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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白芷与牧归崖等人属红队, 众人俱都身着大红箭袖旗装,头戴红色抹额,脸上满是志在必得的胜念。


    因牧归崖骑术最佳, 且是习惯统筹调度、发号施令的,便以他为队长。


    牧归崖重新强调了之前安排的战术,转头便对上白芷带着笑意的眼睛, “怎么?”


    “无事,”白芷摇摇头, 眼中笑意却渐浓,“之前从未亲眼目睹侯爷这般威风凛凛的。”


    牧归崖也笑了,“往后机会多得是, 爱看便日日看。”


    他们两人在这里旁若无人的, 一边的顾青只觉得牙花子疼, 忍不住悄悄拉了牧宁低声问道:“这二位平日也这么着?”


    牧宁回了他一个十分复杂的眼神。


    锣声响, 连人带马都是一震,牧归崖肃整精神, 将球杆往空中用力一指,“都随我来!”


    球场如战场, 不分尊卑。


    公孙景就见锣声一响, 分别穿着红蓝两色骑装的两队二十人就杀气腾腾的冲着对方狂奔而去,单瞧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仗呢!


    两队都有女子, 白芷和牧归崖所属红队中三人, 另蓝队中两人, 俱都是束腰骑装,一头青丝也都束成高高的马尾,说不出的飒爽英姿。除了她之外,公孙景竟还发现了另一张颇眼熟的面孔:竟是白芷的贴身侍女平安!


    马儿也都束了尾巴,编了鬃毛,喘着粗气往前扎。


    物似主人型,白芷□□却是一匹黝黑发亮的健马,双目灼灼有光,四肢修长有力,步履轻盈,跑动间,那一身段子也似的皮毛便如阳光下的河水般流淌。


    便是公孙景这不通相马之术的,一眼望去也知道这必然是一匹千金难求的上等宝马。


    裁判在正中央将球高高抛起,两队之中擅长冲锋的几人便瞬间冲了出去,不过几个呼吸间,白芷就一骑当先的显了出来。足可见她骑术之精,马匹之优!


    两队都想争球,谁也不肯轻易示弱,眼看着双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几乎下一刻便要撞在一处,公孙景哪里还顾得上喊,只憋着一口气,瞪圆了眼睛瞧,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白芷和蓝队的两人此刻已经能看清彼此的表情,可见距离之近!


    她所骑的是世间少有的宝马良驹,而那两名对手既然能短短片刻越众而出,所乘马匹也非凡品,双方都不减速,若这么冲撞上去,非死即残!


    三丈!


    两丈!


    一丈!!


    白芷的马儿墨韵长嘶一声,非但没觉得害怕,反而进一步提速了!


    对面两人瞬间瞪圆了眼睛,对于伤痛的恐惧终于占了上风,不必商议便以空前的默契同时控缰,两匹马嘶昂一声,努力向两侧闪去。


    似乎是一眨眼的功夫,白芷和墨韵便已从对面两骑之间的空隙中擦了过去!


    现场仿佛白日惊雷般炸开一圈又一圈的欢呼和尖叫,无数将士、百姓,同族的、异族的,都兴奋地脸红脖子粗,又蹦又跳,纷纷起身大声叫好。


    公孙景已是呆了,自小成长与江南之地的他,何曾见过这般女郎,这般激烈的争抢!


    她怎么敢?!


    侯爷怎么敢?!


    “透剑门!”书童文白已经看得痴了,一双巴掌拍肿了尤不知晓。


    透剑门,本是马术表演中的一门绝技,取利刃尖朝内组成一道仅容一人一马通过的狭窄缝隙,骑马者从远处纵马扬鞭疾驰而过,剑声铮鸣而人马无损,难度极高,风险极大,稍有差池便血溅当场。


    他从未想到,有人竟敢在马球比赛中玩这一手!


    这还没完。


    白芷以一手精巧绝伦的透剑门逼退两名对手后,便已来到了球的正下方。她瞬间控马减速,原地兜了个圈子,大半个马身都高高立起,原地腾挪,引得一片土色弥漫,众人不禁又惊又叹。


    同时她以身离鞍,屈右腿挂马鬃,左脚勾蹬,单手控缰,持着彩绘球杆的右手已经奋力使出回身一击:


    “接着!”


    好一式献鞍!


    小球发出砰的一声脆响,顿时朝着平安所在的位置飞去。


    紧随其后的平安应了一声,狂奔而去。


    这时,方才被白芷逼退的一名对手却斜斜朝着平安迫来,竟是试图硬碰硬!


    那人虽也是女子,可肤色黝黑,身材健壮,其体格之高大强健丝毫不下于寻常男子,打眼一看便甚有压力。


    平安只用眼角余光瞥了下便警铃大震,哪里敢硬碰硬?她当机立断,来了一招镫里藏身,整个人都扑出去挂在马腹一侧,然后从马腹之下伸出球杆,使了一招海底捞月,轻巧的往上一挑!


    来人扑了个空,还来不及懊恼便觉不好,满面急色的大声道:“挡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骑着一匹四蹄踏雪宝马的牧归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球的下方,但见他猛地起身,长臂探出,就已将球勾到前进方向。然后,他竟将球杆换了左手,轻轻松松避开身边偷袭的对手,猛赶几步,以一个十分刁钻而不可思议的角度奋力挥杆!


    他左臂击球的力量和准头竟丝毫不逊色于右臂!


    “妈呀!进了!”


    文白嗷嗷乱叫,面色潮红,激动地无以复加。


    等公孙景回过神来就愕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也跟着众人一起猛烈的拍着巴掌……


    红队先进一球,负责记分的人连忙去插上一面旗子,又去敲锣,示意有效。


    不同于蓝队的懊恼,红队众人均是喜气洋洋,相互打着气,要再接再厉。


    因是在马上,众人的交流方式也与平日不同,隔着老远便相互勾了勾球杆,说几句诸如“做的不错”之类的言语。


    与白芷勾了球杆后,牧归崖还是没忍住,在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抬手替她拢了拢耳边碎发,惹得周遭许多大姑娘小媳妇都红了脸儿。


    进球的是牧归崖,可任谁都看的出白芷居功至伟,若不是她率先抢球,这会儿指不定还在拉锯战哩!


    文白等人已是看的痴了,同在场众多百姓一般赞不绝口:


    “郡主这手骑术真是绝了!”


    “了不得,了不得,早先我在开封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等骑术!真是开了眼界!”


    “这是自然,想当年白老国公便以一身出神入化的骑术名动天下,郡主一身武艺可都是他老人家一手传授!虎父无犬女!”


    一球领先的红队并未松懈,牧归崖挨个叮嘱一番,似乎是略调整了战略和人员布局,这才对白芷点了点头。


    白芷灿然一笑,将球杆在手中利落的挽了个花儿,大声道:“再来一球!”


    高坐马背的女郎一身红衣如火,笑靥如花,眼神明亮,乌黑的发丝在空气中猛地荡开一个弧度,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蓬勃的生命力,让人的视线不自觉的想要追随,一分一毫都舍不得离开。


    现场先是一寂,继而迸发出更加猛烈的欢呼,如滚滚海浪般席卷全场!


    这是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欢腾和悦动,奔流在血液中,疯狂流窜在四肢百骸。


    公孙景猛地吸了口气,然后好似是被灼伤了一样狠狠眨了眨眼睛,然后合上眼帘。


    他的心跳快得吓人。


    这是,何等肆意飞扬的女子!


    三天的马球赛似乎很快过去,白芷和牧归崖所带领的红队势如破竹,几次三番杀出重围,最终夺冠。


    她和牧归崖都没要奖品,只分与众人,却接受了胜利队伍才会享有的待遇:绕城□□。


    这是极大的庆典活动,万人空巷,所有人都挤在球队必经之路上,毫不吝啬的释放着自己的赞美。


    因除了白芷和牧归崖之外,队中其余八人皆是单身,更有许多适龄的青年和女郎刻意上前……


    其实不光是得胜队,就连其他有露脸机会的球员们都名声大噪,摇身一变成了西望府中的牌面人物!


    走在路上,许多大爷大娘便会抓住其中一个,十分热切地问道:“后生,有心上人了没有?”


    那人便会两眼放光,更为热切的抓住对方的手,“没呢!”


    等的就是这一遭!


    拼了命的挤掉那许多人进到球队里为的是甚么?!奖品固然诱人,可这终身大事才是正办!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无非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似西望府这般“自力更生”的,也着实是叫公孙景涨了见识。


    牧归崖私底下就笑说:“一鸣莫要介怀,你初来乍到,不知这里十之八/九皆是光棍。他们都是为大禄朝流过血,卖过命的好儿郎,可偏偏困在这上头,年纪也都不小了,哪里能不着急呢?”


    俗话说得好,求人不如求己,如今西望府还没有媒婆呢,倒不如自己想方设法表现一番,倒是更有把握。


    公孙景听的也笑了,摆摆手,叹道:“我并非那等不知变通的迂腐之辈,将士们抛家舍业,朝廷本该竭尽所能使他们免除后顾之忧,如今这等局面,唉,我心有愧。”


    刚从外面回来的白芷恰好听了这话,不由得笑道:“公孙大人却又愧疚甚么?”


    公孙景忙站起来行礼,态度十分恭敬。


    牧归崖瞧了他一眼,又转头对白芷略解释了下,三人重新落座。


    白芷也颇为唏嘘,又说:“公孙大人且不忙着愧疚,眼下正有几桩要紧的事,若这些事办不好了再愧疚不迟。”


    牧归崖又派人去请了林青云来,四人一起商议起了修路和开设书院的事情。


    如今林青云卸任在即,也没了后顾之忧,瞧着人都年轻了好几岁,进来之后还会同公孙景打趣了:“公孙大人,今儿来的急,没顾上,且下回再与你带卤蛋吃!”


    自打上次马球赛之后,林青云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憨,就是认定了公孙景爱吃卤蛋,几乎每回碰面都要一本正经的带上两个,被传为一时笑谈。


    几人都笑了一回,这才坐下说正事。


    林青云是上任知府,对此最有感触,当即叹道:“修路,读书,都要抓,从前我是有心无力,分/身乏术,如今一鸣来了,也该正经抓一抓。”


    牧归崖也道:“人手是不缺的,如今土地已经开垦的差不多了,牲口也够,另草皮尚需三五年恢复元气,正好许多人无事可做,想也不爱闲着,正巧算个进项。”


    修路是个大工程,动辄以年计,少说也需要数千人,莫说每日都结算工钱不说,还要管饭,他们也乐得给家里省下粮食!


    所以说,最缺的不是人,而是可以让整座边城运作起来的机会。


    白芷就说:“修路一事我想了许久,一应石子石板皆可就地取材,只需调动民夫和厢军,实在花不了几个钱。”


    众人都点头赞同,又说了一回细节,接着便到了开书院一事。


    白芷正要开口,却见公孙景罕见的抢了先。


    “下官的意思是,开书院,广收适龄学童,不论男女……又可分有无基础,水准如何,若有可下场一试者,官府出路费,并派人护送……”


    西望府距离开封山高路远,且人才稀疏,远非他地可比,自然该厚待的。


    他说的话,旁的倒也罢了,唯独一句“不论男女”,着实叫白芷惊讶非常。


    这人,前些日子不还一力反对的么?亏自己今儿还做好了要打硬仗的准备,怎的?


    不等白芷问出口,公孙景却已经翩然起身,冲她一揖到地,正色道:“前番是下官先入为主,失之偏颇,请郡主勿怪。”


    能得此结果,白芷只觉一股热意涌上心头,眼眶微微发胀,激动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怪罪?


    牧归崖是最能体会她心情的人,当即从桌下拉住她的手,微微用力握了下。


    白芷这才觉得稍微平静了些许。


    她先对牧归崖颔首示意,又站起身来,向公孙景郑重回了一礼。后者骇然,刚要避开,却听她肃然道:“大人不必觉得惶恐,这一礼你当得起,很当得起!”


    “身为男子,你们都无法领会我此刻的心情,亦无法想象今日这貌似不起眼的一个举动将会带来多大的影响。或许我这些话说出去会叫人笑话,但假以时日,无数人将因此而受益,你我所见皆会不同!”


    女子生而艰难,尤其白芷又是经历过后世初步平权待遇的人,对此感触更为深刻。


    也许她此时所言所讲所想会被笑做天方夜谭,滑天下之大稽,可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且等着瞧吧!


    公孙景原不曾想到她的反应这般大,一时也被这些沉重的夸赞言语压弯了腰,涨红了脸,很有些窘迫的拱手道:“郡主言重了,言重了,下官担当不起,实在担不起。”


    白芷也知道这些话在此刻听来太过超前,解释再多也无用,便就此打住,开始同大家说起具体细节来。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林青云简单的在心里算了下,就说:“如今西望府统共就这么点适龄学童, 年纪太大的估计自己也就死了这条心, 启蒙的算一波, 初学的算一波, 想去科举的再算一波,统共不过十来间屋子尽够了, 便是花费也是有限的。”


    因屋子都是现成的, 启蒙和初学的先生也好说, 唯独科举一头的教授者,当真花不了几个钱。


    如此算来,初期投入也许百十两即可。


    牧归崖一听, 当即表示这钱可不必动用官府财政,他从自己私库中出竟便宜的很, 又省了诸多繁琐。


    白芷也是这么想的。


    放眼整个西望府, 再没第三人似她夫妻二人这般富甲一方, 且这也算为后代计, 值得。


    这两个人想得简单, 林青云也无甚意见,都是麻烦能少则少的意思,哪知公孙景的表情却越发古怪起来。


    “依下官愚见,此法不可取。”


    几人相识甚浅, 可也知道公孙景若无缘故必然不会口出此言, 当即都有些诧异, 牧归崖更是直接问出声:“有何不可?”


    见在场三人竟都一脸茫然的看过来, 公孙景的眼神都有些一言难尽了。


    他迅速在脑海中斟酌一番,努力平心静气的说道:“几位可知,仅去年一年,后宫嫔妃所用脂粉钗环等各项花费就高达数百万贯之多!哪怕只舍得一个零头在这里,也足够整个西望府上下花用不尽了!”


    凭什么朝廷有余力给后宫的妃子娘娘们穿衣打扮,就没钱给百姓们谋生路?


    似乎是怕几人还听不明白,公孙景又补充了一句听上去甚是苦口婆心的话语:“做人不可太过老实。”


    白芷等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新鲜。


    活了这些年,还是头一回有人说他们太老实!


    但在公孙景看来,本就是该走公费开支的款项,你们非但不上折子向朝廷要钱,反而悄没声的自掏腰包,不是太过老实是甚么?


    见三人默然不语,公孙景的语气也不禁微微加快了些,声音也抬高了,“从先帝时候起,大禄朝上下便开始大肆兴办公学,由朝廷专门设立衙门拨款。如今西望府办的难不成不是公学?”


    彻底明白了他的好意之后,牧归崖就有些不自在的解释道:“一鸣,一来一往何其繁琐,左右没几个钱……”


    要说武官最烦什么,扯皮必然名列前茅!


    早年这头还打仗的时候,牧归崖就每每因为军费缺少或是不及时而烦躁不已。他们在前头打仗,朝不保夕,豁出去的都是性命,可后方竟还这般拖后腿,着实叫他怒不可遏!为了手下将士们的性命,牧归崖不得不强忍着脾气,一次又一次的拉下脸来,软硬兼施的要钱。


    可如今好容易打完了仗,又是区区百十两银子,照他说,还不够麻烦的呢!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见公孙景已经竖了眉毛,来西望府之后头一回拍案而起义正辞严道:“侯爷此言差矣!”


    “殊不知习惯成自然,各地办学拨款乃是律法规定,名正言顺的事情,为何不要?知道的说你们大公无私,不知道的,岂不是要说你们心虚?背地里指不定要说你们打着办公学的名号做些什么龌龊。再者,若此番开了头,往后更无法开口,待到那时要是不要?你们也都是读过书的,岂不是这最是个烧钱的营生?一读几十年考不上的人多着呢!难不成你要养他们一辈子?”


    “笔墨纸砚,哪样不要银子?难不成银子会自己从土里头长出来?还是石头缝里蹦出来?”


    公孙景看着三人的眼神中充满了痛心疾首和恨铁不成钢,好似他已经见到了日后西望府越发捉襟见肘的模样。


    白芷、牧归崖和林青云被他数落的一愣一愣的,只觉得好像那句话都甚是有道理,越发无可辩驳了。


    见他们一言不发,公孙景越发来气,铿锵道:“开封、两广、江浙一带,历来是科举重地,学子无数,泰半学子出头之后都会自己出资资助家乡,他们缺钱吗?可每年都上折子管朝廷要钱,张口三十万贯,回回不落!这还算少的,再往前数,五十万贯的时候都是有的!我西望府一无所有,为何不要?你们说,为何不要?!”


    接连几个为何不要,只将白芷三人喊得发懵,哪里还张得了口?


    是啊,他们干嘛不要?


    趁着公孙景说的口干舌燥,转身给自己倒茶吃的功夫,牧归崖飞快的戳了戳白芷的胳膊肘,百感交集道:“父亲果然慧眼如炬,此子非常人也!”


    之前杜笙就在信中对公孙景推崇备至,说他才思敏捷远超常人,又善于另辟蹊径,乃少有的国之栋梁,凡有重任可托付一二。


    如今,他们也算见识了。


    白芷看向公孙景的眼神也十分复杂,很是一言难尽的样子。


    莫非这就是正经读书人和一般死读书的差别?不然怎么这般的,嗯,与众不同?


    林青云也难掩震惊的嘀咕道:“不都说读书人死要脸么?什么不受嗟来之食,清高着呢,有风骨着呢,怎的这位,嗯?”


    莫说是给钱不要,这位合着压根儿就是不给钱还主动伸手呢,简直是言语之形容不尽的理直气壮!


    那边公孙景喝完了茶,又转过身来,重新发问:“几位说下官说的可有道理?这银子究竟该不该要?”


    三人不自觉挺直脊背,整齐的眨眨眼,终于异口同声道:“要,必须得要!”


    用过晚饭后,公孙景就连夜写了离京之后的第一封折子。


    折子的开头,他先例行诉说了对圣人的挂念和思念,以及为大禄朝鞠躬尽瘁的决心,如何如何半夜睡不着,看见天上的月亮都会想起圣人的谆谆教诲,然后话锋一转,就开始大篇幅的描述西望府是何等的……贫困潦倒和一无所有!


    在这封折子中,公孙景充分展示了一名状元郎该有的文采和学识,他引经据典,历数历朝历代各类实例,洋洋洒洒写了数千字,详细讲述了西望府是何其孤立无援,多么需要朝廷支援,以及他渴望尽快报效朝廷却有心无力的无奈。


    最后的最后,公孙景又笔锋一转,轻飘飘的写道:“……特恳求朝廷即刻调拨六十万贯,以兴建当地公学,让一众学子同沐圣恩……”


    且不说牧归崖等人看过折子之后半天没说出话来,往后更是对他这幅分明十分瘦削的身板平添几分敬畏之情,便是圣人看了也险些被气笑了。


    六十万贯,就没见过此等狮子大开口的!


    江浙一带读书圣地,书香浓厚的才敢要三十万贯,你那西望府有甚么,统共才几个人,竟敢双倍于它!


    每一回朝廷拨款,都要将此事拿到朝堂之上翻来覆去的讨论一回,以示公正。此番也不例外,于是公孙景在离京三月之后,再度扬名!


    朝堂内外一片哗然。


    且不说众人对他所求数额反映各异,有说西望府百废待兴,厚待些也是应该;亦有人说那公孙景分明就是疯了……


    可大家的朝议重点始终都放在数额之上,对公孙景所描述的大背景和文采,无一人驳斥!


    甚至朝中数位以文采著称的老臣还对这份折子推崇备至,说词藻之华丽,用词之恰当,对仗之工整,感人之至深,绝无仅有,读来只令人潸然泪下,触动不已,可以说是少有的佳作,希望能摘抄一二,然后很不意外的被圣人驳回了。


    这是好耍的么?!


    摘抄一二,亏他们也敢说!


    看看,看看,仔细看看,那公孙景都写了些什么:


    好似圣人若答应此事,便功可比秦皇汉武,虽不敢说空前,但亦绝后,必然流芳百世,万朝来拜;可若是不答应,那便是……偏心眼儿!天下人都知道他们西望府委屈,可是他们不敢说。


    凭什么旁的地方本就已经得天独厚,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身,要什么有什么,每年朝廷还会拨钱,可轮到他们西望府,不过头一回开口,便这般推三阻四?


    便是圣人自诩心性坚定,看过折子之后也不禁十分动摇,觉得自己内心充满了久违且罕见的愧疚,若是公之于众,岂不要天下大乱?


    再说西望府那边,自打公孙景派快马送折子进京之后,牧归崖就一直处于不安之中。跟朝廷要钱不稀罕,稀罕的是要的这么心安理得……


    这日,他终于忍不住,说:“一鸣,非我多心,只六十万贯,是否太多了些?”


    便是朝廷年年拨款,也从未听说甚么地方能拿到六十万贯公学拨款的!他们西望府只要十万贯就足够支撑很多年了,这么要,会不会弄巧成拙,反而惹怒了上头?


    正埋头写着什么的公孙景却先不急着答话,只示意他先坐,自己则继续埋头奋笔疾书片刻之后,这才停了。


    他先将自己写的东西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满意极了,决定一字不改,吹干墨迹之后递给牧归崖,笑道:“侯爷再瞧瞧这封。”


    牧归崖本能的接过来,刚看了没几行就险些惊呼出声:


    八十万贯?!


    合着六十万恁还嫌不过瘾,这才几日功夫,就又加了足足三成?!


    都不必牧归崖发什么感慨,公孙景已经成竹在胸道:“侯爷,下官知道您想说什么,也知道您所忧为何,不过请您放心,一鸣虽无大才,可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


    顿了顿,他又道:“您与郡主、林大人皆是君子之风,胸襟广阔可容纳天地,乃是言出必行、心口如一的好汉子、好女子,着实令人敬服不已。但恕下官直言,这世间的事情,许多时候只靠君子之风是吹不动的,需得花些个小心思。”


    牧归崖听得直发怔,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说白了,您大几位都是直肠子,压根儿做不来这些,还是放着下官来吧!


    良久,牧归崖才心情复杂的笑着摇摇头,将折子重新放回桌上,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的说道:“常言道,用人无疑疑人勿用,打从你来之日起,我便已决定政事不沾手了的,自然不会轻易质疑,此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只要不损及百姓利益,无愧天地良心,不管是我还是郡主,亦或是林大人,自然不会轻易开口。”


    他素来一言九鼎,一诺千金的名声早已传遍内外,此言一出,驷马难追,说不管就是真放手,谁也不会怀疑。


    “多谢侯爷、郡主的信任,下关一定竭尽全力,必然不负所托!”公孙景道谢,又感慨道,“来了这边之后,下官才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同率直之人打交道,实在是妙不可言。”


    想在开封时,他不过是个尚未正式进入朝堂的状元,可已经见识到了同诸多官员打交道的复杂诡秘,体会到了那种迂回和曲折。


    往往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字眼、一个最细微不过的表请,都有可能包含着最复杂的含义,足可以翻天覆地,使沧海变成桑田,使得日月无光!或是转瞬间,便可以萤烛之微而与日月同辉!


    可在这儿呢,说句挺刻薄的话,公孙景就觉得自己几乎不必动脑子!


    因为他们差不多说什么就是什么!


    问你饿不饿,就是单纯的要不要吃饭;问你冷不冷,便是纯粹的该添衣裳了……


    甚至这里的掌权者,连朝廷拨款都懒得要,还打算自掏腰包的!


    老实说,公孙景当时都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没细说,可牧归崖猜也猜到了,一时间心情也有些复杂:他该感到骄傲么?


    好在公孙景还没忘了方才牧归崖的反应,很体贴的解释了:


    “但凡往外掏银子的事,不管是朝廷还是个人,都是不情愿的。似公学拨款此类,并非救人水火的,以下官愚见,朝廷往往会先压到三成上下,下头的人再上折子,两边讨价还价,最后能有六成便殊为不易……”


    牧归崖最不耐烦处理此类对银钱斤斤计较的事,勉强听完之后就忙不迭的起身告辞,连声道:“罢了,罢了,各司其职,往后凡遇到此类事宜,一鸣只需说个结果即可!”


    他就是个武将!镇守边疆的武将!光是军费扯皮就够受得了,作甚么要给自己平添负担?不管,不管了!


    公孙景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步履飞快的出了门,忙赶着出去送了几步,又补充道:“侯爷,稍后下官自会将一应事务写个总领,您好歹瞧一瞧!”


    他虽是知府,掌管本地民生经济教化等一应事务,可牧归崖不管是官阶还是爵位都远在他之上,依旧是本地头号实际掌权者,这些事情终究还得他亲自过目,确保无异议、无疏漏了才算彻底盖棺定论,才能叫下头的人实际执行下去。


    公孙景的第二封折子是六月中,特特挑了六百里加急——除战事之外所能调用的最高级别驿送规格递进宫的,当时圣人正陪着柳妃品鉴歌舞,然后……


    听说圣人一连三天没进后宫。


    他几乎做梦都能梦见公孙景在自己耳边哭诉,翻来覆去的诉说那西望府是多么的缺钱缺物,那里一应学子盼公学盼书院便如久旱盼甘霖。


    为何其他州府能有那般华美宽敞的书院,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银钱、先生、笔墨纸砚,而西望府所有的便只得苍茫大漠和无边无垠的群山?只有那夏日无孔不入的烈日酷暑和冬日见缝插针的寒风苦雪?


    都是您的子民,都这般虔诚的渴望着您的垂怜,那样迫切的想要沐浴您的恩泽,您如何能够厚此薄彼!


    圣人明鉴,区区六十万贯根本不足以振兴这座孤苦的边城,少说也得八十万贯!


    短短三天,圣人觉得自己都瘦了,须发也掉了不少,食欲不振,寝食难安,睁眼闭眼都能看见有人伸手朝自己要钱!


    偏偏从以往的各类折子和情报来看,公孙景折子中并无一句虚言,所写句句属实,让他想驳回打压都挑不出借口。‘


    圣人不禁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就觉得西望府越过越穷了呢?莫非真的是以前援助的少了?


    无论如何,圣人充分领会了西望府新任知府公孙景请求拨款的决心和毅力,他觉得若再继续拖延下去,保不齐下封折子上就会出现“一百万贯”这样的字眼了。


    七月初三,京城来使。


    圣旨出:“圣人因感念西望府于困境之中仍不忘奋力向前,且朝廷有责任教化百姓云云,特拨款三十八万贯,用以兴办公学,并资助书籍并文房四宝等若干……”


    白芷、牧归崖、林青云、公孙景四人依律前去接旨,听使者宣读完毕之后,隐晦而飞快的交换了个眼神,齐齐拜伏在地:


    “谢主隆恩!”


    有钱了!


    ***


    六月份的树苗活的不少,顾青看后欣喜非常,一大早就来找牧归崖汇报,顺便喊他一同出去看看。


    还没走到郡主府门口呢,顾青大老远就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嘴角不由得带了笑。


    “大清早的,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来人是个约莫十**岁的年轻姑娘,蜜色肌肤,眼深鼻高,下巴尖尖,穿着一件鲜亮的鹅黄掐银边衫子,同色灯笼裤裙,身段婀娜,赫然是个异族美人坯子。


    她歪头看了顾青一眼,有些不服气地说:“许你来,就不许我来?”


    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和顺温婉,她的眼神颇为尖锐,可又清澈而坦荡,仿佛一只无所畏惧的母豹。


    顾青失笑,翻身下马,将缰绳在手里挽了挽,同她肩并肩站着,“来得。”


    顿了顿,又问:“莫不是你们那头又出了什么事?”


    “你就盼着我们出事,是不是?”那姑娘却瞪圆了一双杏核眼,跺了跺脚,带些气恼的说道。


    见她这般,顾青才算放下心来,伸手将她跺脚之后甩到身前来的小辫子拨回去,“呼尔葉,你也劝着你爷爷些,大月本就扎眼,若再几次三番折腾,谁也保不住。”


    呼尔葉正是大月二长老的亲孙女,而二长老就是如今大月的实际最高掌权者,身份很是敏感。


    几个国家的百姓住在一起,本就容易有摩擦,更何况几国之间又都是经过战火的,稍不留神也能捅出大篓子。先前大月仗着输诚早,大禄也愿意立个典型,所以格外厚待些,这几年着实有些蹬鼻子上脸。也就是上回他们自己作死,牧归崖又趁机敲打一番,一直冷落到如今,这才好了许多。


    不过私底下牧归崖也时常提醒几个副官和即将上任的公孙景,让他们多多留心,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归根结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牧归崖也还是打心底里不信任他们的。


    顾青算是爱屋及乌,可也不会将个人利益凌驾于国家得失之上。若大月肯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自然是大家都好;若记吃不记打,那就对不住了……


    听他说的郑重,呼尔葉的表情也不禁凝重起来,微微垂了头,撵着自己的小辫子沮丧道:“爷爷不听我的,有事也只跟表哥商议。”


    说完,又愤愤道:“我是不服气的,我的骑术、箭术,甚至是养马牧羊、读书识字,哪一样输给表兄弟?可爷爷却总是,哼!”


    顾青眼中含笑的听她说完,这才点头:“你自然是顶好的,不过是你爷爷没眼光。他年纪大了,难免有些迂腐。饶是他瞧不出,自然还有别人赏识你,是不是?”


    到底是亲祖孙,原本呼尔葉听到他说自家爷爷没眼光时,心里还有些疙疙瘩瘩的,可听到后面,又不自觉带了喜意,忙不迭的点头。


    “我今儿是来找郡主玩的,”她喜滋滋地说,一下子忘了那点本就微不足道的不愉快,“前儿打马球我输给她了,心服口服,她说我随时都能来找她。只是听说前几天你们都忙得很,我也不好意思过来。”


    她素来自视甚高,觉得同龄女子中难有敌手,哪知上回马球赛,她所在的球队跟白芷所在球队相逢于决赛场之上,以三球之差落败,自己也被白芷抢断无数回、突破无数回,不免懊恼。


    可呼尔葉是个性格爽直又真诚的姑娘,输了就是输了,对方赢得光明磊落,干干脆脆,她服气!


    比赛结束后,迅速走出失败阴霾的呼尔葉径直去找了白芷,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郡主,你的骑术真厉害,球打的也棒。”


    白芷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小一岁,眼睛却清澈透明,纯净如孩童的姑娘,不觉笑了。


    她点点头,大大方方的接受了对方的夸赞,“谢谢你,你也很厉害。”


    呼尔葉顿时眉眼弯弯,像一匹骄傲的小马驹。


    临走前,她又很有些胆大妄为的问道:“以后我能找你骑马么?”


    白芷怔了下,点点头:“当然可以,就是不骑马,我们也可以凑在一处说说话。”


    西望府年轻姑娘不多,身份高的更少,故而白芷的交际圈里除了刘夫人之外,竟没有什么女性友人,偶尔也会觉得寂寞。


    于是呼尔葉就来了。


    顾青顺便领着呼尔葉进去,两人在二院分开。


    顾青刚迈开腿要走,却听呼尔葉突然叫了声,又蹬蹬跑过来,不由分说的朝自己手里塞了一件东西。


    他愣了下,低头一看,是个天青色的……荷包?


    不等顾青发问,呼尔葉就急忙解释道:“听说你们大禄会过七夕,送你的!”


    顾青心头一软,笑眯眯的仔细打量起来,不过很快面色就变得有些复杂。


    他斟酌再三,还是忍不住试探着夸赞道:“我们是过七夕不假,所以你从哪儿听说要送鸡荷包?”


    骗她的那人也忒损了!


    然而话音刚落,就见呼尔葉涨红了脸,气急败坏的抢上来,“你,你这个瞎了眼的,我分明是绣的雄鹰展翅!”


    片刻惊愕过后,顾青笑弯了腰,将那长得像鸡的雄鹰高高举过头顶,利用身高优势对呼尔葉道:“我逗你呢,我一早就看出是雄鹰了,你看,这就急了吧?”


    呼尔葉的动作一顿,眨了眨眼,半信半疑道:“真的?”


    顾青一本正经的点头,表情简直不能更真诚,“真的。”


    呼尔葉这才重新有了笑模样,得意洋洋的抬了下巴,如斗胜的小公鸡一般进去找白芷了。


    等她走后,顾青才重新将那荷包放在眼前端详起来。


    然而看了半天,他还是没瞧出上头那只灰突突皱巴巴的鸡跟所谓的雄鹰有一丁点儿的相似。


    最终,顾青无奈长叹一声,用力捏了捏眉心,“我的个天。”


    这玩意儿,他到底戴是不戴?


    “你的什么?”


    正长吁短叹呢,牧归崖就从后头过来了,顾青连忙将荷包胡乱往怀中一塞,转头跟他说起来正事。


    听说种树更有成效,牧归崖也十分欣慰,当即同意跟他去瞧瞧,若顺利的话,便可以在原来基础上再加三成种下去。


    “时间紧迫呀,”牧归崖唏嘘道,“早一刻是一刻,不然即便夏天落了雨也存不住,这存不住水就种不活多少庄稼,百姓又得多等一年。”


    去年西望府就尝试着开垦土地,恢复农耕了,不过因为风沙太大、水分不足,饶是种植了耐旱的棉花、豆麦等,产量也远远低于中原平均水准。


    今年他们还从外地运了些甜瓜种子和葡萄苗来,预备种着试试看,自然跟要加快种树绿化的进度。


    说着说着,顾青却不知怎么笑起来,只把牧归崖笑的满头雾水。


    “你笑个甚?”


    “好歹您也是侯爷,”顾青笑着摇头,又唏嘘道,“手掌一方兵马大权,便是留在开封,也是正经名门之后,这会儿却同卑职一口一个种树,一口一个开荒……”


    说的牧归崖也乐了,笑容中也透出无奈。


    他也不想管的呀!


    “好在如今总算是熬到头了,”牧归崖长长的叹了口气,很是感慨的说,“等下月初公孙景正式上了任,这些事儿就一股脑交于他,我就正经做我的大将军和冠军侯!”


    “您确实也该好好陪陪郡主了,”顾青点点头,说,“这都成亲三个月了吧?每日早起晚归的,狗睡得都比您多!”


    这他娘的胡说什么!


    牧归崖哭笑不得的给了他一脚。


    “郡主也忙,”他唏嘘道,“如今快递总算略上了套,她又忙活起了书院的事儿,倒比我还劳累些……”


    说起这个,牧归崖也颇为心疼,只是不好劝。


    “书院?”顾青疑惑道,“那不都是知府的事儿么?也劳动郡主大驾?”


    寻常书院自然不必白芷这个郡主亲自出马,可西望府的书院却将是大禄朝头一个男女同校的书院!意义非凡,只能赢,不能输!


    女子才华再如何出众也无法参与科举,名正言顺的投入朝堂之上,这是白芷心中永远的痛,也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书院想要顺利运行下去,而不被外界压力击垮,她就必须得为众多女子找到合适的出路,协助她们取得不逊色甚至远超于男子的名声、成就、亦或是最基础的财力,让世人都不得不承认读书、上学有用,进而她们也可以真正的拥有话语权。


    经济决定政治,经济决定家庭和社会地位,女子想要挺直腰板做人,第一步,也是必须要做到的就是经济独立,这是白芷坚信不疑,也是经历过无数人论证的铁一般的事实。


    而能让公孙景同意男女同班就堪称进步巨大,若再奢望他设身处地的为诸多女子谋出路……恐怕白芷自己都要骂自己痴人说梦。


    而且单纯从实际情况来看,至少是最近几年的西望府,还并不适合走其他州府书院那种超脱世俗之外的飘逸风格。


    许多人都还不能保证温饱呢,读书人也得接地气!


    所以从白芷的角度来说,她觉得前期阶段的西望府可以因地制宜,办成类似于普通书院和职业技术学院相结合的形势。


    前者不用多言,自然是以读书中举为最高目标。


    可实事求是的说句不中听的大实话,莫说女子无法参与科举,最后不得不另寻出路,便是男子想中举也是万中无一,一辈子从满头青丝读到鬓如雪还连个秀才功名都混不上的也比比皆是。那么这些人该如何是好?难不成就这么读一辈子,让别人养一辈子?


    山不转水转,即便做不得官,难不成就要捧着书本干瞪眼饿死么?


    这就需要专门培养适合谋生发展的职业技术学院发挥作用……


    白芷是这么想的,不过因眼下书院还没盖好,学生也没招满,她如今的计划也还只能是计划,正在一步步细化筹备之中,牧归崖也只知道个大概。


    但饶是只知道这么个大概,牧归崖就震动非常,觉得自家郡主当真了不起。


    身居高位者,能有替百姓着想的意思就殊为不易,而白芷不仅有这个念头,她更每天都在身体力行的努力去做,想尽办法将自己的设想付诸实践。


    哪怕每个想法实施起来都百般艰难,她从未放弃。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说来容易做来难,可白芷做到了许多道貌岸然的儿郎都做不到的事情!


    饶是此事同自己没有切身利害关系,顾青听后也沉默半晌,然后才感叹道:“郡主乃真英豪!”


    牧归崖觉得这话对极了。


    这些日子白芷越发忙的狠了,有时候牧归崖就忍不住顺着她描绘的未来想象,想着若是来日一众女子皆如忠义郡主一般能文能武,眼界高远,胸怀天下,那么戴乌纱的究竟是男是女,又有何分别?


    这么想着,他竟也隐隐有些期待了,期待看见全新的大禄朝。


    牧归崖正兀自出神,忽听耳边顾青突然问了句:“马上就是七夕了,侯爷,机会难得,您可得抓紧了。”


    “还用你说?”牧归崖收回思绪,轻飘飘的瞪了他一眼,眼神中竟罕见的有些外露的得意。


    顾青不由得有些好奇,贼兮兮的凑上去问道:“侯爷,您备了什么?”


    这事儿是能说给你听的么?!忒不识趣儿!牧归崖心道,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人这么没眼色。


    走着走着,牧归崖却话锋一转,双臂环抱,挑着眉毛,别有深意的将他上上下下打量几遍:“方才我瞧着进去那人似乎是呼尔葉?怎么,你带进来的?你送人家东西了?还是人家送你东西了?”


    冷不防被揭穿真相的顾青浑身一僵,也顾不上问牧归崖了,竟转身就走,边走边故作镇定道:“侯爷也学着爱刨根问底了,走走走,快去瞧瞧那些树长得如何了。”


    “这是真有事儿了!”牧归崖本就是打着兵不厌诈的主意,想诈一诈,没成想对方竟这般慌乱,一下子露了马脚。


    “没事儿,哪有的事儿!”顾青嘴硬。


    “少犟嘴,你我行军打仗几年有余,坐卧行走都在一处,谁不知道谁?拿出来给我瞧瞧!”


    “什么坐卧行走都在一处,侯爷,你好歹也是成家的人了,卑职也快了,咋说的这般恶心……”


    “……来人,给我将顾青拿了,这他娘的是要反了!”


    “哎呀,这是滥用职权,哎呀你们还真动手……”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昨儿呼尔葉递了帖子进来, 白芷特意早起, 集中将该做的事情做完了, 空出来今儿一整日的工夫陪客。


    “来, 尝尝我们大禄的点心, 也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


    桌上摆着几样家常点心,有红豆酥、奶黄糕、蛋黄酥、薄荷糕等, 都不算多么名贵,但样样用心。


    呼尔葉道了谢, 大大方方的坐下来,哎了声就捡了一块薄荷糕吃。她咬了一口就赞,“真好吃, 凉丝丝的, 正巧我走了一路有些热呢。”


    “也喝些茶水,莫噎了。”客人喜欢, 主人也高兴,白芷叫人给她倒了茶,笑眯眯的问,“才刚听人说, 是同顾将军一起来的?”


    若是个大禄的寻常姑娘, 听了这话只怕要臊的不得了, 可呼尔葉却没有。


    她面色如常的摇头道:“并不是约好的,只是偶然碰上了。”


    白芷点点头, 又笑:“这才是缘分呢。”


    呼尔葉歪头一想, 笑的露出几颗白牙, 很是高兴的样子,“这话说的对极了。”


    “七夕可要同他一起出去玩?”


    呼尔葉点了点头,旋即又有些苦恼地说,“只是,爷爷总是不大喜欢他。”


    如今她统共就只剩下爷爷一个直系长辈,假如要成亲,总是想要得到他的祝福的。


    这事儿白芷早有耳闻,却不了解内情,正好趁此机会问问。


    呼尔葉这姑娘很不错,跟顾青又是两情相悦,若能成必为一段佳话。且因着两人的特殊身份,还能从间接的促进民族融合,可谓意义重大。


    “我喜欢他,可是爷爷不喜欢。”


    小姑娘说完,托着下巴叹了口气。


    白芷问道:“因为他是大禄人?还是别的什么?”


    亡国之仇,灭族之恨,对寻常百姓而言也已足够深刻,更何况,呼尔葉是大月实际掌权者的孙女,并不难理解。


    呼尔葉想了下,点点头,又摇摇头。


    紧接着,她竟说出一番足够令任何人都刮目相看的话来:


    “虽然大禄与大月曾经为敌,可郡主,我并非刻意讨好,公里公道的说,大月不占理。”


    “本来莫说大月,就连炤戎,大禄也没有一丝半点吞并的心思,还将公主下嫁以示修好之心。大家太太平平过日子不好么?可炤戎却得寸进尺,寻衅滋事,频频踩踏大禄底线,终于招致杀身之祸。说到底,此事从头到尾都与大月没有一丝半点的瓜葛。可大月却贪心不足,意图行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之举,主动与炤戎勾结,试图分一杯羹,结果落得今日下场……”


    真要论起恨来,呼尔葉倒觉得大月更应该恨炤戎这将他们拉下水的罪魁祸首,还有上头那几个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家伙。若不是他们,这会儿大月百姓还安安稳稳的生活呢,牧马放羊,唱歌跳舞,多么快活!


    “而且,爷爷嫌他太老了。”呼尔葉摆弄着腰间嵌着红宝石的链子,表情有些古怪的说。


    她不过十九岁,可顾青已经二十有六,足足相差七岁,恐怕在后世也算相当的年龄差,更何况是现在这样一个人均年龄不过六十的时代,确实有些扎眼。


    白芷先是震惊于呼尔葉难得公正的大局观,继而颇有同感的点点头,“这确实是个问题。”


    从二长老的角度来说,恐怕除了忌讳跟大禄人成亲家之外,也有这方面的担忧。毕竟总体而言,男人的寿命本就有些低于女子,顾青上过战场,身上难免有伤,又比呼尔葉大了足足七岁!这会儿年轻看不出什么,可等再过些年,年纪大了,到时候谁照顾谁?最后呼尔葉岂不是要守寡?


    见连她也这样讲,呼尔葉越发愁眉苦脸起来。


    白芷又笑了下,话锋一转,道:“不过,世上的事哪有十全十美的呢?远的不说,你单看我与侯爷就知道了。我这里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本是拿着你当妹子才说的,你且听听,若觉得有道理也就罢了,若是无理,只当乱风过耳也就是了。”


    呼尔葉一双大眼睛扑闪几下,点点头,道:“郡主,您有什么话直说就是,我也没有亲姐妹,您不嫌弃我就够了。”


    “听这小嘴儿,还挺甜!”白芷噗嗤一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两人小闹一回,又重新坐正了,白芷这才语重心长道:“人活一辈子,能有多长?憋憋屈屈是一辈子,痛痛快快,也是一辈子,你愿意怎么过?成亲是一辈子最大的事情之一了,能于万千人中遇到那个自己喜欢,对方又心悦你的何其不易!两个原本毫无瓜葛的人成家过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本就容易出岔子,若本无感情,岂不难受?可若是成亲之前已经相知相许,自然能相互包容,日子总会好过些的。”


    “所以啊,呼尔葉,”白芷拉住呼尔葉的手,正色道,“到底是你自己成亲,旁人再怎么说也只是次要的。若你真心爱慕一人,他又非大奸大恶之徒,也不是那等毫无担当,不能养家糊口的,还是顺从自己心意的好。”


    呼尔葉听后,半晌无言,良久才感慨道:“从未有人同我说过这些话。”


    她父母去世的早,祖母也没了,祖父本就忙于政事,后来又遇上战乱,更没功夫管她这个孙女了。


    白芷拍了拍她的手,瞧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觉得点到即止就好,再继续说下去可就刻意了,便道:“若你觉得好,日后就勤来找我玩就是了,罢了,不说这个了,咱们聊聊旁的。”


    这会儿就瞧出一个人的出身和成长环境对性格做派的巨大影响了,若是一般人家的十九岁姑娘,满心满眼里想的左不过些衣裳首饰、情郎的,可呼尔葉到底是大月实权派人物的后代,又亲身经历了战火洗礼,每日所思所想所见所感皆有不同。


    她又捻了一块玫瑰果酱糕儿吃了,用了半盏茶清口,这才沮丧道:“郡主姐姐,您不知我有多羡慕多崇拜您,西望府这么多人,上至军官将领,下到寻常百姓,他们都是打心眼儿你敬佩您信任您拥戴您,我也想如您一般做出一番事业,也总觉得自己并不比那几个堂兄弟差,可,可爷爷却总是不认可我。”


    呼尔葉从不觉得自己身为女子就要比男人差,需要依附于他们生存,而在亲眼目睹了白芷一呼百应,将一众儿郎都收拾的服服帖帖之后,这份心思越发膨胀,几乎破胸而出。


    她也想成为忠义郡主一般,令无数男人们都衷心臣服的女郎!


    白芷一笑,不答反问:“想得到认可,凭什么的认可呢?所谓领袖,何谓领袖?下面的人信你,服你,上面的人便是不认可也要认可了。”


    呼尔葉停下摆弄链子的动作,若有所思。


    白芷笑了笑,拍着她的手道:“你能有这样的想法,足可见是个很了不起的姑娘,可呼尔葉啊,我总觉得,你的劲儿使得有些偏了。”


    对于呼尔葉和白芷这些人而言,长辈并不全然是长辈,他们还是肩负重任的实权派。想要得到他们的认可和喜爱,远非寻常人家那样简单,一味撒娇卖萌扮知心并不可取。


    因为在对方看来,他们的喜爱太复杂太举足轻重,很容易影响到权力分派和追随者的切身利益。因此他们不得不从大局出发。


    简单来说,就是想让我欣赏你,认可你并不容易,哪怕你的性格并不讨喜,可若是能担当大任,我也很有可能迫于形势认可你。


    呼尔葉眼睛一亮,好似萦绕心头许久的阴霾突然被戳了个洞,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消散。


    她觉得自己隐约抓住了什么关键的信息,可这种空前的感觉太过虚无缥缈,一时间又说不出来,只是干着急。


    “眼下正有一个机会。”白芷缓缓道。


    呼尔葉急切道:“什么机会?”


    “可能你们也听到风声了,西望府正准备筹办书院,朝廷已经准了。这书院非但如大禄其他地方一样要兴办女学,甚至还会开男女同堂之先河!”说到这里,白芷的语气中也不由得透出几分激动和迫切。


    “呼尔葉,有你我这般心思之人或许并不少,她们所缺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已,但现如今,大好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她们可以堂堂正正的跟男人们较量……”


    有什么能比正面击败对手更让人感觉到成就感的吗?


    呼尔葉高高兴兴的来,兴冲冲的走,整个人都如同一只战意盎然的小母鸡,恨不得现在就把计划一步到底。


    傍晚牧归崖回来时,就见自家郡主老婆坐在书桌旁出神,写几笔就抬头发一会儿呆,显然满腹心事。


    “怎么了?”他弯下腰,从后面保住白芷,温柔的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


    白芷神情复杂的叹了口气,说:“我可能要培养出一个女枭雄。”


    呼尔葉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女子,她有地位,有见识,有能力,更关键的是,有野心。


    她的这份心思一早就存在,只是因为方向不大对,这才迟迟未能发芽。可今儿白芷却亲手点破,只怕过不了多久,呼尔葉就要锋芒毕露了。


    听白芷说了原委之后,牧归崖反倒笑了。


    “这就是郡主的功劳了,小生自叹弗如。”


    两个国家想要真正融合在一起,剃头挑子一头热是不成的,须得两边的掌权者都有修好的心思才行。


    如今大月的两位长老面上瞧着是对大禄输诚,可内心深处难免有芥蒂,而由他们提拔、培养起来的几个接班人,也都一脉相承,日后也可能是个大麻烦。


    但若是当真能扶持呼尔葉上位,真是再好不过了。


    头一个,她有着难得公正的是非观,对大禄是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怨恨的;


    第二,因种种原因,她一早就对大禄表示了浓厚的兴趣和靠拢的意思,若她上位,两边何愁不和睦?


    白芷笑着斜了他一眼,嗔道:“你哪里算什么小生!便是生,只怕也是武生哩!”


    有这样千军万马之中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的小生吗?


    牧归崖也笑了起来,竟直接将她抱起,在屋里转了几圈,然后两人一同摔在榻上,相互搂着说些知心话。


    “如此看来,顾青这门亲事,还是成的好。”


    白芷点点头,“于公,于大局有利;于私,两个有情人也该成眷属,若是能帮的话,就帮一把吧。”


    牧归崖低低的应了声,又想起来今儿从顾青哪里抢来看的荷包,不由得笑翻了。


    白芷见他这样就问,等听明白之后也笑个不住。


    想那呼尔葉原是马背上的巾帼,本也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少女,一应衣食住行都有仆从打理,何曾做过甚么针线?今儿却弄出来一个荷包,只怕也吃了不知多少苦头呢。


    牧归崖的肩膀很宽,身上都是长年累月战场拼杀实打实练出来的肌肉,块头不算多么夸张的庞大,但结实紧致,躺上去就很舒服。


    白芷窝在他怀里笑的直哆嗦,就觉得他胸腔内也传出低沉的笑音,很有磁性,又有安全感。


    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很容易擦枪走火,两人笑着笑着就不知怎的揉到一块去,等再分开的时候一个两个气喘吁吁,白芷的嘴都给他亲肿了。


    看着她双眸泛着水光,微微张着变得饱满的双唇喘/息的模样,牧归崖就觉得有股火儿从小腹窜起,忍不住又低头狠狠的啄了几下。


    白芷给他亲的喘不过气来,恨得那拳头锤他,“等会儿就开饭了,这叫我怎么见人!”


    牧归崖理直气壮的搂着她,“我亲自己的老婆,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你还说!”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白芷脸都涨红了,在他怀里粉拳乱挥,两腿乱踢的。


    “行了行了,我不说了!”牧归崖笑道,完了之后又故意压低嗓子,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威胁道,“你别乱动了,不然老子就真在这里办了你!”


    反了天了!


    白芷眼睛都瞪圆了,这人竟也会说这样的话了。


    虽说一个武将在军中纵横多年,总不可能温文尔雅的如同书生一般,可这冷不丁的闹一出,白芷就觉得……正经挺刺激!


    她本还想挣扎几下,可等觉察到身下鼓起来的东西之后,也不由得心头一跳,老老实实趴在牧归崖怀里不敢动了。


    都成亲的人了,如今郎有情妾有意,她倒不是排斥。只是眼下快吃晚饭了,一旦闹腾起来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完的,若真因此误了晚饭,外头谁也不是傻子,一准儿猜得出,到那时她才真是没脸见人了呢!


    闹成这不好收场的样子,两人都有点尴尬,就这么鹌鹑似的抱着对方一动不动。


    中间白芷就觉得自己脸上**辣的,偷偷抬眼瞧了下,发现牧归崖脖子那块也泛了红,这才觉得平衡了。


    干抱着不美,两人就很默契的没话找话说。


    “三天后正式修路,我琢磨着,各族人都须得一视同仁,大月那头闲人也不少,坐吃山空不是事儿。就算不能干重活,烧水、做饭、洗衣裳,哪条不是活路?再者路修好了之后,还需分段设立观察联络点,也要人。回头我统计一回,你叫了呼尔葉来,由她转达。”


    呼尔葉毕竟吃了女儿身的亏,起/点就有些低,若还像以前那样规规矩矩的,总是争不过几个根基稳固的堂兄弟。


    可若是大禄,也就是白芷和牧归崖这头公然表态,大大方方的展示对于她的赞赏,就算大月那两个老头儿不想重视,也不得不重视。


    白芷点点头,又说:“还有学堂。上一代的人毕竟想法钉死了,一时半会儿恐怕掰不过来,关键还得是下一代。都叫他们的年轻人上学去。小的自不必说,打从识字开始,必须强行学习大禄文化。大人也不能跑了,识字的还要再读书,多多的看些大禄典籍、了解典故什么的,潜移默化的,总能成。”


    牧归崖就笑:“郡主这招可谓釜底抽薪。”


    孩子才是希望,若真能将大月、炤戎等国的下一代牢牢捏在掌心,使他们从心底里归顺大禄,何愁天下不平?


    两人越说越来劲,等吉祥亲自过来问摆饭的事儿才回过神来,又忙下榻收拾弄乱了的衣裳。眼见头发也乱糟糟的,又不得不重新收拾了一回。


    平安、吉祥等人进来伺候,见两人都是面上带笑,眼中含情,笑的就有些暧昧。


    牧归崖冲白芷挑挑眉,自己抖了抖袖口,挺得意的样子。


    白芷恨得牙痒痒,啐了一口,举着梳子丢他。


    牧归崖利落的躲开去,又一伸手接住梳子,对几个丫头道:“你们郡主脸皮儿薄呢,快别使眼色了。”


    众人越发笑出声,白芷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的,结果给他这么一说,反而莫名心虚,又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


    等两个主子重新拾掇好了去用膳,平安和吉祥却故意打发二等宫女跟上,她们留下来亲自收拾屋子,又着重往床上、榻上仔细的看。


    平安找了半日一无所获,不免有些沮丧,又小声问吉祥:“你那边有没有?”


    吉祥也叹了口气,将被褥重新铺平叠好,摇头道:“干干净净的。”


    二人对叹一回,平安又不死心的说:“郡主与侯爷都是亲力亲为惯了的,许是面儿上抹不开,自己收拾了呢。”


    “不是那回事儿。”吉祥指着被子道,“早起就是刚换的这一套呢,因是皇后亲赐的稀罕料子,断断没有第二件的,却去哪里换呢?若真闹了,必然有什么痕迹的,可你仔细瞧瞧,除了多几个褶子之外,可有什么?”


    直到这会儿,平安才算是死了心。


    这都成亲快四个月了,郡主和侯爷瞧着也是浓情蜜意的,偶尔一声儿不出的对看一眼都能叫人面红耳赤,可咋还是没有动静呢?


    再这么下去,她们做的那些小世子的衣裳,得什么时候才派的上用场?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收拾完了绣着碧叶滴水菡萏纹的铺盖,吉祥又往墙角铜台上那个口衔灵芝的仙鹤玉香炉里头添了一回八神薄荷香,理顺了曳地洒金帐子,这才往外走。


    “急不得,”她低声道,“我听说,侯爷这几日在书房里待得时候可不短呢,眼看就是七夕,有什么转机也说不定呢。”


    平安一听,这才拍手念阿弥陀佛。


    好歹不是她们郡主一个人有这份心思!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回去之后的呼尔葉果然也号召大月女子们报名读书, 引了许多人来看, 她也都不厌其烦的一一解释。


    她的堂哥听到风声, 问询来瞧,刚一进门就皮笑肉不笑搭配:“不要白费功夫了,有这闲工夫, 你还不如早些同我成亲, 生娃养牛放牧才是正经, 成了族长夫人, 日后自然有你忙活的时候。”


    呼尔葉早就看他不顺眼, 如今刚起了干劲要做正事, 偏他又不请自来泼冷水, 当即起身喝道:“少白日做梦了,且不说我已有了心上人,就是我终身不嫁也不会嫁给你!”


    虽然呼尔葉曾在私下几次三番拒绝,可从未像今天这般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下他的面子,他几乎是瞬间就恼羞成怒。


    “你别给脸不要脸!”


    呼尔葉也忍他够久, 听了这话越发火冒三丈, 干脆冲上去按着一顿好打。最后还死死拧着他的胳膊, 几乎将他的脸按到地上,憋着一股气问:“你服不服?”


    她的堂哥一张脸涨得紫红,上头还有许多新鲜伤疤,众目睽睽之下, 真是颜面扫地。


    原本他还想嘴硬, 只憋着气大骂, 又搬出二长老来吓唬她。


    哪知呼尔葉半点不怕,似乎是铁了心要撕破脸,非但没撒手,反而更添一把劲,直扭得他膀子都快断了。


    众人原本以为兄妹打闹,只在一旁看热闹,哪成想却闹出了真火,都唬的了不得,直到这会儿才凑上前来七嘴八舌的劝和。


    有人笑话那个男的反而打不过妹妹,却又更多的人说呼尔葉这样做不像话,没大没小,没分寸。


    最先说话的还是自家亲戚,呼尔葉和堂哥都该称呼她一声表嫂的,刚才就数她看热闹看的最欢,这会儿了又跳出来马后炮,当真是属狗的,翻脸比谁都快!


    呼尔葉气个倒仰,当即一脚踹在堂哥屁股上,又冲她冷笑道:“嫂子真真说的好话,劝的好架。感情你也知道他是个男的,还比我大这么多,一开始就不劝着,这会儿见他吃亏了才上来,这是何道理?就没人想过我也会受伤?”


    说得好听,不过是觉得这几年表哥逐渐得到两位长老倚重,上位的可能性越发大了,这才见缝插针拍马屁么!


    那表嫂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干笑两声之后也有些着恼:“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他是你哥哥,能拿你怎样?左右不过闹着玩罢了。倒是你,小姑娘家家的气性这么大,以后也不知谁敢要你!”


    呼尔葉小时候也是被惯大的,打仗这几年更是泼辣,便怒极反笑:“你这话才是莫名其妙,咱们大月的女子什么时候讲究柔顺来着?谁不是马背上长大的?谁没撵过狼!若真像嫂子说的似的畏畏缩缩,谁知道能不能活到现在!”


    到底当众吵架不美,呼尔葉又占理,她嫂子的脸色越发不好看。旁边有人,怕给外族人看了笑话,忙上前劝和着,好歹分开两波推搡着走了。


    且不说那堂哥暗中恨得咬牙切齿,无数次想着,待我回头正式接班,有你这小浪蹄子受的!呼尔葉自己也越想越气,越发觉得这几年自己都荒废了,远的不说,光看今儿这模样,因自己没了爹娘,如今就都敢骑到自己头上了!若她再不强硬起来,自己摸索一条活路,回头一准儿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眼下大月那边的高层是靠不住了,她越发坚定了同大禄修好结盟的心。


    如今大月的可汗死了,几个长老也都仰人鼻息,只要自己得到大禄承认,看谁还敢轻视自己!


    权力,只有实打实的权力才能给她安全感。


    ******


    打从林青云决定留在西望府之后,没了后顾之忧的刘夫人也如同重获生机一般,整个人瞧着都容光焕发起来,做什么也有劲儿了,如今正同白芷一道整合女子入书院读书的事儿。


    她们起草了一份告示,吩咐下头的人张贴到街头巷尾,又派了人编成顺口的小曲儿,敲锣打鼓四处说、唱,不过三日就人人皆知。


    如今天暖,百姓们闲来无事都爱去外面与人聊天,而西望府娱乐又少,不少孩童也都喜欢跟着学话,蹦蹦跳跳四处乱叫,故而消息传得格外快些。


    有一个妇人听着人唱完了,又盯着布告栏的告示看了许久,咬牙想报名。


    旁边人笑着泼冷水,意义不明的劝道:“你都二十七八了,再过两年没准就是做奶奶的人了,还去读书,有个甚用?”


    上学上学,可不就是小孩儿的事儿么,她们这些半老徐娘却去掺和甚么!


    那妇人不服气,当即反驳道:“你没听才刚人家念吗?不拘男女、不管年纪,只要想读书识字、想上进的都能去,俺凭什么不能去?”


    顿了顿,她又反驳道:“就算再过两年做奶奶了,又有何妨?难道你就不读书不识字,过两年就能重新变成黄花大闺女?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俺也上进一回!”


    众人哄笑,却也有不少人引发共鸣。


    见有人附和,这女人也自觉壮了胆气,继续道:“再说,识字的好处是明摆着的。单说咱们女人家平日里做的女红吧,随便绣个花儿啊草儿的荷包,在老家镇上也不过二十来文,还怪费事的,闹的眼睛疼。可有的人偏绣几个字上去,瞧着就是文雅,众人也乐意买,不过几个弯钩,比那些花草不知省了多少事,偏偏就能卖到三四十文哩!早在我小的时候,娘还唏嘘来着,若俺们也会写字,光是一样的针线活就能多挣一倍的银钱!”


    普通百姓家的女人,谁小时候没跟着母亲做针线活儿贴补家用?对这些事情再熟悉不过,听到这儿,越发心有戚戚。


    另一个脸上黑黄的妇人也恨声道:“说的就是这个理儿,咱们都去。我家男人整日里只是瞧不起我,说我头发长见识短。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故而什么事也不同我讲,只说说了我也不懂。眼下好容易有了机会,又是郡主她老人家操办的,什么也不图咱们的,咱们就去学一回,回头看谁敢再这么说咱们!”


    旁边一个男人听了,心里泛堵,没好气道:“一把年纪了,家长里短都记不住,还去读什么书,识什么字!也不嫌丢人,快家去做饭去吧!”


    不识字都已这般难缠,若是回头读了书,识了字,岂不是要上天?


    “大兄弟,哎我说恁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啊,”一个约莫三十岁出头的矮胖女人不悦道,“凭什么不能去?都是一样的,谁嫌谁丢人?谁打在娘胎里就是个状元不成?”


    “我们女人从前也就是没这机会,不然呐,未必就不如男人有学问!”


    她长得十分壮实,大约是常年劳作的缘故,胳膊甚是粗壮,脸上甚至还有一道疤痕,此时眼睛一瞪,便如那话本上提及的大虫,甚是可怖,那男人一见就怂了半截,当即支吾起来,憋了半晌才哼唧道:“我,我说的不对么?你们这么大年纪了,还能记得住么?再说了,女人读书识字又有什么用,也不能考状元。”


    “呸!”那脸色黑黄的妇人啐了一口,指着他的鼻子,没好气道:“瞧瞧这说的是人话么?当真应了郡主她老人家那句话,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男人读书一辈子,考不上的多着呢!多少人读到头发花白了,连个秀才也不是!还不是妻儿辛苦做活养活?我们何曾说过什么!偏你事多!”


    “就是,难不成天下读书人都是考状元的料么?却哪里有这许多状元与你!”


    “是哩是哩,郡主说的话断不会作假。旁的不说,会写字了,家常记账也利索呢!”


    “那是自然,回头咱们也叫闺女来学,日后没准儿还能嫁个好人家哩。”


    若真的聒噪起来,一个女人便已不可小觑,而当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凑在一起,堪称天下无敌。


    刚开始说话的男人自知不敌,早已找了个空子,脚底抹油溜了,剩下众人都不敢吱声,任凭那些女人闹哄……


    白芷尚且不知外头已经群情汹涌,更不知引了多少人的辛酸过往出来,只因着快递和书院两件事忙的脚不沾地。


    牧归崖也知道她着急,就先将预备修路的民夫调出来一批,紧赶着将书院起了。


    又说:“你说的那快递,我也时常琢磨,若只是信件,用猛禽传递也就罢了,总归轻便。可等日后众人解了相思之苦,不免都想更进一步,譬如说这头寄个皮子家去,那头送点特产点心回来。那些物件都颇有重量,鸟儿如何担负得起?总要用马跑大道分段交接的。”


    白芷做快递几个月了,还从未像现在这样听他正经八百的说,不禁又惊又喜,“我只当你不在意的,却不曾想你看得这般透彻。”


    就算她养了成百上千的鹰,说到底也不过能传递书信文件罢了,远远不能满足最普遍的需求。之所以这么着急修路,可不就是为了填补快递网络的空白?


    牧归崖就笑,说:“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此举若成,乃是造福天下的壮举,我虽要免除贪功之嫌,不好贸然插手,可每每瞧见你忙活,也总想替你分担一二,只时机不到罢了。”


    说着,就将白芷拉到他腿上坐下,不紧不慢道:“我想着,回头路修好了,便每隔一百里设一站点,明面上还是车马交接之所,便如那驿站一般,照着你的法子做事交接。而暗地里,也要安排人手注意各方面动静,同官府斥候一明一暗,你以为如何?”


    白芷听了,却有些迟疑。


    原本照她的意思,是将快递系统完全独立于朝廷之外,因为凡事但凡跟官方打了交道,就再也没有单纯可言,各方面不免束手束脚,最终也又被卷入政治斗争漩涡的可能……


    听白芷说了顾虑之后,牧归崖沉吟片刻,点头:“你说的在理,但也不必因噎废食。你也是知道的,此地地广人稀,鲜有人烟,纵使官道防守,不免多有疏漏。且中原之地自有朝廷耳目,你我也插手不得,左不过在西望府这沿途一带罢了。回头若无事便罢,即便有事,也不过是与我汇报,不与朝廷相干。你怕麻烦,难不成我就不怕?”


    说到最后,两人不禁想起当初因为怕麻烦,甚至连公款都不想要的事儿,不由得都笑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白芷也知道是自己多虑了,当即点头,“也罢了,就依你。”


    左右她用的人也都是军营之中退下来的,打从一开始就脱不了干系的,便是她不特意嘱咐,恐怕那些人多年军伍生涯的习惯也消磨不掉,若真发现异常,必然主动上报的。


    牧归崖又说:“修路一事宜早不宜迟,昨儿我同顾青等人便说好了,日后军中负重训练,不必再扛木头,都去山上扛石头,一箭双雕的事儿!”


    民夫体格毕竟不比正规军人,若只他们,一段路不免也要修个一年半载。可若真能得禁军帮扶,便如虎添翼了。


    白芷欢喜的不行,连连道谢。


    牧归崖就笑:“我可不是图你这声儿谢。”


    白芷熟练地亲了他一口,完了之后就跳下来,将人往外推,“是是是,我知道你不求回报,你也是大忙人,也不虚留。”


    “谁说我不求回报?”牧归崖一把按住门框,哭笑不得道,“便是圣人尚有三分私心,更何况一个我?”


    白芷本能一怔,“那图什么?”


    就见牧归崖轻声一笑,突然跳回来,拉着她用力亲了许久,然后就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只留下一道带了得意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图有个媳妇好亲香!”


    这人仗着自己身高腿长又走得快,只要白芷不豁出脸去追着跑,还真撵不上!


    不等白芷回过神来,牧归崖已经穿过内院大门走的没了影儿。她还在发愣呢,旁边几个丫头都忍不住低笑出声。


    “哎呦呦,大清早上的,侯爷急匆匆去哪儿呢?”刘夫人笑着从外头进来,“瞧着倒像是得了大便宜似的。”


    白芷也撑不住笑了,摆摆手,道:“闹着玩儿呢,快进来说话。”


    刘夫人就拉着她的手,带些羡慕的道:“到底是年轻夫妻,蜜里调油似的,哪里像我们,老夫老妻的。”


    白芷带着她往屋里走,听了这话却说:“老夫老妻不好么?我瞧着林大人可是个肯为妻儿豁出去的。”


    说的刘夫人也十分受用,到底为人内敛,只含笑道:“凑合过吧。”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转眼到了七夕, 整个西望府上下都洋溢着一股躁动, 不管走到哪儿,似乎都能瞧见年轻的男女凑在一处说笑。


    城中的铺面也纷纷上了新货,其中尤以绣着鸳鸯、龙凤、并蒂莲等各色寓意成双成对、白头偕老纹样的荷包, 以及花开并蒂、鸳鸯戏水、早生贵子等络子卖得最好。便是平日一毛不拔的,到了这般好日子, 多多少少也会掏出几个大钱来跟风随大溜的意思意思,不知多少手头紧吧的人因为这几日的买卖充实了钱袋子。


    牧归崖要盯着军中将士训练、巡视, 这日也不得空, 天不亮就急匆匆出去了, 临走前竟也没跟白芷说些特别的话。


    平安就有些失落,小声道:“侯爷是忘了今儿七夕了么?怎的一点表示都没呢?”


    吉祥张了张嘴, 刚要附和,转头见自家郡主也难掩失落, 当即改口道:“别瞎猜, 侯爷多么细心的人, 必定准备到了晚上给郡主惊喜呢!”


    平安才要说话, 却听白芷道:“罢了, 不过是个人造出来的日子, 图个意思罢了, 难不成不过节就不能过日子了?眼下我们忙得几乎连吃饭的功夫都没,哪里来的那份闲情逸致。”


    她说这话倒不全是为牧归崖开脱, 为自己免除尴尬, 因为如今形势确实为难。


    经过几番调整, 现下长期驻守西望府的在册禁军一共五万七千余人,听着不少,可因西望府地界广阔,又是直接与他国接壤的边界线,哪儿哪儿都需要安排人镇守。就这么不到六万人,排成一字长蛇阵才能多长?还不够安排的!上上下下任务都很重,压力都很大。


    牧归崖作为西望府实际最高军事长官压力更不必说,这还是公孙景来了,正式将文职接了过去,裴如实和顾青也都能撩了肩头担子,重新与他一道协理军务,好歹喘了口气。不然,只怕真的就要吃住都在军中,哪儿还能有回家睡觉的空!


    平安到底不忿,又小声道:“可是郡主,您打从好多天前就准备开了,花了那么多心思……”


    若侯爷压根儿没放在心上,这也忒不公平,多叫人伤心呀!


    白芷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摇摇头,“罢了。”


    若牧归崖记得,自己自然欢喜,可若是他不记得,也并非刻意,自己总不能想寻常只知情爱的小女子一样吵闹不休,缠着他陪自己过节,反而将政事刚在一旁。


    位极人臣,付出的总要比旁人多的。


    *****


    牧归崖和顾青亲自带人翻了两座山,等看清前儿探子探到的沙匪老巢时,天儿才不过蒙蒙亮。


    若不是修路,他们还真没发现这儿还藏着一伙亡命徒!


    以前倒也罢了,山高水长的,西望府百姓也不会无故翻山越岭往这头来。可往后修了路,众人的活动范围自然也就扩大了,保不齐两边碰上,还是先下手为强的好。


    天色尚早,山中又有些雾蒙蒙的,正巧遮掩住大军的身影。


    牧归崖微眯着眼睛看了会儿,朝后一抬手:“命将士们将马蹄都裹了布片,马口衔嚼,一刻钟后冲锋!”


    才刚因为要翻山越岭,包裹布片不免容易打滑,反而得不偿失,故而到了此刻才处理。


    后头的将士都是战场上一刀一枪磨砺出来的,小一年没捞着仗打,早就憋疯了,这会儿得了命令都巴不得一声儿,齐刷刷翻身下马,熟练地裹马蹄、塞嚼子,眼中闪烁着兴奋的神情,好似在笼中憋了一冬的野兽,迫不及待的要出去狩猎。


    顾青打马上前,对牧归崖低笑:“留下老裴看家,那厮要与我拼命呢!”


    说好了众人抽签决定,哪知顾青这厮知道自己素来手气不佳,竟提前在签中做了手脚,故而一次就中。一直等部队要开拔了,裴如实才识破其中关窍,气的破口大骂,无奈为时晚矣。


    牧归崖也不由得失笑,摇头道:“你也忒损了些,回去有你受的!”


    顾青哼哼道:“常言道,兵不厌诈,那小子是个死脑筋,怪得了谁?”


    顿了顿,他又斜着眼睛看牧归崖,满是戏谑的说:“甭说我呀,侯爷,今儿可是七夕佳节,您好端端的不在家陪郡主,做什么非要同弟兄们争这活儿?区区一伙沙匪,何须劳您大驾,岂不是杀鸡用牛刀!”


    “少灌**汤,”正在打量周围地形的牧归崖笑骂一句,又正色道,“不可轻敌。且不说他们再次盘踞多年,占据天时地利,若我们不能一举歼灭,但凡跑了一人,日后也必然后患无穷,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赶紧一口气打完了,快些个还能赶回去过节呢!


    “不过也忒兴师动众了吧?”顾青扭头看了眼,见后头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一眼都望不到边,“统共不过一千上下的沙匪,您这一口气调了近七千禁军……”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出来示威呢。


    “斩草除根!”牧归崖眼神一寒,跳下马来,试探性的推了推边缘一块巨石。


    见他这般动作,顾青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处于信任,倒也没问。


    时候差不多了,牧归崖重新上马,抬手往左右一指,然后率先挺/枪冲锋,“兄弟们,随我剿匪!”


    “冲啊!”顾青紧随其后。


    “杀啊!”


    七千铁骑瞬间一分为三,从左中右三个方向迅速将沙匪所在老巢团团包围,如从山中泄出洪水,在刚露出一点微明的天空下汹涌奔流,几乎将整片大地都撼动了。


    因为裹了布片,马蹄落地的声音极其轻微,等沙匪察觉时已经杀到近前。


    瞭望塔上的沙匪何曾见过这般规模的袭击?登时腿都软了,连滚带爬扑到不远处,抓住号角便要吹。


    可他喉间刚发出几声“敌袭,敌袭!”的呼喊,号角尚未来得及吹响,一支闪着寒光的利箭便破空而来,瞬间扎穿了他的喉咙。


    他全身的力气都失去了,不由得坠下瞭望塔,最后一眼看到的,便是远处不断逼近的军队和遮天蔽日的滚滚烟尘。


    敌袭……


    *****


    西望府虽不如中原繁华,可这近一年来也着实恢复了不少元气,城内外活了许多树木,各户人家也多有栽种花草者,今儿便都搬将出来,一为炫耀,二为凑趣,姹紫嫣红开成一片。


    百姓们也多了一项娱乐活动,有事儿没事儿便绕城遛弯儿,去这家门口瞧瞧,去那家墙根儿下看看,对着娇艳的花朵品评一番,日子也骤然多了许多趣味。


    做为忠义郡主,白芷有义务与民同乐,前几日就同刘夫人等说好了,在城外开宴会,有打火流星的,有耍弄把式的,还有唱曲儿的,遍请城中百姓,也是热闹得很了。


    吃过早饭之后,白芷就带人出门,于城门口碰见了林青云、刘夫人等官员并家眷,刚出城又碰上了呼尔葉,众人说说笑笑往外走。


    正式卸任之后,林青云瞧着精神了许多,今儿一路走来还亲自抱着女儿,丝毫不见疲态。


    白芷就笑说:“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瞧着林大人越发好了,今儿一家三口穿的倒是齐整。”


    他和刘夫人、林贞都是水红配烟紫,很是雅致好看。


    呼尔葉听了,果然同众人一起打量一回,都笑说:“瞧着果然是一家子,倒也有趣。”


    刘夫人抿嘴儿道:“可不是他的主意?我原说,他是个劳碌命,眼瞅着不做官了竟也闲不住,整日戳七弄八的,也只好由着他去!”


    另一位官太太就笑:“夫妻恩爱,夫人这是炫耀呢!”


    众人纷纷称是。


    寻常男人家,哪里会有这样细腻的心思?


    但凡白芷出门,大灰二灰必然不离左右,这会儿都在半空中盘旋,时不时清啼一声,十分威武。


    因几个月来的挑选,如今白芷手下已经有十一只鹰、雕,运载量相当可观。经过紧锣密鼓的培训,如今书信送达范围已囊括开封、济南、顺天、太原四府,再由常驻这四府的退伍老兵收拢、分发,辐射大小府城、州县近百!着实方便得很了。


    集腋成裘,聚沙成塔,原本收支平衡的局面也一点点被打破,近两月下来,月底已经颇有盈余,除去信差们的提成之外,剩下的也足够鸟儿们吃肉,刨开这些,竟也还额外攒下来十几两,实在令人高兴。


    因后头的鹰都熟练了,交由“归顺”的三灰、四灰和大金看着,大灰二灰便解脱出来,若无要紧的事,也不必它们二位出马,便重新做回了白芷的近身侍卫。


    大灰二灰灵性的很,也不是光吃不做事,非但忠心护主,战斗力超绝,因看的高且远,往往能提前发现人所不能发现的情况,甚是得力,西望府上下都视它们为宝。


    听见鸟鸣的贞儿仰头看去,指着大灰二灰欢喜道:“大鸟!”


    呼尔葉趁众人都在品评那几只猛禽,转头四顾,四下看了几眼,小声问道:“怎的没瞧见侯爷?”


    顾青也不在,亏她还想看看那人能给自己回什么礼物呢。


    “郡主好,林大人好,诸位夫人好。”正说着,公孙景迎面走来,先规规矩矩的相互见了礼问了好,这才对很和气的对呼尔葉道,“侯爷有公务在身,一大早就出城去了,估摸得午后方回。”


    虽是回答呼尔葉的问题,可说这话的时候,他却微微垂头看向白芷,显然更是解释给她听的。


    白芷这才点点头,微微一笑,并不继续这个话题,“公孙大人瞧着消瘦了,可见是耗费心血,还请多多保重,西望府上下百姓还指望您呢。”


    因是佳节,她穿的格外郑重些:大红洒金的曳地三重礼服,黑色绣着精巧云纹的宽腰带,戴了红宝石和莹润滴水翡翠的簪子、耳坠,越发将她衬得面若桃花,纤腰一束,艳丽而不妖娆,端庄中透出妩媚。


    美的,令人不敢逼视。


    公孙景忙一揖到地,垂了头,连称不敢,“当不起郡主赞誉,不过本分而已。”


    “哎,你就是过谦了!”林青云不以为意道,“你来了这些日子,忙前忙后的,我等都不是那睁眼的瞎子,瞧得分明,自然该记在心上。”、


    、


    几个月下来,公孙景也同他们混熟了,倒也没继续谦虚下去,只微微落后白芷半步,引着众人往前走。


    刚走了几步,公孙景就觉得有人拽自己的衣袖,扭头一看,林青云一手抱着林贞,一手递过来一个桃红色的艳俗荷包,里头圆鼓鼓的两团。


    林青云冲他一呲牙,不由分说的将荷包塞入他手中,挤眉弄眼道:“这是京城流传过来的花样,最招桃花,知府大人快拿着,也好早些觅得佳人!”


    公孙景一介书生,哪里推辞得过,只得哭笑不得的接了,又在众人的起哄中开了荷包,一抖,然后就从里头滚出来两枚卤蛋!


    众人先是一愣,继而哄然大笑。


    白芷直被笑出眼泪,指着林青云道:“真是胡闹,这等日子却又弄这劳什子来做什么!”


    林青云自己也抱着闺女痛痛快快的笑了一场,然后一本正经道:“郡主有所不知,我是怕公孙大人日夜操劳,没来得及吃早饭!这才带了他最爱的卤蛋过来,免得伤了脾胃,累坏了身子。”


    众人越发笑的前仰后合,公孙景自己也撑不住笑了。


    却听林青云又继续胡说八道:“再者,这卤蛋也非寻常卤蛋,乃是我亲自配了一十八味药材做的卤水,有病治病,无病强身……”


    大家正笑的肚子疼,却突然听到一声巨响自西北一面传来,紧接着竟又接连响了七/八声。


    白芷瞬间变色,“白平,即刻遣人去探!”


    瞧着山那边缓慢升腾起来的烟尘,距离此地少说也有百十里地,声响自如此之远的距离传来尚且这般清晰,可知爆炸物威力非同一般。


    白平翻身上马,立刻带着一小队人马去了。


    出了这个插曲,众人都顾不上说笑了,面色凝重起来,纷纷低声交换着意见和看法。倒是远处百姓们玩乐的场所,因为人声鼎沸,呼声震天,竟没被影响到。


    白芷示意公孙景上前,低声问道:“今晨一早,侯爷可是带人去了那里?”


    虽说军政分开,但能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必然不是一般规模的行动,公孙景这个文官体系最高长官多多少少会事先得到一点风声的。


    果不其然,公孙景点点头,原原本本的回答道:“前几日修路时发现沙匪踪迹,为防后患,侯爷与微臣设了一计,顺藤摸瓜,早已查清敌人老巢。今日一早,侯爷便点了七千人马,亲自前去剿匪。”


    七千人马?!到底是何等规模的匪盗,竟能引得这般兵力出动!


    白芷到没怪他们不事先跟自己通气,只是眉头微蹙,面带忧色的问道:“他们带火器了吗?”


    公孙景摇头,面色同样不大好看。


    因是这几年刚起来的沙匪,人数也不算太多,武器装备都颇一般,且那老巢也是平地摊开,火器进攻并无奇效,故而未带。


    白芷缓缓吐了口气,道:“既如此,那就是沙匪的火器,之前你们可曾探得?”


    公孙景面色微白,一撩袍子,直接跪下请罪:“微臣探查不利,请郡主降罪。”


    周围众人都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只是见知府大人竟当众跪下了,直觉有大事发生,本能的紧张起来,大气不敢出。


    “大人请起,”白芷亲自将他扶起,微微叹了口气,道,“不必自责,此事怪不得你,探查一事,本不归你管。”


    公孙景起身之后,先瞧了瞧白芷看不出喜怒的神色,这才道:“郡主不必过分忧心,侯爷同顾将军均是身经百战的绝世猛将,所带兵士亦骁勇善战,且对方不过一千之众,侯爷却一反常态的带了近七千人马,恐怕早有预料。”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不久前还不时传出放声大笑的建筑群此刻已然面目全非, 残缺的肢体随处可见,殷红的血液喷满土墙, 还有许多粘稠的液体正顺着吸饱了的墙体缓缓下滑,在墙根儿汇成一洼,然后迅速渗入干涸的沙土之中消失不见了。


    身穿大禄军服的将士们正仔细搜索, 一来进一步确认死亡情况,半死不活的再补一刀;瞧着还颇有生机的, 便捉出来, 回头看能不能审讯出点儿内幕。


    黑红的火焰在散落一地的残骸与碎片中燃烧, 踩上去咯吱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味。


    这是战场特有的味道。


    “伤亡情况统计出来了吗?”牧归崖抓起水囊喝了一口水,边走边看,几个副将和侍卫都簇拥在他周围, 保持警惕盯着四周。


    顾青接过水囊狠灌一口,随手抹了抹嘴角,说:“伤了十七个,都是皮外伤, 倒不大要紧,无人阵亡。”


    喘了几口气之后,他又盯着眼前熊熊燃烧的大火问道:“侯爷,您怎么知道他们有埋伏?”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牧归崖摇了摇头,往前走了几步, 身上的铠甲发出铿锵之声, 他抬手指了指空旷的四周, “可你看此地地形地貌,一览无余,因土质松软,沙土居多,既不可能有沟通外界逃生的地道,也藏不住大型反攻器械,方才我军三路夹击,他们唯有正面对抗才有突围的可能。然而他们既没有正面突破,也不向后方深山逃逸,这无疑十分反常,我便大胆猜测他们必然有什么后手,所以这般有恃无恐。”


    顾青等人听后连连点头,“所以侯爷您才命人先滚落山石,又令重弩手上阵,浇了火油,用火强攻?”


    “不错,”牧归崖点头,神色却并不多么轻松,“不过先前我只以为是陷马阵,拒马索之类机关,用力撞击之后必然露出破绽,火攻亦可烧毁,我军随后可绕过,却不曾想到竟然是轰天雷!”


    而像此等威力巨大的火器,各国都严格把控,制造的技术难度极高不说,此地也甚难取得一应所需要的原材料,便是有,也不可能有这么多!


    其中必然有蹊跷。


    三轮火箭下去,果然露了马脚,只是却不是牧归崖预料中的火光和土坑,竟然是连成一串的大爆炸!


    东北方的轰天雷先被引燃,紧接着便引发了一连串的爆炸,从他们冲锋阵前一直炸到沙匪老巢所在的堡垒前方,将中间一大片空地都炸的坑坑洼洼。


    这些人心思实在歹毒,不仅埋了轰天雷,而且在轰天雷的旁边又加了许多尖锐的石块、铁钉和铅片,在巨大的爆炸威力下,这些碎片也足以取人性命。


    幸亏牧归崖因觉出蹊跷,命令大军原地待命,故而只有位置比较靠前的冲锋小队被爆炸引发的碎片打伤,并无惨烈伤亡。


    若是他不管不顾,直接率众冲锋,且不说以他一马当先的风格,他堂堂安定侯和其它几个高级将领,连同后面的七千人,今儿都要折了大半在这里!


    原本的压轴戏轰天雷阵说没就没了,一众沙匪这才慌了手脚,眼见着不是对手,竟拖出了五个人来,说这是大禄的百姓,如果他们强攻就要将这几个无辜百姓杀死。


    他们确实等到了大军暂停,然而却无法从牧归崖脸上分辨出期望中的紧张和忌讳。


    “若我不管,你们又如何?”


    他就这么端端正正的坐在马背上,一身明光铠在阳光下折射出晦暗的光泽,眨眼间似乎有血色流转,旁边一面“牧”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虎头宝盔下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虽尚未蓄须,可那眼神那样冰冷,语气那样淡漠……


    沙匪头子本能的打了个哆嗦,这个人,这张脸,甚至是这个声音,化成灰他们都认的出!


    对无数炤戎和大月将士而言,此人形同地狱中前来勾魂索命的使者,就是那活生生的罗刹!


    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面上却努力摆出一副强硬姿态:“如若不然,我,我便要杀了他们!”


    他不敢再与牧归崖对视,只是有些疯狂的挥舞着手中弯刀,抵住人质的脖子,嘶吼道:“都将马匹留下,原路返回,再也不许过来!”


    被他勒住的是个二十来岁年纪的女郎,虽穿着不合身的旧衣仍难掩容颜娇媚艳丽,她当即惊呼出声,又泪水涟涟的对着大军乞求道:“将军,救救我,救救我!就听他们的吧!”


    她本就生的极美,此刻又是一副柔弱无骨,楚楚可怜的模样,若是寻常男子见了,必然会生出怜爱之心。


    可惜的是,在场一众将士都是见多了生死的,只想讨个本分老实能干的婆娘过日子,哪里会被轻易迷惑!


    莫说牧归崖,就是顾青都被气笑了,当即反问道:“你可听清了他们的条件?留下马匹,我等如何回去?任由他们追杀不成?!”


    那女郎一愣,随即继续结结巴巴的说:“这,将军,你们都是打仗的,自然不怕的,是不是?”


    可去你娘的吧!


    顾青一点儿不怜香惜玉的冲她翻了个白眼,又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下一刻,就见牧归崖高高的举起长枪,冷声道:“众将士听令,随我冲锋!”


    于是,血流成河。


    今儿跟着出来的一共有三个副将,除了顾青之外,另外两员小将都是这两年刚提拔起来的,此番前来也是为了在没仗打的大环境下尽可能的磨练他们。


    一个叫佟嘉的,今年才十九,武艺过人,胆量出众,就是不大喜欢自己想事儿,特别爱追着牧归崖问东问西,这会儿又来了。


    “侯爷,才刚咱们为什么不救那几个百姓?”


    牧归崖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环顾四周,见大家正在秩序井然地打扫战场,这才问另一个副将肖经,“你也是这么想的?”


    肖经挠了挠头,憨憨一笑,满是黑灰的脸上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我只听侯爷的,侯爷,怎么说我就怎么打,反正一定有道理。”


    说的大家都笑了。


    顾青抬腿踢了他一脚,笑骂道:“马屁精!”


    牧归崖摇摇头,带着大家往战场中央走去,边走边说:“老实说,有可能误杀,可我耽搁不起,也冒不起这个风险。”


    “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那女子虽然哭哭啼啼,可肤色白皙,衣裳整洁,眼神清澈而坚定,若当真是人质,如何会是那般模样?”


    一提到那女子,众人都一阵腻味,那等不知感恩,只将旁人的牺牲当做理所应当的……说句不好听的,谁爱去救谁去!


    “根据线报这伙沙匪再次盘踞已达三四、年之久,对于大禄的风土人情都颇有研究,派出几个人伪装大禄百姓再简单不过。退一万步说,即便他们真的是大禄百姓,可难道大禄朝没有坏人了么?又或许天长日久,他们早已被匪贼同化……”


    “且不说过去几年中各地频频战争,人员籍贯难以核实,我们又如何断定他们是不是奸细?若将他们带回去,岂不是埋了一颗轰天雷在身边?无事倒也罢了,一旦有事便是天翻地覆的大事。西望府能有今日太平颇为不易,我决不能重新陷百姓于水火之中。”


    “再一个,战场之上千变万化,若我真受他们钳制,我军上下必然束手束脚,稍不留神就是全军覆没!这些人杀人如麻,都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届时伤亡又何止区区五人!五十、五百、五千也未可知。”


    “百姓无辜,可我手下的将士也同样无辜!他们也是人,也有家有口,也怕疼,也怕死,他们好不容易从战场上活下来的精锐,我不能叫他们送在这里。”


    牧归崖踢开脚下一块带着炤戎图腾的铠甲碎片,长长吐了一口气,“或许那几个百姓会觉得委屈,会怨会恨,若真如此,就来找我吧。”


    这些年轻的将士全身心的信任着自己,那么他也必将拼命护他们周全!


    “侯爷!”正说着,前去清理战场的人回来了,报告道,“已经反复核对过了,所有人员皆在此处,无一遗漏。沙匪剩下十一人活着,七人重伤,未必撑得到回去。五名百姓还剩下两个。”


    牧归崖点了点头,冷声道:“既然撑不住,就不要劳动将士们搬运了,也不必浪费药材,就地解决了吧。剩下四人带回去严加审讯,断不可走漏风声!”


    百姓还剩两人,却不大好安置,皆因底细不清。


    他想了一回,道:“这么着,将那两人且带回去,不许进城,暂时在城外修路民夫的工棚内安置,派人暗中盯梢,再使人慢慢探听底细。等养好身子了,就给他们安排几个不大要紧的活计,西望府不养闲人。”


    若是识时务也就罢了,若以怨报德……那就怪不得他掐了威胁的苗头!


    来人抱拳去了,顾青三人正要说话,就见又有人来报。


    “报!侯爷,发现后院粮仓和藏宝库!”


    牧归崖也来了精神,大笑几声,一摆手:“走,忙了大半日,都随我前去瞧瞧!”


    藏宝库东西不少,天南海北的都有,里头竟颇有几件寻常人家不能见的宝物,其中尤以一颗婴孩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最为引人注目。


    顾青先过去抄起来看了一回,又对牧归崖笑道:“这玩意儿好,侯爷便带回去送与郡主吧!”


    “正是,”肖经与佟嘉也笑道,“今儿正巧是七夕哩。”


    牧归崖倒也不推辞,拿在掌中细看一回,点点头收了。


    这原是军中规矩,因底层士兵俸禄本就不高,承担风险却大,多分给些钱财好歹叫人安慰。故而但凡将士们在外打仗,对所获物资都能得一份,本也是为了鼓舞士气。


    只不过旁的将军手下将士可能只分得两三成,统帅本人独占两三成,下剩的才上缴国库。但牧归崖却素来大方,又护短的很,往往只取一成,反叫手下将士拿了大头,众人越发诚心投靠。


    除了那夜明珠之外,另还有不少金玉珠宝,都胡乱堆在一处,在窗户透进来的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直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尤其在看到几块婴孩佩戴的长命锁和小项圈儿之后,众人更是怒火中烧,气的眼睛都红了。


    顾青骂道:“不过起来几年,竟就收敛如此多财物,还不知杀害多少性命,真是些畜生!”


    众人又去看了粮仓,牧归崖特意留心了其中粮食品种,抓了几把细细观察,然后印证心中猜测。


    这些粮食都非陈粮,且品种统一,绝不可能是四处借粮或是沿途打劫得来的!


    若果然如此,很可能这帮沙匪背后站着靠山!


    想到这里,牧归崖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沉声道:“传我命令,将那几名沙匪严加看管,不许他们自尽,也务必要提防外头的人灭口!务必从他们口中挖出背后支持者。”


    顾青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侯爷的意思是……”


    “不错,”牧归崖点点头,“只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说完,他又招呼人来登记,“这些财宝照例分成三份,该怎么分你们都懂,不必我再教导了吧?粮食一粒不许动,统统运回去!”


    今儿这一趟果然没白跑,不仅有可能铲除隐患,还得了这样一大批粮食,可解西望府燃眉之急。


    除此之外,牧归崖又留下两千人马,一来防止有人趁火打劫,二来也防止各路心思不纯的人死灰复燃,这才率部众打道回府。


    等重新回到西望府境内已经天色擦黑,城外正军民同乐,一座座篝火带着火星直冲天际,歌声、欢笑声几里开外都听得见。


    奔波一天的将士们看到这副情景,一下子就放松下来,觉得再苦再累也值了。


    “回来了,回来了!”


    不知是谁先看到的,这一声喊仿佛开了开关,各式各样的带着欢喜和期盼的声响此起彼伏。


    许多人都放下正在进行的耍乐,纷纷朝着这边跑来,手中还擎着各色吃食、酒水,拼命往将士们手中塞去。


    旁人倒罢了,都是边城生活的百姓,这般情景并非头一回,可公孙景却是开天辟地第一次,整个人都被一种强烈而陌生的情感席卷,几乎动弹不得。


    箪食壶浆,他曾不止一次的从书中读到过,可只有亲眼目睹,才能真正体会到这种纯粹而炽烈的情感给你带来的冲击。


    将士们的袍甲上都沾了血迹,身上满是血污和汗臭,可没人嫌弃!都紧紧簇拥在他们周围,马队根本走不动。


    直到看见了活生生的人,白芷提了一天的心才好歹放回肚子里。


    一支铁军自夜幕中缓缓驶来,越走越近,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迎着不断升腾的火光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打头的一个正是牧归崖。


    她顾不上等众随从,自己先就快步迎上去。


    众人见是她来了,都自发停下拥挤的动作,纷纷从中间让出一条路来。


    很快,白芷就到了近前,跟高坐马背的牧归崖相视一笑,原本的千言万语此刻都化为一句问候:“回来了?”


    牧归崖也笑了,点点头:“回来了。”


    说完,他便翻身下马,竟当着众人的面抱住她,然后用力在她额头烙下一吻!


    这样的举动在如今的时代无疑大胆极了。


    现场先是一静,既然迸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顾青他们都在马背上起哄,一个接一个的打呼哨,又呜哩哇啦的叫好,闹得不可开交。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夜已深, 牧归崖飞快的跟公孙景交接,将缴获物资一一入库之后,也没有回去换衣服,只是简单的洗了手擦了脸, 就重新回到了广场之上。


    天黑透了,可是真正的重头戏, 却才刚刚开始。


    有嗓子好的唱曲人大声唱着有关于男女婚恋的歌谣,许多年轻人, 要么早已相互有意,要么今儿看了顺眼, 便都借机走到一处, 围着篝火载歌载舞起来。


    这是白芷和牧归崖一同度过的第一个七夕,内心便格外珍视一些,在他回来之前还偷偷的拿小镜子检查自己的容妆,并悄悄的补了补口脂。


    平安和吉祥见了都忍不住打趣道:“郡主不必担忧, 您天生丽质,怎么样都好看,侯爷心里眼里就只有你一个!”


    白芷面上微红,没什么威慑力的瞪了她们一眼,又抬手拢了拢头发。


    即便是相同的节日,边关人民的庆祝方式也与中原大不相同。


    因本地干燥多风,稍有不慎就有引发火灾的危险, 故而放孔明灯的活动被改成了在一个石柱上放置特制的莲花型蜡烛。


    远远看去便如无数星光浮动在半空之中, 随着夜风不断晃动摇曳, 十分好看。


    放置莲花的大多数还未定人家的单身男女,他们往往借此表达自己对于未来生活的美好期许。或是心中已经有了意中人,有什么平时不好意思说的话,都借此机会偷偷刻在蜡烛底盘上。等到蜡烛烧光,便预示着他们的心愿已经升上天宫,被一众神仙知晓,终有实现的一日。


    不过最容易调动起全体军民情绪的,还要数更加震撼,更加壮丽的火流星。


    所谓的火流星,其实也是球戏的一种,取硬木疙瘩雕琢成圆球形,于上面钻孔,塞入沾了火油的稻草或是细树枝,然后点燃的瞬间猛力击出!


    伴随着山崩海啸一般的欢呼声,那木球瞬间便被火焰包围,带着破空之声飞快的划破天际,冲入远方漆黑的夜幕,恰似一颗耀眼的流星。


    火流星好看,可也不是谁都能打的。


    一来这玩意儿技术要求比较高,需要胆识过人眼疾手快。


    二来须得击球者臂力过人,滑出的弧度越长越优美,则越好看。


    第三个,便是因具有一定的潜在危险性,击球者需保证火球准确的落入预先划定的范围,以避免火灾。


    所以经过层层选拔之后,最终能够担任击球手的无一不是身强体健的精壮汉子,对这份每逢重大节日才能展示一番的活,他们都十分珍惜,也倍感骄傲。


    今儿上阵的也是两位历经重重考验才脱颖而出的击球手。


    他们都裹着鲜红的头巾,用布条缠住腕子,穿着簇新的褂子,踩着崭新的靴子,在万众瞩目中一步步走上台去。


    依旧穿着铠甲的牧归崖穿过重重人群,径直过来拉住白芷的手,笑道:“走,咱们也瞧瞧热闹去。”


    白芷笑了一声,果然随他去了。


    他们都是名牌上的人物,自然有专门的高台,本不必同众人挤在一处,所到之处也都人人自觉闪避,并不拥挤。


    可牧归崖却始终都不曾放开她的手,另一条胳膊也虚虚环在她身后,全身心的表现出了守护者应有的姿态。


    白芷十分受用,虽然她知道自己无意超群,根本不必担心这点潜在的危害,但还是心安理得,又心满意足的享受着来自对方的保护。


    因牧归崖素来忙得很,也就是公孙景来了之后,他才逐渐松快了些,可饶是这么着,冠军侯与忠义郡主同时出现在外头的时候也少的很。


    今儿两位贵人不仅同时出现,而且毫不避讳,举止亲昵,着实应了今儿七夕的名头。


    见他不光文成武就,难得竟还这般温柔体贴,许多怀春少女纷纷红了脸,止不住的盯着他瞧,然后就在心中暗暗规划自己对于未来夫君的构想。


    若是他们也能得一男子这般爱护,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呀!


    “砰!”


    第一颗火流星飞了出去,在夜幕中飞得又高又远,乍一看,仿佛一条活灵活现的火龙!


    “好!”众人纷纷鼓掌叫好,白芷和牧归崖也由衷赞叹。


    紧接着便是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最后密密麻麻连成一片,竟映红了大半个天空,其壮丽美观令人摒气凝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真漂亮呀!”白芷看的有些出神。


    “喜欢我就年年陪你看。”牧归崖笑道,“改明儿得空我也练一练,没准儿,过两年也能得个击球手的角儿!”


    白芷噗嗤笑出声,不好意思打击他的热情,便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好,我等着。”


    火流星结束之后,七夕夜晚的庆祝活动基本到了尾声,开始有熬不住的人陆陆续续往回走。


    牧归崖又郑重叮嘱一遍,吩咐负责清扫的人一定要看好了,断然不能失火,这才带着白芷往回走。


    殊不知他们两个人在前面有说有笑,羡煞无数人。


    呼二爷忽然叹了一声,由衷感慨道:“真好啊!速来只知侯爷英明神武,杀伐决断毫不留情,原来私底下竟也有这般温情脉脉的一面。”


    “眼热了?”话音未落,顾青就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笑嘻嘻地碰了碰她的肩膀,道,“若你羡慕,我也拉着你的手,如何?”


    谁知呼二爷非但没有高兴,反而用力瞪了他一眼,又似乎很不解气的往他脚背上狠狠踩了一脚,这才转头跑掉了。


    顾青疼得原地跳脚,百思不得其解的望着前面渐渐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道:“这是什么事儿?我说拉着她怎么也不愿意?”


    “傻子,”憋了一天气的裴如实终于等到了看他笑话的机会,摇头大笑道,“女孩家总是矜持一些的,你若想,就直接动手拉呗,还说个什么劲呢?难不成要让人家姑娘说好?”


    说完,就有些幸灾乐祸的摇了摇头,哼着小曲走了,留下顾青一人站在原地干瞪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青才脸红脖子粗的扯着嗓子,冲他的背影吆喝道:“你少得瑟,老子好歹还有个姑娘的手可以拉,你身边连个母的都没有!”


    直到回去的路上,白芷才抽空问了问牧归崖今日的经过,听到千钧一发之际,也不禁屏住了呼吸,最后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笑道:“侯爷到底是有经验的。”


    牧归崖也笑了,略一拱手,“谢郡主赞誉。”


    两人笑了一回,就到了郡主府。


    关上大门之后,牧归崖才从身上掏出来白日缴获的夜明珠,“今儿意外得了几样玩意儿,这个倒有趣。夜里摆在床头,半夜起来也便宜,且不晃眼,又不必担忧走水。”


    白芷接过来一看,也心生欢喜,不由得拿着细细把玩起来。


    就见那夜明珠不过婴儿拳头大小,通体莹润有光,越到暗处光芒越盛,可始终温润,并不晃眼,果然适合夜里用。


    白牧两家虽然豪富,可似此等宝物也不多见,这也从侧面进一步印证了牧归崖的猜测:那伙沙匪绝对不是无本之木。


    见她果然喜欢,牧归崖越发高兴,又说:“若果然刺眼了,可取一薄纱覆盖……”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屋,白芷才想起来自己要送给对方的礼物,忙小心的将夜明珠放置到床边的一座玉台之上,然后亲自去捧了一柄匕首出来。


    “此物乃是祖父当年请高人打造,未尝得一败绩,迄今杀敌无数,如今我把它转赠于你,愿日后旌旗不倒,常胜无敌!”


    牧归崖听得心神激荡,再低头看那匕首,虽无太多纹饰,第一眼看上去甚至有些不打眼,可当他捏在手中,缓缓拔刀出鞘,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无形的寒意和杀气。


    “真乃宝刃!”他赞不绝口。


    听他这般夸赞,白芷也觉得余有荣焉,又给他讲述了许多祖父的事迹,时间便飞逝而过。


    仿佛是一眨眼的功夫,外面梆子就响了,平安进来换蜡烛,也轻声提醒道:“郡主,侯爷已是三更了,二位也早点歇息吧。”


    这么快?!


    牧归崖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将匕首安置好,便对白芷道:“夜已深了,你我也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白芷点点头,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可心底终究有些失落。


    诚然,自己送了匕首,可对方也送了自己夜明珠。


    但真要说起来,这匕首是自己好容易才想到的,觉得最适合的礼物,但那夜明珠却是今日他去攻打沙匪缴获的战利品,不过是临时起意,单单这份心思和诚意上就差了许多。


    难不成,之前她真的一点儿都没给自己准备过礼物?


    白芷只顾一个人发愣,却完全没注意到牧归崖趁她净面的当儿出去了一趟,又飞快的回来了,怀里还抱着挺大一个物件。


    一众侍卫、婢女瞧见他的动作,不由得惊讶万分,然后纷纷忍笑。


    瞧着侯爷多么稳重又独当一面的人,竟然有这样调皮的心思。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白芷洗完了脸,胡乱擦了擦面,转身去梳妆台那头摘首饰,结果一抬头就从镜子里看见了背后的情况,不由得呀了一声。


    “这,这是?!”


    她又惊又喜地站起身来,快步走过去,盯着牧归崖身前约么半人来高的木雕问道:“这是从哪里来的?这是我?”


    就见那木雕乃是一人骑着烈马扬手击球的模样,虽然比起专业匠人的作品稍嫌粗糙,底部更是一块实木基座,上面还清晰地残留着刀刻的痕迹。但雕刻之人显然十分用心,一人一马都雕刻的活灵活现,形神兼备。


    尤其是那骑马的女郎神采飞扬,裙角翻飞,一双眸子之中仿佛有光芒流转,击球的动作传神极了,仿佛下一刻,那粘在杆头的小球便会破空而出。


    “喜欢吗?”见她久久不说话,头一回拿木雕送礼的牧归崖还有些紧张。


    “太喜欢了!”白芷笑道,说话时还在转来转去的看,越看越觉得称心如意。


    又抬头问他:“你什么时候竟有此等本事,我怎么不知道?”


    牧归崖挑了挑眉,难掩得意的道:“你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呢!”


    在外征战的日子十分清苦,虽然不是每天都要打仗,可即便有时间也哪都去不了,久而久之,将士们都会自己找点事情来做,不然这枯燥寂寞的边关日子简直能把个好人给逼疯了。


    牧归崖带的兵里面有一个原先是木匠,偶尔大军休息时便会随地捡拾一些枯树枝、树根,雕刻家中亲人的小相,聊作思念。他见了之后也觉得有趣,便跟着学起来。


    那个教他做木雕的老兵早在三年前就阵亡了,而牧归崖还活着,并且木雕的手艺也已青出于蓝。


    打从看见这座木雕起,白芷的嘴角就没压下去过,抬头看向牧归崖的眼神说不清的温柔,水汪汪的,搔的他的心尖都痒了。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牧归崖觉得自己可能有些醉了,虽然今日滴酒未沾。


    如若不然,他怎的就觉得有些头晕呢?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走过去将白芷轻轻抱在怀中,蹭了蹭她的面颊,“才刚没看到我送你的礼物,伤心了吧?”


    被人戳破心思的白芷倒没想着掩盖,点点头,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点点距离,哼哼道:“这么点。”


    牧归崖失笑。


    白芷哼了声,“谁让你故意哄我?如今你也跟着顾青学坏了。”


    连她自己都没觉察到,只要牧归崖在身边,她就是一种全然放松的状态,此刻的抱怨也软乎乎的,简直就像是撒娇。


    牧归崖的脊背都麻了,哈哈一笑,直接将她抱起来,大步流星的走到床边,“我还有更坏的呢!”


    白芷低低惊呼一声,本能的抱住了他的脖子,下一刻干脆张嘴,不轻不重的咬了他的耳朵一口。


    牧归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身子都绷紧了,同时感到一股火气从下腹猛地窜上来。


    他哑着嗓子开口,两只眼睛微微泛红,“这火点起来,可就灭不了了。”


    白芷眨眨眼,忽然笑了,竟又咬了下他的耳垂,然后在他耳畔轻声道:“傻子,灭不了,就烧着呗!”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转眼进了腊月,西北风呼呼的刮, 关上门窗都能听见外面呜呜咽咽的。而屋里却都通了地龙, 烧的暖融融的, 叫人越发懒得动弹。


    六月份开始修路, 紧赶慢赶的,总算在十一月底竣工,成功连接西望府和东邻省府,将往开封去的时间缩短了将近三分之一。百姓们欢欣鼓舞的同时,也开始蠢蠢欲动,琢磨等来日攒几个钱, 也能去开封走走了。


    路面一色青石板, 车马人走上去都嗖嗖的, 平坦极了,舒服得很。这都是附近山上就地开采的原料, 不过添些工夫打磨罢了,花费并不多。


    中间每隔一百二十里设一站,每站十三人, 由退伍和在编将士两部分组成, 只要是民用, 关键时候也可军用。


    打从修路开始,白芷就联络刘夫人和呼尔葉相对有号召力的女性,又请了暂时一身轻的林青云帮忙从中协调, 成立了一个民间商会, 将西望府本地唯二特产;皮子和雪参、雪莲等珍贵药材收购起来, 然后由本地新选出的陆路快递员统一送往开封,在当地的牧家商号出售。


    如此一来,就相当于从买家直接到卖家,没有什么二道贩子赚差价,百姓挣得就更多了,而且也没有上当受骗的可能。


    原本听说西望府修了路,好多往关外跑惯了的商人还抱着大赚一笔的念头往这里来,哪成想到了一问才知道,感情人家也学精了!


    虽说大禄也有许多人精通狩猎和硝皮子,但到底不如大月这类游牧民族。那些人简直得天独厚,恨不得不会走路就会骑射,又将经验代代相传,自然更为出色。


    毕竟眼下还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世道,如今既然他们两面环山,一面不久的将来就极有可能重焕生机的草原,还得因地制宜,精修狩猎放牧的好。


    白芷同众人商议一回,决定将统筹、联络大月那头的事儿交于呼尔葉做,而原籍大禄的百姓们也不能落后,擅长耕种的便继续耕种,不擅长耕种的,则请了些擅长骑射的退伍老兵做教授,在书院内□□授。


    书院十月份就起来了,由公孙景这个正经的状元郎取名题字:西关书院。


    西关书院内设多个分院:最开始的启蒙并不分科,启蒙结束后则分为科举、木工、石匠、医科、骑射、女红等多个学科,分散发展,全面开花,最终目的就是让大家都能有维持生活的一技之长。


    先前还有不少人对男女共处一室学习这件事颇有微词,觉得不光伤风败俗,还完全是浪费资源。


    女子么,本就该老实在家做活,日后相夫教子不是么?怎的好好的黄花闺女偏要去与男人们挤在一处!


    结果书院开学不过短短一月,在城内外告示栏里公开的第一张成绩单就令人大吃一惊,着实狠狠打了他们的脸。


    成绩分为甲乙丙三等,甲等最优,而除了木匠、石匠这些基本上没有女子学习的科目外,其余科目中甲等者女子皆占半数以上!就连科举也仅仅略逊色一筹,可也足足占了三成之多!


    对此结果,饶是白芷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等这一刻真的到来,也不觉心神激荡。


    旁人更不必提,几乎掀起了惊涛骇浪,公孙景这个知府兼院长更是老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才眼神复杂的盯着榜单,幽幽道:“可喜,可怜,可叹!”


    所喜者,不外乎女子竟也有这般优异成绩,足可见她们的心胸抱负和聪明智慧;


    所怜者,则是过去漫长的历史岁月中,她们竟几乎没有任何机会与男人们公平竞争,不知埋没多少人才;


    而所叹者,却是即便她们再如何优秀,短时间内,科举大门仍旧不会为她们打开,何其不公!


    经此一役,西关书院的女学生们一战成名,不光西望府、北延府两地广为流传,甚至就连远在千里之外的开封也听到了风声。


    毕竟是开启民智的好事,圣人为此还特意下旨嘉奖,又单独表扬了公孙景的政绩。


    圣人一表态,整件事更如长翅膀一般传遍天下,朝野之中也议论纷纷。


    下朝回家的杜笙特意去找了父亲杜文,感慨道:“那小子果然不错。”


    杜文如今须发皆白,可因寒门出身,后来又注重保养,身子骨倒还硬朗,思维也清晰。


    听了这话,端着茶盏的他便呵呵笑了几声,不紧不慢的啜了一口才轻飘飘道:“那小子固然不错,可依我之见,此事未必是他的主意。”


    杜笙一愣,追问道:“父亲此话作何解?”


    杜文放下茶盏,站起身来缓缓踱了两步,双手拢在宽大的袍袖之中,幽幽道:“公孙景生于江南公孙家,虽旷达不羁,可颇重礼法规矩,哪里是会提倡男女同学之人!”


    杜笙想了一回,倒也是。


    “那以父亲之见,是何人所为?胆量着实惊人。”


    现下天下虽女学盛行,但男女同学却没有先例,此人一力推动,自然承担了无比风险和压力。也就是如今成了,若是不成,只怕外头的口水都能将他淹死!


    杜文缓缓眨了眨眼,活动下胳膊腿儿,半真半假的叹道:“到底老了,如今我精神头儿也短,并不大管这些事。”


    见他似乎不愿多说,杜笙应了声是,垂首伺候着。


    过了会儿,杜文催他家去,到了院中才道:“你也有日子没去你姑姑、姑父家了吧?明儿休沐,就出城去瞧瞧吧。”


    他的妹子杜瑕嫁了牧清寒为妻,后育有两子一女,如今两个儿子如今也都交了实权,挂着高高的虚名儿在朝中做官,无事不得擅离京城;女儿也远嫁江南,只剩下他们两个老来伴儿,如今一年到头都住在城郊庄子里,远离纷争,不问世事,也不许儿子频繁探望,确实保了一家平安,可也着实有些孤单寂寞。


    前儿杜瑕托人送信,破天荒的问了孙媳妇白芷的事儿。


    两人一辈子的兄妹,很了解彼此的性情,杜文知道这个妹妹如今是恨不得装聋作哑的,连对儿子的关心都只藏在心中。若真要问,恐怕也是孙子居多,又如何会是媳妇?


    这么多年下来,每每回想起来,杜文也时常感到惊讶和诧异,觉得自家妹子颇有不凡之处,恐怕是个有来历的,只是对方不说,他也从不刨根究底。


    可如今杜瑕却罕见的对一个小辈有了兴趣,还含含糊糊的说觉得投缘……只怕也是觉察出了什么。


    杜文爱梅,院中各处满载梅花,不乏明种佳品,这会儿已经开了不少,遒劲的枝干上点缀着朵朵娇花,沁凉的空气中浮动着丝丝幽香。趁着墙角、枝头未化的洁白积雪,越发清净雅致。


    杜笙应了,又盯着一支百年树龄的铁杆玉梅唏嘘道:“姑父戎马半生,如今却这般,总叫人有些……”


    寒心。


    操劳了一辈子了,若非没得选,谁不愿意儿孙绕膝,共享天伦?


    可现下,他们却如此这般,实在叫人难受。


    便如这梅花,高洁清雅,可绽放时却连片叶子都少见,颤巍巍傲立枝头,何等高处不胜寒,令人感同身受。


    杜文轻轻吐了口气,道:“既有所得,必有所失,各人缘法。”


    他们家又何尝不是?


    几个儿女,如今只有杜笙一人在京,孙子孙女长到十多岁了,他们统共也没见过几面。


    顿了顿,杜文又道:“水满则溢,月圆则亏,哪有常胜的将军?单看公孙家、白家就知道了。如今我杜家虽瞧着赫赫扬扬,可谁知将来如何?凡事不可强求。”


    虽然隔得远,可好歹知道各自都过得还不错,也就够了。


    杜笙安安静静的听完了,深深一揖,“是,谨遵父亲教诲。”


    等行完了礼,他才带了点笑意的说:“前儿下朝遇见安定候了,约莫是订了庞家的女郎,瞧着身子恢复的也不错,也算是三喜临门了。听他的意思,若无意外,打算来年开春就去请旨去西望府瞧瞧呢。”


    安定候就是白芷的二哥白菁,因他早年立战功,又逢圣人寿诞,施恩天下,便封了他一个安定候的爵位。


    “哦?”到底是一条根儿上的后辈,杜文听了也替他高兴,“也该去瞧瞧了。”


    牧归崖镇守西北,等闲不敢妄动,指望他回京探亲是没什么可能的了。但白菁并无实权,又是功臣之后,当初妹子大婚就没能到场,已经令圣人心怀有愧,必然能许的。


    杜笙也是这个想法,又说:“想必姑父也甚是思念,届时牧家或许也有人随行。”


    杜文点点头,小心的摆弄了一回梅花,又凑上去嗅了嗅:“倒也无妨。”


    如今除了牧归崖之外,牧家哪里还有手握大权的?圣人便是小心眼儿,也不至于此。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自从呼尔葉被任命为大月皮子生意的总联络人之后,周围人反应不一, 而她也终于体会到了向往已久的权势的快/ 感。


    她的堂哥自然是十分不悦的, 先是冷嘲热讽, 说姑娘家根本做不来这样的活计,又说什么自己愿意帮忙分担,不过是拐着弯的想劝她把这活儿让出去。


    可呼尔葉等这种大展拳脚的机会等的望眼欲穿,怎么可能会听他的?哪怕一开始做起来确实不容易, 也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仅仅一个月时间就硬是累掉了五六斤肉。


    然而成果十分喜人。


    本来大月因一时贪念与炤戎联合对抗大禄,结果反倒成了败家之犬,中原百姓就对这几国人十分不待见。每每有商人来这边收购皮子时, 也故意压价,只让他们有苦说不出, 敢怒不敢言。


    须知大月本就是游牧民族, 百姓以牧羊放马为生, 并定时打猎。可如今草原都毁于战火, 没个三五年不可能恢复元气, 他们又不擅长耕种, 剩下的唯一谋生途径也就是打猎贩卖皮子,用剩下的肉去交换粮食。


    结果偏偏皮子又一再被人压价!


    可如今情况大大不同了,呼尔葉已经得了郡主的青睐,因着这层关系, 他们的皮子跟大禄人一般价格收购, 只分品质好坏, 不论关系远近。


    同样一张皮子,或许往年被压价不过区区30两,而今年就能卖到50两!


    没有什么比实打实的银子更能使人投诚!


    这质的飞跃,让百姓扎扎实实得到了甜头。他们也不傻,知道人家是看谁的面子,于是对呼尔葉都热情而尊敬起来。许多人私下还偷偷议论呢,若能一直这么下去,族里出个女长老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都是相对次要的,更关键的是,当他们的第一批皮子被以一个双方都很满意的价格统一送往开封后,二长老好像也头一次发现了这个孙女的闪光点,对她空前和颜悦色。


    前儿族里讨论要事,呼尔葉竟破天荒的被留下了。讨论过程中,二长老还很和善的问了她的意见,令一众堂哥表哥恨得牙根痒痒。


    他们原先倚仗的不过是自己的男儿身,并没将这个妹子放在眼里。可现如今她另辟蹊径,异军突起,大有后发先至之意,着实令他们如坐针毡。


    隔三差五的,二长老还会主动叫了呼尔葉过去嘘寒问暖,又旁敲侧击的问她一些侯爷和郡主的事情,打听他们对于大月态度和政策的变化。


    呼尔葉虽然渴望权势,渴望展示自己,但她不是尝点甜头就头脑发热的人。因此,不管二长老如何问,她也只是挑一些不重要的事情搪塞。


    时候久了,二长老也觉察出她对自己态度的变化,但如今呼尔葉俨然已经成了一条沟通大月和大禄之间亲密往来的不可或缺的坚实桥梁,郡主和侯爷又对她展现了空前的肯定和希望,便是大月内部再如何不乐意也不得不重视。


    这日一大早就下起了雪,合着阴霾的天空和呼啸的西北风,分外阴冷。


    呼尔葉督促着族中女孩们抓紧学习,争取年前的几次考核中再创佳绩。


    虽然前两回的考核中,女子成绩突出者甚众,然而除了骑射之外,基本上没有大月什么事儿,这无疑令呼尔葉分外焦急。


    见她又督促,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就忍不住道:“我们哪里比得上他们?好多人汉话都说不利索哩,还要去做什么干啊湿啊的,我们已连着几晚上睡不着了。”


    呼尔葉也很理解的叹了口气,可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劝说。


    “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来日还不知如何呢。从前你们总抱怨无人重视,羡慕中原女子能写字画画,如今有人正经教授了,怎么又这样沮丧?”


    众人一阵沉默,有个更小一点的姑娘突然忍不住问道:“呼尔葉,从今往后,是不是真的没有大月了?”


    话音刚落,在场的大小孩子们都纷纷看过来,有些心思敏感的已经红了眼眶。


    她们族中那些刚开始学话没几年的小孩子也都被送去西关书院,而里面的先生全都是汉人,教的也是汉人的文化。再这么下去,要不了几年,恐怕那些小的连大月的话都不会说了。


    饶是外头的人带他们再好,哪里有自己家自在亲近呢?


    可是偏偏他们回不去了。


    呼尔葉没回答。


    说什么呢?她又能说什么呢,说了又能改变什么吗?


    左右就是上头掌权者脑子不清楚,结果连累了一国百姓!


    因无意中想到这个残酷的现实,呼尔葉的心情也不免有些沉重,可面上仍旧不能表现出来,只好死死压在心底,胡乱用了一些午饭就往郡主府来了。


    她特地换了一身干净整齐却略显低调的衣裳,手里还拎着两块火红的狐狸皮,见了白芷之后就献宝似的送上去,笑靥如花道:“郡主姐姐,可巧我们族里有人打了好皮子。我们琢磨着,与其送到开封去卖与旁人倒白瞎了,还不如送与郡主您呢!您肤色白皙,气质出众,穿着必然比谁都好看。”


    只从那包袱缝里露出的一丝皮毛,就能看出这两块狐狸皮细密厚实,必然是难得的上上品,若放到开封,没有1000两银子都不好意思问。


    白芷知道如今大月人正指望皮子过活,且冬日更容易出高价,便笑着推脱道:“即使如此,佳品又何苦给我?换了钱才好过日子。再说我库中也有许多皮子呢,并不缺。”


    “郡主姐姐这说的哪里话?”呼尔葉接道,“便是您不缺,难不成他们不能送了不成?好歹是一番心意,您与侯爷这般照拂,-他们也没旁的好拿出手的,推脱了倒叫他们心里难受。”


    顿了顿又说:“再说如今托您和侯爷的福,路也修好了,每年也有固定的路子销货,指不定要多挣多少银子呢!谁就真缺了这两块皮子过不了日子不成?”


    掌管一方土地的官员逢年过节收到下头孝敬本是常事,见呼尔葉这样坚持,白芷倒真不好推脱了。


    她想了一回,到底点点头:“罢了,盛情难却。若我一味不要,倒寒了他们的心。”


    说着就叫了吉祥来:“替我好生收着,回头做件小袄穿。”


    吉祥哎了一声,小心的捧着下去了。呼尔葉这才开心的笑了。


    同上面的人打交道就是如此,人家有心提拔你,你也得知道感恩,有所回报,不然便成了那忘恩负义的畜牲了。


    等平安下去了,呼尔葉又难掩兴奋的说:“年底就是族中的祭祀大典了,郡主姐姐,你猜怎么着?爷爷跟我说了,要我一同出席呢!”


    也难怪她这般喜形于色。


    大月上下都信奉宗教,每年的祭祀大典都是最隆重的大事,而自从立国以来就从没有女性出席正式典礼的先例!


    白芷一听也是又惊又喜,忙放下手中茶盏,诚心恭喜道:“这可真是熬出头了,往后必然会更好的。”


    呼尔葉嘻嘻一笑,拉着她的手道:“这可多亏了你们呢!你是没看到\,他说这话的时候,我那堂哥的脸简直比地上的泥都黑。”


    说完,呼尔葉便痛快的大笑起来。


    “这样的好事,你又叫我一声姐姐,我自然该有所表示,”白芷又招呼道,“平安,你去取我那牡丹花开镶红宝石的镯子来。”


    呼尔葉一听这话,就知道是要拿给她做好彩头,忙推辞不感受。


    不多时,平安果然举着一个锦盒过来了,当面打开来一看,就见里面沉甸甸一对金灿灿的镯子,上头雕刻的富贵牡丹十分精细,花纹间隔又以黄豆大小的红宝石做点缀,名贵极了,也好看极了。


    看了之后,呼尔葉更加惶恐,这样精巧的一对镯子,她连见都没见过,更别提收了,若放到外头去,不知道值多少张狐狸皮!


    白芷却不以为意的说:“再好也不过一对镯子,才刚你叫我不必见外,这会儿怎么自己又这样了呢?你若当真,不要我可就生气了。”


    说完就直接拉起呼尔葉的手,取了镯子轻轻套到她的手腕上,又端详一番,满意的点点头:“不错,果然好看。”


    呼尔葉明艳中透着几分野性,是个张扬美人,这样隆重的镯子竟也压得住。


    事已至此,呼尔葉再推辞就不像话了,当即欢欢喜喜的道了谢,捧着看了又看。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外面来报:“京城二爷来信!”


    白芷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连声道:“赶紧送进来。”


    门外等候的信使立刻进来请安,就见他头上和两件肩都落了薄薄一层雪花,显然是掸过之后又飘上的,可见外面雪势之大。


    白芷和颜悦色的问了几句,又亲自赏了银子,叫人带他去小厅喝茶。


    呼尔葉见状忙起身告辞,白芷也不虚留,端茶送客之后便拆了信。


    正看着,牧归崖已经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进门就问:“那小姑娘又来了?”


    白芷嗯了声,暂且放下信,亲自走上前去替他掸去肩头雪花,又捧了热茶与他:“外头这样冷,且先吃杯姜枣茶,驱驱寒气。”


    又道:“也是个知道感恩的。才刚送了两张火狐狸皮来,比你原先搜罗就给我做斗篷的也差不大哪儿去了。”


    牧归崖点点头,“倒是个有良心的。”


    说着便拉白芷进去坐下。


    白芷问:“京里来的,人安顿下了?”


    几个月前,牧归崖带人铲除一伙沙匪,审讯一番之后果然应了他的猜测,背后之人并非等闲。牧归崖又派人出去暗中盯着,果然发现许多蛛丝马迹。


    然而最令他感到愤怒的,却是种种证据竟指向朝中某位大臣!


    事情查到这个地步,已经不仅仅是他这个冠军侯能够一力做主的了。而且一旦一个不小心,很容易被人反咬一口。


    事关重大,他与公孙景简单的商议之后,就联名给朝廷上了折子,请钦差大人亲自到此督办。


    这么一来,就相当于他们把皮球踢给了朝廷,以后办好办坏都不与他们相干。


    牧归崖应道:“住下了,听说风评不错,瞧着也是个兢兢业业办实事的模样。”


    说完又吐了口气笑道:“快过年了,我正好将肩头担子丢一丢,也好同你安安静静的守个岁。”


    说的两人都笑了。


    笑过之后,白芷这才取了信递与他看,说:“当真是双喜临门呢。二哥恢复的差不多了,也订了亲,说是四月份就要启程来这边看咱们呢。保不齐,到时候你家也会有人跟着。”


    “当真?!”听了这个消息,牧归崖也不由得喜上眉梢。


    他已多年没与家人团聚过了,不是不想,只是如今他的地位敏感,等闲不得挪动。而家人无故又不得擅离京城,想要团聚也只得在午夜梦回。


    牧归崖拿着那信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边看边与白芷讨论各种细节:“二哥说后头还有送东西的人,这边已经修好了路,若不遇到大风雪,估计一月中就能到了。还特别提到祖母送了你几件首饰呢,也在路上还有各类衣料,这倒稀罕的紧了。”


    牧家子孙后代不少,可牧清寒和杜瑕这对老祖宗向来是一碗水端平,便是嫡长子嫡长孙,也并未表现出多么大的优待,向来是任人唯贤,更别提单独提到某个儿媳妇孙媳妇。


    可这回她却明确地表达了对白芷的倾向,自然铃木圭亚觉得稀罕。


    牧归崖不大清楚个中缘由,可白芷联系前因后果却已隐隐猜到真相:想必是自己的快递事业发展起来之后,这位前辈从中窥到端倪,猜到自己的来历,这才主动示好。


    不过这话却不好对牧归崖说,因此她只是笑道:“这就是缘分了。”


    牧归崖也笑着点头,“必然如此。”


    等看到第三页,却是白菁寥寥数语,又有他们的年例、节礼单子,以及宫中贵人包括圣人太后皇后等赏赐给他们的金银珠宝衣裳首饰单子等,估摸几日后也要启程,或许两边会凑到一起云云……


    转眼到了腊八,牧归崖也就不去军营了,专心陪着媳妇过节。


    每逢过节,当家主母便格外忙碌些。白芷不得不起个大早去厨房掌控大局,准备根据各家的实际需求和口味,分几锅熬腊八粥。


    接连几日天都不放晴,要么下雪,要么阴天,因此格外冷些。


    府中上下都发了新的棉袍,白芷也是里头一层羽绒轻袄,外面罩一层皮袄,这才觉得能出门。不然不过一会儿,感觉腮都能给冻掉了。


    她一进厨房,一群人便稀里哗啦跪了一地,十分惶恐地道:“郡主,您乃千金之躯,如何到了这里!没得脏了您的眼。要是要个什么,打发个小丫头来说也就是了,何必亲来?”


    白芷叫他们起来,见灶台上一溜排开十来个竹筐里头放着各式各样的米以及桂圆花生莲子红枣核桃等等,便伸手抓了一把莲子细细的看,见果然上等,这才点点头丢下,又说:


    “这又有什么?我也是上过战场的人,难不成厨房比战场还吓人了?”


    众人就都笑了,“郡主真会玩笑。”


    白芷见他们一个个衣裳干净整洁,头发都用布细细的包好了,双手也洗得干干净净,连指甲缝儿都剔白了,便满意的点点头说:“如今到了年底,大家也越发的忙了,我知道你们尽心。平安,告诉管家,一直到二月,厨房上下都领双倍的月钱。”


    众人一听都喜不自胜,又要纷纷跪下磕头。


    郡主和侯爷本就怜老惜贫的,也从不责打下人,除了按月的衣裳和月钱之外,还时常另有赏赐。这本就叫大家感激不已了,哪成想又能得这样的好处。


    如今才腊月,一直到二月就相当于一年领了15个月的月钱。而按照郡主她老人家一贯的主张,没准二月过年的时候还要散赏钱呢!


    这么想着,众人越发感激不已,暗下决心,务必要将一切事宜都弄的妥妥当当。


    “都起来吧,怪冷的,别跪来跪去的,我也不指着这个活,”白芷说道,又叫了厨房管事的来,“今儿腊八,前几日我送来的单子你们可都看过了?断然不能有一丝差错。”


    管事的连连点头,郑重道:“郡主放心,小的们都以操练好了,必然不辱使命。”


    白芷嗯了声:“得了,你忙你的去吧,我就在边上瞧瞧。”


    她硬要留,众人也不敢撵,只好搬了高背木椅来,上头铺了虎皮,塞了靠垫,请她去上风向干净的地儿坐着。


    “林大人的身子骨还没好利索,贞姐儿也还小,须得熬得烂烂的。”


    “公孙大人是江南人士,偏好甜食,额外再加点糖。”


    “姜太医一家颇重养生,又是医者出身,咱们也不必班门弄斧,只老老实实熬粥即可。对了,额外多添两样点心,他家人口多些。”


    牧归崖还没进厨房,就听见白芷在里面排兵布阵忙的厉害,便去她身边瞧热闹,又问能帮些什么?


    白芷推了他一把,很是嫌弃的说:“你能帮什么?什么都不认识!别闹,我这里忙的厉害,你自个儿外面玩去。”


    几个厨娘一听就忍俊不禁,牧归崖也觉面上有些下不来,很有些委屈的说:“你这话可失了偏颇,你何时曾见我不中用?便已先下这样的结论。”


    再说了,我不中用,你不也在这干坐着只张嘴吗?咱俩五十步笑百步,谁也别说谁了。


    因这几个月两人成了真正的夫妻,日子越发和谐,也更爱玩笑了。白芷就说:“哦?难不成是我冤枉侯爷了?莫非侯爷还有一手高深莫测的厨艺?”


    牧归崖张了张嘴,当着众人的面却不好意思认输,干脆弯腰将她一把抱起,大步流星的往后院去了……


    回房再收拾你!


    第40章 第四十章


    最近公孙景也是忙疯了, 哪里还记得什么腊八腊九的?等随从阿金进来传话说郡主府有人过来送腊八粥时, 他还愣了许久, 一脸茫然的反问道:“今儿腊八?”


    阿金就笑了:“瞧老爷您说的, 可不就是腊八么, 厨房也熬了腊八粥。”


    公孙景这才点了点头,不过依旧有些恍然。


    他缓缓将毛笔搁在笔架上,放下另一手擎着的文书,起身来到窗边, 倒背着手,盯着院中几株小松树道:“时间过得真快呀,我仿佛觉得昨儿才来这边似的。”


    阿金不是多么精细的人,可这会儿也隐约听出他似乎话里有话,但又不便问, 只是沉默着。又偷偷踮了脚尖,顺着公孙景的视线往外瞧。


    “这松树长得可真好。郡主真是细心, 怕您不适应呢。”


    江南四季如春,哪怕到了隆冬时节外头也是郁郁葱葱的,不似北方苍茫一片。白芷生怕他来了有诸多不适,时常打发人过来瞧,又在全城统一种树的时候,亲自叫人选了几株好松树苗送来种植, 如今已然彻底扎下根, 长得越加俊秀挺拔了。


    听到阿金口中提到郡主, 公孙景背后藏在袍袖中的手指本能的缩了一缩, 喃喃道:“是啊!郡主当真是位爽利又细心的奇女子。”


    他转过身来,正色道:“到底是郡主府来的人,不好怠慢了,请人进来,我亲自接待。”


    来人竟是白芷的贴身侍女平安,公孙景忙道辛苦。


    平安就笑道:“我不辛苦,不过跑趟腿儿罢了。倒是来之前郡主特意嘱咐了,托我问大人好。说连日来您都辛苦了,万望好生保养。”


    听了这话,公孙景心中不免涌起一点难以告人的悸动。


    他定了定神,这才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紧张的问:“有日子没去拜访了,郡主,郡主和侯爷可好?”


    “好着呢!”说起这个来,平安是真心欢喜,忍不住眉飞色舞的说道,“两位主子年少夫妻,又是战场上患难与共过的,且门当户对、青梅竹马,本就比旁人情分好些,如今蜜里调油似的。”


    她每说一句,公孙景就觉得好似有人用小刀子往自己心口上戳一下,等到最后,整个人好似都麻木了。


    也不知平安什么时候走的,公孙景就这么坐在花厅里怔怔的出神,木雕泥塑似的一动不动。


    原先的书童,如今的管家文白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进来,见自家老爷这般,登时吓了一跳,忙上前去问道:“老爷,您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公孙景这才回神,将视线从墙角的松树上挪开,又投到他手中。


    “这是郡主送来的腊八粥?”


    文白点点头,将粥放到桌子上,“老爷,你早起就没怎么吃,又忙了一上午,且先吃碗粥垫垫吧!”


    似乎是怕公孙景不爱吃,他又压低了声音补充道:“到底是郡主一番美宜,老爷好歹做做样子,免得穿出去给人攥了把柄。”


    可话未说完,就见公孙景已经神色平静的端起碗,将内中粥水一口一口吃尽了。


    文白难掩惊讶,“老爷,您可素来不爱甜呢!”


    都传江南人爱甜,可凡事都有例外,他们家老爷就是这样一个例外;嗜辣,厌甜。


    文白正暗自琢磨,自家老爷今儿到底哪儿不对劲,就见公孙景凉嗖嗖的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告诫道:“做好自己的本分,以后类似的话莫要再叫我听见了。”


    跟着公孙景这么多年,文白还是头一回听他这样疾声厉色的,不禁脖子一缩,浑身一抖,跪下认错道:“是,老爷,小的逾越了。”


    他跪了许久,才听见上头叫他起来,越发惶恐了。


    外头雪越下越大,不多时地上就积了厚厚一层,坐在屋子里都能听见外头街上孩童们肆意的欢笑声。


    文白又偷偷瞧了公孙景的脸色,见他眼底微微泛青,就知他进来都顾不上休息,想要劝吧,又知必然不中用……


    他想了一回,突然灵机一动道:“老爷,咱们久居江南,何曾见过这样大的雪?都说瑞雪兆丰年,端的是好兆头,您作为一地父母,也该出去瞧瞧民生民情,不若就出去转转吧?也散散心。”


    说完,他又飞快的垂了头,生怕再因为僭越而被斥责。


    哪成想等了半天,公孙景竟嗯了声,吩咐道:“去取我的皮裘来。”


    *******


    空座无趣,这西望府又怎么需要应酬,白芷和牧归崖简单的操办完了家中琐事之后,也觉得有些烦闷,便携手出府,也不带侍卫。


    “雪越发大了,”牧归崖叹道,又伸手替白芷拢了拢身上披风,“冷不冷?”


    白芷摇摇头,动了动被他攥在手心的指头,“热乎着呢。”


    牧归崖这才放心了,又带着她往前走去。


    这两年仗打完了,牧归崖就着力带人发展经济,又大肆开垦土地,尝试种植各类粮食作物,如今已经小有成效。


    西望府气候干旱少水,温差又大,冬季极冷,等闲作物根本活不成。实验来实验去,长势比较喜人的竟也不少。


    土豆、红薯、白菜、萝卜,还有百姓专门空出几间屋子来,在里头栽种更为娇嫩的菠菜、韭菜、蒜苗、豆芽等。除此之外,城外牧归崖带人试种的葡萄和甜瓜苗儿也都活了六七成,正常的话,再过一二年便可结果了。


    如今到了寒冬,许多人家墙外的菜地里还留着成片的不怕冻的白菜,上头都落了雪,趁的绿油油的叶子更好看了。西望府民风淳朴,又总有士兵巡逻,倒也没人偷。


    白芷和牧归崖出身都不错,饶是在边关住了这些年,也还从未这般近距离的看过菜园子,都瞧的入了神。


    牧归崖就笑道:“倒也便宜,省了挖菜窖的功夫,想吃了出来砍一颗就是。”


    正说着,忽听吱呀一声,一个裹着靛青棉袄的农妇推门出来,手中还提着一柄铁铲,瞧着是要砍白菜的意思。


    她刚一抬头,便跟白芷和牧归崖看了个正对,当时就呆住了。


    这男的俊女的美的,又通身威武气派、贵气逼人,站在雪地里活像一对儿神仙!可瞧着咋这么眼熟呢?


    那农妇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就猛地一拍巴掌,激动地满面通红,嗷的一嗓子喊出来:“俺娘嘞!这不是侯爷和郡主么?!俺,啊不对,民妇给您请安了!”


    说着,便直挺挺的跪了下去,铲子也丢在一旁,就要磕头。


    天这样冷,雪这样大,哪里能让人行此大礼!


    牧归崖一个健步上前,稳稳托住她的手臂,竟生生将她抬了起来,“大嫂不必多礼,我们夫妻二人不过出来随便走走罢了。”


    这妇人原本还想挣扎着跪下,怎奈竟动弹不得,只得罢了。又十分局促道:“这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虽然冠军侯爷与忠义郡主素来宽和大度、平易近人,可似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回,又何曾奢望过这样面对面讲话?


    这个操劳了半辈子,也泼辣了半辈子的妇人竟头一回语塞,急的额头也出了汗,嘴巴张了又张,到底什么都说不出。


    牧归崖笑了笑,转身要走,谁知那妇人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竟一把将他的胳膊抱住了,又扯着嗓子往院子里喊:“娃他爹,娃他爹!来贵人了,来贵人了,快,快些出来呀!来贵人了!”


    白芷和牧归崖都被她的这一举动惊呆了,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这是闹的哪一出。


    这妇人平素在家中显然颇有地位,不过喊了几声,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便匆匆忙忙的冲了出来,身上棉袄甚至还只穿了一半。


    他一边往外快步走,一边应道:“来了来了,你喊什么哩!哪里来的甚么贵人?”


    谁知那妇人嗓门颇高,这一下不光将自家男人吆喝出来,左邻右舍也纷纷探出头来凑热闹。


    “李家婶子,恁家不是没亲戚了么,又来的甚么贵人?”


    “哎呀,俺也瞧瞧,是哪里的贵人。”


    而下一刻,姓李的男人就猛地瞪圆了眼睛,然后如自家婆娘当初一般,扑通一声跪在雪窝里头行了大礼。


    “侯爷好,郡主好!您二位平安康泰,贵体安康!”


    他先前也去修路来着,倒是曾不远不近的见过牧归崖几回,因此一个照面就认扎实了,此刻只觉得一颗心乱颤,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两位贵人怎的到了这里?


    周围许多百姓也都识破他们身份,呼啦啦跪倒一片,白芷与牧归崖无奈,只得先安抚众人,又要走。


    大冬天的,又多有老人,哪里能让他们跪来跪去?


    哪知他们要走,李家婶子却不肯,只壮着胆子拦在他们跟前。


    “大过年的,侯爷和郡主好容易来了,哪里能这样就走呢?俺们家也没什么好东西,可巧儿正要包饺子,民妇,民妇斗胆请您留下来尝一尝,也是俺们的心意!”


    这些年来,他们刀枪剑雨中来来去去,一众百姓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感激万分,只是没工夫报答罢了。


    如今世道太平了,他们的日子也好过了,可巧又踩了这样大一个馅饼:在家门口碰见恩人,如何能无动于衷?


    白芷和牧归崖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别说,还真有些心动。


    长了这么大,他们还从未见过百姓家中是什么样子。再说了,作为当权者,似乎也很有必要深入进去,切身了解下百姓们的生活。


    然李家婶子此言一出,现场就好似炸开了锅,这些百姓便如醍醐灌顶一般,争先恐后的邀请起来:


    “你家人少,不热闹,还是来我家,侯爷,郡主,来草民家里吧!”


    “不不不,还是来我家,我家婆娘糟的一手好货,此刻正出味儿呢!”


    “都不许争,我家开的就是肉铺,卤牛肉当真一绝!自然是来我家!”


    “我家!”


    “不,我家!”


    眼见着事情正往一个众人都始料不及的方向狂奔而去,白芷和牧归崖都懵了。


    素来性格腼腆温吞的李大壮也急红了脸,竟一反常态的爆喝一声,窜出去将众人挡住,结结巴巴道:“都,都不许抢!侯爷,侯爷与郡主来的就是我家,自然,自然是在我家!”


    一个壮汉当即反驳道:“什么叫来的你家,分明是人家在外行走,被你家婆娘硬拽住的!”


    众人纷纷附和。


    李大壮张了张嘴,梗着脖子道:“反正就是在我家外头,这就是,这就是天意!”


    众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外头突然挤进来一伙人,为首的正是知府公孙景。


    也不知他在外头听了多久了,当即笑道:“都莫要争了,回头还有的是几回,这一回且在李家吧。”


    牧归崖也忙道:“不错,就在李家叨扰了。”


    见他这样,李家夫妇都欢喜的要疯了,一张脸涨的紫红,仿佛要滴出血来,眉毛梢儿都透着洋洋喜气。


    李家婶子忙吩咐自家男人:“娃他爹,你且去再换几斤肉!我这便砍白菜包饺子哩!”


    李大壮应了声,果然欢欢喜喜的去了,不多时便消失在风雪中。


    见李家婶子又要招呼孩子们出来忙活,白芷忙劝道:“不必如此铺张,家常饭即可,闹得人仰马翻,我们心里反而过不去。”


    李家婶子还要坚持,可转念一想,也是,没准儿贵人就稀罕这口粗茶淡饭的,也就罢了。只打定主意,等会儿定要在馅儿里多多的加些肉。


    白芷和牧归崖出来没带人,可公孙景却带了两个随从,此刻见他们已经决定在李家用饭,又悄声吩咐人回去调兵,隐晦的将此地保卫起来。


    牧归崖笑道:“一鸣,莫要慌张,反叫主人家拘束。”


    “侯爷断不可大意,”公孙景却觉得很有必要,坚持道,“如今虽然太平了,可也不能说安稳,前儿沙匪的事儿尚且没彻查清楚,又如何马虎得?您与郡主都在,这里又乱的很,万一一个不小心,给有心人随便往吃食里头加点儿什么……”


    他没说下去。


    牧归崖听了,倒也没再固执己见,反而点点头,很干脆的承认了自己的疏忽:“的确如此,不错,还是谨慎些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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