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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成为郡主之后我带领边城百姓致富了 20-30

20-30

    第二十一章


    三只鹰初来乍到,且还有些野性,都不大安稳。几只铁翅不断扑腾,带着钩的鸟喙更是争先恐后闪着寒光,瞧着威慑力十足。


    可白芷一点儿都不怕。


    她冲旁边伸伸手,吉祥就熟练地递上荷包。


    白芷从里头抽了几条肉干,往三只鹰眼前晃了晃,笑眯眯道:“饿了吧?”


    为了防止伤到贵人,这些猎户抓到鹰之后都不敢给吃饱了,硬是熬了几天,去了大半凶性才敢带过来,这会儿白芷就觉得它们六只鸟眼饿的发绿,咕嘟嘟的吞口水。


    三只鹰先是一顿,旋即死命扑腾起来,一时间羽毛翻飞,脚上的铁链子也被带的咔咔响。


    白平等人都在旁边暗暗地戒备着,手都按在刀柄上了,若有什么意外,保准能在第一时间斩了这几颗鸟头。


    三只鹰挣扎了半日,却始终够不到眼前的肉干,又带些恼羞成怒的想去啄白芷的手,结果被她抬手就是一嘴巴子。


    不重,可绝对意外。


    身为鹰,它们什么时候挨过人的嘴巴子!


    尤其是因为外型比较好看而相对更受追捧的大金,整只鹰瞧着都懵了:歪着脑袋掰不回来,张着的嘴巴老半天合不上,里头一条嫩嫩的小舌头,尖尖细细的,竟有几分憨态可掬。


    白芷又趁机往它鸟头上摸了一下,对顺滑手感暗自感慨的同时,又道:“不许动嘴,老实点儿。”


    大金简直出离愤怒。


    便是熬鹰,因怕伤了皮肉,谁也不会动辄打骂啊!


    这人怎么回事儿!


    也不管大金越发癫狂的举动,白芷转手就把肉干塞到相对老实的三灰嘴里,又指着四灰和大金道:“瞧见了吗?乖孩子才有肉吃!”


    四灰和大金就有点儿挣扎。


    它们也曾经是翱翔天空的王者,生性不羁爱自由,就这么为了口肉……是不是有点儿跌份儿?


    不过显然现实没给它们留下这么多踟躇的时间,因为大灰和二灰来了。


    两只雕简直有种小型直升机的气派,升空降落间都带着股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的架势,往门口一站都挡光!


    欺软怕硬,对强者臣服,那是所有物种流动在骨血里的本能。


    等大灰和二灰迈着方步,人物似的进来,刚还梗着脖子耀武扬威大金几乎是立刻就怂了。


    大灰是只母雕,独占欲比较强,进来之后就闻到肉干的味儿了,顺着到了三灰跟前,哇的叫了一嗓子,然后直接撩翅子给拍倒了。若不是白芷及时喝止,说不得它就抓着那厮啄死了。


    头昏眼花的三灰从地上爬起来,压根儿不敢还击,连滚带爬的钻去跟四灰和大金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三只鹰也顾不上今儿刚认识了,凑一堆儿小声咕咕,眼底深处都带着惊恐,瞧着可委屈了。


    能不委屈么?


    原先在野外的时候,金雕就是它们的劲敌,压根儿打不过!这会儿各自还有一条腿儿绑着,逃都没地儿逃!


    好歹它们也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天空杀手,什么时候沦落到了这般田地!


    许是意识到有了潜在的争宠威胁者,今儿的大灰和二灰格外黏人,硬是缠着白芷把两大荷包的肉干都吃光了才罢休。


    白芷哭笑不得,又好生安抚了一番。


    “别怕,你们是我亲手带大的,我儿子闺女呢!”


    一旁的众人脑袋不由得埋得更低了,心道您这摇身一变当了娘,可曾想过“被”当爹的侯爷作何感想?


    一人两雕腻歪了许久,白芷就示意将新来的三只鹰放开,然后对大灰和二灰抬抬下巴,冲外面天上指了指,爽利道:“去吧,带着弟弟妹妹出去熟悉熟悉环境。以后大家都是同事了。”


    大灰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转身冲三只鹰嘹亮的叫了一声,平安等人愣是从它的圆眼睛中看出几分蔑视:


    走吧,渣渣们。


    对它和二灰而言,这三只鹰那就不够看!


    众鸟等到傍晚才回来,大灰二灰倒是依旧神采奕奕的,可三灰四灰和大金瞧着都蔫儿吧唧的,活似三条腌黄瓜。尤其是大金,身上的毛都乱糟糟的,好几个地方都秃了……


    白芷再瞅瞅二灰邀功似的嘚瑟,就明白,哦,这是不听话给收拾了。


    “阿芷,我哎呀,这是哪儿来的?”累了一天的牧归崖刚一进屋,就见整个大厅几乎都被鸟给霸占了,一时间竟也数不清究竟多少只,他的妻子就大大方方坐在中间,十分镇定。


    白芷笑道:“今儿外头人才送来的,可堪大用。”


    牧归崖点点头,也顺着打量起来,等看见大金的凄惨模样后也忍不住笑了,“怎么还有掉毛的?这样的也送来?”


    白芷也乐个不住,解释说:“不听话就得挨打。”


    合着还是给自家金雕打的,牧归崖越发笑得停不下来了。


    人回来了,那就要吃饭了。


    白芷就叫了鸟舍的人来,说:“得了,今儿就到这儿,先叫大灰二灰陪你把它们带回后头鸟舍。记住了,脚链还是用一根,今儿晚上只喂一点小米,不给肉吃。”


    那人哎了一声,大灰和二灰也当真跟他走了一趟。


    折腾了一天,还好久没吃饱,三只新来的鹰本就没什么力气。如今更有两只金雕在旁边虎视眈眈,越发没了反抗的胆量。


    牧归崖还是第一次亲眼看白芷驯鸟,见几只猛禽都老老实实排成一队,摇摇摆摆的,又憋不住乐了。


    “这就好了?瞧着倒是怪有意思的。”


    “这才哪儿跟哪儿啊。”白芷先去洗手,让平安帮着挽了袖子,摘了镯子,一边搓香胰子一边笑道,“可千万别小瞧了它们,要吃大亏的。这些小东西可精明呢,脑袋瓜跟个五、六岁的孩子比也不差什么了,最会耍心眼儿。若是一时给它们唬住了,回头你就等着抓去吧!没准儿半夜还来啄你的窗户,掀你的瓦报复呢!”


    牧归崖头一回听她讲这个,也觉得新鲜,啧啧称奇。


    洗完了手,白芷照例抹了鹅梨香脂,又道,“不过也亏得它们聪明,不然也不敢托付什么。”


    “确实。”牧归崖点头,难得好奇,又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添了一句,“对了,我方才听你说,要一根链子?有什么讲究不成?”


    儿时在开封时,他也曾见过豪门女眷们养的鹦鹉等,脚上大多也挂着银环,可都是一鸟一根,没听过共用的。


    “你不懂了吧?”白芷换了一件绣着清雅玉兰花的银鼠皮半袄,系了四副葱黄棉裙,抬手用一条银链子拢着头发笑道,“等会儿没人盯着了,都想往家跑呢。可谁的窝也不在一处,只要都是一根脚链,哪怕就是飞出去了呢,方向不一样,也跑不远。”


    牧归崖登时就听得呆了,半晌才感慨道:“真乃攻心计!”


    说完,又对着白芷一揖,一本正经道:“受教了。”


    两人笑闹一回,外头就传饭了。


    第二十二章


    都开春了,可今儿早起外头竟细细密密地下了一点雪沫,西北风一起,冷的厉害。厨房里就特地做了添加许多御寒防风药材的牛骨汤,熬得雪白浓郁,一口下去,整个人都暖了。


    另有一道红煨羊腿,十分软烂,红褐色的汤汁儿将最里头的肉都上了色,滋味浓郁,回味无穷,不见半点腥膻,最下饭不过。


    唯独白芷不大爱吃羊肉,还是避着不肯动筷子,还是牧归崖夹了一点饱吸汤汁的腿子肉与她,“尝一点,没味儿的。”


    本地羊羔尤其肥壮鲜嫩,肉质肥厚,入口即化,乃是外地难遇的上等佳品,便是皇室也专门派人往这头要羊呢!


    白芷本能的拧了眉头,有点嫌弃的往后瞥了瞥头,很是坚决道:“不要。”


    任凭怎么做吧,哪怕是最上等的嫩羊羔子呢,对不爱吃羊肉的人而言,依旧腥膻无比。


    牧归崖也不强迫她,只换了公筷,重新夹了些酱牛肉放到她眼前的碟子里,又笑道:“你同祖母口味倒是像得很,回头你们见了,必然有话说。”


    白芷不置可否,心道我们何止是口味像,恐怕连来历都像呢!这会儿快递的消息已然传回开封,想必对方也能猜出自己出处……


    两人正说些闲话,顺便讨论下马球人员布置和战术分配问题,好为十日后的比赛做准备,忽听外头有人来报,说是郭通郭大人来了,正在外间等候。


    白芷和牧归崖对视一眼,后者忙道:“我即刻就去。”


    白芷放下筷子,也说:“郭通负责驿站和军工,不论哪一边都马虎不得,这时候来想必是有急事,你快去前头看看。”


    牧归崖点头出去了。


    转眼餐桌上只剩自己,白芷突然就觉得没什么胃口了,又不免有些担心,生怕再有什么变故,打破这得来不易的宁静生活,只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碗中白粥,心思早已飞到前院去了。


    此时天色已暗,平安亲自带着小丫头点了蜡烛,见她一直往外看,便劝道:“郭将军指不定有什么大事呢,侯爷未必一时三刻就回,郡主还是先用饭吧。”


    白芷犹豫了下,还是摇头,冲门外一努嘴儿:“去将院子里的灯点上。”


    院子是四四方方的格局,四角和中央石板路两侧都有雕刻着莲花纹样底座的石罩子灯。灯柱约莫半人高下,灯体四面是菊兰梅竹四君子细镂空图案,上方是能取下来的宝塔尖状活动石板罩子,里头还有一个略矮一截的透明琉璃罩子,不仅好看,且方便通气、防雨防风,十分实用。


    平安依言去了,不多时院中大亮,明如白昼。


    谁知不过片刻,牧归崖就去而复返,脸带笑意道:“是好事!新知府来了。”


    迎上前去的白芷一愣,说:“今儿才四月十八呢,怎的这样快?”


    “谁说不是。”牧归崖笑了笑,重新落座,却不急着吃饭,而是对白芷道,“郭通也给唬了一跳,慌忙来报。谁也没想到他来得这样快!我想着驿站那头还没准备出来,这边林大人也没想着要走,两边都接不上,倒是有些尴尬。不如先叫他在咱们府上凑合两日,然后再去驿馆。”


    白芷笑着点头:“这有何妨,这里别的不多,屋子是不缺的。想公孙大人是江南人士,未必受得了这西北的硬风,若是放在驿站,有个什么闪失可怎么是好?”


    西望府上下都透着一股朴素劲儿,说得不好听了,就是寒酸!


    更兼物资有限,驿站建成的年岁又短,远没有旁的地方那样精致讲究,且在里头照看的都是些糙老爷们儿,难免疏忽。


    公孙景久居江南,来到这边极有可能水土不服,兼西望府春季昼夜温差极大,一个不小心很容易病倒了,还是慎重些好。


    牧归崖拍了拍大腿,喜形于色道:“我也这么想的,好容易盼了一个人来,可别再出什么差错。宁肯多事,也别冒险。我已打发郭通亲自去请了,连着铺盖一块拿过来,叫他们也留在这里,吃饭时都认识一下。”


    白芷也称是,连忙吩咐厨房去加菜,又叫了办事最稳妥的吉祥来,嘱咐她立即亲自带人去将客院收拾出来。


    所幸两个人也刚坐下不久,饭也没吃几口,倒也不碍事。


    也不过两刻钟功夫,郭通果然带进来一个套皮袄穿长袍的书生,虽难掩风尘仆仆,可形容俊秀,双目灼灼有光,眉目间似乎都隐隐带着江南的水汽,果然是个风流人物。


    他举止洒脱,行动大方,进门之后并不乱看,先对着白芷和牧归崖行礼问好:“下官公孙景,见过郡主、侯爷。”


    到底是在郡主府,自然要将郡主放在前头,想来侯爷也不会在意的。


    牧归崖亲自上前将他扶起,白芷则叫管家带人去安置公孙景的行李,这才道:“大人不必多礼,快进屋暖和暖和,先喝碗姜汤驱寒。”


    白芷只看了一眼就道万幸,心道得亏着把人给叫了来,不然还不定怎么着呢!


    原来这会天已经擦黑,温度颇低,他们这些习武之人外出都要披一件厚的披风,而公孙景不过一介出身江南水乡的文臣,又没来过此地,想也抗冻不到哪儿去,这会儿竟然只套着一件并不合身的半大羊皮袄子,露在外面的五官和手都冻红了。


    公孙景也不跟他们瞎客气,果然进去分主次坐下,感受着四面八方的融融暖意,这才褪了棉袍,露出里头绣着雪点老枝寒梅的月落白兔皮斜襟袄袍,舒服的吐了口气,狠狠的搓搓手,爽朗道:“郡主和侯爷这样体恤,下官感激不尽,实不相瞒,当真没想到关外这般寒冷,下官这一路上都冻得够呛。”


    话音刚落,就狠狠打了个喷嚏,白芷等人都笑了。


    且不说原先在江南,就是开封,如今四月也已是暖融融的天,晚上都不大好盖厚被。谁知还没正式进西望府的地界呢,太阳一落山,原本晒得人冒油的热量也瞬间消失无踪!但凡起一点风就直往骨头缝里扎!


    稍后果然有侍女送上一碗热热的姜汤,公孙景告了罪,端起来略吹了吹便一饮而尽。


    等他放下碗,牧归崖就道:“也是我们疏忽了,实在没想到大人来的这样快,早该派人前去接应的。”


    公孙景浑不在意的摆摆手,小幅度的活动着已经有些僵硬的手脚,又自嘲一笑道:“实不相瞒,下官也实在是冻坏了,这棉袄还是在前头一站胡乱凑合要的。若再慢些,只怕要冻死在路上,只好日夜兼程。”


    公孙景以前读书时也曾看过附近的游记,知道这一带冬季漫长,十分寒冷。可到底没亲自去过,周围的人也只是耳闻,他只知道会冷,却不知道究竟能有多冷!


    开封如今已经春意融融,且冬日寒冷程度完全不能与西望府相抗衡,故而他并未额外采买出关必备的皮袍,自觉拿往年冬天穿的最厚皮袄估计就差不多,结果险些坏了大事,如今也后悔不迭。


    越往西走越冷,半路上公孙景实在冻得受不了,无奈托途中驿站的官差帮忙先找了一件羊皮袄子出来。只是沿途官差和百姓们的生活都不是多么富裕,冷不丁想找一件合身的皮袄并不容易。关外人们往往身材高大,几乎比出身江南的公孙景阔出去一大圈,穿上之后依旧有冷风呼呼往里灌,可到底好了许多。


    白芷又问跟来的车夫和随从如何安排,郭通就说也一同带了来,管家都已安排妥当,这才罢了。


    第二十三章


    公孙景虽然是文举出身,正经的读书人,可举止间自带侠气,不然估计也不敢做出当众指责六公主的事情来,牧归崖和他聊了几句颇觉投机,便要以字相称。


    “郡主和侯爷面前怎敢言官?”公孙景就推辞说:“虽该变通,但礼不可废,下官痴长几岁,二位只唤我的字便是,我却是死也不能的,切莫再要难为下官。”


    见他坚持,牧归崖也不再勉强,再说话的时候就叫他的字一鸣。


    越是寒冷的地方越注重防寒保暖,北地皆是如此。


    西望府一带的冬季虽然寒冷而漫长,可因房屋门墙极厚,大多房间地下、墙内乃至立柱之间都串联通着火龙,即便外头寒风割面,推门而入瞬间便温暖如春。


    反而到了南方,冬季并没有什么成规模的取暖措施,寒气好似转着弯的往骨头缝里钻,湿冷的气候便分外难熬。、


    这会儿公孙景虽然只用兔皮薄袄套着家常缎子衣裳,可面色红润,哪里还有方才僵硬如铁的模样?


    稍后饭食重新上来,却又多了一盆炖的烂烂的山芋猪肉,一碗油煎豆腐酿肉,以及用泡发了的野菜干笋丝和豆腐皮用香油酸醋凉拌的三丝,以及一大盘醋溜豆芽。另有一份菊花饼和一笼屉用泡发了的海米做的肉馒头。


    白芷就说:“边关蛮地,匆忙之间没什么准备,比不得江南细致,也不知合不合大人的胃口?且将就用些,暖暖身子。”


    公孙景拱了拱手,很是受宠若惊的感慨道:“郡主实在客气了,下官家里如今是个什么情景,想也不必多言。且实不相瞒,这一路上虽不至于风餐露宿,也不差什么了。上一顿还是清晨在马背上胡塞的,此刻早以饥肠辘辘,便是个干炊饼,也如山珍海味一般,哪里还能挑剔呢?”


    这几日他夜观星象,断定明后日要有大风,自然不敢稍有迟疑,生怕再在路上耽搁了。因此日夜兼程,便是困了也不过跟几个随从轮流睡觉,只不敢停歇,当真吃尽了苦头。


    郭通听后啧啧称奇,又上下打量他几眼,嗡声嗡气的称赞道:“瞧着你文文弱弱的,不曾想竟颇能吃苦。”


    公孙景既没顺着自夸,也不过度自谦,只不卑不亢的道:“无他,惟走投无路耳。”


    众人就都笑了,相互推让一番,重新落座。


    虽然饿,可公孙景的吃相依旧十分好看,果然是大家子出来的,什么时候礼仪都不错的。


    因方才已经喝了一碗热姜汤温暖肠胃,此刻也不怕骤冷骤热,他便就着羊汤吃菜,果然不挑。


    郭通是牧归崖在太学时候认识的,也算世家子弟,两人便如异姓兄弟一般,并不见外。


    此刻他觉得公孙景对了脾气,便对白芷道:“郡主,可喝得酒?”


    他是出了名的爱喝酒、能喝酒,千杯不醉。但凡跟谁看对了眼儿,便要三不五时的拉在一起痛喝一场,这会儿就想要跟公孙景对饮了。


    “旁人要我是不给的,可既然是郭兄弟,你要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白芷说着就叫人去拿酒,又要黄酒。


    见郭通想说话,她又道:“我知你想说什么,也知你想做什么,不过公孙大人才来,路上灌了不少冷风,若是喝那烈酒,说不得要出一身汗,等会回房的路上给冷风一吹,冷热交加岂不是要激出病来?还是小心些好。我观公孙大人也非等闲,急什么,来日方长,有你们慢慢喝的时候呢!”


    牧归崖也点头:“郡主说得有理,无畅莫要胡闹。”


    郭通,字无畅。


    郭通性情豪爽,是个颇通情达理的人,这会儿见二人都这么说,当即抱拳一笑:“既然侯爷和郡主都这么说,必然是有道理的,黄酒就黄酒吧。”


    公孙景连忙冲白芷和牧归崖道谢,又不伦不类的冲郭通抱了抱拳,坦白道:“早就听闻郭大人海量,在下自然甘拜下风,这酒实在是拼不得,万望海涵。”


    “无妨,常言道,君子之交淡如水,”郭通朗笑一声,“难不成不喝酒便交不得朋友?”


    公孙景哈哈大笑,点头称是,又说:“果然是来着了,若我还留在开封,哪里有这般开怀畅谈的时候呢?”


    “对了,”他忽然告罪道,“郡主和侯爷这般盛情,倒险些叫我忘了正事,临行之前,尚书大人托我转交给二位几封书信,有家书,也有尚书大人的亲笔信,都在这里了。”


    说完,就从怀中掏出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薄牛皮纸包来,打开了三四层,又去了两头的薄木夹板,才露出里面整整齐齐四封书信。


    白芷和牧归崖不曾想还有书信带来,都是喜出望外的接了,拿在手中反复摸了又摸,又向公孙景郑重道谢。


    他这一路赶来风尘仆仆,昼夜骑行,一路风霜雪雨,本就是极困难的事,可这几封信竟被保管的妥妥当当,当真一点褶皱都无,可见他之用心。


    众人边吃边聊,也不谈政事,都十分尽兴。


    因公孙景远道而来,十分疲惫,众人也不好强留,饭后就送他回客院了,郭通也赶着回了军工部。


    白芷和牧归崖也回屋休息,又命人掌灯,拆了信来看。


    他二人平时虽也隔三差五就派金雕传书,可到底不在跟前,家人难免担忧,听闻有人要来西望府,就顺道又叫公孙景捎了一回书信。这也是杜笙的意思,必要不必要暂且不提,好歹算是拜托了公孙景一回,也算他还了人情。


    亲人们的一番叮咛自不必细说,白菁却对妹子更多几分愧疚,字里行间都流露出来。


    “……今我兄妹二人相依为命,我却不能陪你左右,每每思及便心如刀绞……万幸牧家二郎人品厚重,乃可托之人,愚兄心下稍慰……”


    满满几张信纸,都是对小妹的叮咛,白芷看后不觉心神俱震,感动不已。


    又见末尾两行,竟一改前头对牧归崖的信任和夸赞,只叫白芷也不必委屈自己,若有什么不顺心也不用忍气吞声。一来她乃圣人亲封郡主,二来当地也有许多白家旧部,凡事可抵挡一二,只管为自己活着,断不可为家族名声所累云云。


    近百年来,白家已经付出太多太多,可得到的回报又太少太少,如今更几乎断子绝孙,白菁也是想明白了。


    如今自己在京为质,想必圣人也会放心。左右已经这般田地,他妹子已经够委屈的了,倒不如放肆些活。


    看到此处,白芷不禁泪如雨下。


    这就是亲人,不顾及什么功名利禄,在乎的唯有你过得好不好!


    当夜,白芷和牧归崖都有些辗转难眠,面对面躺着说些家常话,直到天色微明才好歹迷糊过去。


    第二十四章


    新旧知府交接是个大事,手续繁琐倒在其次,关键是新知府对当地政务也需要一个适应过程,没有一月是不成的。


    在这之前,牧归崖就打算先办个接风宴,叫两边上下官员和中高级将领都见一见,好歹认个脸熟,不至于后来对面不相识。


    他只负责名单就好,至于宴会具体操办事宜,自然有管家张罗。


    白芷照例先去看了几只鹰,发现大灰二灰来的竟比她还早,活似得了新鲜玩意儿的孩子,迫不及待的想拉着三只鹰出去溜溜。


    然而三灰四灰大金……显然不大情愿。


    白芷当着面儿给大灰二灰喂了肉干,又教导三只鹰不许乱叫、乱咬人,然后也给了它们一人一条肉干。


    对,有且只有一条。


    忍到今日,三只鹰的胃都快饿瘪了,乍一尝到肉味儿如何忍得?越发觉得腹如擂鼓!


    还不如不吃呢!


    然而白芷却一点儿不手软,麻利的将荷包揣了起来,直接就叫大灰二灰带着飞去了。


    想吃肉?那也得听话啊。


    回去之后,牧归崖还问了一嘴,又笑说:“如今越养越多,往后打猎你可威风了。”


    无意中瞥见她今儿穿了件镶着狐皮边儿的杏色短袄裙,上头绣着缠枝牡丹宝瓶纹样,耳畔坠了红彤彤宝石石榴耳坠,腕上套着硬红镶金二龙抢珠的镯子,同发间若隐若现的石榴发簪相映成趣,越发明艳动人,说话间越发和软了。


    “到时候,只怕我这个郡马爷当真要郡主养活了。”


    白芷噗嗤一笑,被他这幅表情极好的取悦了,忍不住伸手往他腮上轻轻一拧,一副二世祖公子哥儿的模样笑眯眯道:“养!”


    牧归崖顺势抓住她的手,捏了捏那葱白的指尖,眼神有些幽深。


    他就这么直勾勾的瞧着白芷,可头却越压越低。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近的能看清彼此的睫毛,看清自己在对方眼睛里的倒影,连呼吸都交汇到一处。


    白芷的心脏一下下跳的狠了,扑通扑通的,她有些紧张,紧张的同时却又期待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第一个亲吻?


    然而就在两人的嘴唇快要接到一处时,外头突然响起通报声!


    白芷和牧归崖瞬间被从无限暧昧的氛围中拉回现实,然后两人不约而同的低低骂了一声娘。


    白芷愣住了,牧归崖也愣住了。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同时笑出声。


    牧归崖用力按了按额头,摇着头往门口去。


    也不知怎的,白芷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勇气,她一把拽住牧归崖,然后使劲将他拉过来,微微踮起脚尖,飞快的在他面颊上吻了一下。


    温暖柔嫩的触犯稍纵即逝,牧归崖的眼睛都睁大了不止一圈。


    白芷嘻嘻一笑,还挺得意。


    牧归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心中暗恨,了不得,竟叫媳妇抢了先!等着吧,晚间他必然是要抢回来的!


    来人是吉祥,见书房门开后便道:“回禀郡主、侯爷,才刚厨房的人去给客院送饭,正巧半路碰上公孙大人的书童告急,说今儿早上发现大人已经烧起来了。”


    白芷一听就道坏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牧归崖的表情都不好了。


    好容易才盼了一个继任知府来帮自己减轻负担,如今头一天就病的起不来床,怎么看都不是好兆头!


    万幸姜太医还留在此间,白芷先打发人去请姜太医,然后便同牧归崖一道去探望。


    公孙景虽然烧得有些迷糊,意识却还清醒,辨明来的人是谁后,还想挣扎着起身行礼,不过胳膊肘还没抬起来的就让牧归崖一把按住了。


    “你且躺着吧,来日方长,何必讲这些虚礼。”


    公孙景身上本就没什么劲儿,给他这一按,顿时软绵绵的跌了回去,好一阵头昏眼花,定了定神便苦笑道:“如今我便是想行礼,恐怕也是心有余力不足了。”


    狠狠喘了几口气平复呼吸,他又难掩羞愧的说:“承蒙错爱,我却自己不争气,这些年就是白活了,不过赶路就成这般模样……”


    牧归崖就安慰道:“你别多想,谁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莫说是你,就是我们这些当兵的,出行还得配着军医呢!”


    到底是个文人,大冷天的赶这么远的路确实难为他了。


    不多时,姜太医就背着药箱匆匆赶来,白芷和牧归崖忙从床前让开,好叫他把脉。


    把过脉之后,姜太医倒也没用单独谈话,当着公孙景的面儿道:“公孙大人这是累狠了,路上又受了冻,之前一直憋着一口气才没发作出来,如今骤然放松,连日来的辛劳便都一股脑的闹起来了。”


    确定不是大问题后,几人齐齐松了口气。


    白芷就说:“您老尽管开方子,我这府中虽不比开封,可大略药材也都齐全,便是没有的,估摸再过十天半月京城就能有人送来了。”


    估计使者团也该到开封了,圣人也不会在意那点药材,半月之内必定有人送来。


    姜太医惶恐的了不得,连道不敢,又好笑的解释:“郡主不必这般兴师动众的,侯爷和公孙大人也无需担心,不过是些小毛病。公孙大人的底子很好,只是一时累着了罢了,带下官略开一个方子,小心的调养一回也就是了。”


    白芷和牧归崖这才松了口气。


    就听公孙景叹道:“有劳郡主、侯爷挂怀,只下官还没能吃上接风宴,倒先喝上接风药了。”


    听了姜太医的解释,又见公孙景这会儿还有余力说笑,白芷和牧归崖也就不紧张了。


    “左右交接也不是一日就能成的,你先安心养着,也好给林知府些时日整理一二,待回头你也好了,他也规整齐了,到时正好交接,岂不便宜?也不耽误什么事儿。”


    事到如今,强撑也无用,便是不便宜也只能这么着了。


    不过这么一来,接风宴便要大大延迟。


    午后林知府得到消息,竟亲自过来探望,倒叫公孙景好生惶恐。


    两人一个新伤,一个旧痛,一双病号对坐无言,竟油然生出几分亲切。


    良久,林青云十分动情的抓着公孙景的手,用力拍打几下,无限感慨的叹道:“贤弟,愚兄盼你久矣!”


    可以说打从赶鸭子上架那一日起,林青云就盼着有人过来接自己的班儿,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盼就足足盼了几年!


    关外风大,他几乎每日都要往开封方向眺望几眼,如今都快成了望京石了!


    见来人这般激动,公孙景也不觉十分动容,用力回握着他的手道:“只怕要林兄再多等几日了,实在惭愧的很。”


    “无妨无妨,不急不急。”事到临头了,林青云倒轻松得很。


    他摆了摆手,万分诚恳地要公孙景好生养病,又用力拍着膝盖道,“都等了这么些年,也不差这几日,等得起,等得起!”


    一个大活人都来了,难不成还能飞了?


    有了盼头就好,有了盼头就好啊!


    公孙景还病着,稍后吃了药就有些犯困,林知府顺势告辞,又去找牧归崖他们发了好一通感慨。


    第二十五章


    “都说秀才不出门,却知天下事,如今我也信了!”林青云很是兴奋的对牧归崖说,“寥寥数语,字字珠玑,这人脑子是怎么长的?几句话就把咱们这的情况掰扯清楚了。分明第一回 来,瞧着却比我还熟悉呢!今后我便是离了这里,也放心!”


    白芷和牧归崖都是又笑又叹,十分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林青云唏嘘道:“多年不回去了,也不知如今开封是个什么模样,老家变了没有。”


    他是河南汝宁人士,这次回去是想称病致仕的。


    “我知道你们急着回京,”白芷提醒说,“不过此事也急不得。一来,政务交接需要些时候,二来你病体未愈,贞儿也七病八灾的,贸然上路恐加重病情,反而得不偿失。”


    林青云听了,默然不语,也是有几分动摇。


    “再者,回京之后说不得又要左右应酬,不得安生。”见他并不是听不进去,白芷又说,“反正你也卸了担子,倒不如趁机好好修养上半年,把底子打好了,十月份动身不迟,我们也放心。”


    十月份,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林青云现在的状况远不是一天两天就能修养的好的。


    眼看着天气慢慢热起来,如果他真的一交接完毕就回京,路上正是夏天。且不说贞儿小小年纪,受不受得了,就是他这个积劳成疾的也够呛,说不定就前功尽弃,情况反而更严重了。


    而且等回到开封,他还要先在城外驿站等着召见,面圣之后如果有要紧的人,请他应酬,到底去还是不去呢?


    去的话,身子吃不消;


    不去的话,难免得罪人……


    想到这里,林青云忍不住一声长叹。


    牧归崖也劝,“当下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你虽身子不大好,可年纪尚轻,这几年政绩也数上等,圣人也未必会许你返乡。”


    林青云不是傻子,听到这儿已经差不多打消了即刻回京的念头,只还有些踌躇。


    “按律,我是该交接完就走的,强行留下恐给你们添麻烦。”


    西望府本就惹眼,若离任官员无故滞留……


    牧归崖却朗笑一声,浑不在意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况且你身子不好,不耐长途跋涉,难不成是假的?回头我写封折子,说明情况也就是了!”


    反正林青云身子不好,乃是朝廷内外都知道的事实,但凡圣人还要点脸面名声,就不可能让他冒着丧命的风险直接进京。


    白芷留林青云吃过晚饭才派人送他回府,还额外带了两盒厨房做的红豆酥和绿豆糕。


    豆类容易储存,粮仓里格外多,他们平日吃的点心也以此居多。


    林青云家去之后就把自己的最新决定跟夫人说了,本以为对方会伤心,哪知刘夫人竟长长的松了口气。


    “你跟贞儿身子本就不好,本不该长途跋涉,可我也知道你盼了不是一年两年了,又不好劝说,正为难呢。也亏的郡主他们想的周到。”


    林青云就有些羞愧,抓住刘夫人的手说:“苦了你了。”


    这几年他忙于政务,天不亮出门,天黑了才回家,女儿直到两岁才认识这个爹,没觉察到枕边人的心思也就不意外了。


    刘夫人反手握住他的,安慰几句,索性趁机说说心里话。


    “既如此,我也趁机同你说说知心话。真要说起来,我倒未必愿意回京。这里虽不如京城繁华,可衣食住行也够用了,难得人心淳朴,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的龌龊事,活的自在。你我不是那块料,回京后难免吃苦。”


    开封就是个吃人的地方,不进则退,想要置身世外,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是不可能的。


    要么拼尽全力往上爬,打掉牙齿和着血水自己往肚里咽,对外风光无限;


    要么忍气吞声,窝窝囊囊的过一辈子。


    没有第三种选择。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又看了看炕上熟睡的女儿,继续道:“说句不中听的话,郡主和侯爷都是念旧的人,有他们在,咱们在西边一带也算个名牌上的人物,也都卖几分面子。再者你我家中世代从军,人脉也都在这里,日后贞儿找婆家也委屈不着。”


    “可若是回了京,咱们算什么呢?不过不入流的人家。一片瓦掉下来砸伤了几个都是皇亲贵胄,怕是随便一个宫里的太监都敢给咱们脸色瞧。贞儿能找着什么样的夫婿?以后会不会受苦?若是受了委屈,咱们有没有本事替她伸张?你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命根子,每每想到种种可能,我这一颗心都揪起来了”


    林青云到底是个男人,再者女儿还小,哪里想得了这么远?这么细致?这会儿一听,心神剧震,不由得也跟着担心起来。


    又听刘夫人继续道:“老爷,平日里我是不说这些话的,可你我苦就苦了,贞儿还小呢,咱们总不能不为她打算。”


    “我知道你是想回老家的,可你仔细想想,老家那些人跟咱们早就出了三服了,能亲近到哪里去?到时你若真的致仕,一没钱二没权,难保没有眼皮子浅的。咱们年纪都不小了,底子也差,还能护着女儿几年呢?到时候两手一撒,她又没个兄弟撑腰,可不就是举目无亲,任人揉捏?”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眼圈都红了,几乎掉下泪来。


    哪怕是同一件事,男人和女人,父亲和母亲,看待事物的角度和方式是截然不同的。


    至少在今天之前,林青云记忆中的故乡,还是那片被熟悉的父老乡亲环绕的土地,所以哪怕已经没有亲眷了,他漂泊多年的心里想的第一个念头,还是要落叶归根。


    可现在被刘夫人这么一说,他突然又不确定了。


    是啊,人走茶凉,他离乡已经有将近四十年,熟悉的人早都没了,如果再回去,剩下的远亲能亲近的起来吗?


    再说,正如夫人所言,他们的近亲、好友大多也是军户,一部分在西望府,还有在各地驻扎的禁军,几代下来也算盘根错节,令人不敢小觑。可一旦回老家,他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虽然有族里的祭田,可也不是好拿的,难道不需要耕种?


    而且他这拖家带口的一回去,在别人看来就是多了几张要吃饭的嘴,要分给他家,其他人的利益必然受损,自己要不掏出点什么来,其他人能愿意?


    但当兵当知府这么些年下来,他实在没攒下多少银子,回去之后坐吃山空必然不行。可若是另谋生路,就他这个身子骨,能干什么呢?


    夫人已经跟自己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总不能到头来还要叫她养活自己吧?


    这么想着,原来自以为是的打算竟通通被粉碎,林青云一时也心乱如麻,下不定决心了。


    刘夫人也知道自己这一剂药下的有些重,可忍了这么些年,她实在不愿意晚年凄凉,再拖累女儿。


    这些话也不是她胡说吓唬人的,都是这几年来翻来覆去想过多少回的,慎之又慎,只不过都赶在今天一口气说了而已。


    林青云站起身来,倒背着手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子,又过去看看女儿因为近来调养得当,变得粉雕玉琢的小脸,长叹一声。


    “你让我想想。”


    当晚,林青云彻夜未眠,睁着两只眼睛盯着上头的床幔,思绪翻滚。


    诚然,回乡落叶归根,是多年来根札在他骨子里的一断执念,三言两语间,怎会轻言放弃?


    但若要以牺牲夫人和女儿的终身幸福为代价来成全自己的念想,林青云也是断断不肯的。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有所为有所不为,前半辈子他已经愧对父母妻女,难不成又要搭上后半辈子吗?


    不,他不能这么自私。


    又或许事情并不像刘夫人想得那么糟糕,可林青云不敢冒险。


    世上没有后悔药,很多事情一旦下了决定迈出去第一步,哪怕前方遍布荆棘,身边就是万丈深渊,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就好像现在,他一旦下决心回到开封,无缘无故的,难道圣人还能准许他再回来?


    他们一家人的性子,留在开封是活不下去的,届时就只有返回老家一条路。


    若是那些远亲性格醇厚善良也就罢了,但凡他低低头,怎么不是一辈子呢?


    可假如,不用多了,只要有那么一个两个心性不好的,贞儿怎么办?


    他真的该下定决心了。


    第二十六章


    公孙景吃了药,安安生生的睡了一觉,好好捂了一身汗出来,次日一早就退了高烧,不过额头还是微微有些烫,身子发软,使不上力气。


    他醒来之后还有些迷糊,盯着全然陌生的床帐上方发了一会儿呆,又回忆起一路上看到的空旷景致,颇有所感,然后就开口念了一首打油出来:


    “东望府,西望京,窗前月色明;晚风重,晨风寒,天边薄雾轻。”


    话音刚落,外头小厮就敲门道:“大人,您可是要起了?”


    进来之后,小厮先麻利的放下热水,这才上前扶着公孙景起来,送他去屏风后头换衣裳,这才笑道:“大人,您是不是记错了?这里可不就叫西望府,哪里是东望府?再者,这里也没雾啊。”


    他是早年公孙景的书童,如今依旧跟着伺候,故而说话随便些。


    里头公孙景轻笑一声,还没解释,后头另一个略年长些的随从便训斥道:“大人乃是圣人钦点的状元,哪里会错!自己蠢却有胆子指点起大人来了?边儿去!”


    说完,又提了两桶热水进去,服侍公孙景好好泡了一回,重新换了干净衣裳,这才退到一边。


    到底没好,只做了这么点儿事,公孙景就觉得手脚发软,很是力不从心,只得重新回到炕上,又叫人拿了两个软枕垫着,这才道:“莫要骂他,不懂便问乃是好事。”


    说完,他又取了一卷书在手中,略翻了一页才说:“先前我在开封,不正是从东边往这儿瞧?而咱们赶路的时候,烟尘滚滚,落日余晖之下,岂不恰似天边薄雾?”


    那随从阿金对公孙景奉若神明,听了这话只一味叫好,竟是想也不去想的。可那书童文白却是眨巴着眼睛想了一回,还是憨憨一笑,“还是大人有见识,想来小人肚里没有那些锦绣文章,终究是不成的。”


    言外之意,就是他想不出来!


    本来么,黄沙就是黄沙,尘土就是尘土,怎么到了自家大人哪儿,就摇身一变成了薄雾?


    想不通啊想不通,果然自己做不成读书人!


    公孙景笑了笑,不说话了,只低头看书。


    文白是跟着自己上过几天学堂的,略识得几个字,也颇好学,可到底没有天分,因此会发问,却体会不到其中三味。


    阿金忠心耿耿,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被他奉如圣旨,却也有些失于灵活……


    两人都知道自家大人是个爱读书的,便是这回轻装简行来赴任,也还死命的带了满满两车书呢!当真是手不释卷,故而不敢打扰,只在旁边侍候。


    过了会儿,厨房的人来送饭,是一碗加了切碎的青菜叶的金黄小米粥,还有两只小巧的野菜包子,外加一碟两式的小菜,都是没有油星儿好克化的。


    这些人倒罢了,后头竟然还跟着吉祥,见公孙景病恹恹的也不忘看书,就笑道:“大人,郡主和侯爷特地嘱咐奴婢来瞧瞧,问您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若有,只管打发人去说,不必见外。若是没有,也无须着急,只安心养病即可,来日方长。”


    说完,又叫身后的小丫头送上几套适合在这边穿的厚衣裳,说:“郡主和侯爷听说您来时没带多少衣裳,特地吩咐人连夜做的,您先将就着穿,好歹别再冻坏了。万望好生保养,这几万百姓可都指望着您呐。”


    公孙景看那些衣裳内外都包括了,还有两双一看就暖和的皮靴,且用料无一不精,花纹也十分雅致,竟是面面俱到,不由得十分感动,再三道谢,吉祥都避开了,并不敢受。


    吉祥又说了几句,这才离开了,回去之后又原封不动的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转告白芷。


    白芷听了也是十分感慨:“到底是正经读书人家出来的,用功都是刻在骨子里。”


    想了一回,她又叫了专门负责公孙景所在客院的领班儿来嘱咐,叫他们留心些,最好悄悄地问问跟着的那几个仆人,看饮食上别冲撞了。又让姜太医每日一回去给公孙景把脉,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那头林青云想明白了,也来找牧归崖。


    对于他的新决定,牧归崖先是一愣,继而又觉得虽是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他沉吟片刻,这才十分慎重的说:“私心而论,我是不愿意你走的。可落叶归根到底是你这么多年来的愿望,具体该怎么办,你还是自己决定的好。不过不管你最后决定为何,我都没二话。”


    牧归崖对林青云一开始想要重归老家的想法非常理解,可实际上内心深处并不赞同。


    因为就像刘夫人说的那样,林青云其实在老家已经没有熟人了,便是几个沾亲带故的也都在三服开外,他们一家三口回去,几乎就是孤立无援举目无亲的状态。这年头谁也不容易,各自都有各自的日子要过,既然不是直系血亲,又不是朝夕相处的情分,谁会多么看顾你呢?


    那爷俩身子骨都不大利索,千里迢迢的回去,还指不定折腾成什么样呢!如此两边相距整个大禄朝,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面?甚至林青云一家在那头,即便有了什么变故,牧归崖也是不能知道的,更别提帮忙。


    可归根到底,这都是他自己的想法,既然林青云自己想回去,那他尊重对方的选择,就回去吧。


    但如今林青云主动表示想留下,他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听好友也这么说,林青云先露出一抹感激感动交织的复杂神色,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用力拍着自己的膝盖,百感交集的说:“这么多年来,我实在对不起她们娘俩,也实在是自私的很了,我光想着自己想如何如何?竟然从未想过她是否愿意。”


    刘夫人和林青云并非同乡,自然对所谓落叶归根的想法没有什么期盼,不过是想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而已。可这几年她翻来覆去的权衡,总觉着回去之后弊大于利,这才忍不住说出口。


    若在以前,牧归崖对他口中所言之事可能只是一笑而过,然现如今他也是成了家的男人,便另有一番感悟,当即颇为赞同的点点头,说:


    “莫说嫂夫人这么些年来同你聚少离多,又忙前跑后,我同兄弟们也敬佩非常,便是等闲百姓家的女眷,肩头担子也未必就比你我轻几分。这几年你们也颇为不易,也是该多替嫂夫人想想了。”


    林青云又苦笑一声,带几分自嘲的说道:“想我泱泱大国,开封城内外也是藏龙卧虎,栋梁之材便多如恒河之沙,过江之鲫,似我此等小虾米放到那里,如何看得着?左右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我这样文不成武不就,不上不下的,身子骨也垮了……我想明白了,回去之后,圣人也是必然不会放我下去带兵的,轻易不会放我回家,说不得就胡乱找一个不轻不重的职位在那里窝着,了此残生!”


    他的前半生都在疆场驰骋,假使后半生落的那样窝囊的下场,如何忍得了!


    牧归崖没说话。


    可林青云却像是被万年不开口的夫人戳中了心事,开了话匣子之后就关不上了,从大清早过来,滔滔不绝的一直说到中午,中间白芷听说他还没走,以为两个人有大事相商,还特地派人送了一回点心、一回牛乳茶。


    点心是酥皮红豆糕和咸香牛舌饼,大冬天的,白芷也怕他们喝多茶伤了脾胃,就用红茶煮开了,又加了新鲜的牛乳,滚滚的冲了一壶送去。


    她是亲自送去的,可也只是进门说了几句话,问了刘夫人和贞儿的好,然后又叫顺势叫林青云留下吃午饭,这就出门去。


    林青云端起滚滚的牛乳茶喝了一口,只觉得细腻爽滑,醇厚无比,又与平时吃的油茶、绿茶等截然不同,便笑了一下,对牧归崖道:“郡主怪细心的,你小子有福了,可别辜负人家。”


    他们这些人,活下来不容易,能娶个贤惠的媳妇更加不容易,能捞着如今的日子过就知足吧!


    牧归崖也喝了一口,又拿了一块红豆糕吃,顺手将牛舌饼的碟子推给林青云,点点头,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道:“那是自然。”


    他的夫人,他自然是要好好疼惜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一个HIN尴尬的情况,晋江官博推送这篇文的时候……用的还是那个拖拉机一样长的题目和封面,这就hin尴尬了,灰溜溜跑去改回来,懵逼脸,都不知道改来改去是为了啥……


    PS:入v公告,明天也就是23号周五要入V啦!希望大家积极留言,哈哈哈!么么哒,当日三更,次日两万巨章!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中午吃饭,牧归崖和林青云相携进来的时候, 白芷刚安排人给公孙景送了饭去, 也都是容易克化的清粥小菜。


    都是老熟人了, 也不必见外,寒暄都不用的就坐下吃。


    然后吃着吃着,就听林青云突然笑道:“还是这里的饭菜有滋味,日后说不得还要来蹭饭呢!”


    这话里有话,白芷一下子就听住了,然后下意识看牧归崖。


    牧归崖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白芷瞬间心领神会,立刻就笑开了, 说:“这有什么,不过多个人多双筷子, 你自己来不要紧, 回头别忘了把嫂子和贞儿带上!”


    她没有去问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林青云改变了主意,可结果总是好的, 这就足够了。


    早前是林青云想走走走不了, 如今他是能走了,却又不想走,说起来容易,可真要办起来,却也有点难。


    因为前些年他频繁上折子的缘故,圣人对他很有印象, 也早就知道有这么一个日思夜想巴不得回京的官员。


    可如今, 他却又突然不回来了, 难保没人疑心病发作。


    堂堂四品朝廷命官,去留都不由人。


    牧归崖和白芷两个人细细的商量了一晚上,决定用最无赖,但是成功率也可能最高的法子:


    就说林青云病的要死要活,包括姜太医在内的所有医生都严禁他长途跋涉,不然绝对活不到目的地。反正就是怎么严重怎么来。


    大体脉络就是这么着,可具体细节如何处理,如何操作,却叫人有些无从下手。


    这会儿就瞧出有心思灵活的幕僚的好处了,两个人都不是擅长撒谎的,也是头一回撒这样的弥天大谎,想了半天,总觉得破绽百出,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白芷就说:“不如赶明儿请个可靠的人来商议一回,到底别落了把柄。”


    牧归崖颇为苦恼的摇头,几乎是带几分痛苦的仰天叹道:“都不是这块料!”


    这西望府本就是一群武将打下来的,就连本地知府手下的文官体系也是现从矮子里拔高个提起来的。不怕说句叫人脸红的话,他在这上头的心思已经算是灵活的了,可他都这样着急,其他那些人就可想而知了。


    白芷顺着自己脑子里的人员名单扒了一回,果然正如牧归崖所言,不由得也有些沮丧的垂了头。


    还真是,文武张驰,各行其道。


    这就好比是两条腿走路,哪怕当时看不出什么来,硬拼着单腿往前蹦,可时候久了,不定什么时候就遇到了短板。


    她正发呆,却突然想起一个人来,立即很兴奋的对牧归崖说。


    “你我竟都糊涂到一块去了,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小诸葛人选吗,后院客房里可还住着新任的知府大人呢!”


    那可是正经科举考场上杀出来的状元,何止万里挑一!且瞧他行事作风颇为不羁,不似寻常书生那等迂腐,倒是个差不离的。


    牧归崖一听,面上瞬间露出三分喜色,不过旋即又有些迟疑:“此事事关重大,一旦走漏风声,后果不堪设想。”


    言外之意就是,自己虽然欣赏此人才华,到底刚接触,摸不清底细,不知能不能信任。


    他这么一说,白芷也有些犹豫,不过还是觉得有冒险的必要性:


    “我倒觉得可冒险一试,一来他算是刚从圣人那头过来的,或许在圣人心里还觉得是自己的人,未与我们沆瀣一气,自然更信他说的话多些呢!再者相由心生,我观他不似那等奸佞之辈。而且便是林大哥留下,于他也没有什么坏处,卖人情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有那个心思,郡主府、驿站,周围全是咱们的眼睛,难不成还能飞回去通风报信?未来几年他都要活在你我眼皮子底下,哪怕想活到离任呢,也断不敢冒这般风险。京城你我熟人更多,但凡一个人插一脚,他这辈子也甭想离开了,难道还能翻出花来?”


    说白了就是他们赌得起,肆无忌惮;而公孙景赌不起,不管主动被动,都不得不跟他们“同流合污”。


    说到这里,白芷顿了一顿,继续补充道:“再说了,林知府身子不好,难不成就是假的?他不能长途跋涉,难不成是我们胡诌的?既然都是事实,咱们又怕什么呢?但凡圣人还存着一份仁爱之心,知道做个面子给天下人看,想树个体恤臣子的名头,就必然不会强求。”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牧归崖也没有反驳的理由了。


    而且他也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来考验公孙景一把。


    自己对公孙景尚存三分戒心,公孙景未必也不也是这么想的。如今他主动出击,主动将此秘密透露于他知晓,他必然要作出抉择。


    不过就算想请公孙景帮忙,最好也不要大咧咧的说,防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而显然,公孙景也是个聪明人,闻弦知意,这话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


    牧归崖只是简单的提了林青云的身体状况,适当的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公孙景就已经笑着说。


    “如今,西望府正值百废待兴之际,侯爷也是求贤若渴之人,一来林知府身子确实不耐长途跋涉,二来他在中原已无亲眷,如何侯爷偏要这般不近人情,非要撵他回去呢?”


    牧归崖微微挑眉,一本正经的叹了口气,说:“早年林大人没想到自己身子败的这样快,频频上疏请求指示,圣人也亦是准了的。如今若叫他留下,只怕圣人心中不快。”


    “以下官之见,侯爷实在多虑了。”公孙景笑了几声,又咳嗽几下,不以为意道,“且不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林知府这般憔悴,难道侯爷还要这般不知变通,硬叫人送一具尸体回京复命吗?若是林大人刚走出去没几里地便旧病复发,吐血不止,侯爷说不得便要亲自上折子,下官也顺势上奏,圣人自然不会也不能逼迫,不过顺水推舟成全一段君臣佳话罢了,又有何难。”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神态自若,表情自然极了,仿佛那个逼得自己走投无路,只得来这边只身上任的并非圣人的公主。


    牧归崖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哈哈大笑,又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对他拱了拱手,一本正经道:“受教了。”


    公孙景也笑了几声,不过到底因为病体未愈,有些气短,最后颇有几分狼狈,不过还是输人不输阵的还礼,潇洒的道:“事实如此,何教之有?”


    两人就这么迅速达成了一致,隐隐有了点微妙的同仇敌忾,只不过谁都没有挑明了。


    有了公孙景的加入,林青云留下的事儿就算十拿九稳了。


    得了结果的他仿佛瞬间撂了重担,瞧着人都活泛了许多,面上不再是一味惨败,隐隐透出几分健康人的红晕。


    刘夫人也十分感激,亲自带女儿登门道了几回谢。


    开封人才济济,但西望府可不是。确认林青云不走了之后,最高兴的就数牧归崖。一来是他们多年情谊堪比兄弟,留在一处也好相互照应;二来林青云难得人才,允文允武,哪怕日后卸了知府的担子,将养个一二年,再派个轻省些的位子也能顶大用呢!


    半个月的时光眨眼过去,三灰四灰和大金这三只新来的鹰没少给大灰二灰这对霸王折腾,每回打也打不过,飞又飞不过,最后也都偃旗息鼓了。


    况且……那肉干还真是好吃!


    貌似,留下也不错?


    白芷就十分感慨,对大灰二灰简直疼爱到骨子里,那日还一手一只抱着亲热,口中喃喃道:“真是好孩子,真能干,这么小就知道替妈妈排忧解难了!”


    刚进门的牧归崖:“……”


    等会儿,我什么时候当爹了?


    单从运载量上来说,如果将大灰二灰比作直升机,那么三灰它们就是当之无愧的小型客运!


    光是这三名新丁一趟的工作量,就够大灰二灰两人吭哧吭哧飞六、七个来回的!


    意义非凡!


    白芷很有了点儿鸟枪换炮的激动和喜悦。


    然而她并未因为这点事情就喜新厌旧,在她心里大灰二灰是永恒的第一位,人家天生就是做领导的料!


    三灰它们往开封飞了两趟之后,想寄信的西望府居民基本上就被轮了一遍,而白芷也兑现了对北延府的承诺:


    将北延府客户正式加入阵容。


    紧接着,白芷就亲自见识了宋端的“厚颜无耻”:这厮竟然腆着大脸想要买鹰!


    若说原先是想吃桃,这回就是明晃晃的想来抢人家的桃树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宋端的这一举动立即就遭到了惨无人道的制止和反对, 而显然他对此亦有准备, 这回是带着一群亲兵来的……


    养了半个月的公孙景也好得差不多了, 还跟宋端进行了一次比较和谐的会面,回去之后就对白芷和牧归崖笑着感慨道:“下官早在江南时, 就曾听闻宋将军大名。”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都有点诡异的期待,便以眼神督促他继续说下去。


    公孙景果然不负所望, 略吃一口茶润润嗓子,又道:“有人曾说,便是天上的云彩有迹可循, 宋将军也是叫人摸索不透的, 又听闻他常有出人意料之举, 每每都能出敌不意、攻敌不备。”


    白芷和牧归崖面面相觑,隐约回过味儿来。


    这他娘的是在说宋端喜欢胡来吧?


    虽然是实话不假,宋端经常会做出许多正常人想都想不到的奇事怪事,可……


    嗨, 损人这种活儿,果然还得是书生!


    不过……他们听着挺带劲是怎么个缘故?


    消遣完了宋端,公孙景才开始说正事。


    “这几日下官出去转了转, 也问过林大人许多, 觉得当务之急, 还以开学授课为第一要务!”


    这话简直不能更赞同。


    以武力服人不长久, 以思想服人才是正道理。只有叫这些人都读了大禄朝的书, 受了感化, 彻彻底底的从思想上将自己当做大禄人,这才是真正收服了。


    再者,西望、北延等四府初建不久,储备匮乏,人才奇缺,便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终不稳固。


    等什么时候西望府有了源源不绝的人才成长链条、自己土生土长的状元,那才是好呢!


    白芷和牧归崖当即拍板,让他放开手脚去做,自己必然全力支持。


    公孙景就让这对夫妻甩手掌柜的干脆劲儿弄的哭笑不得,生怕他们真的就此撩开手,什么也不管,忙解释道:“郡主,侯爷,且听下官细说。”


    白芷和牧归崖还真有点懒得听!


    “两位可知如今西望府内外共有多少名适龄学童?其中多少人之前曾读过书,多少人甚至不识字,又有多少人曾参加过科举?”


    白芷和牧归崖眨眨眼睛,看了看彼此。


    他们还真不知道。


    牧归崖干咳一声,特别理直气壮的说:“这事儿,你须得问林知府。”


    他就是个武将啊,这几年被迫分担民政已经够叫人为难得了,能保证大家都吃上饭,穿暖衣就很不容易,哪儿又有这么多闲工夫了解这些?


    公孙景微微一笑,“下官已经问过了。”


    问过了你还问?牧归崖高高扬起眉毛,抱着胳膊似笑非笑看他。


    公孙景瞬间觉得后脊梁骨发凉,不敢继续卖关子,终于开门见山道:“根据林知府所述,下官亲自核查,西望府辖下共有二十岁以下少年、孩童一千零三十六名,其中五岁以上仅三百一十八人,然大部分都分布于周边州镇,府城之内仅七十八人。百姓之中二十七人曾参加过科举,最年轻者三十五,最年长者五十八,无一人有功名。”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急不缓,可等他说完,白芷和牧归崖却都久久无言。


    因为里面反应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少年人数明显过少,很显然是因为长期战乱不适合孩童生存,要么百姓根本顾不上繁育下一代,要么就是勉强生了,可最终却没活下来。


    再说那些曾经参加过科举的,二十七人,一个少到足够令人羞耻的数字。


    这要是在中原,便是略大一些的村子,几年下来恐怕都不止这些!


    甚至还没有一人取得功名!


    想来这也在意料之中,不然照林青云的性子,早就将他们捉来辅佐了。


    公孙景继续道:“五岁以上就可以正式启蒙了,下官的意思是,建立书院,通报全府,将所有适龄学童尽数接进来!”


    豪气万丈!


    然而这还没完,他已经从座位上站起,难掩激动的在屋内兜着圈子,滔滔不绝的诉说着自己对于未来的规划。


    “不过区区千人而已!”


    “根据个人情况因材施教,那二十七名曾经参与过科举的,若有意者,便来教授……尚未开蒙的,如今寻常士兵也能读写,若实在人手不够,可先聘请一二因故退伍的年青士兵为其开蒙……君子六艺,骑射,我们得天独厚,礼乐可徐徐图之……”


    “分开男女学堂,以有教无类……”


    话音未落,白芷却突然出声:“我反对。”


    公孙景愕然,他面上激动而亢奋的神色甚至还未来得及变换,只是茫然问道:“为何?”


    白芷知他误会了,便道:“我不同意分开男女学堂。”


    公孙景一愣,本能的道:“可如今天下都是如此这般。”


    “什么事都不是一成不变的,”白芷依旧坐着,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直直的看过来,“再往前,还没有什么女子上学的风尚呢!”


    牧归崖看过来,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


    “既然都是为了读书求学,圣人也说过有教无类,那为何要分开?又为什么怕将他们放在一处呢?”


    公孙景张了张嘴,心道圣人是说过有教无类不假,可还说过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白芷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世人总说女子头发长,见识短,嫌弃我们妇人之仁,可偏偏又想尽一切办法扼杀一切可能的机会,接触外面的机会。”


    “也许没人愿意承认,可实际上,他们就是怕了,怕极了她们走出去,真正见识到外面的世界。”


    因为经历过蓝天翱翔的雄鹰,哪怕再遭遇再多的磨难和挫折,也是不会甘于重新回到院子里当家鸡的!


    她突然又直直的看进公孙景的眼睛里去,颇有几分尖锐的逼问道:“公孙大人,你来告诉我,你为何反对男女同堂?”


    公孙景有一瞬间的晃神,过了会儿才喃喃道:“天下皆是如此。”


    “那原先女子还不能读书呢,为何如今也成了风尚?”


    公孙景张张嘴,下意识的看向牧归崖,心道那还不是侯爷的祖母折腾出来的?


    “你也是怕了吗?怕女子超过男子!”白芷步步紧逼。


    “当然不是!”他本能的反驳道。


    “那是为什么?”


    公孙景哑然。


    有史以来,他头一次觉得词穷。


    白芷却笑了,她好似有点儿漫不经心的说道:“不必想了,我知道的,我懂的,因为几乎全天下的男子都觉得,读书识字,看尽天下,执掌大权,本该是他们与生俱来的独特权利。而女子本就该一生囚于后院,相夫教子,惟命是从,允许她们读书已经网开一面,可也不过消遣罢了。”


    “因为在你们心里,恐怕也是这么默认的吧:女子永远不会比男子强的。”


    这句话好似一击重锤,狠狠敲打在公孙景心头,让他心神俱震。


    不错,哪怕他不想承认,哪怕他自诩君子,哪怕他自欺欺人的觉得远比天下人都善待和尊重女儿家,但其实在他骨子里,他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


    读书本就是男人的事,女人……怎么能成呢?


    此时此刻,便是牧归崖也默然不语。


    尽管他所想并非公孙景所忧,可他的心思翻滚,看向白芷的眼神中也多了许多不曾有过的神采和情绪,显然受到触动的并非公孙景一人。


    “闻名天下的才女少吗?她们的才华就差了吗?一应男子,所谓的书生,就各个都强过她们了吗?”


    “不过是为了求学,正经做学问,便是男女同堂又如何?不信,你们且等着瞧,必定会有许多女子的课业凌驾于男子之上!”


    说这话的时候,白芷的眼睛里似乎都发着光。


    她仿佛已经不仅仅是在说话,而是在立一道誓言,一道有可能撼动天地的誓言!


    屋内一片死寂。


    良久,公孙景脸上才流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天人交战之后,他才艰难的挤出一句话:“可无论如何,女子都是不能参加科举的呀。”


    这句话太过残忍,太过残酷,然后他就看到这位方才还神采飞扬到令人不敢逼视的郡主,以及她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那种令人心驰神往的光芒,瞬间粉碎,如罡风下的薄尘一般消失无踪了。


    白芷用力抿紧了嘴唇,两只手死死攥在一起,双眼中飞快的滑过一抹难以言明的情绪:


    失望,窘迫,愤怒,以及无能为力的绝望。


    近在咫尺的牧归崖简直能够感受到她的无助。他前所未有的想要张开手臂,抱抱她,安慰她。可是他却没有这么做。


    不是因为有公孙景在场,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


    因为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夫人究竟有何种强大而坚定的内心。


    他的同情和怜悯,于她而言,更像是亵渎。


    很快的,白芷就重重吐出一口气,掷地有声道:


    “我坚信,终有一日,女子也能堂堂正正的掌握权力,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需要依靠来自外界的怜悯!”


    这番言论的震撼太过强烈,以至于整整一夜,牧归崖都没有再发一言。


    夫妻二人再一次辗转难眠,睁眼到了天亮。


    次日一早,满腹心事的白芷罕见的起的比牧归崖还早。


    她刚要起来更衣,牧归崖却从后面抱住了她。


    白芷没动,她直觉对方有话要说。


    牧归崖将下巴在她面颊上轻轻蹭了蹭,然后近乎虔诚的亲吻她,“会有那么一天的。”


    就在昨夜,他看到自己的姑娘几乎在发光!


    再然后,就是接踵而至的疼惜,疼的心尖儿都颤了。


    他太清楚这个姑娘何其优秀,学识、武艺、胆魄,没有一样输给男儿,甚至在国破家亡之际,她没有丝毫犹豫和胆怯,带领一群比她更加健壮高大的儿郎正面迎敌!


    牧归崖清楚的记得,那一日府城告急,他率众匆匆赶回,本以为会看到血流成河、尸骨遍地,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道火一样浓烈的影子!


    她的头发散乱,身上满是血污,铠甲甚至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没一点儿女儿家的娇俏靓丽。手起刀落之间,她依旧在毫不留情的收割着敌人的首级,眼中没有一丝惧色和退意!


    那一刻,牧归崖觉得她美得惊人。


    挺枪,转身,刺出!


    热血冲天而起,隔着血幕,牧归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接到赐婚旨意的那一日,谁也不知道他是何等的欣喜若狂。


    他不信神不信佛,可那天,他感激上苍,感激漫天神佛!


    牧归崖的唇微微带着凉意,像他这个人一样,有那么点儿生人勿进的疏离。可唇与面颊相接的瞬间……


    、


    白芷怦然心动。


    她没有回头,却依旧认真的说道:“渊哥,你的祖母没能做到底的事业,我会继续下去。”


    杜瑕让大禄朝女子都能名正言顺的接受教育,而她,就要努力,努力让女子也能享受同男子平等的权利!


    哪怕百年之内依旧无法参加科举,但她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男子可以的,女子可也以!


    便是不能入朝为官又如何呢?


    至少她们见识了群山之巍峨,大海之深邃,蓝天之高远!


    她们依旧还是那副皮囊,可灵魂已截然不同!


    她们的世界将不仅仅局限在四四方方的宅院之内,将会有更多的人愿意主动走出来,主动参与竞争!


    待到那个时候,待到男人们既得权益受到威胁的时候,必然会有许多人跳出来打压,可那又如何呢?


    她隐约记得曾有人说过,其实历史从未有一刻停止过倒退,而之所以还保持前进的大趋势,是因为每每都有无私无畏者跳出来,拯救其于万一!


    白芷不敢说自己是什么高尚的人物,可她曾经活过,曾经享受过前辈奋斗后来之不易的生活。


    如今她重活一世,哪里能甘于寂寞!而眼睁睁看着诸多同胞依旧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此时此刻,她已定下毕生理想,虽九死其犹未悔。


    哪怕是死,她也要将自己牢牢钉死在史书上!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该是日常早上练武的时候, 牧归崖出了正房却没往演武场走, 而是顺着拐了个弯,径直去了客院。


    进去的时候公孙景正在读书,见他来了, 便放下书起身招呼。


    公孙景先上了茶,这才开门见山的问道:“侯爷可是为郡主昨日所说之事而来?”


    牧归崖笑而不语,环视屋内,见十之八、九都是堆摞的书籍,又瞧了瞧被他放在桌上的书,《战国策》。突然问道:“你的字甚是有趣, 谁人所赠?”


    一鸣。


    公孙景虽有些不解他为什么这会儿问这个话,却还是回道:“家父所赐。”


    公孙景的父亲亦是江南一代有名的才子,也曾进士及第, 只是因种种缘故与上官不睦,不到四十岁就辞官回乡了。


    这样性格决绝、宁折不弯的人给儿子赐字, 自然不会是什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意思。


    “一鸣, 你可知世间之物, 因何而鸣?”


    这简单,公孙景很自然的脱口而出:“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


    牧归崖勾了勾唇角, 没说话。


    公孙景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物不平则鸣, 郡主昨日所言未必就不是世间其他女子的心声。若一直满足于现状, 没有任何委屈和不满, 又因何而鸣呢?


    公孙景沉默片刻, 问道:“可是郡主托侯爷前来?”


    不等牧归崖答话,他却已抢先一步摇摇头,“不,不会是郡主……”


    几人相识不久,甚至单从昨天那一场空前激烈的论战之中,公孙景就领会到了那位将门虎女的威力。


    那般刚烈而一往无前的女郎,便是有什么话也会自己面对面同人讲的。


    想到这里,公孙景抬头瞧了牧归崖一眼,似乎是有些意外的道:“侯爷用情颇深。”


    早前听说那道赐婚旨意的时候,外界议论纷纷,公孙景还以为这对璧人恐怕要成怨偶,再不济也是相敬如冰。可如今看来,远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牧归崖微微挑了下眉,没说话。


    两人一言不发的对坐片刻,牧归崖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出门之前,他却突然转回身来,说:“边关风貌与中原大不相同,两日后便是马球赛,一鸣若无事,不如出去瞧瞧。”


    ********


    要说如今这西望府什么事情最新鲜,头一个自然要数郡主她老人家亲自主持操办的什么快递航空业务。那早已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炕头桌下的谈资,若还有谁不知道,甚至没寄过信的,那简直就太落伍,要被人取笑的。


    李老汉是三年前逃难过来的,因为女儿半路要生了,一家人不得不兵分两路,女儿女婿藏在原地,他则护着老伴、儿子儿媳一家继续北上逃难。


    如今天下太平,他和儿子开了个面摊,挣不来大钱,可应付基本开支绰绰有余。吃喝有着落,孙子也快落地了,可唯独一家人天各一方这件事,始终叫李老汉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稳。


    一别数年,分开的时候还是那般光景,谁也不知道对方现在情况如何?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李老汉不是没起过要回头去找女儿的念头,可眼下他年纪大了,逃难途中又伤了腿,怎奈长途跋涉?儿媳妇也刚怀了娃,离不得人,家里只有儿子一个壮劳力,若叫他出去,这一大家人就得仰着脖子等着挨饿。


    现在好了,有了这什么快递,往常可能要走大半年的,这会儿最多二十天、一月就能到了收信人手里,而且还能得一张什么回单的?确保对方的确收到了信的。


    得知郡主竟有这般神通,李老汉当时就和许多老人一样连声念佛,忙不迭的催促自家儿子去找了会书写的人,连着排了三天队,好容易把信寄出去了。


    如今女儿的信也回来了,一家人还是平安无事,当年拼死生下的外孙女都快四岁了呢!


    原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有再见面的一日,哪成想还有这意外之喜?


    女儿也是个果决的,不然当初也不会当机立断,叫一家人兵分两路。接到信后,她连夜就跟相公商议了,决定听从李老汉的建议,一家人来这西望府定居。


    来这摊子上吃饭的老顾客,有跟他一样已经享受过这般好待遇,已经收到回信了的;也有寄出去了还没收到回信的,还有的压根儿还没排的上号,说起来这事都是一肚子的话。


    李老汉说完打算之后,另一个面色黢黑的汉子就十分不解的说道:“李老爹,恁也是老糊涂了吧?开封多好,天子脚下,又繁华的很,你不去投奔他们就罢了,怎的还叫他们来这边跟你受苦?”


    周围不乏赞同者,还有人劝李老汉趁着女儿一家没动身,赶紧再寄一封信回去,他们一家人也即刻启程,省的两头落空。


    李老汉却呵呵一笑,说的头头是道:“小毛子,你懂甚?天子脚下虽好,可哪里是我等穷苦百姓好处(chu三声)的?我们这一大家子老的老小小的小,又没什么大本事,若强留在开封,光一年租赁宅子的钱还不一定挣得出来哩!另有每日的吃喝拉撒,各项赋税,往后孙子不得读书吗?如何供应的起?你想的倒轻巧!”


    “你也别瞧不上这西望府,没看见郡主和侯爷都憋着一股劲呢,新来的知府又是位状元郎,那可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你自己寻思寻思,有这么些个大人物一块使劲,偏偏又极和气,从不欺压百姓,咱们的日子怎么能过不好?就算苦也是极有限的!你我都是死里逃生的人,苦些怕个甚?”


    众人听得都住了,一时连热气腾腾的臊子扯面都忘了吃,一个两个举着筷子若有所思,颇有几分滑稽。


    可不是怎的!


    旁的地方虽然繁华,可归根究底,那些繁华却与他们无干,不过白瞧着眼馋罢了。花费又多,赋税又重,一家人拼死拼活一年干到头,也不过混个温饱罢了,根本剩不下几钱银子,家中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那就跑不脱打饥荒的命。


    可这西望府就大大不同了。


    打头这五年都不必交税,官府还免费给盖房子的材料,只需自己出力即可。且只要是正经入籍的良民,又分给鸡苗,鸭苗,牲口苗,还有那个菜苗、菜种子,几乎没有开销。虽然挣得少,可到手的基本上都能攒下来!一天数一遍手头的银子,自己就能想出将来的好日子,心里别提多有干劲儿!


    天底下哪里去找这么便宜的事儿?


    如今,郡主又努力与外界互通往来,听说还打算开办学堂、架桥修路,除了没有那么多的花花世界,跟外边也不差什么了。


    既然能在这边过得舒心,为何又要去外头遭罪?


    另一个一直埋头吃面的老者上下打量李老汉几眼,还有些意外的说:“李老头,没想到你平日家一声不吭的,锯嘴儿葫芦一般三棍子敲不出一个屁,倒是个心里有数的。”


    李老汉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抬手给一位客人添了半碗面汤,这便转身去抹桌子了。


    心里有没有数他不好说,只不过是年纪大了,经历的多了,自然不会轻易被什么富贵繁华迷惑,知道什么是真的对自家好,足够惠及子孙后代;什么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看得见,捞不着。


    他这番话着实在许多人口中引起了惊涛骇浪,便是有些想等到时局安定回乡的也迟疑起来。


    能流落到西望府的百姓,要么是故乡遭难逃出来,要么就是因为各种事被流放至此。前者家乡已毁,后者有家难回,便是历经磨难重新回去了,也未必会过上比现在更舒坦的日子。


    而正如李老汉所言,更难得的是这西望府的文武上官都是办实事的,几年下来从未听过什么欺男霸女贪污受贿的龌龊事,端的政治清明,当真是寻遍天下好少有的好地方。


    这么一想,他们这还真不舍得走了。


    有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挠了挠头,貌似驴唇不对马嘴的说了一句:“旁的不说,郡主还真是神通广大,什么都会呢,但凡经她老人家手分派的鸡鸭都比别的健壮能生蛋……”


    有这样一心一意为百姓考虑的好上官,以及一点点呈现在大家眼前,触手可及的美好未来,真的会有那么多人想走吗?或者说他们真的舍得走吗?


    一时间,众人都埋头吃面。


    才刚跟李老汉说话的那老者咳嗽两声,提醒道:“都别瞎寻思了,今儿马球赛哩,赶紧吃饱了去占座是正经!”


    “可不是,侯爷和郡主也要上场哩,那可是好手!”


    “这都多少年没见过正经打球的了,还怪想得慌。”


    “别说旁人,老孙头儿,你那孙儿不也上场?可算是面上有光哩!”


    被提到的老孙头儿憨笑着,只说不算甚么,可眼中却泛着笑意,嘴角也不住上翘,露出里头缺了几颗牙的豁口,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藏不住的骄傲。


    众人纷纷哄笑出声,一边胡乱回应着,一边加快了吃面的速度。


    那说鸡鸭好的青年率先吃完,一抹嘴,笑道:“赵爷爷,恁都六十多了,自有恁老的座,急个什么哩!”


    西望府举行公开马球比赛的马球场是在城外西郊,内中一块反复踏过夯实了的土地,四周用就地取材的石块垒砌成四层高的看台。因作凡是五十岁以上、七岁以下,以及身子不便的百姓,都可坐着看,实在坐不下的,便只好站着了。


    赵老汉呵呵笑了几声,一张老脸都笑成橘皮。


    他慢条斯理的点了一袋烟,正色道:“话不好这么说,俺虽有些年纪,可身子骨还硬朗哩,趁还能动弹得了,能站着就不坐着。不然啊,以后想站都站不得了!”


    说着,就从衣兜里掏出来几个大钱,放到桌上后,倒背着手往西去了,腰间那只装着旱烟丝的大荷包一晃一晃的。


    第30章 第三十章


    众人又笑了一回, 也先后吃碗面,付过面钱后离去了, 只剩下角落里一个挺白净的年轻后生。


    李老汉不免多打量他几眼,顿时吃了一惊, 要上前磕头:“知府大人!俺眼拙,才刚没认出恁来。”


    公孙景一怔, 旋即上前将他搀起, 有些意外的问道:“您老认识我?”


    李老汉憨笑一声, 指着前方路口道:“老汉我常年在这里摆摊子, 您这几日老同林大人出出进进的, 回数多了, 也就记住了。”


    公孙景点点头, “原来如此。”


    李老汉没读过书,对读书人有种本能的敬畏,且公孙景又是年纪轻轻的状元郎,如今的四品知府,在他心中越发高不可攀了。


    可他见公孙景并不摆架子,还语气温和的问自己家中情况, 一来一回的,也就渐渐放松下来,顺着感慨道:“侯爷和郡主都不容易, 林大人也是好人, 俺们都知道, 硬生生给累的吐血了。好不容易把状元郎您给盼来了, 真是老天有眼!”


    公孙景听后,心情着实复杂得很了。


    自己阴差阳错的到了这西望府,实在不好说究竟是老天有眼,还是老天瞎眼……不过目前看来,意外的不坏就是了。


    他是江南人士,后来又一直在开封读书,没怎么吃过这地道的陕西面食,今儿乍一尝五色臊子面倒也觉得新鲜,就赞了一回:“老丈好手艺。”


    “过奖了过奖了,不过可不是吹得,俺做了一辈子的面,方圆数十里那是头一个!您瞧这肉沫、木耳、鸡卵并几色菜干儿,可不都是上等的?”被搔到痒处的李老汉登时喜得眉开眼笑,又要给他盛一碗,已经有些吃撑了的公孙景忙拒了。


    得了夸奖的李老汉越发殷勤,麻利的收拾着面摊,又问道:“大人,今儿马球赛哩,您不去瞧瞧?”


    因公孙景还未正式上任,如今下头百姓都是“状元爷”“大人”的胡乱叫着,透着一股特有的淳朴和友善。


    公孙景点点头,照样掏了钱放下,“去。”


    牧归崖告诉他,说本地人文风俗大有不同,他倒要好生瞧瞧,究竟如何不同。


    “使不得使不得,”李老汉万分惶恐道,“您老来俺这儿吃面,那是俺的福气,哪里还敢收钱哩,叫人知道了非戳断脊梁骨!不成不成。”


    两人相互让了几回,然后公孙景就非常惊愕的发现,自己竟然推不过一个看上去瘦巴巴的老汉!硬是让对方按着手,将几个铜板重新塞回钱袋里去。这还不算,李老汉甚至非常热情而强势的,又挑了两个大个儿的卤蛋,用个干净的小布兜装了,硬塞到他手里。


    “算不得什么好物,大人尝尝鲜。”


    说话间,李老汉的儿子也气喘吁吁的赶来接他,大老远就喊:“爹,快些吧,要开始了哩!担子给俺,俺先挑了家去搁下。”


    李老汉本来要叫儿子给公孙景行礼,哪知这小子却是个憨子,直挺挺地过来,目不斜视的挑了担子就走,直把个李老汉闪的呆了,回过神后臊的老脸通红,又忙不迭的对公孙景赔不是。


    公孙景忍俊不禁的笑了几声,示意无妨,又问了些关于那什么快递的话。


    来西望府之后,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屋里养病,也就是近来才同林青云到处了解情况,虽没刻意打听,可每日耳朵里总能灌进去许多相关信息,不由得十分好奇。


    一提起这个,李老汉就满脸笑意,兴奋不已道:“可不是怎的,郡主仁慈哩,不知从哪里学得一手驭鸟神术,能驱使飞鹰往来两地之间。如今咱们西望府同开封便可时常通信儿哩,只管把信交出去,到了开封自有人收拢后分发下去,快得很!郡主她老人家说了,等往后再多养些鸟儿,便要一步步扩展到整个河南、山东等地……”


    飞鹰传书?公孙景听得悠然神往,不自觉的抬眼望蔚蓝的天空上瞧了瞧。


    确实是个好法子。


    如今交通不便,若只以飞马传书,且不提过程颇漫长,也非等闲人家能够负担得起的。飞鸽传书倒是早已司空见惯,可奈何鸽子负重极其有限,倒是此等大型鸟类,又快又吃重……


    说道起兴,李老汉又不遗余力的对公孙景道:“大人,您初来乍到的,还没试过吧?赶明儿也写一回,去到开封地界才五十文哩!”


    他苍老的脸上满是对本地新兴事物的推崇和骄傲,那股子精神气儿活似自家人有了出息一般的高兴。


    公孙景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多谢,可惜我家远在江南。”


    “哦,那可有些个远了,”李老汉在心中飞快的盘算了回,不无遗憾的叹了声,不过马上又道,“若有熟人,亦可先送到开封么,好歹也近了六七成哩!到时候顺水直下,也便捷的很哩。”


    北地少水,可从开封起便有人力开掘的人工运河,同南边诸多天然水泊、河湖连接成片,或借助风力,或凭地形水势,往来运输十分便利。


    顿了顿,他又满怀期待的说:“郡主说了,往后养的鸟儿多了,便是天南海北也去的!”


    公孙景听他一口一个“郡主说了”,道不尽的虔诚,不由得有些好笑,又另起一个话题:“才刚听您老说,这两年日子好过了,回头可想把孙子、外孙女都送去读书?”


    “那可不是怎的,”李老汉满是向往的说道,“能读书的,谁愿意叫后代地里刨食儿呢!好歹认识几个字,便是出去找活儿也轻省些哩,只是怕读不起。”


    说着,面上难免又浮现出一丝愁苦。


    读书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单说需要的笔墨纸砚等就是个大麻烦,再者还得请先生,一笔笔的,都是开销!


    见他这般毫不犹豫的,公孙景倒有些惊讶,转而换了个问法:“外孙女也叫她跟着小子们一般读书?都在一处?”


    李老汉好似才品出味儿来,竟先扭头朝四下看了几回,这才压低声音道:“状元爷,这边城同开封可不一样,女娃娃也小瞧不得哩!”


    公孙景一下子就愣住了,不等回神,就听李老汉语重心长道:“都是打过几年仗的,谁不看开了?只有活人和死人,哪里还有什么男人女人的分别!早前敌兵杀过来的时候,难不成遇到女娃就放过去?没那回事儿!祸害的更厉害!您是没见,可老汉我见了,城内外无数百姓见了,忠义郡主,就是这位白家女郎,亲自披挂上阵!前前后后几回,光是砍下来的炤戎杂/种的脑袋就不知多少了!有谁因为她是女郎就轻慢了的?没有!一个都没有!直到这会儿,炤戎、大月那些流民,一听到郡主的大名,还恨不得吓得尿裤子哩!”


    说到炤戎敌军时,李老汉那双饱经沧桑的双目中就不自觉的迸射出怨恨的火花;可后头提到白芷,他却又本能的带了恭敬和感激,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极为深切的感情。


    至少公孙景从未从什么人身上看到过这种情绪。


    该如何形容呢?他有些疑惑的想着,而直到经过一座小小的庙宇时才愕然惊醒:


    那是一种看神的眼神,一种可以对着心目中的救世主随时随地顶礼膜拜的虔诚……


    “不光郡主,便是寻常百姓家里头,女人们也没一味躲藏,多少人都跟着冲了出去,杀得满身伤,遍地血!临死也不带叫一声后悔的。”


    “咱们西望府啊,那是上上下下,男男女女都上过战场的,谁也不比谁差!”


    “状元爷,甭管以前您那头是怎么着的,可咱们西望府啊,不兴那套……”


    原本只是打算旁敲侧击的先听一下百姓们的真实反映,谁知却被会错了意,反而被教育了一通的公孙景脑袋里头有些乱,稀里糊涂就跟着李老汉去了老百姓堆儿里,然后不免又被灌了满满一耳朵。


    等牧归崖等人久候不到,亲自派人找过来时,手里提留着两个卤蛋的公孙景整个人还在发懵呢,跟白芷和牧归崖行礼的时候瞧着都有点心不在焉。


    比赛马上要开始了,白芷和牧归崖都要参与仪式,这会儿也不好细问,只是以眼神交流:


    “他这是怎的了?”


    “谁知道,许是昨儿没睡好吧……”


    又或者文人天生多愁善感?


    不都说么,书读多了的人往往想的也多,随随便便看见叶落花谢都痛苦的不行。这公孙大人来的第二日,不也在病床上吟打油诗来着么?


    而稍后公孙景循着声音看向下头的马球场时,再一次被不同于中原的规模和声势震撼了:


    因有的是地方,眼前的马球场远比中原内地他所见过和听过的任何一块场地更大一圈,两端各有一座彩绘球门,高约丈余,旁边各有一名手持黑白两色小旗的裁判。回头开赛,球进了,就举黑旗,若是不进,就举白旗,十分清晰。


    场边靠近白芷等人所在位置的主看台下方,东西分设虚架,架下各有红绿彩旗十二面,开赛后进一球插旗一面,先插满十二面者胜。若是一时胜负难分,则以半个时辰为限,得分多者胜。


    赛场四周和看台与赛场之间的空地上,都有手持哥舒棒的健壮兵士。他们个个身高体健、虎背熊腰,双目灼灼有光,一来维持秩序,二来防止意外情况发生,十分的秩序井然。


    看台的四角,分别列着两座,共计八座一人多高的军中专用牛皮大鼓,鼓前各自站着一位头扎红今、赤/裸上身的壮汉,十分威武。其鼓声低沉,浑厚有力,一传数十里,经久不散,一锤下去便叫人心神激荡,果然是鼓舞士气的好物!


    经过前期预赛筛选过后,如今只剩下十二队,每队人数在八到十二人不等,不过大多数都是最容易操作的十人。


    公孙景心情复杂的往那一张张跃跃欲试的脸上扫去,越看越惊骇:这里面,竟有足足将近四成是女子!


    虽说时下女子马球也十分风靡,可大多是男女分组而战,哪里像是眼前场景,不论男女,皆编为一队!


    须知打马球本就是一项极度危险的运动,奔驰、冲撞、跌落数不胜数。而男子天生体魄强健,又爱争强斗胜,更添几分危险;相较之下,天生体格纤弱,力气也小许多的女子若跟他们撞在一起……简直无法想象!可如今怎会有女子主动加入?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进一步将他吓得魂飞魄散:


    忠义郡主和冠军侯竟然在敲响了代表开赛的铜锣之后,径直走下看台,去了参赛队伍那头!


    他们竟然也要参赛?!


    公孙景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脑海中嗡嗡作响。


    那二人到底在想什么!


    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肩负重任么?一旦出了什么意外,整座西望府都有瞬间垮塌的可能!


    身居高位者,如何能轻易以身犯险!


    好不容易找回神志的公孙景急得直跺脚,在环视四周发现了林青云的身影后,简直如逢救星般的冲了过去,张口就问:“侯爷和郡主要下场了!”


    “可不是!”孰料,回答他的竟然是林青云的满脸期待。


    公孙景瞪圆了眼睛。


    偏偏林青云还十分遗憾的捏了捏拳头,用力锤了锤自己的腿,叹息道:“也是我自己不争气,如今反倒病病歪歪的,不然机会难得,我必然也要下场的!当初在军中时,我可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手!”


    公孙景猛地抽了口气。


    一旁的刘夫人笑着拍了拍自家相公的手,安慰道:“不必着急,如今公孙贤弟也来了,往后你卸了担子,养几年也就好了。马球赛年年都有,难道还愁没有你大展身手之日?”


    公孙景愤然,这府城没救了!从上到下,一个两个的都疯魔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平复心情,尽可能用最直白也最不容置疑的语气阐述了白芷和牧归崖下场可能带来的潜在危害,最后道:“还请林大人速速请侯爷和郡主回来,莫要任性。”


    林青云和刘夫人都愣住了,旋即哈哈大笑起来,不以为然道:“一鸣,莫怪我说话直,你们读书人甚么都好,就是偶尔太过婆妈了些!做甚么这样草木皆兵的,不过打个球罢了。”


    军中骑兵以打马球为训练必备项目之一,从上到下,哪个没有几手绝技?尤其是他们这些世家子弟,三五岁上就开始学着拉弓射箭,那几乎可以说是打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哩!


    公孙景几乎要被他气的厥过去,脸都微微涨红了:“林大人,您可还记得那二位的身份?”


    林青云不以为意,倒也耐着性子跟他磨:“一鸣,你在开封也住了有些年了,难不成没见过圣人,还有那些王宫贵胄打球?怎的,偏他们使得,咱们就使不得?”


    “那是开封!贤者如云,便是一个两个伤了也不碍事。再者大夫、药材俱是齐备的,可这里呢?”


    一个萝卜一个坑!偏偏还是两个带头的领着胡闹!


    林青云嘴皮子功夫不到家,往日办公时,惹急了还要动手呢,哪里是公孙景的对手?两人只说了三五个回合,林青云就词穷了。


    他索性也耍了无赖,干脆利落的往后一靠,理直气壮的指着下头道:“左右我是不管的,也管不了,要么你自己去找他们说去。”


    老子就是个病人,你跟我扯甚么!


    公孙景给气个倒仰,站在那里磨了一会儿牙,愤愤的一甩袖子,竟然真就往下头去了。


    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劲,低头一看,那布袋竟还拎在手里。他犹豫了下,只得又转身回去,不由分说的塞到林青云手上,“替我好生保管!”


    说完,又袍袖翻飞的走了。


    他一走,林青云和刘夫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他还真去呀?”


    要不怎么说他们这些当兵的都不大爱跟书生打交道呢,两拨人压根儿想不到一块儿去!这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在他们这些人看来,不过是打个球罢了,往日在军营训练时,每隔三五日还都有一场呢,如今已是大半年没正经玩儿过了,上到高级将领,下到普通百姓,都眼巴巴的盼着,但凡有机会谁不想上?


    说是危险,固然是有的,可他们这些人跟马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多少回死里逃生,人和马早已亲密无间。不怕说句狂妄的话,那真是马背上都能睡着的,跌下来的次数怕是比那些酸书生做文章的回数都多!人会躲马,马也会躲人,怕什么!


    夫妻两个嘀咕片刻,林青云就开始好奇公孙景塞到自己手里的布兜,心道大清早上的,他弄的这是个甚?圆滚滚沉甸甸,还这般郑重的模样……


    这么想着,他就忍不住四下瞧瞧,见公孙景确实走了,这才小心翼翼的抽了细绳一看:


    “……”


    嗨,竟是他娘的两颗卤蛋!


    也凑过头来的刘夫人一瞧,登时笑坏了,贞儿也分外好奇,扒着林青云的膝盖,仰着胖乎乎的小脸儿问他:“爹爹,你饿了么?”


    刘夫人越发笑的前仰后合,林青云也是郁闷之至,强忍住了才没扬手丢下去。


    江南人没吃过卤蛋吗?就区区两个蛋而已,竟还这般珍而重之!


    林青云暗自憋闷,干脆对自家夫人道:“真没想到状元郎好这口儿,往后逢年过节也不必讲究了,只管叫人卤两筐送过去就是!”


    众人登时俱都笑翻了,小贞儿也跟着傻乐呵。


    林青云一看这么着不成,若真搅合了比赛就难堪了,赶紧抓了几个机灵点儿的兵士过来吩咐几句,叫他们想办法拖住公孙景。


    其中一人一听就苦了脸,直言不讳道:“大人,您这不是难为小的么?”


    甭管是侯爷还是郡主,那都是说一不二的铁血人物,亲手斩下的敌首都能堆一座小山,谁敢劝?谁又劝得住?!


    “蠢蛋!”林青云笑骂道,“谁指望你们真拦了?转眼就开赛了,等侯爷和郡主下了场,便是他过去有有个屁用!”


    众人恍然大悟,连忙抱拳去了。


    公孙景逆着人流奋力朝前挤去,可不等他到达选手们汇聚的空地,就听见四角传来几声沉闷的鼓响。


    咚!


    咚!


    咚!


    那声音低沉却带着诡异的穿透力,每一下都仿佛直接敲在人的心坎上,还夹杂着稍慢一步响起的浑厚牛角号声,让人的灵魂都忍不住为之颤抖。


    继而是一声锣响,四周先是一静,然后瞬间爆发出排山倒海一般的欢呼声,成千上万的人拼命呼喊着,脸都涨红了,眼中满是狂热。


    其中不乏白发苍苍的老者,可他们竟然也丝毫没有顾忌,一个两个的又喊又叫,完全不在意那把骨头架子会不会散……


    公孙景暗道不妙,索性放开喉咙喊了起来:“使不得,使不得呀,侯爷,郡主!下官有话要说。侯爷,郡主!”


    然而周围的欢呼声太过猛烈,直接就将他的喊声盖了过去,公孙景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马背上的白芷和牧归崖朝四周笑了笑,一挥手,十人十骑就先后进入赛场。


    欢呼声更大了,震耳欲聋,伴随着一阵阵绵延起伏的低沉鼓声,几乎将公孙景冲倒在地。


    眼见无可挽回,公孙璟愤愤的跺了跺脚,又用力瞪了那两个在旁边护着自己不受人群冲撞的侍卫两眼。


    都是这些人,一路上磨磨蹭蹭的。


    对方却只是傻笑,两张憨厚的脸上怎么看怎么无辜。


    公孙景又急又气,见他们这般打定主意装傻,哪里还猜不出原委?


    事到如今,他也无可奈何,只好暗自祈祷两人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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