请我了。本来我不想去的。我看见你家郁青和一个戴眼镜小年轻在一起,还挺亲近,小年轻老给她夹菜倒饮料什么。对了,婚宴结束,小年轻送她回去,两个人还去学校散步呢。我帮你偷偷跟踪过了。只有为兄弟我才甘做违法富二代!”
李琦端详了喻劲脸色,凑过去勾肩搭背:“兄弟,能忍不?”
喻劲沉沉吐出两个字:“不能。”
32. ##32 变态
太阳在蒙昧的天边, 徐徐露出一只金角,像只藏在灰云里的独角犀牛。
郁青拄着登山杖,艰难地前进一步。
山路比想象中难爬, 有陡坡,喻劲穿羽绒服在前方两步位置,转身递出一只手。
郁青跟他握上, 由他借力拉上来。
已经走了四十分钟,这会儿才刚日出, 郁青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来爬山。
慢慢爬, 走五十分钟, 歇十分钟, 这是喻劲给她制定的策略。
于是再走十分钟, 他们见到两个石墩,坐下来喝水休息。
天气比前几天暖,这片山区这会儿没什么人爬,显得树林格外幽禁。
郁青抬头望天光和光秃秃的树干。
喻劲在前方盯着她。
郁青:“怎么?”
“观察你是不是爬不动了。”喻劲笑着将一瓶运动饮料放在旁边。
帐篷是他背, 装了一个大登山包。他穿了身灰黑有磨砂质感的羽绒服, 面容反而在暗调衣着和清新山林的映衬下, 显得精神朝气。
“还可以。”郁青表示, 前段时间, 一周三次网球, 的确把体力练了上来。
“前几天你是不是去参加苏圆婚礼了?”因五官锋利, 喻劲总容易给人强大的压迫感, 尤其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凝视别人时。
“嗯。”
“怎么不告诉我?”
“你不是不打算去?”
“你是跟程宁约定好一起去的?”
石墩较高, 郁青是将臀部靠在上面,伸直双腿,她稍稍动了动, 回答:“不是。”
“心虚了?”
“……”
“你们聊了什么?”喻劲又问。
这会儿郁青觉得自己仿佛正在被面试。
“很多。”郁青回答。
“挑重点的说。”喻劲半质问又半开玩笑似的,只是目光没放过她。
太阳出来小半,暖光照射到了他们中间的碎石路上,低落几颗光斑,郁青坦诚:“程宁向我表白。我拒绝了他。”
“为什么拒绝?”
“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
“那就是说你其实考虑过和他在一起?”喻劲敏锐地问,只有考虑过接受他,才会想到如何相处。
“是。”郁青没遮掩。
“原因?”
“我想彻底重新开始会不会好一点。”
大概有哪棵树残留雪,天气暖起来融化,有轻微滴水声,阳光让山间空气显示出带着湿气的透明,有点像雾,又有点像光线,隔在郁青和喻劲之间。
过了很久,喻劲才说:“或许我应该高兴,你居然有了想要谈恋爱,重新开始的念头。不过我更不高兴的是,你有了这个念头后的第一选择,并不是我。”
郁青没有接话。
最开始喻劲问她跟程宁这事,更多是想逗逗她,他知道她跟程宁没什么,这会儿反倒“逗取其辱”来了。
他们静坐八分钟,直到喻劲出声:“走吧。”
又走了一个小时,喻劲还是会在坡陡的时候拉一把郁青,只不过面色冷了些,话也少。
到了中午十二点,也到了半山腰的位置,他们找了处空旷的平地准备吃饭。
这座山以前被规划为景区,山中腰都建了凉亭、休憩处、厕所等设施,只不过游客并不多。
元旦来爬山的更是少之又少。
一上午都没碰见什么人。
喻劲铺了野餐布,郁青负责将他包里的食物和水果拿出来——连食物也是他准备的,他让郁青只用准备自己想吃的零食。
太阳彻底升上来。
冬季的它并不暖和,可起码让他们这次出行显示出一种风和日丽的好气象,连带着,心情也应该好一些,不然着实浪费这景象。
喻劲带的是酱牛腱、鮭魚卵和淡黄寿司,有点凉,但风味绝佳。
郁青坐在喻劲搬过来的一块石头上,吃得差不多饱,她瞥身侧从泥土中暴露出根结的树:“修护和维护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老树,比新栽一棵,需要更大勇气。”
“所以我是老树?”喻劲凉飕飕来了一句。
“……”
郁青向来不擅长安慰人,都是喻劲照顾她的情绪,这会儿被堵了回来,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吃过饭再休息会儿,两个人继续爬山。
喻劲掌握了节奏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停,到山顶时,郁青并没有很累,连汗也没出太多。
六点钟,到了山顶,喻劲还有精力开始扎帐篷,郁青帮忙。
“没有想象中难爬。”郁青主动开口聊天,负责固定帐篷角落。
“正常一上午足以爬完。”喻劲在斜对面。
“那为什么告诉我需要一天?”
“故意吓你,好让你做好心里建设。”喻劲总要不正经一下,才肯好好解释,“我们不能像夏天那样一鼓作气爬上来。冬天天气冷,山顶上可能有风,万一出汗爬上来,再被风一吹,会感冒。”
四个角卡住位,郁青起身:“还有一个在哪?”
“我只带了一个帐篷上来。”喻劲用力按下帐钉,百忙之中瞧她一眼,“咱们俩只能睡一个。”
郁青没吭声。
喻劲拉着绳索,故意问:“不生气?”
郁青摇头。
“你是不是不太会拒绝别人?”喻劲问,不想锻炼,也还是跟他锻炼;不想爬山,也还是来爬山;帐篷这事也没提前跟她打过招呼。
“不是。只是不太会拒绝你。”
喻劲深深盯她一阵,忽然笑,下巴示意了下:“包里还有两个睡袋你拿出来。两个帐篷背起来太重。”
他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解释了下。
郁青依言,找到他的超大登山包里将睡袋拿出来。
天色晚了。已经是足分的黄昏,幸好他们趁着光线熄灭时,扎好帐篷,也配着金彩晚霞,吃过晚饭。
视野黑起来,比城市里要快。
没多久就黑乎乎的,像是在眼前挂了幕黑纱,什么都混混沌沌,虫子的声音响得异常大。
喻劲将准备好的手电筒挂在帐篷顶上,这会让山下灯火处,簇起几团烟花。
郁青说:“你能不能陪我去上趟厕所?”
山顶有厕所,不过距离他们搭帐篷位置,有个十来分钟距离,这会儿算是真荒芜人烟,跟城市隔绝,昏暗一片,只有鸟兽作伴。
喻劲将手电筒拿下来,握在左手,右手拉着郁青,去厕所。
林间更黑。
在大城市生活,郁青已经没有见过如此全然的,似乎比闭上双眼还要浓烈的漆黑。
虫声总是很大,分不清什么叫,仿佛就在脚边似的。夜路难走,更何况山路。
两个人走得慢。
喻劲在前面看路,两个人的手牢牢牵着,像一道屏障,他握住她四个手指头。
郁青本来怕自己摔跤,走得很小心,适应时,她抬起头看了眼。
天是纯净的蓝黑色,漫天星光,好像有人朝课桌那样大小的漆黑桌面,泼洒了红酒杯装着的那么多的米。
喻劲的黑羽绒服边缘翻出微弱的光芒,随着他的走动而变化,羽绒服轻微的摩擦声,手电筒的光柱在前面晃动,像某个宇宙发过来的信号灯。
很浪漫。
郁青从来对浪漫无动于衷,即便她设计出很多结婚用的珠宝,网络上见过很多求婚视频,可更多的心态是平静。
她分得很清,那都是别人的人生,自己不会有,也并不期待。
她第一次体会到了属于自己的浪漫。
刚进喻家头年,高一,郁青有天晚上在喻深房间看他画画。灯突然灭了。
喻深打开手机电筒,对她说:“你在这等一等。估计是断电了,我去找张叔问问。”
那天喻深喻劲的父亲回家,带林秀莲出去参加一个什么活动。
郁青没有带手机过来。
房间里漆黑的,她谨慎地摸出门。
太黑了,她什么都看不到,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前,也不知道走到哪,也怕踩空楼梯,摸到了一个门框,突然有光亮起,扫过她眼睛。
喻劲走出来:“你摸到我房间干什么?”
“走错了。”郁青回答。
“找我哥?”
“嗯。”
“你跟我下来,我带你找他。楼上没电。楼下有。”
灯光一直照在前方,郁青看不太清喻劲和自己这段距离,那时候的喻劲还不太会照顾人。
到了楼梯,她更是小心翼翼地,生怕自己摔下去。
喻劲简直不耐烦,嫌弃她走得慢似的,不带任何拒绝意味地,一把抓着她手腕,命令似地说:“跟着我。”
郁青左手扶住栏杆,右手被他一路攥着。
楼梯拐角处,上半段楼梯最后一个台阶,她被拉得太快,没稳住重心,往前扑下来,喻劲意识到,转身想稳住她,冲劲太大,没防被她压在地上。
好像喻劲靠坐在拐角,而她是直接扑在了他怀里。
手机掉落,灯光朝上,并不在他们的范围内,就纯粹在天花板上打了个黄光,跟贴上去的大月亮似的。
谁也没看见谁,可是肢体知道离得很近。
甚至听得到他的呼吸声。
胯部贴着胯部,一条腿还在他双腿中间,那是郁青第一次感受到男生那么迅速的反应,不是动作,而是生理。
喻劲:“起来!”
郁青沉默地起身,道歉:“对不起。”拍了拍裙子。
两个人都没说话。
喻深在楼下听到动静,走到下半段楼梯的台阶口,用灯扫了扫他们:“怎么了?摔跤了?”
“她要找你。”喻劲说完就把她仍在原地,拾起手机,转身上楼。
郁青借着喻深的手电筒灯光下楼。
“他欺负你了?”喻深关怀地问,“有没有摔伤?”
“没有。”
“是我没顾虑周到,楼上很黑,你一个人害怕吧。”
郁青不是害怕,是担心自己单独待在喻深房间,万一少东西说不清楚。可她不能明言,望了望喻深,点头:“嗯。”
“没事。很快就修好了。”喻深安慰。
“我先回去。”郁青说。
喻家有备用电源,只供应一楼和别墅内的路灯。
郁青回去也没什么事做,走到一半,见花圃有掉落下的花朵,她蹲下来,耐心地将花和枝叶编成个花团子。
蹲着的影子突然清晰,周围光线明亮,郁青转过头,来电了。
整个别墅像月宫似的。
见喻劲正在二楼窗口看星星。
郁青起身,用花团子朝他扔过去,本来没打算中,居然恰好击中了他肩膀位置。
喻劲看下来。
郁青朝他说了两个字:“变态。”
33. ##33 重金求谢
或许这才是他们一开始看不顺眼彼此的原因。
怎么会有男生那么容易就发丨情。
喻深就不是这样, 喻深很客气,连教她画画都会注意别碰到她的手指。
郁青上完厕所,用纸巾擦着手出来, 准备回去,恰好碰见山的管理员过来巡视。
喻劲向他买了些热水和两个小马扎,带回帐篷那里。
山下已经像春天过境一样, 烟花盛开。
两个人坐在小马扎上。
观看星空之下,璀璨灯火之上, 错综绚烂的烟花们, 像欣赏某个花卉节。
都市夜生活, 晚上要么吃饭, 唱歌, 聚会,去KTV,要么就是在家里刷剧、聊天、睡觉。
郁青感觉到格外的,带些温暖和安逸的平静。
夜越来越深, 寒气重。
郁青运动一天有点困, 还是坚持想等到新年那刻。
有人用烟花来倒数。
天空炸出一个蓝色的“十”, 接着是橙色的“九”。
“八”, 紫色。
“七”, 绿色。
“六”, 桃红色。
“五”, 黄色。
“四”, 白色。
倒数烟花的时间没那么精确, 到四的时候,周边烟花都已经炸了起来,噼里啪啦。
不过那人仍然在放着。
“三”, 蓝色。
“二”,紫色。
“一”,黄色。
“元旦快乐”,正红色。
郁青:“元旦快乐。”
喻劲:“元旦快乐。”
喻劲:“过去的都过去了。以后总会更好。”
郁青:“嗯。”
已经刷过牙洗过脸,郁青进帐篷睡觉。
帐篷黄绿色,头顶那块朝山下,还被烟花照得绚烂米灿般,最顶上是星空,虽说也没什么光透下来。
喻劲也进来睡觉。
都是只脱了羽绒服,穿着里面的羊绒衫或毛衣,直接进睡袋里。
郁青习惯侧身睡,转过身。
骂喻劲“变态”之后,隔日,她端着东西从客厅路过,见喻劲靠着沙发背上看电视。
屏幕上播放的是一段外国人的情丨欲戏,非常露骨,喻劲没有切台,郁青也源于好奇多停留两秒。
“这是正常生理反应。”喻劲突然说。
郁青才知道,他早就知道她站在那。
不吭声。
过两秒,喻劲拿起遥控切换频道,画面一闪,赫然是张恶鬼面具,出现在女主身后。
喻劲:“吓蒙你。”
郁青没被吓到,她还没投入,只有投入了,才会被这种惊悚片吓到。
进厨房把菜放下,出来时,见喻劲居然又换了个频道,在看国际赛车比赛。
汽车发出嗡嗡嗡,解说激情澎湃,郁青连规则都看不懂,喻劲却显然看投入了。
郁青很想用纸巾浸满冰水,擦过他脖子,而后躲在沙发底下,等他找不到人时,突然窜起来也回馈他一句:“吓蒙你!”
可是她没这么做,扫了眼便离开。
郁青这会儿才想起来,原来自己跟喻劲除了那些试探般的争锋相对,最开始也有过对异性懵懂的好奇,以及恶作剧。
山上天亮得很早,喻劲醒过来时,旁边郁青已经不见,连睡袋都收拾好了。
他从帐篷出去,见她独自站在山崖边。
“在等日出?”
“没等到。今天估计不会有了。”今天不似昨天,灰雾蒙蒙,太阳像是被块灰厚毛毡毯牢牢盖住,一点要出来的迹象都没有。
“不过拥有昨夜繁星也是够的。”郁青补充了句。
今天还要上班,两个人洗漱完趁早下山,在公司楼底下吃早饭,一起上楼。
才八点半,正好碰见程宁背着黑电脑包在等电梯。元旦他估计又把工作带回学校了。
“喻总早,郁姐早。”他率先打招呼,郁青是朝他点点头,喻劲十分冷淡地“嗯”了声。
三个人进电梯,程宁按下楼层,并问:“郁姐,昨天我的设计稿差不多画完了,我想给你看一下。”
“可以。”
“什么设计稿?”喻劲问。
“给客户厉先生的。”程宁回答,“我想让郁姐指点一下。”
“不用事事都请教郁青。公司的老人很多,足够你学习。”
程宁怔了怔,推推眼镜:“好。”
电梯上到二层,程宁又说:“郁姐,你今天晚上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饭。”
程宁不害怕。
喻总之所以对自己冷淡,大概率是源于自己向郁姐表白。
而如今,喻总展现出了自己的竞争欲。
那既然竞争,就得公开较量。至少郁姐现在也没说喻总是她男朋友,还有机会。
郁姐说她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相处,意味着他或许可以参考学习喻总跟她相处的方法——强势,以及锲而不舍。
“郁青晚上有事。”喻劲直接替她回头,伸手捋平袖口。
喻总每回要开除别人,或者有其他人做了他不可原谅的事时,就会有这个特别冷静细微的动作。
程宁注意到,双手捏着双肩包包带,又说:“元旦我把郁姐的线上展览又看了一遍。有张《weak》的设计构思特别喜欢。还有,今年学校百年诞,邀请校友回校参观。郁姐你会去吗?”
“我还没收到通知。”
“在三月份。”
“三月份的事,你着急什么。”喻劲转头,轻描淡写地问,“郁青,昨晚睡得怎么样?我在你旁边有没有吵到你?”
这句话成功地让程宁愣了秒,目光在他们中间逡巡。这里面的含义很明显是……
“没有。睡袋隔音。”郁青简洁地回答。
电梯到了,她率先走出去。
程宁愣了愣,很快意识到郁青在澄清这件事,连忙跟出去。
喻劲面色不善地停留了会儿。
各自回各自的工位,郁青屁股还没坐热,程宁就把他昨天设计的稿件来给她看。
程宁现在负责公司相亲系列的零到俩万元区间的男性设计稿件。
现在他会花很多时间先设计自己满意的作品,从满意作品中挑选更好的给郁青看;郁青认可之后再发给客户。
多一道工序。
因为这家公司里,设计师只需要对客户负责,不需要经过郁青——小单子喻劲一直很敢让设计师自主定稿。
程宁给郁青看并不是为了接近他,而是通过郁青的思路和修改来调整自己,毕竟他不成熟,很多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满意”是否真的好。
但他的确学得非常快。
讨论完毕,程宁回到开间,郁青这时候才开电脑,发现喻劲给她发了条微信,只有三个字。
喻劲:呵呵哒。
郁青:“……”
工作到下午,郁青办公室玻璃门突然被敲了下,喻劲在外面提醒:“出来。”
开间其他人,包括另一侧办公室的人事兼财务主管王杰也被叫了出来。
喻劲身边站着个穿白衬衣和西装裙的黑长发女性,衣着整洁,站在喻劲身边都不显得矮,入眼便有干练的精英气息。
皮肤白皙,身材姣好,腰细腿长,不属于目前中国流行的“瘦白美”,而是更偏向大骨架,五官明朗,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适中的红唇。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新来的设计总监,清华工商管理本科,ACCD研究生,现在正式加入我们公司。名字你自己来介绍吧。”喻劲向大家宣布。
“好的。”女生本来跟着拍掌,这会儿停下来,“我英文名叫Amy Liu,中文名很好记,叫刘美丽。”
所有人都在笑。
“谢谢大家的欢迎,以后我会在公司认真做事,争取将公司带到一个新台阶。也让大家多赚钱、多开心。”说完,她鞠了个躬。
跟喻劲刚来时,说话风格很像。
鼓掌声响起、结束。
喻劲说:“大家回去工作。美丽,现在暂时办公室不够,你先在开间坐会儿,我之后给你安排。”
“OK。”刘美丽转身瞧他,“不过我希望你还是叫我Amy。”
喻劲失笑,王姐适时过来引刘美丽到王桥那个位置,目前也就剩这个位置空着。
刘美丽坐到程宁身边,伸手挥了挥:“Hi。”
程宁有点局促,不仅因为对方是女孩,还算是自己上司,身上有香水味,不刺鼻,但浓烈,他点点头:“你好。”便投入工作中。
刘美丽放下东西,转头往后扫了眼:“里面是郁青吗?”
“是。”
刘美丽收拾了会儿,拿起东西,敲门。
郁青抬头:“请进。”
“你好。我是Amy。”刘美丽上前,将一个盒子放在郁青桌面,“喻深让我带给你的。”
“?”
刘美丽并没有和陌生人初次说话的生疏感,而是站在桌边大方解释道:“喻深现在正在ACCD进修,他刚来美国时,喻劲让我帮忙关照他,一来二去就熟了。”
原来是这样。
郁青正好有个疑问:“你大学是工商管理设计专业吗?”
“是。”很多人都会问她这个问题,毕竟工商管理跟ACCD的美术设计简直八竿子打不着,“我以前读工商管理,后来跨专业考研去了ACCD。跟喻劲也就是读工商管理认识的,他之前去清华进修了MBA,不过他读了一半就走了。”
郁青都不知道喻劲读过MBA。
郁青夸赞:“你真厉害。”
ACCD全名Art center college of Design,美国艺术中心设计学院,美国工业设计第一强校,郁青之前想要辞职,就准备考这所学校研究生。
刘美丽似乎看出来:“你要是对考它有兴趣的话,可以找我,我有很多经验分享。”
“谢谢。”
话题谈完,刘美丽离开之前还不忘笑着说:“我先回去。跟喻深说,礼物我可带到了。”
郁青打开礼物盒,里面是一支浑身漆黑,笔帽顶端有龙纹缠身的钢笔。
将它合上。
微信里又有消息提醒:“刚李琦给我打电话,要加你为好友。你记得通过一下他。”
李琦?郁青记得大学时,他常来喻家找喻劲,是喻劲死党。
只不过有点儿忘记他现在的样子,印象中最深刻的还是喻劲过生日那天,他坐在沙发上跟喻劲打牌,问“她是谁”。
很快,李琦就发来了好友申请。
昵称是:琦你大爷。
申请内容:李琦。求通过。
郁青刚通过,连文字寒暄都没有,对方便直接拨来语音通话——喻劲曾说过李琦患有“社交牛逼症”。
接通。
“喂,郁青,是我,李琦。”
“你好。”
“是这样的。我老婆要结婚了,她很喜欢你给周橙的设计。”
“你老婆?”
“前妻。前妻也是妻。我打听到她想找你设计珠宝来着,你能不能帮我设计两坨屎给他们,重金酬谢!”
34. ##34 巴拉巴拉小魔仙
如果这个人是喻劲, 郁青可能会当场挂电话。
郁青平静地说:“我是设计师,做不了这种事。”
李琦:“那你帮我设计两坨屎,我在婚礼上送给他们!”
郁青:“……”
跟李琦友好地挂断电话, 郁青忍了会儿,才在微信问喻劲。
郁青:为什么要把他推给我?
喻劲:刚求他办了点事,欠他人情。怎么, 他不是说找你设计珠宝?
郁青没回复。
自从喻劲来了之后,很会观察, 提前会杜绝很多商谈时便能感觉出不好合作的客户。
因此他来之后, 设计师心里很有安全感。
可职场中, 并不是每个老板都像喻劲, 设计师这种职业就是有可能会遇见各种客户。
……不该朝他抱怨的。郁青心想, 自己有点被惯坏了。
喻劲继续回复:你不愿设计的话,我让程宁设计,反正他现在学你风格学了个五成,到时候挂你名字就行。两坨黄金大便而已, 收费高, 成本低, 不赚白不赚。
喻劲:但如果你有兴趣, 我就带你去他酒吧看看。
从公司创业以来, 郁青接的单子, 都是“祝福”, 无论是生日, 婚礼, 还是约会,相亲,珠宝昂贵而璀璨, 含义要么彰显自己的优秀,要么寓意美好的祝愿。
很少有像李琦这样,是表达“恶”感。
郁青想了想:“好。”
李琦酒吧开业时间是在晚上七点,喻劲和郁青下班后吃过晚饭再去。
路上,喻劲问:“郁青,有个事跟你商量一下。Amy刚来公司,她的职位是设计主管,一直坐在开间不合适。不过公司目前没有其他办公室,你能不能跟她共用一个?”
“怎么共用?”
“我跟王姐商量是,在你办公室中间加装一道帘子。”
喻深之前租的这个工作间只有三个单独办公室。
喻劲一间(总经理),郁青一间(首席设计师),王姐和西西一间(人事和财务)。
王姐和西西那间已经坐了两个,加不上人。
倒是不介意自己坐开间,怕员工们会介意,连闲聊都不敢了。更何况,他坐开间,办公室里面的人也未必舒服。
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郁青跟Amy共享。严格来说,Amy职位还比郁青高一点。毕竟郁青不涉及管理职能。
“可以。”
“Amy试用期两个月,合适的话,我才会让她调座位。办公室租期还有半年,之后我们换一个更大的。”
换办公室需要金钱成本,还涉及到员工租房位置变远等问题,郁青说:“我也可以坐开间。”
前方掉头。喻劲小心观察左右车辆。
“最近公司业务增多,换大办公室是需求。而且你坐了这么久办公室,现在坐开间,员工眼里也不舒服,踩旧迎新。放心,王姐之后会出去看新办公室,到时候,我把最好的房间留给你。”
“不用这样照顾我。”
“不事事想着照顾你,还叫喜欢你?”喻劲瞥车外后视镜,倒车入库,冷不丁回答。
“至少公事上不用。”
“我已经很克制,否则我会直接让你和我坐一个办公室。到了。”
车停下来,郁青透过车窗,望见酒吧上闪烁的霓虹灯招牌:
收留心碎富二代。
进酒吧门口,右侧一个黑板上插着小灯泡,各类彩灯泡组成两行字:
液巳堔,還洧什庅亾,
瑆着薮傷痕。
☆
喻劲扫了眼:“有好戏看了。”
郁青:“?”
酒吧放着劲爆音乐,这会儿已经有各类男男女女晃起来,灯光像无数只彩色耗子般在人头顶到处乱蹿。
空气中有种很奇怪的迷醉酒味,以及香水味。
郁青是第一回来这种地方,四处张望。喻劲显然很熟,护送着她到最前面。
最前面显然是老板的“亲朋座”或者说“贵宾座”,没有舞池中间那么急,他们都坐在宽大的沙发椅上在玩。
李琦正跟人玩筛子,抬头:“劲,青,你们来了。”
郁青是第一次被人称呼为“青”,被人叫单字这种印象还停留在古早小言,可李琦就是叫得自然又顺口。
他跟郁青记忆中没太大偏差,就是比少年时放大拉长了些,他跟喻劲同龄,却显然没喻劲那种成熟感,五官算是秀气,多了点油滑感。
“别走啊,琦哥,骰子还没开呢!”还有人拉着他。
李琦穿了身白西装,十分风流倜傥,强硬挣脱,跟逃命似的:“去去去,我兄弟和他女朋友来了,我得去招待!”
一群人扒着他的衣服不让他走:“最后一把,不能耍赖!开完再走!”
李琦跟被人欺辱似的:“放开我!”
“不会被查吗?”郁青问。
“放心吧,不是赌钱。”喻劲回答。
李琦终于挣脱一群“两爪鱼”过来,还喘两口气,埋怨:“怎么来也不提前告诉我,我好提前迎接你们,在我酒吧宣传灯牌上打字,欢迎劲青光临,火星文,排面!”
原来那是酒吧宣传灯牌。
除了□□签名,郁青想不到会有人将火星文特地作为宣传语。
还没等喻劲回答,身后一群人蜂拥抓过来,有人勾肩,有人抱腰:“琦哥,你输了!输了!”
“他妈的,又输了!”李琦狠狠骂了句。
灯光吵闹,打鼓打得耳朵嗡嗡响,他们说话声音都带着回音似的。
“你输了可不能不认账啊!”这群男女生都很年轻,围着李琦喧闹起哄,个个脸上充满着快意。
“行叭。”李琦朝向喻劲,“劲,你等等,我待会儿就来。”
喻劲含笑:“去吧。”
这群人很显然也认识喻劲,却不敢像扒李琦那样扒在他身上,而是打量郁青,或许也有人认出来,她曾是喻劲亲哥喻深的“未婚妻”。
“劲哥,要不要来我们这边坐,角度好。”有人招呼。
“好。”喻劲也没抗拒,带郁青去刚刚李琦的沙发位置,没坐在中间,而是坐在旁边两人小沙发。
那群人也是自己坐在中间的长沙发玩,没过来骚扰他们。
跟郁青以前想象中的酒吧不同。
中间舞池有人跳舞蹦迪,旁边是DJ,最上方的沙发雅座大部分都是在猜拳,喝酒,或者聊天,各干各的,没那种乱七八糟的纵欲感。
喻劲很自然将郁青的手攥着,放在自己腿上,这是种保护和宣示的姿态,大概不少人注意到了。
郁青没把手抽出来。
酒保特地端了瓶酒过来:“劲哥,要白兰地吗?”
“不用。待会儿还要开车。郁青,你想喝什么?”
郁青摇头,在酒吧里最好什么东西都别喝。
喻劲笑:“给我来两杯白开水。”
“这里是我跟李琦合开的,相对来说安全,我们都讨厌那种事。”喻劲像是简单地解释了下。
郁青并不是不信任他,只是天然地有防范心,人多的地方除了自己倒的,不会轻易喝东西,换了个话题:“你刚刚说有好戏看是什么意思?”
“广告牌上有‘星’,就代表要开每周一次的活动。”
“什么活动?”
话音刚落,灯光忽然暗了下,再闪起来时,刚刚空旷的舞台上已经多了个人。
穿着紫泡泡衫、裹胸和短裙,以及白短靴。
深紫齐刘海肉眼可辨的假发,长胳膊长腿,手里举着一根明黄色很粗劣魔杖,做作地晃了圈,而后左腿曲起靠在右腿上,魔杖靠在肩,手伸开两只在眼睛前,变腔喊道:
“巴拉,巴拉,小魔仙!”
朝全场抛出Wink。
顿时,全酒吧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酒吧大概还有专用灯光师,将一束聚光灯打在他脑袋顶上。
让人清晰看出他的五官,喉结,以及腿上的汗毛。
一条腿支着没站稳,李琦摇晃了下,干脆两条腿岔开站着,叉腰,用“魔杖”指着底下:“让我来看一看,下一个变身的人,是谁呢?”
郁青大受震撼。
酒吧把两杯白开水递上来,顺便还放了两个割开一半的柠檬:“琦哥说,您喜欢吃柠檬。让我们送两个上来。”
“巴拉巴拉小魔仙。”喻劲捡起柠檬,稍微一挤,将滴汁液到开水里,回答她刚刚那句话,“输了三次骰子的人要穿巴拉巴拉小魔仙衣服上台。接着他用魔杖指人,指到谁,谁就要去找其他人玩骰子。赢了过关,输了要么请对方一瓶酒,要么计数。累积技数输三次,上台换装表演巴拉巴小魔仙,再去指下一个人。”
郁青第一次知道还有这种玩法。
“每回几乎都有李琦。”喻劲端起杯子,抬起视线笑着,“他外号逢赌必输。因此,他从来不敢赌钱。”
只不过这位“逢赌必输”,在聚光灯照耀下格外兴奋,他环顾一圈,将魔杖遥遥指了过来:
“就是你了。郁小姐!”
“……”
戏剧般的场面,灯光开始照在郁青脸上,所有人的视线都围过来,李琦更是直接从舞台上跳下来,活脱脱像个魔法壮汉,箭步冲到他们身边:“巴拉巴拉小魔仙找谁?”
郁青盯向喻劲,面无表情。
喻劲失笑,放下水杯,做了个比划:“划拳还是比骰子?”
“可以不玩吗?”郁青问。
“不可以哦。”李琦抢先回答,“不玩要被我们酒吧封杀。”
“……”
“来吧,跟我玩。”喻劲说,知道郁青肯定不会划拳,“我们玩投骰子。比大小。你先摇。我选大小。我现在选小,如果开到小就是我赢。”
他大致讲述了遍规则。很快有人机智地将骰筒子递过来。
喻劲递给她。
李琦兴致勃勃,干劲满满,握拳围观:“加油。”
都不知道给谁加油。
下秒李琦就扭头吩咐酒保:“拿几瓶Cognac,我喻总请得起!”
这会儿开始叫喻总,不叫劲了,郁青听出来,他是给自己酒吧生意加的油。
郁青接过骰子筒,从小到大她都没玩过这种玩意儿,只好学着电视剧捂在手里晃了晃,而后身体倾前,扣在桌面上。
李琦眼睛都在冒光,贼兴奋:“开不开?”
他火急火燎地催,旁边人全在盯着,灯光这会儿便会来回乱窜的彩色耗子。
郁青打开骰子筒。
三个骰子,分别是:两点、一点、三点。
郁青:“……”
喻劲笑,他穿了灰西装里面是黑衬衫,乌黑的发,眼瞳偏黑,这里的灯光被人围着,顿时有伦勃朗的油画质感,他的眼眸明暗之中,隐隐含光。
“郁青输了。买酒还是计数?”李琦像个真正的小魔仙那样,用魔杖指着人。
“计数。”郁青说。
“下一盘我来开。你来选大小。”喻劲伸手按住骰子。
“我选小。”
“好。”喻劲晃了圈,很利索地开了。
六点、四点、六点。
郁青:“……”
“青,你又输了,两盘了。再输一盘就得跟我一起去唱巴拉巴拉小魔仙了。”李琦疯狂朝她眨眼睛。
喻劲抬头跟酒保说:“我替她请俩瓶酒,把计数清了。”
众人鼓掌。
李琦“噢哟”一声,跟个媒婆似的笑嘻嘻:“这酒可价值不菲,你可要记得我劲哥的这份恩情啊。”
郁青没吭声,接过骰子筒玩第三把。
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晚上往酒吧里跑,喜欢夜生活了,的确会令人肾上腺素激增。
郁青这回不捂在手里晃,而是直接在桌面摇两圈,她已经弄懂规则了:“你选大,还是选小?”
谁摇骰子,另一方就负责选大小。
喻劲含笑:“我选小。”
这回开始出的点数是:三、六、五。
大。郁青总算赢了盘。
开始第四盘。
郁青又输了。
第五盘,依然输。
喻劲再给郁青清空技术。
李琦遥遥告诉酒保:“喻总吩咐,再来四瓶酒。”
郁青:“为什么是四瓶?”
“店里面规矩,每回清数都要翻倍。刚刚劲哥给你清了第一回,第二回就得翻倍。你要是再输两盘,那可就八瓶了。”
第六盘了。
喻劲摇,郁青选大。
六、六、四。
郁青赢了。
第七盘。
五、五、五。
郁青还是赢了。
到现在,郁青赢两回。
喻劲输两次,如果他不选择清数,再输第三回就得跟李琦上去一同表演巴拉巴拉小魔仙。
郁青想提醒他,却又见他不为所动,浑不在意似的。
第八盘,郁青摇,喻劲选。
喻劲说:“我选小。”
郁青开出:三、五、四。
“输了输了!”有人爆发出呼喊。
李琦像个唐僧一样伸开双手,止住围观起哄的大家,眉目中充满慈善,语调中都是宽容:“大家肃静。”
“劲哥,按规矩,三连输,要么请八瓶酒,要么上台跟我表演巴拉巴拉小魔仙。留粉红那件给你怎么样,体面!”
围观群众全在起哄鼓掌:“上台!”
“上台!”
“上台!”
“当然,还有个法子——”李琦顿了顿,滴溜溜地转,“既然如果双方是情侣,郁小姐还是第一次来,总得有特殊对待。我宣布,今晚给我们表现点黄色内容,这单就全免了!”
“哇哇哇!!!!”周围人喊得都疯了,简直比苏圆婚礼叫得还大声,所有人眼睛都被李琦传染了似的开始发亮。
“什么黄色内容?!”有人问。
“亲嘴。”李琦表示。
“……这他妈也叫黄色内容?”
“这还不黄色?”李琦震惊,“再黄一点,咱们可就得被扫黄打非了!”
有女生扯李琦泡泡袖:“琦哥,为什么我跟我男朋友没这待遇?”
“别扯,扯歪了。”李琦心疼得摸摸自己的劣质泡泡袖,“谁让喻哥是咱酒吧合伙人呢,得给人这面子,是吧?下次让你男朋友给我们酒吧入股,把你当公主捧,你想亲谁嘴,就亲谁嘴!”
“滚。”女生笑。
李琦朝向喻劲:“劲哥,你看怎么样,必须亲一个。咱伤心富二代酒吧最后的底线了!”
喻劲含笑,扬下颌:“你问她。”
二加四加八,一共十四瓶Cognac整齐地放在桌面上。
郁青不喝酒,不知道价格多少,但酒吧里,尤其是这种富二代聚集的酒吧,总归不便宜。
喻劲自然有这个财力,只是——
郁青阖下眼,沉吟两下,点头,她向来不习惯骗别人,更何况亲一下也——
连周围观众都还没来得及反映的速度,喻劲上前,按住郁青后脖颈,猛地吻了上去。
沉重、强硬的吻和气息,淡淡柠檬气息,从他舌尖传来。
过了会儿,周围才炸开声音。
“卧槽!”李琦都惊了,掌才鼓到一半,瞪大眼睛,“这么猴急呢!我还想说让女方主动呢!”
喻劲没停下来,湿濡缠绵地吻着她。
不知为何,李琦突然心如刀割:“过了,哥,真过了,别亲了。深吧怨夫看不得这个。”
围观人太多,喻劲终于还是停下来,刻意在她耳边呢喃了句:“好久没亲了。”
郁青向来把头发别在而后,这句话简直就是吻着她耳廓说的,周围灯光变成一种带着光晕、融化了的彩虹,周围黑漆漆的人群围观,吵闹欢笑。
很近又很远,成鲜明的背景。
喻劲的目光是里面最亮的,像潭清凌凌迎着光芒的水,只照映着她一个人。
他坐回对面,端起水闲适喝了口,又微微一笑。
郁青第一次觉得格外面红耳热,以至于有些局促。幸亏她向来是不容易脸红的类型,加之灯光暗,没太大动作,旁人应该也看不出什么。
喻劲和郁青这关算是过了,接下来轮到喻劲挑人。
喻劲随便找了个刚刚起哄得最起劲的男生,李琦拿着魔棒,表情还在痛苦余味中似的,带一堆人去祸害对方了。
不过,郁青冷静下来,总还是觉得自己,被坑了。
刚开始点到她,就该走的。
就这么人传人玩大半圈,到十点,李琦才终于找到了三个能变身的“小魔仙”,让他们组团在台上跳舞,他自己换回西装,在喻劲旁边葛优瘫。
刚开始很多话,这会儿他却显然放空,不是疲惫,而是某种怔忪。
沿路霓虹相送,路上,郁青问:“你带我去酒吧,是让我了解李琦送‘礼物’的初衷吗?”
“算是吧。你觉得他怎么样?”
“没什么城府。爱玩,话多,自来熟,好相处。”
“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婚姻里的缺点。”喻劲盯着前面车的尾灯,“李琦从小就喜欢跟人玩游戏,开酒吧之后更是直接发挥了他的长处。每晚都在酒吧招待客人,小魔仙这个游戏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他也不拒绝穿女装跟大家一起玩。每个晚上几乎都在酒吧通宵,睡到第二天中午起来,收拾收拾,晚上继续。”
郁青认真听。
“他的妻子却跟他相反。文艺世家出身,喜欢艺术、逛街、品酒、读书、看展,很多时候都更倾向于待在家里。”
“没有尝试过调和吗?”
“尝试过。去年李琦妥协,将酒吧给别人打理,自己回家陪老婆。前一个星期他套出了别墅所有保姆的信息。第二个星期,我收到他的电话,说,他已经无聊到一个人在泳池边走了五十圈。”
“那他们为什么会相爱呢?”郁青好奇。
“这点我也不清楚。不过李琦很早就喜欢她了,高中的时候。严格来说,对方还是我的第一任女朋友。”
喻劲开过了一个绿灯通道。
郁青想起来,她曾经在喻家别墅周边碰见跟喻劲在车里接吻的那个女生。
“他们在一起跟咱们今天这个情况差不多。玩游戏,被抽中接吻,李琦很羞涩,是李迎主动亲了他,我们所有人都在开他们玩笑。第二天他们就在一起了。”
“他们结婚多久?”
“八九个月左右。”
“离婚呢。”
“半年。”
“李琦很喜欢她吧?”郁青想起李琦葛优瘫时呆愣的眼神。
“他挺纯情的,只是喜欢跟人玩,不是鬼混。”
路灯在透明车窗前晃出光影。
喻劲盯着前方问:“郁青,如果是你,你愿意为我彻底改变吗?”
郁青回答:“不愿意。”
“可是你其实已经为我变了,只是没察觉到而已。”
“我没办法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
“我也不要求你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那样我会怀疑我自己喜欢的究竟是什么。李琦也是这样想的,他们都为对方有过改变,却无法彻底地变化。让李迎喜欢跟李琦在酒吧玩闹,或者让李琦去跟李迎看各种展览。”
“离婚是李迎提的吗?”
“嗯。两边都答应,进行得很快。不过离完李琦就后悔了,总觉得自己应该再试试。前段时间他还去查过自己是不是有多动症。”
“结果呢。”
“意外查出了痔疮。”
“……”
漆黑天上有轮小小的黄勾月亮,像颗曲着的豆芽。
“爱情很吊诡。”郁青轻声,俩个根本玩都玩不到一块的人,究竟是怎么相爱,又决定结婚的呢?
“所以你更应该珍惜我。”喻劲从来都不会放弃推销自己的机会,“起码我既爱你,又跟你很相处得来。”
35. ##35 礼物
喻劲的“循循善诱”被李琦来电打断了, 他用车载音响接通,公放。
“劲,你送郁青回去没有了啊?”
“还在路上, 怎么?”
“我孤独、我寂寞、我急需要你的安慰。回来一起喝酒呗?”
“明天还要上班。”
“你不是老板吗?连这个自由都没有。你好兄弟老婆都跟人跑了!”李琦委屈似的,“你还跑到我酒吧里秀恩爱,我刚刚多么好心给你找机会, 但凡我心思肮脏一点,就说你坏话了。”
喻劲失笑:“行。送完她, 再回去找你。”
“不见不散。”李琦这才开心起来, 挂断。
“看来我是不能送你上楼了。”喻劲扫了眼后面来车, “今晚本还打算找机会去你住处。”
“李琦单子我打算接了。”郁青说。
“好。”喻劲并不意外, 他知道郁青会感兴趣的, 或者说,正是他推荐李琦找郁青。
正好有时间,李琦第二天上午正式过来面谈。
“不是我说,我前妻离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得过来, 找个几把小鲜肉, 还没老子长得帅。哼。”
李琦在郁青办公室, 身为好友的喻劲陪坐。
“我说, 要不是我被猪油蒙了心, 当初能看上她。呵。”
“是。”喻劲应和, 嘴角勾着笑。
郁青全程只是听, 略微转过头瞥他, 喻劲朝她眨了下眼。
郁青:“……”
李琦没注意到, 从西装里拿出盒烟,喻劲说:“办公室不许抽烟。”
“好。”李琦塞回去,接着又抱怨, “成天管东管西,不许我那个,不许我这个。她以为她是谁啊,天王老子!呵呵哒!”
郁青终于知道喻劲那个“呵呵哒”,是跟谁学得了。
向来她接单,是会听客户的诉求,她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因此往往客户会不自觉跟她说很多,久而久之,会露出真实情绪。
李琦也是。
不过更可能是,李琦对谁都说这么多,情绪格外浓烈。
“劲,必须送两坨屎给他们,以消我心头之恨!”
郁青才知道,他是真的想设计两坨屎,而不是开玩笑。
“具体方案你们来定,要尽快。”Hela
“放心。”喻劲回答,“你是最优先的。”
“嗯。还是劲哥对我好。”李琦点点头,“我非得用她最喜欢的设计师来侮辱她不可!”
郁青:“……”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职业可以侮辱别人。
喻劲全程笑不可遏,拍拍李琦的肩:“无论怎么样,我都会帮你。”
“劲!”李琦十分感动,“放心,钱不成问题。事后还有红包。青,你也尽管放心大胆地做。”说完,李琦雄赳赳气昂昂地拉了拉西装起身,“待会儿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喻劲和郁青起身送他。
“不是我说,追我的人从酒吧排队到埃菲尔铁塔,英年早帅,像我这种受欢迎的人,会因为一个前妻嫁人,就——”
话音刚落,迎面两个人走来。
为首的那个人有些面熟,郁青才想起来,自己上周约了她面谈,当时还不知道她是李琦的前妻。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忽然李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滑跪冲刺到那人的脚边,抱住她一条腿,哀求道:“老婆,你不要抛弃我啊啊啊啊啊啊!”
郁青:“……”
办公室所有人:“……”
气氛一时间很肃静,有人连苹果到了嘴边,都默默放下,吃瓜看戏。
“老婆,我错了。”李琦举起手,“我发誓,我再也不玩巴拉巴拉小魔仙了。你原谅我吧!”
“放开。”李迎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抱住腿,惊异又羞耻。
“我不放。”李琦哭哭唧唧,将脑袋贴在她腿上,“我放了你就真的嫁给别人了。我不放!我当了这么多年舔狗,突然没得舔,好不习惯啊!”
“李琦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李迎吐了口气说。
“什么?”
“太舔了。”
全场人:“……”
李迎伸手扒开李琦,快步进了郁青办公室。李琦没跟上去,而是起身盯着门有点委屈巴巴的样子。
喻劲上前:“我送你下楼。”
“劲,我真的舔得很过分吗?”
“中上程度。”
“可她不正是我因为我够舔,才跟我结婚的吗?”李琦的尾音就到这,露着浑然的不解。
郁青招呼李迎,毕竟李迎是她目前的客户:“想喝什么饮料吗?”
“白开水。”
李迎回答,郁青倒了杯白开水放在她面前。
“为什么李琦会出现在这里,来找喻劲?”
“不是。他也来找我委托设计。”
“设计什么?”
“你结婚的贺礼。”
李迎笑了下,将包放在架起的腿上,像是终于恢复平静:“天天跟个小孩一样。”
“抱歉。”郁青表示,“之前我不知道你们的关系。等李琦找我之后才知道。不然不会今天约你过来。”
“没关系。你们做生意,接了就接了,没什么。”李迎倒是很大方的样子。
跟郁青最初印象不同,李迎少女时期五官微钝,有股清纯感,这会儿长开来很精致,是目前最符合主流审美的洋娃娃形象,却又不显得网红。
李迎摘下白皮手套:“是周橙跟我推荐你的,说你设计得很贴合人心。我先跟你说说我的要求吧。”
“好。”
“我最喜欢天蓝色,还有湖绿色,要纯粹那种。黄色和白色在接受范围内,最讨厌黑色。讨厌渐变,觉得很俗气。讨厌大家都常用的设计。另外,我最喜欢的动物是蝴蝶,不过是不会飞的蝴蝶。我经常去看各种展览,热衷收藏蝴蝶和蜻蜓标本。”
郁青早已拿出本子,一一记下。灵感不是一蹴而就,从客户身上出发,往往能带来更多鲜明的特色。
“不知道说这些够不够?”
“还可以。你想象中的婚礼是什么样的?”
“古希腊风吧,每个人都穿着搭肩的白袍,放满各种希腊雕塑,圣经橱窗和天花板,像苏格拉底那会儿的广场。”
“很纯净的美感。”
“还好。”李迎说,“我喜欢简单干净的东西,但是呢又向往深刻。跟我对待感情一样。”
来之前李迎没打算说这些,不过碰到李琦,还是不免让她想到什么:“李琦也跟你面谈过了吗?”
“算是。不过他没说什么。”
“他一向不会说人坏话。”李迎又说,“这是我的第二段婚姻,我想你应该早就知道了。”
“嗯。”或许因郁青的语调总是缓慢而沉静的,而她的表情总是很专注,让人有被牢牢注视、被认真倾听的感觉。
李迎换条腿架着,开口:“跟李琦之前,我有过五段恋爱。每段被甩的时候都是李琦陪在我身边。他总是随叫随到,又很开朗可爱。在我被前前男友甩后,我就想干脆跟他得了,不折腾了。我们迅速恋爱,闪婚,刚开始的确很美好,后来就——”
“怎么说呢,李琦有点像条狗。既可爱又殷勤,失落时抱着他很有安全感,可他每天都汪汪汪叫,时间久了就会觉得很烦人。”李迎盯着郁青的眼睛,“你会觉得我这个比喻过分吗?”
“有点。”郁青回答。
李迎像是轻微叹息了下:“所以我也不打算跟他继续。”
沉静。
“你的新丈夫是什么样的?”
“怎么说?我们是在展览馆认识的,他很博学,能够满足我一切求知欲。又很温柔,业余时间都在钻研各种知识。跟我很谈得来。”
“所以如果我往‘共鸣’方向设计可以吗?”
李迎笑了笑:“好。你很专业。完全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对我的不喜,或者对李琦的同情,或者其他方面的观点,连例行宽慰都没有一句。”
“我不会。”
若说刚才她是微笑,这会儿是真的开怀笑:“你太直了,怪不得喻劲喜欢你。当初喻劲跟我处了三天就甩了这件事,我到现在还记得。他是我的初恋,这件事够我记一辈子。”
郁青不好说什么。
李迎起身:“就聊到这吧,我还约了人吃饭。”
同时接两个案子,郁青下班回了家还是思考如何设计,这次不是想法先行,而是模糊地在纸上画着,寻找感觉。
桌前的手机屏幕亮起。
之前郁青很少会关注手机,创作时就把它静音扔在某个地方。
并没有什么人打给她,客户不多,他们也会挑上班时间给她发微信。
直到喻劲频繁打她电话;
直到有回在电梯碰见隔壁姑娘,对方明示,如果对方并不是跟踪狂,两个人仅仅只是闹矛盾,就还是接电话吧,她快被吵死了。
其实连闹矛盾也不是,纯粹是她不想接,不想跟人交流,不想有人打扰自己。
来电人是林秀莲。
郁青接了。
那边的声音熟悉又陌生:“郁青,好久没给你打电话了。你最近怎么也没来家里?”
“工作比较忙。”
“噢,工作忙啊。那多注意身体。喻劲最近也没怎么回家来,我想问问,他是不是也很忙。”
“他也挺忙的。”郁青说。
“是吗?阿姨想问问你,明天有没有时间来吃饭,家里有新鲜的乳鸽。”
“我可能晚上才有时间。”
“那就晚上。我让刘阿姨提前做好。”
林秀莲向来是不认为她会拒绝的。郁青也没有拒绝。
说好吃饭这件事,双方挂断电话——她们向来也不会谈很多。
郁青去洗澡。
到浴室放水才发现水龙头大概是哪里堵了,出的水流特别小。
前天就是这样,于是她选择了淋浴。
而后她忘记这件事,直到面临同样的情况。
除了工作之外的事情都在拖,生活、爱情、婚姻,她没想明白,就一直不去想。
喻劲说的:不肯面对、逃避。
郁青回屋拿了手机打电话给物业,预约好周六来修。
喻劲说她变了一些,只是自己没发觉。
不是的,郁青知道自己改变了的,当知道有份牢固的爱在身侧,每周运动三次,经常跟人吃饭交流遇见一些有趣的新项目,这段时间晚上她都睡得很足,早上起来精神状态也很好。
像针对慢性病的一种药,半衰期很长,要很久才显现出来。
郁青半蹲下来,左手搁在膝盖上,右手放在浴缸里。
水流太小,只刚刚浸没最底下。
一层温热的水。
灌满需要很久,郁青没有着急,蹲着,很耐心地感受着水流慢慢浸没手指的感觉。
隔日下班后到,阿姨说林秀莲还没起来,她下午四点多刚睡,最近她似乎晚上睡不着,白天又嗜睡。
郁青没有选择吵醒她,而是上二楼。
喻深婚房装饰终于还是清干净了,恢复以前的样子,那间美术室没有变,仿佛林秀莲也在等着他什么时候回来。
郁青进里面参观。
书桌上放有一个笔筒,插有七八支形状颜色不一的钢笔。
喻深是兴趣教学法,带她先从颜色学起,而后是线条,再是素描。
喜欢哪项就先学哪项,等腻了之后,换另外一项,过段时间再回来。
学勾线时,就教她用钢笔,画花卉。
郁青在学校旁边小卖部买了只五块钱的英雄钢笔,M尖,很细,晚上跟他学勾线,总是划破纸张,线条也有割断的空白。
“你得用专门的美术钢笔。”说着,喻深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给她,“试试这个。”
美术钢笔很重,上面刻着德文还是法文LOGO,郁青认不出来,笔尖很粗,还是弯头,可在纸上滑动时却简直踩了溜冰鞋一般。
“怎么样,好用吗?”
“好用。”郁青没见识地点点头。
“我妈送给我的。”喻深微笑,“在我十岁那年,我说我想跟外公学画,她就送了这支钢笔给我,还有个黄金书签。”
见郁青感兴趣,喻深从抽屉的日记本中翻出那张黄金书签,微暗的金色,移动时,会有一层水影似的流光。
底下还有一串红蓝玛瑙珠子,挂着两片小镂空叶子,显然是是专门定做的,书签有刻字:To my lovely son.
非常精美。
郁青已经没有收到父母礼物的记忆,现在过生日姨妈也只是给她准备一桌饭菜。
不过她还是从喻深说起的语气感觉到了某种被爱着的幸福。
怪不得喻深喜欢收集钢笔,连日记都是用钢笔写的,还送了好几支给她。
林秀莲当时一定是很郑重给喻深挑选了这份礼物,满怀幸福地送给了自己儿子。
即便是两兄弟,那时候郁青也明显感觉到,林秀莲更偏心喻深。
或许喻深是她第一个孩子,又或者喻深跟她更像。
刘阿姨敲了敲门:“太太醒了,在楼下,叫你下去吃饭。”
“好。”郁青转头带上门。
两个人吃饭时,往往只有最简单的寒暄,喻劲在的时候,反而气氛会更好些。
刘阿姨上菜。
郁青向来都是等林秀莲说,这会她轻声开口:“阿姨,喻深有份礼物让我带给你。”
说完,从包里面拿出了一个礼物盒。
林秀莲本来有点病恹恹的,听见“喻深”两个字,有些吃惊,接着整个人像突然被打了层柔光似的。
“喻深让你带给我的?”
刘阿姨连忙把礼物盒传到林秀莲面前,林秀莲打开,里面是一个褐色长方形盒,再打开,是只漆黑的钢笔,钢笔盖有银龙身缠绕。
盒里面有张纸条,是喻深的英文笔迹:Be Happy.
林秀莲端着礼物盒目不转睛,似动容又似不可置信,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合上,喃喃:“小深。”
吃饭途中,林秀莲仿佛被这份礼物魇住,时不时盯着它,几乎没有再说话。
礼物严格来说并不是送给林秀莲,而是送给郁青,可郁青觉得林秀莲比自己更需要“Be happy”这两个单词。
她不是想讨好林秀莲,是希望喻深能够早点得到父母的祝福——
喻深跟男友在芬兰已经注册结婚。
他没有发朋友圈,没有告诉任何人,除了分别送了一份礼物给郁青和喻劲。
现在她可以做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郁青走出门口,刘阿姨送她出来,小声说:“幸亏你堵住了她的话,本来她今天打算将我儿子介绍给你相亲。”
从刘阿姨语气来看,她似乎不太愿意。
郁青没说什么。
喻劲将车停在郁青楼底下,刚刚熄火,本打算拿着手机上去找她,转头,在消防通道口再次瞥见郁青姨妈。
他没找她,她倒再次撞枪口上。
喻劲这回当机立断,发动引擎,直接将车横挡在她面前,摇下车窗,语气命令式的:“上车。”
郁青姨妈以前看见喻劲就低头快走,这会儿连跑都忘了,被他这样一吩咐,还跟老老实实地低下头,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座,双手局促地搁在腿上:“小……”她顿了顿,“喻总。”
“你天天在她楼底下做什么?”喻劲问。
“不做什么,就是想见见……她。”郁青姨妈语气还是讨好式,跟以前没太大变化。
“既然你遗弃了她,这会儿又何必来假惺惺?”喻劲声音恍若会结在屋檐下的冰锥,无论是锋利度还是寒度,都足以刺穿人心。
“遗弃她?”郁青姨妈愣了愣。
36. ##36 姨妈
“不知道你们是什么说辞, 我并没有遗弃她。”郁青姨妈脸色突然郑重,嘴角下弯,双手用了下力握紧。
喻劲上上下下打量她:“什么意思?”
在他眼里, 郁青姨妈胆小、贪便宜、懦弱,可并不善于撒谎和辩解,这会儿她很明显露出一种被诬陷的委屈感。
“我倒要问问你们。”郁青姨妈双手再次紧握, 很难得转头将那双眼袋肿如两只枕头的眼睛对准喻劲,“你们是怎么对郁青的?”
喻劲眉头微皱, 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并没有泄露分毫, 而是仍然冷静地问:“讲清楚。”
“是你妈妈说要收养郁青, 可并没有说是要让她嫁给喻深。我之前哪知道, 哪知道喻深是……”
喻劲心中轰隆隆像是有无数雷闪过,他心中向来稳固的高山石块像是被爆破般炸开。
敏锐如他,瞬间想到了一种来龙去脉,以至于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绷。
这瞬间他差点不愿意听下去, 可理智让他出口:“把整件事从头到尾说一遍。”
郁青姨妈虚白的脸上露出些犹豫, 缓缓叙述道:
“郁青高二暑假那会儿, 我孩子去河里游泳, 差点溺死, 我火急火燎回乡下, 很心疼, 孩子一直都看不到爸爸妈妈。加上我老公身体又不好, 需要我照顾。我就决定辞职回乡下生活, 不留在城市了。提了辞职这件事后,你妈妈把我叫过去,说, 她很喜欢郁青,想收养郁青做女儿。”
“本来我打算带郁青回乡下,可是都快高三了,给她转学很麻烦,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适应……还有我老公,有回郁青洗完澡出来,他喝了酒,就一直盯着她看。我就觉得这孩子,跟在我身边,也许不太安全。”
“林太太又很好,喻深又对她很好。你们两兄弟品性都挺不错的。我当时想,郁青跟在夫人身边,总比跟在我身边吃苦受累强。”
“那你为什么没告诉她?”喻劲问。
“是你妈妈不让我说。”郁青姨妈有种这个年纪女人常有的悲苦相和絮叨感,“她说怕郁青知道这件事跟她处不熟,没法专心当她女儿。就说让我直接走,以后也不要跟她见面。”
“我想也是对的。毕竟收养一个孩子,肯定也是希望她全心全意,不要以后拿了你们家的钱来找我。”
“后来我找人问过,郁青一直住在你们家,也上大学了。我以为你妈妈真的收养了她。我是看来热搜才知道喻深是……我就想到,会不会,会不会一开始……”
郁青姨妈之前一直生活在乡下,现在孩子来这上初中,她才又跟过来。
孩子天天对着手机玩,有回她扫地到一半,气不打一出来,上前没收孩子手机,孩子挣扎抢夺中,她无意中扫到他刷的微博内容,有郁青和喻深的照片。
郁青姨妈连忙点进去看,屏幕字体很小,她看不清,只好问自己小孩,里面写了什么。
小孩只要拿回手机,状态就不崩,很天真无畏地说:“就是说那个男人是gay,在婚礼上,抛下新娘子跟男人跑了?”
“男人?”郁青姨妈不理解,会为什么会抛下新娘子跟男人跑,“‘gay’是什么意思?”
“就是同性恋啊!”
那时候郁青姨妈还没彻底反应过来,就是脑袋一片白,到了晚上她才突然明白同性恋三个字代表什么。
她联想到了当初林秀莲叫她过去谈话说要收养郁青的事。
她安慰自己,说不定夫人收养郁青时也不知道。
可她的心欺瞒不了自己,一直很不安。
她在一栋大楼干保洁,听那里面的人闲聊什么抄袭,听到了郁青的公司。
从公司跟踪到郁青的家。
她成功见到了郁青,第一回是喻劲送她回来,第二回郁青一个人打车回来,她走得很慢。
郁青姨妈消防通道里给自己鼓了很久的劲,还是没能踏出一步。
“你妈妈是故意的吗?”郁青姨妈转头问,她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那样心里起码会好受点。
喻劲没有回答这句话。
“把你的银行账号给我。”突然,他开口。
郁青姨妈惊慌失措:“我来不是找她要钱,我只是想看看她——”
“我知道。你不是胖了,而是生病了吧?”否则不会是这种虚白,眼睛微突,全身浮肿。
“……”郁青姨妈低下头,没回应。
“我先打五十万给你治病。”
“你是让我收了钱就不要再来找郁青吗?”郁青姨妈骤然抓紧衣裙,警惕地问,经过了林秀莲,她也终于明白,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好事。
喻劲抬头,被说中了般:“那你答应吗?”
郁青姨妈坚定地摇头:“她是我姐姐唯一的女儿,我不能让她嫁给同性恋。”
喻劲盯着她,很久之后他微微垂下眼眸,声音沉了些:“我给你打钱,是希望你能养好身体。毕竟你也是郁青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郁青姨妈嘴唇动了动。
“这件事你先别告诉郁青。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让你们见面。”
郁青坐出租车到楼底下时,见识到熟悉的号码牌。
下意识拿起手机,上面没有未接通话。
打开车门走下来,里面隐隐有个人影。
喻劲没有在楼上,也没有给她打电话,如果喻劲是在这里等她,应该见到她来就会上前。
犹豫两秒,郁青上前敲敲车窗。
喻劲像是才发现她,摇下车窗。
浓烈烟味扑面而来,郁青瞥见驾驶座中间放了只烟灰缸,有七八根按灭的烟头。
郁青扫过一圈,才问:“你在这里坐了多久?”
喻劲挑眉笑:“刚到,你就来了。”
撒谎。
喻劲像是如往常般调戏:“抱歉,今天不能骚扰你了,我有事得回去。怎么,眼巴巴的,舍不得我,我倒是不介意留下来。”
“出什么事了吗?”郁青只盯着他问。
喻劲与她长久对视,将手从车窗里伸出,抚摸郁青两下的头发,很快收回:“有点事。改天再来找你。”
傍晚,正是下班高峰,红灯在晚霞中停驻,前路停车的车尾灯一路闪烁过来,光辉斓影。
喻劲握住方向盘,也渐渐停下车。
方向是前往别墅,林秀莲那里,他想去确认他妈妈是否真的幕后主谋,亦或者仅仅只是巧合。
可在这停歇的当口,他第一次犹豫起来。
绿灯亮时,穿过路口,喻劲掉转车头,回了自己住处。
快到家门口时,李琦给他发微信。
李琦:[图片]
李琦:这是今天的欢迎词,要不要来玩啊?
图片是酒吧门口的宣传灯牌,上面拼着:“You broken my heart.”
喻劲:不了。
李琦:年轻人多出来玩玩嘛。
喻劲:有事
李琦:好吧。本来还想找你诉苦的。
喻劲只扫了眼,到了家坐在沙发上,扔下手机。
盯着放在茶几上的仓鼠。它瘦了许多,可能是终于适应,显得比之前有精神,红鼻尖白毛身体,正在奋力跑圈,一圈又一圈。
抬眼瞥挂钟,喻劲又垂下视线。
直到晚上八点半,美国那边时区喻深那边也到了清晨,喻劲给他拨了个语音通话。
“喻深。我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喻劲把事情大概跟他说了下,沉声问,“我想知道,这件事你有没有参与?”
“没有。”那边的喻深显然也很吃惊,“我不知道这件事。”
“那妈有没有跟你说过,或者暗示过?”
喻深停顿片刻:“有段时间,我考虑过把自己的性向告诉她。因此有回她在看一部电视剧的同性镜头时,我问过她‘如果我也是,她会怎么样’。她说不可能。之后我也就断了心思。但——的确有段时间,她总在门口看着我。”
真的是会闷声作大事。喻劲从来没想过她妈妈有可能会有过这样残酷的念头,一开始就打算把郁青养起来作为喻深的备用妻子。
当亲近的人赫然展现出不为人知的残酷一面时,以至于在他愤怒之后,内心反而是股无法遏制的悲凉。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喻深问。
“不知道。”喻劲低头捏了捏鼻梁,语气低重,“说实话,我宁愿是郁青姨妈遗弃了郁青,这样我可以跟郁青一起恨她。我还能厚着脸皮修复我妈和郁青的关系。可是知道这件事后我做不到,我甚至无法面对郁青。”
喻深沉默几分钟,他回答:“真正无法面对郁青的人应该是我。”
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
到了这个地步,谁也无法彻底置身事外。
接了李琦的项目,就是让他提前插队,郁青这段时间忙着两个项目,一个是李迎,一个是李琦,两个人还是“同一个婚礼”。
喻劲从办公室出来。
玻璃门前西装套长黑发的Amy起身,跟身侧程宁打招呼:“我下班了。”说完,提下肩上的包包带,走向喻劲,两个人前往电梯间。
没过多久,程宁敲门,探进脑袋:“郁姐。到时间了。”
郁青盖上笔记本电脑:“嗯。”
他们约了今天下班后去工厂看看珠宝制作情况。程宁有个设计稿定得很晚,也在加急。
程宁有车,正好一起过去。
郁青在车上向来安静,程宁有时候也享受这种安静,只不过,这次他来回望了好几下坐在副驾驶朝向窗外的郁青。
最近喻总似乎没跟以前那样频繁找郁姐,今天还跟Amy一起出去,虽然似乎是公事。
两个人去工厂看完作品,从园区步行出来,程宁突然停住:“郁姐,我想给你变个魔术。”
郁青停下来等他。
两边都是花圃,程宁紧张地先伸展双手,示意双手空空,接着从青灰羽绒服肩膀旁边,凭空捏出一朵玫瑰花。
过两秒,玫瑰花消失,程宁再从右侧凭空捏出一朵。
郁青虽然不知道这个魔术的原理是什么,但——
“这个有点老套。”
“是的。”程宁说,“不过这个我学得最顺手。其余扑克牌的,总是要露馅。”
郁青笑了下。
程宁跟着开心:“下次我再学一个新的魔术变给你看看。”
郁青转身往前走,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想到变魔术”,似乎问出口也行,不问出口也行。
程宁默默跟上来,送她回家。
郁青到了住处,打开屏幕看了眼——她希望到家之后把所有工作消息都回复完毕,之后便可以全身心进入自己的世界里。
只是这回,并没有喻劲的微信或者来电,最近他联系她很少,连中午吃饭也没怎么找她出去。
郁青之前准备离开时,就预想过,自己会不习惯离开喻劲,或者说,不习惯没有一个人对自己步步进逼。
可是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不习惯,乃至喻劲不过稍稍冷落,就到了十分介意的程度。
37. ##37 Amy
周六, 郁青去按摩店。
郁青办的卡是每周两次,时间不定,每次来都找刘敏敏, 以至于前台都不会问她“找指定的技师还是可以安排?”
前台妹妹很熟络地打了个招呼,说了句“稍等”,从里面问了下出来:“敏敏还有五分钟, 麻烦您稍等一下。”
“好。不着急。”郁青说。
她在外面的长椅坐下,这是专门给等坐的客人用的, 因此面前装着一个电视机, 放着电视剧。
音量并不大。
而身边是个正盯着电视剧的头发花白老头, 手里捧着盆云片糕, 表情呆呆的, 坐着一动不动。
前台妹妹很贴心地拿来一瓶矿泉水,水果,还有遥控递给郁青:“电视机联网的,可以想看什么看什么。”
“谢谢。不用。”
前台妹妹起身将东西端走。
旁边老头聚精会神地看一部抗战片, 属于手撕鬼子的类型, 一人跟十几名日本兵打架。
正到了男主终于扔地雷的时候, 刘敏敏掀开过道帘子, 边甩手活动筋骨, 边走出来:“郁小姐。”
“稍等我一下。”刘敏敏坐在老头旁边, 给他喂了几片云片糕, 用旁边放着的保温杯倒了点水给他喝。等他吃完后, 再用他脖子上挂着的围兜擦干他嘴角, “爷爷,乖乖的。”
之后才起身说:“好了。进里面吧。”
郁青跟着她进去。
按摩时,刘敏敏隐隐打了个哈欠。
过了一阵, 郁青的手机有轻微震动,平常她是不会立刻管的,这会儿她起身:“我看个微信,你稍等会儿。”
“好。”
微信是王姐发的:郁青,有事找你商量一下。下周公司会新进两个人。已经加了桌子,办公室还是不够用。能早点让Amy跟你坐一块儿吗?
郁青:可以。
王姐:那帮大忙了,周末我让人来装隔帘。(吐舌)
郁青又在微信上看了下之前程宁发给她的稿件,给了回复,才让刘敏敏继续。
一个小时后,刘敏敏:“刚刚您接微信,我再加十分钟。”
“不用。就到这吧。”
“很快就结束了。”
“没事。”
郁青向来话少,每次拒绝就令人觉得她态度已定,不需多言。
刘敏敏跟着郁青出来,在门口目送她:“郁小姐下次再见。”
郁青打车到了楼栋底下。
走得很慢。
最近姨妈没有来。
有段时间,每次到这里,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
独自时总会格外提防,她找楼栋管理员看过监控,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明明知道,姨妈找自己未必是什么好意。
可她仍然在等。
有时候郁青怀疑,自己真的是渴望亲情吗?
或许小时候有的。
这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或许更渴望的是一个支柱——像刘敏敏爷爷那样支撑着刘敏敏努力还钱工作生活的支柱。
否则她很容易被虚无感吞噬。
“昨天喻总跟Amy姐加班到很晚呢。”
周一上班,郁青进厕所洗杯子时,听见西西这么说。西西正跟旁边的女生一起洗手,望见她也没被领导抓住什么的感觉,打了句招呼“早上好,郁姐”。
“早上好。”郁青回应,站在盥洗池前洗杯子。
西西用纸巾擦干手,转头跟旁边女生:“反正喻总跟Amy讨论很久了,估计今天喻总就会宣布了吧。”
“郁姐,你知道吗?”另一个女生问郁青。
郁青摇头:“我不知道。”
女生露出有点失望,却又仿佛合情合理的程度。
正因为郁青似乎并不涉及领导层,且几乎从来不跟喻总“告密”,大家才会逐渐放心在她面前说八卦。
郁青回办公室。
王姐已经把隔帘装好了。
整个空间一分为二,Amy在里侧,郁青在外面,中间一道灰帘子,帘子前有道可供走路的空隙。
进里面坐下。
空间小了很多,也不能随时抬起头去看窗侧的街景。
稍后,Amy也来了。
大概她周末来过公司,已经把东西放进隔帘内侧办公室,直接进的办公室朝郁青打招呼:“早。”
“早。”
“办公室门开着好吗?可以多透透气。”Amy把玻璃门打开固定在后方,灰格套装,黑发乌黑靓丽,转头对郁青说时,简直像洗发水广告。
“好。”
Amy微微一笑,坐进里侧。
没多久喻劲也来了,他在自己办公室门口,远远瞧了郁青这边一眼,进里面放下公文包,出来。
不是找郁青,而是Amy。
Amy的声音透过隔帘传来:“昨天讨论完后,我晚上已经把方案做出来了,你看一下。”
她的声音持续:“珠宝给拍卖行,我们自己做宣传,如果有人拍更好,没有的话,可能得我们自己拍出高价格,再把这作为营销事件,把首席设计师的知名度打响。当然,这有一定风险。”
“只要在控制范围内就可以。”
“拍卖行老板是我朋友,具体我们可以谈谈。不是我想做营销,而是我真觉得公司是有实力去展现自己才有这个想法,上次周橙的热度就很不错。但一个还不够。一个公司,起码应该有几个风格不同的首席设计师才稳固。而且公司运转上来,钱赚得多,人才不会走,才更想早点提升自己。”
“嗯。”喻劲似乎很赞赏Amy的想法。
“那行,我再修改下PPT就可以开会了。”
从他们的话听出,他们似乎昨天也留在这里一起加班。
“对了。作品采用臻选制。公司所有人都可以投稿。”
“我也是这么想的。”Amy说,“更何况,我们想走高奢路线,拍卖行那边更有经验,可以给我们一些建议。另外相亲系列我打算跟婚恋网站进行合作,就是如果注册登记有机会免费抽取,线下相亲见面会我们也可以进行合作……”
喻劲站在Amy旁边听她讲,目光轻微抬起,落在郁青在隔帘落下的青灰影,纤细的女性侧身轮廓。
“你觉得怎么样?”Amy抬头问。
“很好。你决定吧。”喻劲起身,“正好也让我从管家状态解脱出来。”
“能帮到你最好。去开会吧?”
“好。”
周五下班时,喻劲就通知今天早上十点开会,会议向来是喻劲主导,不过这回Amy参加,很显然她已经很快开始上手公司的构建。
除了刚刚在办公室提及的营销宣传方案,会议上更重磅的是新分级和薪酬制度改革方案。
喻劲坐在会议桌最前方宣布:
“明年开始,除了首席外,公司所有的项目都由Amy审批负责。同时公司将正式开启新的职位划分和薪酬制度。下面具体由Amy来说。”
喻劲转头望向坐在左侧的她。
Amy很快接上话题,目光朝向众人:“是这样的。公司将会对客户进行满意度回访。时间分为项目中期、项目结束一周内,以及项目结束后半年。
因此,薪酬制度也会根据客户满意度重新设计,目前分为ABC三档。A档最高。每半年进行一次新的等级划分。同时,公司也会有年终考核。年终考核不达标的会进行辞退。”
话音刚落,鸦雀无声。
Amy笑了下,捋了下手中文件纸:“当然,公司考核会本着透明原则,有问题也可以随时找我反应。总之,公司的想法是,有能力和勤奋的人一定能赚到更多的钱。”
领导都已经商量好,员工也不会多说什么。
会议结束。
喻劲和Amy的想法倒是挺好的,客户评价体系也可以让设计师自己得到反馈,也可以让靠忽悠客户快速完成项目而拿提成的有所收敛。
只是,公司越来越商业化了。
郁青走出来,发现Amy走进喻劲办公室,站在他桌边左手指着桌面文件某个部分,右手撑着腰,仍然在讨论。
程宁走进来,把自己的设计稿给郁青看,里面有两副有大量调整。
“我也给Amy姐发了一份。”程宁说,“这是她帮我改的。”
Amy的职位是设计主管,现在公司流程是,员工必须通过她才能定稿。
发给她无可厚非。
郁青凝视一阵:“她改得很不错。”
线条精致利落,更喜欢用形状而不是含义来表达,很多设计稿都含有几何元素,尤其各种尺寸比例都精确得可怕,纯粹无暇的美学设计。
“嗯。”程宁点头。
“有Amy在,你也可以跟她好好学学。”郁青放下稿件。她知道程宁来找自己的用意,Amy是必经,她修改完后可以算是定稿了。
程宁是怕自己看到他的定稿采用了Amy的修改,而没用自己的,会不开心,提前告诉她。
“好的,谢谢郁姐。”
程宁走后,郁青搜了下Amy Liu的名字,第一个就是她的个人主页。
有设计作品、生活、摄影,商业思考,以及运动记录。
看起来跟喻劲很合拍。
晚上,Amy请公司全体员工吃饭,没叫喻劲。倒是叫了郁青。
郁青没有拒绝。
与此同时,晚上七点半,喻深从机场出来。
喻劲早早去接他,见到也没多说什么,帮他拉了个行李箱,前往停在机场门口的车。
“你男朋友没来?”喻劲将行李箱放在后备箱,上车握住方向盘时问。
喻深将背包放在车后座,坐副驾驶位:“没有。他学业没完成。来了也是腥风血雨。”
这点喻劲也是同意,他问:“先回家?”
“嗯。我跟妈打过招呼了。”
喻劲将车开出去,这会儿马路上奇迹地车流不多,有序地向前进的,大概是有些公司错峰放春节假期。
今天也是难得的好天气,蓝黑天空,一轮圆月,星辉耀眼。
“你公司放假了吗?”喻深视线落在前头的宝蓝车问,这辆车真漂亮,跟夜空相似的颜色。
“明天放。”
“郁青在哪里过年?”
“我还没问过她。大概应该就是自己过。”
“你最近跟她联系不多?”
“嗯。”
喻深停隔了会儿,朝向窗外:“那件事你还没有跟她说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这段时间喻劲的确很郁闷,他向来都是非常有决断力的人,第一次体会到踌躇止步的感觉,不是他的风格。
可是暂时,他的确没想到好的解决办法。
“现在我总觉得自己像是武侠剧里的人。母亲杀了女主角亲人,把女主角推入井里。我救了女主角,还妄想跟她在一起。”喻劲向喻深敞开心扉,“我要是不知道还算了。知道了,就总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在救她,而是在趁人之危。”
如果没有林秀莲让郁青姨妈离开,又何来郁青如今的孤冷呢?
“那你打算放弃她吗?”
喻劲没有回答,双手握着方向盘,视野里,那轮圆月在车流的正前方。
喻深:“先跟妈谈一下吧。确认这件事。”
两兄弟里,喻劲性格果断,喻深温柔,很多时候,都是喻劲在帮喻深出主意,可是偶尔喻劲也会依赖这个哥哥。
“我考虑过。”是在开出一段路之后,喻劲才回答他,“我怕她痛苦。因为我没办法完全斩断跟妈的联系。我不能当做自己不是她的儿子。如果妈生病、出事,我都没办法不去照顾她。可是郁青呢,我该让她怎么面对,她为什么非要嫁进一个让自己痛苦的家庭环境?”
“那你想过,先让妈向郁青道歉,取得原谅吗?”
“我不觉得郁青应该原谅她。”
喻深笑了下,犹如涟漪般渐渐沉静下来,他伸手摇下窗口,想吹会儿风:“你要是自私一点反而不会这么痛苦了。”
喻劲现在爱郁青,当然可以率先表态跟父母断绝关系。
可是时间久了,只要他无法完全当做自己没有这个妈,最终压力会来到女方身上。
当仇人成了自己婆婆,恨也不是,不恨也不是,万一有了孩子,更是难以避免走动。
很多男人到了这个时候,反而会选择逃避,让女人自己去默默消化这件事。
最终就会像现在的电视剧似的,只能原谅。得一个看似美满的大团圆结局。
喻劲恰恰是站在郁青的角度看问题——郁青不应该原谅妈,哪怕为了爱情也不应该。
圆月映在窗口,随车一路前行,到别墅门,刘嫂过来迎接,见到喻深眉开眼笑:“小深回来了。”
喻深点头:“阿姨,好久不见。”
跟喻劲一同进去,林秀莲准备好一桌子菜等他们,目光率先落在喻深身上,肩膀微微一动,简直像要起来迎接而硬生生克制住似的。
刘嫂拿过喻深的行李上楼,张嫂出来盛汤。
喻劲也是好长一段时间没来,身为母亲,见到春节前期两个儿子双双回家,仍不住激动和喜悦:“小深,小劲,快来坐下。”
喻深和喻劲分别坐在饭桌两侧,简直如同以往的日子,林秀莲顿时回到了自己三十多岁时,两个孩子日日待在自己身边的时光。
“小深,妈妈做了你最喜欢的乌鸡汤。你在国外,肯定吃不到正宗的中国美食,快喝点。”林秀莲看不够地打量他,“好像瘦了点。”
喻深并没有瘦,还在国外胖了几斤,他并没有反驳林秀莲的话,拿起乌鸡汤喝了口。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等喻深喝完,林秀莲伸手拉住喻深的手,左手又去握喻劲,“妈妈只要见到你们回来就好。”
喻劲冷冰冰拿开她的手。
林秀莲微微一愣。
“妈,我想问你一件事。”喻深说,开门见山,“当初郁青姨妈离开跟你有没有关系?”
林秀莲眨眨眼,似乎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好不容易回家,问这些干什么呢,多喝点汤。”
“我是为了这件事回来的。”
林秀莲缓缓将手收回来:“郁青让你来的?”
“不关郁青的事,她还不知道。”喻深语调平缓克制,“我们只是想知道真相。”
我们?林秀莲目光缓缓扫视一眼。
他们是一起来的,不纯粹因为快过年想家想她才回来,他们是为了郁青来质问她。
林秀莲的心瞬间空冷冷的,双手微蜷着放在桌面:“你们是不是觉得郁青比妈妈还重要?”
喻深还没回答,从进来便没开口的喻劲点头:“嗯。如果你没做那些事,你会比她重要。”
视线从语调冷淡的喻劲身上滑过,喻深又将注意力放回林秀莲身上。
林秀莲隔了很久:“是,是我让小林走的。”
这时候张嫂和刘嫂也在屋内,她们当初并不知道郁青姨妈离开的真相,这时候也稍显讶异。
“怎么,你们是想来惩罚妈妈吗?”
“让郁青姨妈走的原因呢?”喻劲听到了这个答案,抬起头迎视自己的母亲。
“你不懂吗?”林秀莲望向自己的儿子,“小劲这么聪明应该猜得出来。”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性向的?”喻深又问。
“你外公告诉我的。说你在培训班跟一个男孩子很亲密。我刚开始还不相信。后来我偷偷去看过你们。之后我听到过你和郁青说话,想要郁青当你女朋友。妈妈很欣慰。”林秀莲将碗里的勺子放在桌面,“我知道,小深不是故意的,你也想改正,对吗?”
喻深垂下视线,让林秀莲选中郁青的原因是自己当初尝试和郁青谈恋爱这件事。
“所以呢?”喻劲已经隐怒,“所以你就可以毁掉郁青,你明明知道郁青是收养的,她只有她姨妈!”
“不是这样,又怎么嫁给喻深呢?有父母不就会反对吗?”
“你也知道郁青要是有家人肯定会反对?”喻劲冷嗤,心寒至极,在郁青姨妈告诉他时,他已经相信了她。
只是他还对自己母亲存留一丝希望或者期待,她是被逼无奈,她是一时糊涂!
“喻劲,我不要求你理解妈妈。但这件事不关你的事。只是妈妈很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喜欢郁青呢?”林秀莲没血色的脸上露出微微皱起眉头,十分疑惑的神情。
“你又为什么会是我妈呢?”喻劲反问。
“……”林秀莲凝视着他,“所以为了郁青,你想要抛弃妈妈?”
“妈,无论怎么样你都不该这么对郁青。”喻深插话。
“我知道她很可怜。我也尽力补偿她了。可嫁进我们家对她来说不好吗?她能过上最好的生活。而且你们结婚生孩子慢慢就会收心,跟正常人一样了。”
林秀莲说时始终话语很轻,大家闺秀的教养一直在她骨子里,这辈子从没出去工作过,像养在透明花瓶中带着露水、接近透明的百合。
“我终于知道爸为什么要抛弃你了。”喻劲从口袋中拿出烟盒,抽出一支,含在嘴里,点燃。
这句话显然是林秀莲这辈子最大的伤口,喻深望向喻劲,想开口让他别说,又无法开这个口。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这件事跟我有关?不仅因为你是我妈,喻深是我哥,还因为我一早就喜欢郁青。几乎是一见钟情。我在高中时就跟她上过床。”
林秀莲和喻深都显然吃惊。
“我找机会主动的。我喜欢她到,哪怕是喻深跟我抢,我都不会让。我后悔的是,我当初并没有看出喻深的性向和你的打算,否则这件事,我早就可以阻止了!”
“既然你承认了这件事。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喻劲抖了下烟灰,“喻深当初的确是被你劝说,想要跟郁青结婚,是我阻止的。我把他男朋友带过去,让他们复合。他们本来想在婚前就走,是我让喻深男朋友抢婚,让人拍视频,买热搜发在网上。”
“为什么?!”林秀莲双手手指压在桌面边缘,简直不可置信。
“因为我想要断了你的心。当时我以为你是想要面子,想要一辈子在别人面前营造幸福家庭形象,所以我想,让你彻底丢这次脸。你再也藏不住,什么都失去了,就没什么可怕的。你失去了希望就会好。”
喻劲倾前再将烟灰抖落在缸里:“这是我给你的教训。”
林秀莲说不出话,她想不出自己儿子会这样对她,而这件事,显然坐在她旁边的喻深早就知道。
这是他们一起谋划的。
在结婚前,他们就想好了让她在订婚那天出最大的丑,让所有人在网上、在现实中看她的笑话,看她的儿子是个gay,还在婚礼上当众被男人带走逃婚。
“……妈妈对你们不好吗?”林秀莲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视线终于从左右两个儿子身上挪开,落在桌面上,嘶哑音,“妈妈还不够爱你们吗?”
“你的确爱我们。你也爱爸,爸跟你提几次离婚,你就割几次腕。这辈子你就爱我们三个人,别的谁也不爱。可是妈,你知道你的爱像什么吗?”喻劲盯着林秀莲右手腕的珍珠手链上,“像只巨大的母蜘蛛,在这栋别墅里织了张密不透风的网。谁进来谁就要被你牢牢困住。你也不吃我们,你就待在旁边告诉我们,你有多爱我们。”
喻劲这句话也不是对着林秀莲说的,他垂着视线,心已经冷了,终于扔下烟头,拂袖而去。
两个保姆站在那连呼吸都不敢动一下。
喻深没跟出去,也没安慰林秀莲。林秀莲将头磕在桌面上,肩膀颤抖着,哭泣起来。
冬天夜黑得很快,车尾后灯盯久了像是会闪出红光晕似的,喻劲开到半路,收到喻深一条微信。
喻深:对不起。
如果他当初勇敢点,告诉喻劲或者直接公开;
如果他没有那么软弱以为自己能治好性向,让郁青跟他尝试谈恋爱;
如果他当初没给林秀莲任何希望……
可惜的是,没有如果。
38. ##38 更想知道的是。
叮咚叮咚。
“是谁?”晚上九点, 郁青站在门口问,这么晚很少会有人直接来公寓找她。喻劲更会敲门,而不是按门铃。
“是我。喻深。”
郁青打开房门, 大半年没见,有会儿发愣,喻深笑起来:“抱歉, 回国了没有立刻通知你。”
郁青摇头,将他请进来。
喻深环顾郁青的房间, 一间正方形的公寓, 有三道开口, 分别是厕所和卧室。厨房在客厅里。
纯白墙壁, 黑棕家具摆设几件, 物件也不多,干净简洁。
喻深:“跟我之前来没什么变化。”
“嗯。”郁青回应他,垂头注意到他手中拎着个笼子。
喻深将它提起来:“送给你的。”
笼子里面装着只圆滚滚的仓鼠,盯住她, 郁青将它接过, 放在桌面上:“我给你泡杯茶。”
“谢谢。”喻深在沙发上坐下来。
喻深喜欢喝红茶, 刚开公司时, 有时候他也经常送郁青回来, 偶尔还会留下来讨论项目。
郁青买了他喜欢喝的红茶, 还剩下一大半。
红茶泡好, 喻深接过。
“怎么突然想要回来了?”郁青坐他对面。
“也应该回来了。我不能一直逃避。”喻深回答, 饮口红茶, “我到现在才发现,逃避解决不了事情,只会把压力转到别人身上。”
似乎他也察觉到自己这句话里有压抑的语气, 很快转开话题:“公司怎么样?”
“挺好的。之前开除一批人,又新招了管理和几个员工。今年应该有盈利。”
喻深微微一笑:“他比我更适合做生意。”
“嗯。公司已经很商业化。”郁青拿起放在自己面前的红茶。
喻深明白她的意思,公司是他们创建的,最开始他们想做的是一个“艺术设计室”,把最新最具有创意的人聚集,做自己想做的东西。
当然这种想法很天真,可最开始时,的确很开心,喻深和郁青本来就不是冲着钱去的。
只是他们不需要钱,别人需要钱。
有野心的员工受不了散漫。
财力不够的员工受不了理想主义。
做得好的员工受不了赚得和做得差的一样多。
最后剩下的,要么是纯粹有理想来玩的,要么就是只想养老的。
跟家庭一样,他仍然把烂摊子留给了喻劲。
“这样反而好。在理想之前,更重要的是生活。而且我觉得他反而把你照顾得很好。”喻深望向郁青,“我在网上看了你的线上展览,很棒。王桥是我招进来的,我要是当初肯直接开除他,也不会让他心态那么膨胀。”
说完,他再次饮了口红茶。
喻深和喻劲虽不是双胞胎,长得却很像,经常会搭理不同的发型,穿不同的衣服区别开。
譬如喻深向来穿白西装,喻劲是黑西装。
可有时,郁青觉得他们俩很像——譬如此刻会略微敞开腿,微微往前倾的坐姿,低垂的眼神和声调,都是他们失落的神态。
“喻劲以前和你一样。”郁青目光转到那只在笼子里嗅来嗅去的仓鼠身上,“他以前也会逃避。”
“是么?”
“大学的时候。”郁青说,他们上完床后,喻劲就开始避开她,大学很少回家,当然,郁青也在避开对方,“家人的意义就是支撑。总有一天,你也会支撑他。”
喻深没有吭声,盯着杯中红茶:“喻劲跟我说,他高中时跟你发生过关系。”
“嗯。”
“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说不清。”郁青端着红茶,“但我知道,我在依靠他。简直是全身心的,无论在公司还是生活。”
喻深抬头。
“嘴上说着拒绝,心里也想得很清楚,可每回他一旦隔绝我的时间长一点,我就会想他是不是真的已经彻底死心。以至于我开始怀疑——”郁青低垂着视线,目光空静,像是在看隐形溪水里的自己,“怀疑自己每一次拒绝,都是在无声要求他靠得更近。”
只有对喻深,郁青才能这样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全部托盘而出。
喻深忍不住浮起笑,郁青跟以前截然不同。以前她瘦小,像软白玉,捏时才能感觉到里面某种单纯的固执。
等她姨妈遗弃她之后,她彻底成了片冷玉。暗淡色,连以前那种透亮度也没了,可唯独现在提及喻劲时,她会拥有少女般的迷茫。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爱,也不确定喻劲能爱她多久,追逐他多久。
可她希望他能追逐她。
即便心里明明已经软下来,知道应该给他些许回馈,否则对方也会受伤,可她偏偏初恋少女倔强考核男朋友似的。
我就是不给你温情,可你就是要爱我。
只要这样,这样我才能相信,你给予的是真爱。
“你笑什么?”郁青问。
“你还是一个小女孩。”喻深回答。
郁青没有反驳,在想这句话。
喻深再次端起红茶:“如果我告诉你,你的姨妈遗弃你是有原因的。”
“是吗?”郁青语气淡淡,“无论有没有苦衷,她应该自己来告诉我。不能让我凭空理解她。”
遗弃是一个行动。
得到原谅也应该是一个行动。
姨妈跟了她这么久,连直面她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像喻劲那样一而再再而三——
郁青阖下眼。
——也许是她被喻劲养刁了关于“被在意”的表达。
喻深再坐了会儿起身:“太晚了,我该回去了。”
“你现在住哪?”
“住家里。”
“还会回公司吗?”
“暂时也不确定。我不一定能待很久。”喻深说,“过段时间还要回学校完成学业。”
郁青送他到玄关:“帮我谢谢他。”
喻深愣了秒,目光落在放在茶几的仓鼠笼上,轻笑:“我会的。”
关上门,郁青扣上保险,回到沙发前盯着那只已经大致适应下来,正在跑圈的仓鼠。
伸手摸摸笼子-
和喻劲的第一次算不上美好。
该怎么说,那股傲气支撑着她没软下来松口,随着时间推移,当喻劲真的给她打钱之后,这件事似乎就不得不做。
时间是打钱后第二天,地点是郁青临时通知的。喻劲收到后,开车过去。
是郁青学校后面的商业街里的一家小旅馆,在二楼,连上楼的台阶都藏在角落里。
喻劲敲门,郁青打开。
“怎么找了间这么小的?”
“方便。”郁青也不看他。
“为什么不让我订酒店?”
“怕你偷拍。”
喻劲进房间,大概十几平的开间,窗帘被拉上,暖黄的灯,雪白的双人床铺:“你这里更容易被人偷拍。”
“我用手机扫过了。”郁青说,当然她也不确定,起码喻劲没办法将视频拍下来要挟她——那会儿她还查了不少案例。
喻劲当时笑了下,坐在床边:“开始吗?”
郁青:“我洗过澡了,你洗过了吗?”
喻劲:“洗过了。”
“这件事你不许告诉别人。我也不会告诉别人。”
“嗯。”他回答得很轻巧,背对着她。
静默了会儿。
郁青问:“我可以关灯吗?”
喻劲:“可以。”
郁青上前关灯,屋内是彻底一片黑暗。房间小,喻劲伸手就能够得到对面的窗帘,他稍微拉开一条缝隙。
周日晚上七点,楼底下车水马龙。
二楼隐隐对着路灯,露出来条隐约光缝,对面也是旅馆,窗帘拉上,离得远,互相看不清楚。
“我好了。”郁青说。
喻劲略微转过头,见到她反手脱掉胸衣的扣子,一道光落在她白皙瘦弱肩背的脊椎部位。
郁青掀开被子,躺在被窝里。
喻劲回过头,扫到左侧床头柜上放着未开封的保险套,专门给小情侣准备的,伸手拿了一片。
拉上窗帘。
喻劲看不清她的脸,只是摸到她的身体,光滑柔软的女生身体,比他小很多,软乎乎地像摸精致、盛着温水的陶瓷。
比陶瓷还要舒服。
柔滑得不可思议。
她的确洗过澡,有股非常淡要挨得很近才能闻到的香气,是种很轻的兰花香味。
柔软身体的确对他很有诱惑力,或者说对任何男性都有强烈的诱惑力。
郁青轻声问了他一句话:“你明明很容易就找到女朋友,为什么要答应我的条件?”
“当然因为对你不用负责。”喻劲惯性地说。
“是吗?”
郁青始终不吭一声,除了身体因疼痛而微微颤抖。
可她始终无言地忍耐着。
喻劲来之前也问过自己为什么要答应,仿佛当郁青提出的那刻,他想朝她证明他只是性冲动,而不是心动,这样他就赢了,可以证明自己并没有“上套”。
讽刺的是,喻劲恰恰是在形式上“胜利”之后,那刻自尊心终于不再作祟,他压在她身上,像任何一个正常男人压在女人身上,彻底得到她,才察觉到自己的确对郁青动过心的。
那会儿他们贴得很近。
情丨欲足以冲昏任何人的头脑。
可喻劲被窝中抚触过她的身体,最终落点在郁青的脸上。
用手指轻轻摸了摸,那一刻,他原来更想知道的是,她有没有哭-
喻劲坐在沙发上喝酒,收到喻深的微信。
喻深:仓鼠送到了,她猜出来是你送给他的。我差点就想把事情告诉她了,你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吗?
39. ##39 胸口那些刺
“我想在办公室放盆绣球花, 你介意吗?”上班前,Amy抱着两个小花盆进来,挂着小黑包, 用手肘推开门,将门固定在墙前。
“不介意。”
“好的。那我把它放窗台。”Amy走进里侧,“我喜欢绣球花, 会根据土壤的酸碱值变色。这盆酸性会开出蓝花,这盆碱性就是红色, 会很好看。到春天了, 你可以看看。”
Amy回到工位, 放下包, 将其中一盘端出去, 去的方向是喻劲办公室。
她跟喻劲聊了会儿,因为门开着,外面的闲聊天陆续传进郁青的耳朵。
“最近喻总怎么老跟Amy一起?”
“该不会喻总在追她吧?”
“听说他们以前还是同学。”
“话说喻总来了这么久,也没见到他女朋友, 说不定有戏哦。”
“我也觉得喻总挺欣赏Amy姐的。”
郁青将视线挪了回来。
……
为错开春运高峰, 喻劲在公司宣布提前五天放假, 员工们都欢欣鼓舞。
倒计时前两天开始无心工作, 办公室内充满快乐的气息, 闲聊、抢票, 设计公司也不像别的公司一到年底特别忙, 几乎无人加班。
春节加上喻劲提前放的五天, 整整十二天的假期。
漫长到不可思议。
去年郁青还可以跟喻深回林秀莲那里, 现在不行了。
放假后的前四天她去公司,办公室空荡荡的,画到中午时间, 觉得饿了,才会起身。
站在窗口凝视会儿。
办公楼还有其他公司,陆陆续续地从外面回来。
三三两两,或勾或挽。
每天都在减少。
每个人都有归处。
郁青倒不是察觉寂寞,寂寞对她来说,比过分的热闹和亲昵,还要舒服点。
窗留出一条缝,冷风透进来,玻璃面有层凝霜,郁青随手上面写了个字:
喻。
写到半途才发现自己写的是个“喻”字。
潜意识偶尔令她惊诧。
……是喻劲最近不找她了吧?无论是电话还是上门。
好似丢失一条缠人的宠物狗。
说起来她现在也多了只宠物仓鼠,却没了年幼时养小动物的心情。
那时候只管好不好玩,喜不喜欢,这会儿想——
自己似乎很难照料好它。
郁青转身回去,才走几步,绕弯时听见门口传来动静。
是保安。
高壮,皮肤黝黑,有着中年男性特有的粗糙感。
他隔着玻璃门瞅室内,目光直直撞上郁青,似乎还诧异里面有人。
郁青没吱声,保安便走了。
说没有被吓一跳是骗人的,春节是盗窃高峰期,尤其那个保安长相还有些凶狠的样子。
郁青冷静下来,又有门被拉开的声音,她终于起身走出办公室,这会见到的是喻劲。
撞见郁青显然在他的意料之外。
“还没回家?”
“没。”郁青简单回应。
喻劲点点头,解释了下:“我回来拿公章。”
“嗯。”郁青转头回工位前坐下。
他的皮鞋脚步声向来很重,亦或者是郁青熟悉,她听见他开门进了办公室,拉开抽屉似的倒腾了会儿,愈来愈近,走出来,停驻了两秒。
之后,他折向这边,在她办公室门外,远远说了句:“早点回去。”
他离开了。
时针显示13:42。
饥饿让郁青有些发虚。
如果不是每天随着同事们,或者有人强迫她,连准点吃饭都做不到。
拿起手机准备点个外卖。
喻深来了电话,接通后第一话就是:“有没有时间,请你吃东西。”
郁青隔了两秒问:“你吃过了吗?”
“想再吃点。”喻深笑。
“是不是刚刚喻劲让你给我打的电话?”时间有点过于凑巧,喻深向来是准点用餐的类型。
“我本来就打算找你。”
答案很明晰,喻深是不善于撒谎的类型,郁青说:“喻深,我可能的确性格还是像小女孩。”
执拗、没有社会经验、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是你们不必总把我当孩子看,想照顾我。”
“我把你当朋友、亲人看,自然想关心你。”
“谢谢。”郁青顿了片刻,“但今天我不想出去,想聊天的话,我会找你。”
“好。”
通话结束。
郁青坐了会儿,决定收拾东西自己下楼。
风很大,刮着刀片般的寒气。
常去的很多店铺都已经关门,走了两条街道才找到一家牛肉面店。
里面没人。
郁青坐下,点了碗西红柿鸡蛋面,解下围巾。
上方电视机里播放着周橙主演的甜宠剧,大概是很早以前拍的,比现在青春许多。
老板娘端来面,在她前方桌子坐下按遥控器。
“喜欢你给我你的外衣,让我像躲在你身体里。
“喜欢你借我你的梳子,让我用柔软头发吻你。
“喜欢你车窗上的雾气,仿佛是你的爱在呼吸。”
深情的唱腔让老板娘切台时都停驻片刻。
郁青掰开筷子:
每个人都喜欢听情歌,即便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与之相关的情感体验,可大家都会在某片刻全身心沉溺在某种浓重情绪里,像屏住呼吸将自己的头伸入温水中一样。
情绪泛滥的快乐。
吃完午饭,郁青回了家。
不太想一个人待在办公室。
办公楼里,和很多陌生人一起上班不会害怕,反而春节放假,大部分人都彻底离开,只剩她和保安在,会害怕。
还有就是,她不想再碰见喻劲了。
她不喜欢他那种于心不忍又硬生生克制的神情,仿佛亏欠了她什么——
脱下外套挂衣架,茶几上的仓鼠正在跑圈。
郁青坐在沙发上,开电视,播放刚刚周橙的那部霸道总裁偶像剧。
剧情和她初中时看的电视剧差不多。周橙饰演的女主角是个莽撞、乐观、开朗的傻白甜。家里的房子要拆迁,可她奶奶不愿意离开,于是她奋力抗争,冲进霸道总裁家里找他。
年轻英俊多金的总裁正在游泳,从泳池擦着浴巾走出来时展露出健硕的身体以及八块的腹肌。
女主角愣了下,男主角邪笑走到她身侧低头壁咚她。
郁青关了电视。
没办法回到少女时代观看一部偶像剧的心情,正如没办法只凭喜好,而不去想养宠物每月的花费、可能的医疗支出和是否能够照顾它的一生。
还有没办法,像年少时那样,轻易地被人吸引,轻易地认为自己可以诱惑对方,又很轻易地交出自己,并在那个晚上,独自走回家的月光下,快速而郑重其事地决定彻底放弃掉他——
这会儿,明明为对方骤然的冷落斤斤在意,又总觉得——
没事。我知道会这样-
李琦这位社交牛逼症患者过年也不闲着,总是发微信给郁青,让她去他的酒吧玩。
寥寥见面,倒比大学同学还要熟络。
最开始郁青回复:不去。
而后每天都会收到一条问她去不去玩的消息。
大年初五,李琦突然问:-
怎么跟你发微信,不理我?-
我以为你是群发的-
就算是群发的,也是我对你的邀请啊!
郁青:“……”-
抱歉。我不怎么喜欢去酒吧玩-
好吧。早说我就知道了。省得我这几天天天给你发消息。
郁青以为话题就此结束-
对了。初十有空吗?我前妻婚礼,缺个女伴,我想了想还是带你去算了。不然没人解释我送礼的含义。要是真被人认为是找茬就麻烦了。
郁青笑了下,回复:好-
那你忙你的。我撤了。想来我酒吧玩随时告诉我啊,给你预留VIP位。
李琦人缘好,却不是长袖善舞的类型,相反,有种很天真的执拗劲,仿佛就是天生就想跟每个人都处成好哥们儿。
整个春节假期,郁青提早囤物资,在家里观看了两部设计行业的纪录片,以及在琢磨喻劲之前交给她的“冰山和冰川”委托。
至今为止,设计了十几稿,也没找到最满意的方案。
趁这个机会出去走走。
郁青没让李琦接她,不想让不太熟悉的人知道自己的住处,约定直接在他前妻李迎结婚的酒店里汇合。
当天,李琦穿一身崭亮白西装,胸口还别了朵粉红玫瑰花,下车朝早就等在门口的郁青走来,气派比新郎还新郎。
“我这样不会过分炫耀我前夫的身份吧,不会显得特别高调、特别帅气吧?”李琦故意皱着眉头说。
郁青没吭声。
兰博尼基的司机下车,费力地从车后座端下来两个礼盒。
“你想在婚礼仪式上直接送吗?”
“是啊。”李琦回答,“很多人不是送红包吗?我直接送礼,显得我祝福多真诚。”
郁青一点也没感觉到真诚。
会场是五星酒店一楼,布置得很典雅,每颗竹子和每张椅子都扎了束白玫瑰和白纱,数以万计。
周围全是奶白雕花欧式摆件,典雅轻灵。
陆续有很多人进场,在门口登记签字,李琦把带来的喻劲红包送过去,笑眯眯地跟身后路过的两个女生打招呼:“嗨,袁洁。邵玉。”
那两人笑了笑。
李琦边走边向郁青介绍:“刚那俩是李迎大学,就喜欢让我请客吃饭。”
“单秋秋。”进去后李琦扫一眼,立刻辨认说,“李迎她亲生闺蜜。结婚时哭着把她手递给我,还躲在一起偷偷说我坏话的那种。”
“那李迎她妈和她闺蜜。她妈闺蜜天天找我谈合作。”
“李迎她小姨的闺蜜。不太熟。就老在我朋友圈里发视频。”
“啊,这……卧槽,李迎她爸的蓝颜知己也来了啊!”李琦大惊失色,频频看向刚刚介绍过的李迎妈妈。
郁青:“……”其实,不必向自己介绍的。
整个会场,女方这边的亲戚朋友,李琦全都熟,个个都过去寒暄,谈笑风生。
郁青待着,有人碰了碰她胳膊,是刚刚介绍过的李迎亲生闺蜜:“哎,你是李琦新女友吗?”
“不是。”郁青摇头。
“噢。幸亏不是。不然就是大型社死现场。”亲生闺蜜抱臂,很瞧不上李琦的样子,“你见过一个前妻结婚,他穿着白西装朝人就握手的前夫吗?我还听说,他专门找人设计了两坨屎送给李迎。真恶心。对了,你是他什么人,为什么跟他来,秘书?”
“不是。是替他设计贺礼的设计师。”
“……”
闺蜜扭头跟别人寒暄去了,李琦跑过来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哼,天天在我背后说坏话。”
婚礼开始得很早,十点半便响起了浪漫的婚礼进行曲,司仪提醒客人们入座。
郁青跟他坐一起,都在外桌,靠近铺满粉红玫瑰的走礼台。
新郎胸口别了朵红钻胸针,手捧花,站在婚庆台中间。
另一端,伴随着《婚礼进行曲》,李迎的父亲挽着她,缓步走来。
简单的希腊风斜肩修身纯白婚礼服。
额头戴荆棘状王冠,歇着缀了三十六颗黄钻做成的玫瑰花。
梦幻唯美。完全负荷而她对郁青描述的自己婚礼设想。
宾客们掌声雷动。
郁青观察了下李琦的侧脸,他盯着李迎,并未动。
新娘走到新郎旁边,穿白袍神父手持着结有花瓣的枝干,挥洒水珠,翻着书道:
“She walks in beauty, like the night,Of cloudless climes and starry skies;And all that’s best of dark and bright;Meet in her aspect and her eyes……”
“这是念诗。不是誓词。《She Walks in Beauty》,她可喜欢诗了,终于能一尝所愿。”
“你们以前结婚没有念诗吗?”
“没有。”李琦语音沉顿了下,“以前是中式婚礼,我爸妈定的。戴了十多斤的黄金。”
“……”
冗长的诗歌让李琦完全没兴趣听,转为聊天:“你知道,富二代也是有鄙视圈的。李迎呢,总嫌弃我们家跟暴发户似的。土味审美。就喜欢金银珠宝,买房买车。现在终于找到一个懂她的人了,据说是哥伦比亚历史系博士呢。可算跟她爸有得聊了。”
听郁青没吱声,李琦又说:“她家里全是高知分子,不是教授就是什么什么荣誉主席,而我家里呢,老爸是做房地产的,大哥当副手,二哥做广告和影视,就我不成器,开酒吧,上不了台面。”
“你酒吧不是经营得很好吗?”
“再好那也是个酒吧啊。”李琦喝了口酒,酒入愁肠更愁苦,“她还觉得是喻劲帮我把酒吧开起来的呢,我在她眼里就是个不学无术、土暴发户的没用三子。”
李琦用右手撞撞郁青手背:“她以前喜欢喻劲,你知道吧?”
“知道。我撞见过。”
“嘿。”李琦露出终于找到同道的微笑,“喻劲就符合他们家选女婿的调调,爸爸做生意赚大钱,妈妈出身文艺世家,外公是院长,有名有姓,外婆呢,身份更牛逼。”
“不过喻劲没看上她。李迎主动追他,好几天就掰了。”李琦淡淡道,“后来呀,她赌气跟别人好,谈了就分谈了就分,没几个人受得了她大小姐的造作脾气,时间久了就找我诉苦。”
李迎听着诗歌,忽然轻飘飘落过来一眼,仿佛感应到李琦在说她坏话似的。
李琦闭口。
到接吻和交换戒指环节。
之后新郎新娘牵着手,双方的父母鼓着掌上前走到他们身边。
一支话筒,两边父母轮流递着开始说话,内容都很简单。
没其他婚礼冗长的恋情回顾、敬茶改口给红包等等煽情环节。
“挺简单的。”李琦说,“当时我婚礼可算遭罪了,累了我一天一宿。”
仪式结束,新郎新娘和双方父母站在一排刚要下台。
李琦整整西装,起身,走上前,用力拿过服务生手中的话筒:“那个,诸位——”
回音在偌大会堂里响了圈。
新娘这边的亲友认识他的开始担心,新郎这边亲友不认识他的逐渐疑惑。
“我呢,是李迎的前夫。也就是她的第一任丈夫。”
去年年初,喻家订婚仪式闹了个同性抢婚风波。
今年年初,李迎结婚,难道也要来个前夫大闹?
仿佛会有瓜,有人默默举起手机。
李迎爸爸动了动要上前阻止。
李迎伸手拦他,盯着李琦。
“说实话,今天李迎结婚办得真好,真舒服,真轻松。对比我们那次两家人吵得不可开交的婚礼,好多了。我没送红包,就带了两份礼物来。”
两个正方形礼盒被端了上来。
郁青听见旁边有人惊恐地说了句:“不会是炸弹吧?”
李琦上前,拆开一份。
是坨屎。
纯金打造的,底下是正方形,而上方是坨屎的形状,当然,做得很曼妙,倒有点像朵花。
“这是牛粪穿鞋台。因为她喜欢穿高跟鞋。”李琦转头,“以后你换高跟鞋就踩在这上面换。这是你的上一段婚姻,叫‘鲜花插在牛粪上’!”
接着,他拆开另一个盒子。
仍然是坨屎。
“这是狗屎穿鞋台。给他的。”李琦说,“以后他换皮鞋也在这里换。因为他是踩了天大的狗屎运!”
他声音很响,经过话筒放大,在会场里撞了好几下才落下来。
李迎冲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
李琦说:“没什么好送的,就送你一点我家特有的金子吧。”
掌声响起。
有人笑出声。
郁青身侧有人议论:“别说,这两座金子加起来得有五六十斤。”
李琦松开李迎,又将俩个礼盒盖盖上:“找个人搬进你们新家吧。”
说完,他跳下高台,端起放下的酒杯喝了口:“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新郎的风头被我抢了吧。这也是我没带巴拉巴拉小魔仙道具,不然,会有人记得新郎?”李琦恢复了嘴贱。
“是。”郁青承认。
“哦,对了,本来是想让你帮我解释那两座金子的。想了想,算了,你穿高跟鞋不好上台。”
李迎接过话筒,说了句:“谢谢。”
稍后,她盯着手中的捧花,大家都以为她会扔给李琦,谁知道她往右上角一扔,扔到很远去了。
“???”李琦都作出了接的架势,纳闷,“怎么不把捧花给我,好歹也送了两座黄金。”
郁青回答:“也许她是不希望你那么早结婚。”
李琦没应,过两秒,他嘿嘿一笑:“那可不行。我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就等着她分手,好找机会安慰她了。”
“我跟你说。”结婚仪式完毕,午饭完毕,出了会场,李琦还在絮絮叨叨,“就是个念想而已,我对她早没感情了。根据我的多年经验,谈恋爱就那么回事,一开始合适的就怎么也合适,不合适的受尽再多磨难也是白瞎,根本不存在苦尽甘来这一说——”
李琦打开车门,却发现郁青没上车。
“我自己打车回去。”
“别介啊。你难得陪我来一趟婚礼,我送你回家。”
“不。我想自己打车回去。”郁青还是拒绝。
“你是不是不放心我啊。我看起来像是那种——”
“你不像,不过我想自己坐车回去。”
“好吧。”李琦合上右侧车门,走到驾驶室边,又抬头,“你怪怪的。”
“嗯。”郁青并不否认。
“行。那我先走了。欢迎你随时来酒吧玩。”
目送李琦远去,郁青等了几分钟,坐上网约车。
科学上说,内向和外向性格并不在于朋友或者言语多寡,而在于,交际对本人来说,是获得能量还是消耗能量。
李琦显然是前者。
郁青是后者。
来了条微信。
李琦:你不坐我车是对的。突然哭成了傻逼。
请了半天假,郁青回到公司,才一点半,午休还没结束,人都还趴在桌上睡着。
走进办公室,郁青掏出稿纸开始画。
两枚钻石胸针。
冰川冰山原钻的尖口直接朝外。
之前一直避免会刺伤,考虑过其他品类。
可——
没关系,就展露出来。
爱情不仅仅只跟美好相关。
在心口的那些刺。
自己长出来的,别人给的;
会戳伤别人,同样也会戳痛自己的冰刺。
40. ##40 一起痛苦
春去春又来。
前段时间白雪皑皑被湿寒蓬勃的土地替代。
楼底下行人五颜六色的衣着, 如彩色洪水涌入这所办公楼。
郁青站在窗口喝咖啡。
工作开始前边喝东西,边望会儿窗外景色,是她的习惯。
Amy出现在郁青视野中。黑风衣、黑西裤, 长发披肩是她的习惯。
踩上台阶,进入楼栋。
郁青回到自己工作位。
毕竟这间办公室里面的一半出让给了Amy。
当然,Amy或许不会介意, 只郁青不喜欢站在别人面前发呆。
“早呀,郁青。”Amy一进来就跟她打招呼。
“早。”郁青回应。
“到现在还没有上班的实感, 都已经一周了。”Amy坐在她办公桌后, 脱下外套, 挂在身后, 拉近椅子笑着说, “我昨晚做梦都梦到家里过年吃的羊肉火锅。”
“嗯。”
郁青的回应过于单调,以至于Amy很难接话。
Amy扫了眼玻璃门外的开间。
春节放假后才一周,办公楼有公司到现在还没人来上班,楼下饭店开张的更是寥寥无几, 很多人都没有真切上班的实感。
喻劲还没来, 大家都在聊。
Amy按开插座, 启动电脑, 自然而然换了个话题:“郁青, 你过年在哪过的?”
“在家。”
Amy来公司几个月, 跟别人闲聊也知道, 郁青并没有家人, 是喻劲妈妈收养的。
以往她都是在喻家过年。
这次除夕, Amy打电话给喻深和喻劲拜年,问郁青是不是在他们那,喻劲却说不在。
“老家吗?”
“没有。租的房子里。”
“噢。”Amy点点头, “那也好。多清静。我都很想自己过年,回去一趟路程麻烦,还总被七大姑八大姨催婚烦死了。”
郁青笑了笑。
一个人在租的房子过年,难免让人有点“孤单寂寞”的联想,Amy不再深入,停止聊天。
本质上她和郁青关系不熟,或者说,合不来。
并非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只是有这种感觉……或许她跟郁青都有。
公司群弹出条新消息。
王姐:@all,好消息。公司新的选址已经定下来了。在隔壁办公楼B栋1302。比咱们现在这里大二分之一,自备独立茶水间、会议室、休息室。五月五号正式搬家!
公司新人多,都在旁边租房。Amy自己就是年前刚租的房子。
听王姐说这片区域办公楼租金都涨了二分之一,她也找了几个离几站地铁路远但更便宜的地方,但喻劲选择定在这里,足见还是照顾员工。
Amy:(点赞)
余光中,喻劲从公司大门口进来,黑西装,身形高大,向来挺派。
她本想起身找他谈事,郁青从她视野中起身。
也是要找他谈话?
郁青向来不是急躁风火的类型,大概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有时间聊一聊吗?”郁青敲了下门。
喻劲抬头:“可以。”
郁青带上门进来,拉开椅子坐下,递出一份设计稿:“这是你之前交给我设计的。”
“可以发微信给我。”喻劲接过稿纸,画面上是一对男女侧脸相对,只画了轮廓,身后各自是虚空。
男方雪白礼服,胸口别着那枚冰川,尖锐朝外。
女方梳起头发,披纱后拢,半敞开的婚纱左领口下方一寸位置,冰山原钻正在熠熠发光。
两颗胸针直突突的,除了能别住,简直没其它设计,与之相配的,是在礼服上做了设计,胸口位置镶嵌出几颗小而散乱的淡蓝宝石。
“设计得很妙。”喻劲说。
将画倒过来,穿着的白礼服,就像是海面,而蓝宝石和原钻,就是漂浮着几块淡蓝冰块,以及直耸冰川。
更奇妙的是,这样的形式又很像那个“冰山理论”。
在人与人相对着的外表轮廓之下,各自藏有更广更深的东西——性格、情绪、自我。
“需要跟服装做配套设计,我预估只能用在婚礼上。”
“嗯。”喻劲盯了这幅画许久,底下写了两个字《心疼》。
郁青有个优势是,她始终致力于能让人一眼便懂,而非刻意去彰显自己的高深,或让人必须了解特定知识。
不说冰山理论那块有没有人get到,至少两颗胸针表面上的含义很明显:
爱是心疼。
心理意义上的,会心疼对方。
物理意义上的,被对方刺疼。
“那婚礼上他们就这样拥抱吗?”喻劲问。
“我是这么想的。”郁青说,“相比于浪漫和幸福,我觉得在婚姻中,做好爱会刺伤彼此的准备比较好。”
喻劲笑了秒,刚想开口“你这样说,没有新人愿意听的”,就听郁青继续:
“不过也恰恰是这种心疼感,才证明爱的存在,否则,只是结伴玩乐的欢愉。”
喻劲抬起视线,放下纸稿,交叉双手:“初二我哥叫你吃饭,怎么没去?”
“不想去。”
“初五也没去。”
“喻劲,如果你对设计稿满意的话,我还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喻劲凝视她半秒:“你说。”
“我想辞职。”
“为什么?”
“我不想一直生活在你们的羽翼之下。”
喻劲明白,这句话既是辞职的理由,也是回答刚刚他的提问。
初二、初五,喻深都邀她聚餐,她没答应,直到过完年上班前一天才出来。
这意味着,她把和喻深的关系现在定为为朋友,而非家人——朋友偶尔小聚,家人才会在过年团圆。
亦譬如此刻。她同样选择远离他。连普通的工作关系也要斩断。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虽说他们的情感关系还没到这份上,但喻劲想到这个词。
原以为,只要喻深在,郁青还会保持和喻家的走动,而自己能通过喻深照顾她——这是喻劲特地叫喻深回来的原因。
可郁青决绝得迅速——她向来敏锐,敏锐地察觉到喻劲这几天的犹豫和疏远。
相比于对去怀疑揣测对方为何突然冷下来,不如干脆直接不要,这是她的性格。
“好。”喻劲回答,拉开抽屉,又把它推上,实实在在地浪费一秒钟,“你打算什么时候离职?”
郁青注意到他的动作:“上半年的稿子我基本都清了。剩下两个。一个是A小姐的,另一个就是这个。下半年六个还没开始。这六个我想转交给其他同事。预想是在公司搬家之前把A小姐和你手中这个完成就离开。”
意味着最多两个月时间,依照郁青的敬业态度来看,一个月差不多就能搞定。
“我这个项目没什么需要修改的。我很满意。”
“那就好。”
没有什么话题,两个人都沉默一段。
“找好下家了吗?”喻劲装作云淡风轻。
“还没。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如果需要推荐,随时找我。”
“好。谢谢。”郁青顿了顿,起身,“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喻劲目送她离开。Hela
郁青回办公室,Amy起身去找喻劲,过了大概五六分钟,她收到微信:
喻劲:你把剩下六个人客户资料给Amy。具体事情和Amy交接。
意想之中的处理方式。
Amy来之后,郁青钻研过她的稿件,工整、精致、擅长运用比例和视觉引导。
除了设计能力,管理和交际能力也很出色。
郁青手头都是大客户,交给Amy是最合适的选择。
回复完喻劲后,郁青将早就整好的资料打包,传到公司邮箱附件后,同时在正文中写上详细时间和要求备注,发送给Amy,另抄送一份给喻劲。
发完,Amy正好回来,坐下时她点了下鼠标,应该看到了郁青的邮件。没看到,喻劲也会告诉她。
她没有问-
郁青走,公司的首席设计师职位大概会落到Amy身上,她会更得喻劲的器重。
更何况,她本身对喻劲就有好感,郁青看得出来。
Amy没什么可问的。
她们是彻彻底底的竞争对手,问多了又如何-
一天的工作。
平静、平稳。
郁青打车回家。
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
经过漫长的白天,夜晚才在她沉寂的心湖中泛起细微而广泛的涟漪。
车窗外城市霓虹灯是如此璀璨,春天来临,行人勾着手腕走过。
有会孤独终老的想法。
她可以争取喻劲的,喻劲表露出了迟疑,可他借着喻深的名义关心她。
让喻深带仓鼠。
加班让喻深找她吃饭。
春节怕她孤单也让喻深陪她。
通通拒绝了。
主动是很好的,可郁青做不到。
竞争也是很好的,可郁青不想争。
想要别人给她倾泻而来的、一往直前的、不容丝毫迟疑和犹豫的、强迫的爱-
回到家,开灯。
跟表现出来的不符,其实她一直都会嫉妒,还很小心眼。
像动物一样。领地占有意识很强。
明明是她自己亲口同意和Amy分享办公室,可Amy真的进来之后,她却有种微妙的介意。
如果是王姐和她同办公室,郁青不会有这种感觉。
因此她知道,自己真正介意的是这种隐喻。
——自己独占的东西会逐渐被别人拿走的隐喻。
办公室,还有喻劲-
到了新办公地点,她会有单独办公室。
喻劲并没有表现出对Amy更多的好感。
这些郁青都知道。
可——
郁青给自己倒了杯红酒。
——她是如此比自己想象得脆弱得多、敏感得多、小气和容易臆想得多-
那个晚上,郁青跟喻劲第一次发生完关系独自走回家的晚上。
记忆中前方是轮圆圆的、泛白的月亮。
很晚,昏黄路灯,一个隔一个。她走了很久,没什么人,笔直的人行道,中间有条暗黄的盲人通路。
决定放弃喻劲。
他是如此的狂妄,对于他来说,自己只是被玩弄的对象。
身体还有痛楚的存在。
这是纯粹的买卖。
失去尊严和贞洁的感觉比她想象中可耻得多,让她整个人都虚脱似的,第一次被进入时,她甚至恐惧到发颤。
原来自己如此孱弱,并不如想象中“能承受”以及“开放”。
她很古板、保守、天真。
第一回。她决定离开他。
这是第二回。
其实是同样的情形。
喻劲只要露出稍微可能伤害她的苗头,她就会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样,退后十万步-
梦里,希望喻劲在她手腕上绑一根绳子,站在很远的河对岸,执着地将她用力地拉向他。
她有挣扎。
但喻劲就是很大力气地把她拉过去,抱住她,不让她走。
这样,她才能说服自己,是真的走不了了。逃不掉。
但凡喻劲回下一头,分一下心,她就会心凉-
很可怕是不是?
心像一尊裂开的观音像。
一碰就碎-
李琦:青,出来玩吗?
李琦:来不来酒吧,今晚巴拉巴拉小魔仙,我亲自上台!
李琦:青,go go!
李琦:今晚穿红裙女性酒水限免!速来!
自从跟李琦参加过他前妻的婚礼后,他就自动把她划入了他的朋友圈,每天晚上都要发条消息邀请她去酒吧,比微商还殷勤。
周四下午,李琦突然给她发了个10s的语音,有点奇怪,因为他向来是晚上消息。
郁青戴上耳机,点开语音转文字:我跟你说,我现在这酒吧里可热闹了,你来不来啊,我给你表演关公亲秦琼。
以为是转文字出现问题,郁青点开语音,背景音乐很吵闹,人声嘈杂,李琦的话却很清晰,的确是关公亲秦琼。
是什么新游戏吗?
他酒吧很多奇奇怪怪的规则和游戏都是李琦自己发明的,郁青对游戏内容并不感兴趣。
郁青:我还在上班。
李琦又是发语音:“喻劲跟我说你提离职了,我还以为你很闲呢。有没有时间,找你聊天。”
李琦:“正事。”
郁青:?
李琦:“这么多年了,我从没见过免单都不去我那玩的人,是我酒吧的酒不够香,音乐不够劲爆,还是我巴拉巴拉小魔仙不够giao?”
郁青:……
李琦:“喻劲说你离职了,我寻思你也别去找工作了。我投你,你开个个人工作室,我帮帮你拉客户,就当个合伙人,怎么样?”
郁青没想到李琦是真的有正事跟她谈。
李琦:“先说,不是看喻劲面子这么做的。是我挺好看你。设计得不错,很懂客户要求,也不故作高深或者搞乱七八糟的东西。加上我攒了一堆人脉也没什么用,天天让他们在我这免费蹭酒,养肥了也该挨几刀。我给喻劲介绍也是介绍,给你介绍也是介绍。还不用走人情呢,每介绍一单你就给我抽百分之十。”
李琦:“前期资金我来垫吧。其实花费不多。就租个办公室,再找个搞财务的助理,两三个人差不多就行了。客源方面不是我说,至少第一年你断不了人。当然了,能不能维持住就是你的本事……”
李琦接连发了六个60s语音,郁青都只能够听,没空回复。
在他第七个60s的语音发过来前,郁青连忙打字。
郁青:见面谈吧。
李琦:早说啊,害我说那么多话。害!今晚?
郁青:好。
李琦:几点下班,我我去接你。谈正事不去酒吧,那里太吵。咱吃顿饭。
郁青:六点。
李琦:麻辣火锅要的不?
郁青:不吃辣。
李琦:那就椰子鸡,清淡美味不上火,润肺滋补有营养,怎么样?
郁青:好的。
李琦:省事!高效!等我电话!我知道一家好的,包你这种淡口味的人喜欢!
李琦连打字都喜欢用感叹号,让人如闻其声。
热情的人总会令人心生好感。更何况,她手头工作只剩下一点点盯进度的收尾,的确考虑何去何从。
袋装手冲咖啡已经全喝光了,工作完成,郁青下楼去便利店自动咖啡机买。
天还有寒气,有未掉光的落叶。
郁青选了卡布奇诺,等咖啡机自动冲泡,转头,见不远处樟树下,喻劲和Amy聊天。
郁青扭过头,咖啡冲完时,Amy经过她的视野,上楼。
打开便利店门出去,喻劲正好进来,下意识扫了她一眼。
“怎么没穿外套?”
“忘了。”
郁青刚要出去,喻劲叫住她:“等等,我跟你一块回去。”
他上前点了杯美式。
之后握住纸杯,站在郁青旁边,拉开门。
风是从右边吹的。
喻劲高大的身躯在她右侧。
两个人进入楼栋,上电梯。
办公时间,没人。
距离一个拳头的距离,从一层升到三层时,喻劲开口:“前段时间,你小姨来找过我。”
“我知道。”郁青回答,小姨不够聪明,可吃过喻家一回亏,不会再吃第二回,第二天便主动找了郁青坦白,“谢谢你给她的五十万,我让她收下了。”
“事情你全知道?”
“知道。”
“我并没有选择放弃你。”
没有面对面,喻劲像是在对空气说话:
“我的确考虑过很长一段时间。之前我很强势,是因为我只相信我自己,不相信别人能带给你幸福。但我妈的事让我觉得我更有可能带给你的是痛苦。这回我想试试,如果放你出去,你能得到更好的家庭和爱人,我就放手。”
“如果没有呢?”
“那你认命。”喻劲盯着电梯到了七楼,“我跟你一起痛苦。”-
喻劲从来没问过,她愿不愿意原谅他妈妈的事。
他默认她不原谅。
或者说,他替她不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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