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303文学
首页问鼎宫阙 100-110

100-110

    ☆、101、对弈


    宫中之事说来复杂, 但再复杂的地方,总也有简单之处。


    譬如“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这话,在宫中就极为好使。


    宫中的宫人各不相同,有些家境尚可,但穷得过不下去才进宫的也大有人在。这样的宫人,其中许多都愿意舍出一条命去给家里换钱。


    譬如吴子春就是这样, 五百两黄金对他家中而言是无法想象的数目, 他便什么都豁出去了, 甚至连背后究竟是谁都没搞清楚, 就在这金子的诱惑下禁不住地入了局。


    而这五百两黄金的数额,大抵是因为事关皇子、背后之人过于看重此事才出得如此之高。实际上为了五两黄金就能去卖命的,宫中也大有人在。


    “也出五百两黄金。”夏云姒着手安排的时候, 却也说了这个令人瞠目的数额。


    小禄子听得咋舌,躬身笑称:“娘娘着实大方。若不是实在惜命, 下奴都想这差事了。”


    “谁又不惜命呢?”夏云姒慨然淡笑,“我也知道远不需这么多钱也会有人愿意卖命, 可这实在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


    ——买人的命还讨价还价,她亏心。


    比辱骂神佛更教人亏心。


    小禄子便领了命告退,不过多时就寻得了合适的人手。


    他没有直接见那宦官, 将人约在了行宫外的一处茶楼里, 交待事情的时候一直隔着一道屏障, 说完就从屋后的窄门直接离开了,只将订金留在了那里。


    这便是夏云姒所想的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背后究竟是不是燕修容都不要紧, 这一计都仍可以用起来。


    一切安排妥当那日,夏云姒恰没什么事情,皇帝又忙于政务,她就将庄妃请来了玉竹轩中,与她安然下起了棋。


    庄妃执黑、她执白,两个人下了半晌局面都很温吞。不知不觉便到了晌午,夏云姒望了眼窗外的午时阳光,凤眼微微眯起:“差不多导师陈乐。”


    与此同时,从尚食局中端出来的午膳正送往宫中各处。


    不论在皇宫还是行宫之中,主位娘娘们宫里都大多设有小厨房,并不从尚食局传膳,唯独顺妃是个例外。


    她素来不喜奢侈,觉得专设一小厨房反倒麻烦,便一直与众人一样从尚食局传膳。


    众人夸她贤德之余,也知她这是有这样做的底气——说到底,她并不得宠,膝下的皇子也不像嫡长子那样惹眼。没了这两眼或许即便执掌宫权也不够风光,但亦不会遭人嫉恨。她又素来待人宽和,谁也犯不上害她。


    于是便见两列宦官齐齐地捧着食盒进了顺妃的院门,她身边的大宫女倒也谨慎,见其中有个面生的,便拦了一下:“我从前没见过你。”


    那宦官躬身笑答:“下奴是新拨到尚食局的,今儿起才开始负责顺妃娘娘的饮食。又碰上先前呈膳的一位告假了,便由下奴来送。”


    类似这样的事倒也有过几回。虽说侍奉主位宫嫔的人马即便是在六尚局中也该是固定的一波,但宫人也是人,有个小病小灾在所难免,自就只能找人顶替。


    那宫女便让了开来,招呼他们将膳端去侧屋,要从食盒里取出放到托盘上才好端进去。


    檀木棋盘上,一颗白子缓缓落下。冰凉的石质棋子落出稳稳一响,夏云姒笑说:“姐姐请。”


    庄妃沉吟了半晌却开了口,话一出来,便可知她方才的沉吟与眼前的棋没什么关系:“你这回……可是冲着三皇子去了?”


    夏云姒悠然摇头:“稚子无辜的话说多了也腻,可算计小孩子有什么意思?能直接冲着本尊去,当然是与本尊过招更有意思。”


    顺妃院中的西屋里,珍馐美味已一碟碟在托盘中盛放妥当,遂有宫女鱼贯而入、端起托盘又鱼贯而出,向着正殿去了。


    庄妃迟疑着又落下一枚黑子:“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宋婕妤是诓你的呢?一旦顺妃真有了什么不妥,岂不就……”


    “这我知道。”夏云姒抿笑,旋即便也又落下一子,“所以我不会真让顺妃出事的。她与燕修容若与此无关,事情就到此为止。而若她们有所心虚,日后的万般纠葛便也算得她们自己铺出来的,怪不得我了。”


    香气四溢。


    正屋里,菜肴片刻之间就已上齐,与那精致的瓷器搭配着,在桌上倒也算得一派美景。


    顺妃一时倒没急着从寝殿出来——依着规矩,桌上的菜都还需她身边的宫女验过才可,哪怕宫中并无人会害她,也不可漏了这一步。


    就见两名宫女上了前,一个端着小碟,从盘中夹菜搁入小碟之中。另一人轻挽衣袖,执着银针逐一验过。


    两人做这事都做惯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但从未验出过什么,不免有些松懈。


    然而在验过一道点心后,那执银针的宫女正要换一根针再验下一道,目光往银针上一定,却倏然面色大变。


    “这——”她惊吸冷气,几乎喊出声来。另一位抬眸一看,顿也往后一个趔趄。


    ——银针的顶端堪堪黑了一截,不用多问,十有八|九是砒霜所致。


    二人面面相觑,明明都已是历过许多事的老资历宫女,却硬生生反应了良久,才疾步向屋中行去。


    玉竹轩里,庄妃抿着笑,又落下一子。


    她瞧出来了,其实棋盘上这先行一步的黑子已显了颓势,后走的白子步步紧逼,更似乎将黑子的一切路数都算在了其中,杀势极猛。


    她一壁端详着棋局,一壁斟酌着问:“可总是宋婕妤所言都是真的,你就确信如此便能让顺妃与燕修容斗起来么?”


    她想以夏云姒一贯的本事该是有十二分的把握的,之所以有这样一问不过是为求个心安。


    可夏云姒摇了头:“我并不确信。”


    庄妃一怔,就见她闲闲地再度放了颗白子上去,口中道:“有两样结果,哪一样都有可能发生。”她说着唇角勾起笑,妩媚中透着她脸上惯见的玩味,“我倒希望她二位别是闷头一股脑地掐起来,顺妃也疑一疑我才好呢。”


    顺妃的院中,刹那间已乱成一团。


    她从未遇上过这样的险事,好似愕了半晌,又即刻着人围了尚食局,下旨严审。


    备膳的当然个个都有嫌疑,前来送膳的一众宦官亦逃不过,很快就都被看了起来,挨个盘问。


    然而不足一刻,那大宫女又入殿匆匆禀了话,禀话时脸色煞白:“娘娘……那送膳的宦官中,有个叫吴韧的……忽地自尽了。奴婢刚去看过,大约是早已服了毒……干完这事正好毒发。”


    “竟有这等事!”顺妃拍案而起,黛眉深皱。好生缓了几口气,才又做了吩咐,“平日与他亲近的人,挨个查过!”


    大宫女一福,当即领命去办,可好一番审讯,最终却没得着什么有用的结果。


    尚食局中与他共事的宫人最多只能供出他近来似乎莫名得了一笔钱,送回了远在山中的家里,具体是何人给的却不知了。


    那因为告假暂且被他顶替了这差事的宦官亦不知太多,只说吴韧给了他五两黄金,他从未见过这样多的钱,就应了下来。


    似乎一切,都只得终止于此。


    顺妃在殿中沉默良久,殿中的一切便也都随着她安静。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那心中挣扎了半晌的大宫女才犹豫着上了前,唤了她一声:“娘娘……”


    顺妃抬了下眼皮。


    “娘娘您看……”大宫女心有余悸地睃了眼外头,“您看这路数……与皇长子那边刚出的事,是不是如出一辙?”


    都下了血本,都让人查不下去。


    皇长子那边的事是她让人拿捏着分寸一步步安排了许久、一点点怂恿着燕修容办的。


    她原本只是想激出燕修容的野心,让她动手,等着她出手之后便可一石二鸟,将她与夏云姒都除掉。


    燕修容将事情办得如此“漂亮”,却是她没想到的。


    她没想到燕修容竟有本事让人查不出端倪,一石二鸟的算盘落空之余,她也对燕修容多了几分忌惮。


    如今,如出一辙的事落在了她头上。


    她自也头一个就想到了燕修容,觉得燕修容或与她想法一样,认为要保证自己膝下的皇子登基只除一个皇长子并不够,唯有将其他皇子也除去才稳妥。


    可她又迫着自己冷静,迫着自己压制这个想法。


    因为还有另一种可能。


    可能是窈妃察觉了什么,又或通过夏家的人脉查到了什么,所以故意与她玩这样“如出一辙”的一手、又轻而易举地让她查到。


    或是为让她收敛,或是为向她宣战。


    这猜测令她不寒而栗。


    她并未料到夏云姒竟会将她摸出来,更不想与她这样过招。


    再说,夏云姒如何会摸到她……


    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从不曾亲手做什么恶事,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过,每一桩每一件都是推别人去做,理应没有留下什么端倪才是。


    可会不会有百密一疏之时?


    这念头一起,就犹如梦魇般纠缠了她。


    如果有、如果有……


    如果有那么一丁点她自己不曾察觉的疏漏,夏云姒便有可能摸到她。


    那更久远的事情,夏云姒亦有可能知道。


    顺妃的心神微有些乱了,只觉无心中一块棋盘被推到了面前,她却摸不清对方是否要她执子。


    “我赢了!”玉竹轩中,夏云姒笑舒着气,潇洒地将棋盘一推。


    庄妃噙着笑摇头,将手中余下的几颗子丢回棋盒中:“我早该输了,你倒有兴致,还拖拖拉拉的陪我玩这么久。”


    说着笑容又淡了些,在唤宫人进来收拾东西前,又还是追问了她:“你究竟为什么想让顺妃疑到你?”


    方才她点到为止地将这话题绕了过去,只说怕她听了担心。


    可话说一半只会让人更加担心,庄妃后半场棋下得都不安生,连几次扭转局面的机会都错过了。


    夏云姒挑眉笑了声:“原来姐姐还在想这个?那我可学会了,日后下棋都找一桩事吊着姐姐,我便盘盘都能赢了。”


    庄妃拣出一颗子作势要丢她:“得了便宜卖乖!”


    夏云姒忙一躲,缩了缩脖子:“我说我说,可别砸,这棋子砸人一看就疼……”


    庄妃板着脸将棋子丢回盒中,淡声:“快点说来!”


    夏云姒凝神,边思忖边吁气:“也没什么。我只是想顺妃若疑到我、觉得我或许有所察觉,日后大概就会少用些心思在孩子们身上了,会想先除掉我才能高枕无忧。”


    她宁可这些明枪暗箭冲着她来。


    夏云姒不咸不淡地想。


    庄妃抬眸瞧瞧她,神色一时间颇是复杂。


    她觉得这一刻的夏云姒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做了母亲的狐狸,一边眯着那双上挑的狐狸眼琢磨怎么抢别人的肉,一边又死死的把小狐狸都护在了身后,厚厚的尾巴盖住它们,独自引着对手的注意。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提前通知更新会推迟,今天却晚了,实在不好意思。


    是这样的……今天我家的水管毫无征兆地突然出毛病了,国庆期间维修人员又少,折腾了大半天才差不多搞好


    _(:3∠)_这种不可预知的突发状况最讨厌了


    =====


    营养液又有五千了,明天会有加更


    不过因为明天上午还要再弄一下水管,所以可能更的迟点


    ==========


    _(:3∠)_因为更新推迟,本章随机送80个红包……


    ☆、102、换血(双更合一)


    一如先前种种一样, 这事一经传开便震荡了后宫。


    顺妃竟也会遭人陷害——所有人闻之都是一惊,而顺妃忽然展露的强硬手腕又令众人再度惊了一回。


    她向太后请旨,将那下毒的宦官灭了三族,五百两黄金更尽数入了国库。与之亲近的宫人们亦处死的处死、流配的流配。几日之内,宫中尽是喊声哭声。


    这样的狠厉在当心的后宫是不常见的,至少在明面上并不常见。说到底是早年皇帝偏爱贤惠善良的女子, 佳惠皇后亦因此被皇帝念念不忘, 谁都在投其所好, 这些年便也都这样下来了。


    眼下顺妃此举不免引得六宫瞩目, 夏云姒亦是大感意外。因为哪怕是在她,虑及皇帝的喜好,也并不太愿意为这些宫中斗争牵连身在宫外的人。


    就拿吴子春来说——吴子春本人她受益宫正司以极刑处死了, 那五百两黄金亦没入了国库。但吴子春的家人、还有用这笔钱置办的宅子与粮田,她抬抬手便放了过去, 让他一家子得以活命。


    是以众人再向顺妃问安时,偌大的正殿之中都分外的安静。


    顺妃坐在主位闲闲地抿着茶, 过了会儿,似乎觉出了氛围的异样,不解地看看她们:“今儿是怎么了, 一个个都不说话。”


    嫔妃们面面相觑, 庄妃亦与夏云姒对望了一下, 继而颔首道:“诸位姐妹想是都听闻了顺妃姐姐前几日遇险之事,心里不安生呢。”


    顺妃哦了声,笑容轻松地漫开:“本宫无事, 凶手也已严惩,诸位安心吧。”


    夏云姒也抿起笑容:“宁沅前阵子也遇了如出一辙的事,险情说来就来,查却查不清楚。臣妾却是无用,竟没想过可以杀那宫人全家以儆效尤,还是顺妃姐姐更会治下。”


    顺妃望向她,二人对视之间,她从顺妃眼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探究,但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笑容仍很和煦:“窈妃说笑了,后宫嫔妃最要紧的是会侍奉皇上——这般算来你若是无用,那这满殿便也没了几个无用之人。眼下这事实在是……”


    顺妃说着摇头,怅然叹息:“本宫原也不愿做这样的狠事,只是想着前头是皇长子、接着便是本宫,实在让人心里不安生,不知下一个又会轮到谁。于是只能杀一儆百,盼着那些糊涂人能清醒些,别再平白搭进来。”


    “姐姐说的是。”夏云姒垂眸,心下将她的话想了两遍,眼底的笑容淡去,只余凛凛冷意压在心里。


    待得从顺妃处告退,夏云姒与庄妃结伴而行,走在偏僻的宫道上,庄妃叹息:“行事作风一反常态,顺妃这是心虚了,可见是真不干净。可她的反应,也是真快。”


    “是。”夏云姒也有些怅然,“倒是比我想得还厉害些。”


    她原惊异于顺妃突然使出这样的铁腕,但今日听顺妃那般说了,倒也明白了她为何如此。


    ——这是已然疑到了她,怕她这同在妃位的起了斗志,去夺她的宫权呢。


    后宫没人敢行事这样狠,是因她们都要算计皇帝的宠爱,夏云姒也不能免俗。


    可顺妃从来不得宠,反倒不在意这些。倒是那宫权,现下是她手中最贵重的东西,她断不可能轻易让人夺了去。


    而不论皇帝喜欢怎样的女子,论起执掌宫权,都自是手腕硬的更为合适一些,温柔善良的如何能压得住这样多的事?


    这些道理都不难想懂,可事情才刚出,顺妃就立刻防起了这一点,也真令人赞叹。


    “走一步看三步。咱这位顺妃娘娘,可真是没白在宫里沉浮这么多年。”庄妃轻笑,那笑容又转瞬即逝,“只是这宫权若真一直被她稳稳捏着,倒也真是个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夏云姒摇头,神情变得淡漠,“我姐姐可不是曾也执掌宫权么?那还是天下皆知的皇后,凤印到现在都还留在椒房宫里。”


    但又有什么用?她连自己的命都没能保住。


    所以皇帝将权力给谁固然重要,却也从不是最重要。


    谁能算准人心一步步在宫里铺开自己的人脉,才是最要紧的。


    不过这一点,顺妃大概也是不差的。


    “我担心的,是六尚局、内官监,乃至各宫免不了都有她的眼线。”夏云姒幽幽轻叹,“我的延芳殿里如今都是夏家进来的人,我还放心。可放到永信宫就已然说不清楚了,离得更远的只会更盘根错节。”


    “是,我在庆玉宫也是一日比一日更忐忑。你挖出的不干净的人越多,我越免不了要想身边是不是早就有人当了她们的眼线。”庄妃边说边蹙起眉,“可也总不可能全换了夏家的人进来。”


    夏云姒笑出声:“那是,我夏家又不是做这门生意的,哪有这么多人可送进来。”


    接着凤眸微眯,沉吟了会儿,却忽而问:“顺妃是哪年跟的皇上?”


    庄妃浅怔:“那是先帝在位的时候里……比皇后娘娘她们都早一些。”说着凝神想了想,道,“应是建德十八年?我记得皇后娘娘与皇上是建德十九年订下的婚约,那时太后提过一句,说慕王府里别无旁的妾室,只有这一位,是一年前入的府。”


    “那年我六岁。”夏云姒心下一算,“如今也过去十六年了。”


    如若顺妃心思打从一开始就够深,或许从那时便开始步步设计了。若那时还没有,最迟到皇帝继位、众人都入宫时,大抵也开始了。


    那便也已足有十二三年。


    十二三年,真是足以发生许多事情了。


    夏云姒心下盘算着,斟酌又道:“寻个机会,我可与皇上提上一提。”


    这“机会”却是当日晚上就来了。


    彼时宁沂早已熟睡,宁沅尚在读书。夏云姒照例盯着他喝了碗汤,又叮嘱他早些睡,而后自己便回了房,早早地躺下了。


    结果还没入睡就闻得外头的问安声。她坐起身,他正从门前的屏风后走过来。


    她睨他一眼:“臣妾今儿个来月事,皇上还来。”


    贺玄时笑着挑眉:“你也不必月月都提醒朕。”


    其实这样的事他自然是知道的,嫔妃来月事时尚寝局都会将牌子撤下,一看便知。


    可他还是常会过来,因为他已习惯了有她在身边,当真几日不见,他总是想的。


    便见她抿着笑,愉悦地翻身面朝着他,又拍拍床边:“那臣妾陪皇上说会儿话,然后皇上去看看玉宝林。”


    他拎起玉佩的流苏,将穗子在她脸上一拍:“充什么大度,当朕不知道你几斤几两。”


    她就不再说话了,唇角勾着一股子坏笑往里挪了挪,好让他躺下来。


    他倒也没躺,反正一会儿盥洗还得起来,只将软枕立起来,靠在枕上阖目揉起了太阳穴。


    夏云姒撑起身帮他揉,边揉边轻轻问他:“皇上近来很忙么?臣妾前天去清凉殿倒没见有很多折子,皇上还看闲书来着?”


    皇帝重重喟叹:“是,朝政尚可,只是后宫又出了事,朕想得头疼。”


    夏云姒眸光微微一凌,又迅速压下:“皇上是说顺妃姐姐的事?”


    “是。”他睁开眼,又是一声喟叹,“与宁沅前不久的事情如出一辙,所幸顺妃也无恙。”


    夏云姒莞尔:“顺妃姐姐已下旨严惩了。”


    他仰视着幔帐,点一点头:“也是该严惩了。宫中嫔妃大多心善,遇了事总是轻拿轻放,倒教这些人胆子愈发大了。”


    夏云姒心底笑了声。


    这话听来多么嘲讽——宫中嫔妃,哪有几个是真的心善呢?一次次的轻拿轻放,还不都是做给他看的。


    他却不会觉得这一切的纵容其实都是因他而起的纵容,更不会觉得那些白白搭进去的人命也都与他有关。


    她自也是不会说的。


    她柔若无骨地侧坐到他腿上,抬手给他捏肩:“顺妃姐姐料理宫务素来有方,这番严惩之后,宫人们日后想来会多几分思量。”


    他沉然点头:“但愿吧。”


    她紧跟着又道:“不过……臣妾只怕这法子只能管上一时,待得事情一久,那根弦松下来了,便又不顶用了。”


    皇帝沉默不语,她的笑容里透着恳切的思量:“臣妾倒觉得,宫里这些人该如臣妾身边的人一样,尽数换一换了。”


    皇帝睇着她:“怎么说?”


    夏云姒道:“本朝并无放宫人出宫的习惯,大多宫人都要在宫里留一辈子,上一次放宫女们还乡至今已有二十余载,但臣妾听说前朝不是这样。”


    她顿了一顿,声音听上去愈发温柔,向他娓娓道来:“据说前朝的宫女大多年过廿八便要出宫,宫中会如选宫嫔时一样再向民间下旨征兆新人入宫填补空缺。臣妾想着……这般老的换新的,大概积淀出那样盘根错节的关系便难了些吧。人换了一轮,人脉总不免要散了很多”


    他一壁思量一壁点头:“倒是个法子。只是本朝既无那样的例,做这样的事也就不免生疏。宫中要办的事又多,一旦人员上青黄不接,单是碰上年节就不免要出大乱子。”


    “是。”夏云姒应了声,即刻又道,“但所谓长痛不如短痛,这事总归是要做的。至于避免‘乱子’,臣妾觉得可将人分开慢慢地换。譬如此番出了问题的尚食局先换,余下五尚局与各宫宫人再逐一跟上。又或都先换两三成,余下的再分三两次慢慢换完都可。”


    他一时沉吟不语,她也并不催他答应,只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想法:“宫女们这样换完就了了许多事了。至于宦官……倒着实不太好一下子征那许多新的进来,但三两处行宫加起来也是不少人了。他们大多数人又都经年累月地不太能与宫中打上交道,此番若是与宫中人马一换,那便也算是换了一番血。”


    跟着她又续说:“不过各宫近前服侍的人,由着姐妹们自己的意思便是。若真有信得过的,自然还是留下的好,也不必强行全换。”


    她说罢又等了会儿,他点了头,接着就笑看着她问:“这主意不错,你想了多久了?”


    夏云姒脸上一红,犹如心事被看穿一般羞赧地在他胸口一拍:“皇上这是取笑臣妾笨呢!倒也没有几日,臣妾是看顺妃姐姐待人那样宽和还能遭人暗害,臣妾心里实在不安,生怕这样的事越来越多。后来想起宁沅一事后臣妾将身边宫人尽数换了心里就安生了不少,便连带着想起了这法子,换汤不换药罢了。”


    “朕哪里取笑你了。”他揽过她来吻了一口,“宫里属你聪明。这事便由你与庄妃顺妃一道办吧,也不必急,正好来年又是三年一度的采选,放在一起或能省些事。”


    夏云姒轻轻应了声“诺”,目光一转,却又蹙眉:“臣妾与庄妃姐姐可一起办,但这事……皇上还是别让顺妃姐姐沾手了。”


    他不解:“怎么?”


    “再怎么说,这也是得罪人的事。”她黛眉浅皱,颇带愁绪,“臣妾与庄妃姐姐办,瞧着不过是奉旨办事罢了,旁人也不敢说什么;顺妃姐姐却是自己刚遇了事,若紧跟着就这样大刀阔斧地换起人来,瞧着倒向为一己私利求皇上这样大动干戈了。顺妃姐姐一贯贤良,待臣妾也好,臣妾不忍她平白遭这样的非议。”


    “心眼还愈发好了。”他不由笑意更深,又亲了她一口,“好,那就你和庄妃去办。若有人敢背后议论你什么,你回给朕就是,朕帮你办。”


    她倚在他胸口,一声娇笑:“皇上下这旨意在先、不许旁人议论臣妾在后,这是要自己把骂名都担着了?”


    “……可真会说话。”他一刮她鼻子,又坦然笑说,“是,就是不许旁人议论你。谁敢说你,就让他到紫宸殿与朕辩个究竟,再押出去挨板子。”


    她的笑意变得促狭起来,看起来酸酸的,更显狐媚:“皇上这话说的……”她将他的嘴唇捏住,“可真像个昏君。”


    这晚,她如旧还是与他小酌了一杯。他便在入睡时又起了兴致,只是念着她的孕事,只得忍了。


    那酒到底是劲力不太大,但兴致上来硬要忍着总归也是难过。夏云姒就恰好露出愧疚,说自己若是能没有月事才好,那就能日日与他缠绵入睡了。


    彼时他的手正在她身上摸索着,以此消解心中之痒。听她这样说,他揽在她背后的手好笑地一拍:“这是什么糊涂话。是朕愿意来陪着你,哪里怪你了。”


    “可是难受嘛……”她小声呢喃,声音委屈,连眼眶都红了。他看得一怔,旋即又笑:“怎么还委屈上了?不碍事,快睡吧,朕也睡了。”


    她柔柔地嗯了一声,安静了会儿,又还是带着满脸的挣扎劝了起来,劝他去含玉那里。


    她并不时常这样,始终拿捏着分寸、摸索着他的心思,只在恰到好处时劝一劝。


    果然,在一声叹息后他无奈地坐起了身:“罢了,朕回清凉殿看折子。”


    她毫不怀疑若就由着他这么走,他当真会回去看折子——在这样的事上他一贯还是有几分克制的,确实不是色中饿鬼。


    她便用手指勾住了他的衣袖,绞了个圈儿,娇柔道:“可臣妾实在不想皇上受这等委屈。”


    他有些不耐地转头看她,可只在一瞬之间,心底的不快就被她眼中的似水柔情冲散了。


    他对她越来越生不出火气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如何一分分沉沦的,也清楚自己越来越克制不住地迁就她。


    他终是重重地一叹:“罢了……”


    说着站起身,摇了摇头,向外走去。


    樊应德迎上来,夏云姒听到他吩咐说:“去看看玉宝林。”


    很好。


    她怡然自得地躺了会去。


    她瞧出了他今晚着实不太愿意去见含玉,但他又一次迁就了她。


    她就是要他一步步将底线放得更低,她就是在得寸进尺。


    再说,有好处总要姐妹们一起分嘛。


    宫里的日子瞧着眼花缭乱,但能争的东西算起来其实也就那么几样——权力、富贵、荣宠,还有就是那片刻的欢愉。


    以含玉当下的位子,权力一时半刻是碰不着的,富贵也说不上。至于荣宠,皇帝不喜欢她,这是没办法的事。


    可皇帝既然年轻又清俊还“精于此道”,她总归还能品尝一下那点子愉悦。


    人生得意须尽欢,自家姐妹不能亏了。


    是以翌日晌午,皇帝与朝臣们议完了事,清凉殿中便正式传出了旨意,道宫中近两年恶事不多,着令庄妃、窈妃一起着手撤换宫人,一应事宜由尚宫、尚仪两局从旁辅佐。


    旨意传开,满宫哗然。近几年来出了那么多的事,加起来却都没有此事令人震惊。


    众人上一次遇到这么大的事,好像还是皇后离世之事呢。


    各宫、各处顿时都在议论。眼下他们身处行宫,周围还算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因为许多行宫宫人觉得自己或有机会被换到京中皇宫侍奉去,那比起在行宫里可是一桩美差。


    “但宫里,恐怕是已经哭成一片了。”棋局摆开,庄妃边笑边落了第一颗子。


    夏云姒也笑:“我倒想看顺妃哭呢。”


    “她啊……有苦说不出吧。”庄妃笑着乜了她一眼,“属你会说话。她明明是执掌宫权的人,却就这样被从这般要事中择了出去,偏还说不得你什么。”


    夏云姒淡泊耸肩:“我可是时时处处为她着想呢。”


    这样的事,她如何能让顺妃插手,又如何敢让顺妃插手?


    换人,就是为了把顺妃的势力换出去,做不到让宫中干干净净也要她伤筋动骨。


    真让她插了手,这大动干戈便白动了。


    她说罢落子。初开局时没什么可讲究,庄妃很快也就又落了一颗:“我倒想知道,燕修容究竟有几斤几两呢。”


    “不太值当为她分心。”夏云姒淡淡啧声,“宁沅本就极得皇上宠爱、宁汜又格外被厌恶。要压过宁沅去,她得本事滔天才管用了。”


    庄妃点点头,小禄子恰好挑了帘进来,含笑禀说:“娘娘,殿下回来了。”


    宁沅近来头已不太晕,便已重新开始读书了,只是仍不能像从前那样累,每日只读半日,晌午就回来歇着。


    夏云姒一哂:“快让他进来。去备碗冰镇酸梅汤,但等他散一散身上的汗再端进来给他喝。”


    小禄子告退出去,宁沅很快就进了屋,见庄妃也在,规规矩矩一揖:“姨母、庄母妃。”


    “快坐。”夏云姒一睇不远处的椅子,他却没坐过去,反将椅子拖到了棋桌边,看她们下棋。


    庄妃即刻揪了个葡萄塞到他口中:“吃葡萄,别说话。”


    “……”宁沅嚼着葡萄暗暗瞪她,嘴里嘟囔,“那都是儿臣小时候干的事了,儿臣早不那么烦人了。”


    两个人相视一望,发出一阵哄笑。


    宁沅刚学棋那会儿对此颇有兴趣,最爱在旁边指手画脚。庄妃堵他的嘴的确是因为这个,不过,那也的确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但他说“小时候”就很有趣,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啊,总要变着法的跟旁人强调自己不是小孩子。


    夏云姒就故意打趣:“是,我们宁沅不是小孩子了。来年恰又是大选年,可以挑个姑娘了?”


    其实他明年才十二岁。


    宁沅顿时脸红:“姨母怎么这样,我回去读书了!”


    说着就起身,带着气决绝一揖,转身就走。


    二人乐不可支,看着他的背影目送他离开,庄妃还不忘添上一句:“一会儿过来一起用膳。”那个口吻,端的就是故意气他。


    不过午膳时,宁沅还是过来了。他懂事,不会为几句玩笑话闹脾气,倒是一上桌就注意到了那道玫瑰酥饼。


    他几是不假思索地问夏云姒:“姨母,那道点心能赏了我么?”


    夏云姒不禁奇怪:“你吃就是了。”


    宁沅却摇头:“不是……我那天……”他说着神色挣扎起来,似乎难以启齿。


    庄妃蹙眉,与夏云姒一唱一和地问了好几句,他才重重一叹:“我那天有本书落在尚书房没拿回来,又急着要写功课,在玉竹轩门口恰好碰上静双,就让她跑了一趟帮我取来。结果没想到,她竟在尚书房碰上二弟了,二弟对我……您也知道,就找了她的麻烦。”


    后来为这个,他也跟二弟发了火了,绷足了威严厉斥二弟不该随便动他姨母身边的人。


    但静双到底是个女孩子,二弟支使乳母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她训到哭,她心里必定很难过。


    夏云姒好生滞了滞。


    这事她原也听说了,但当时心下只觉宁沅真会办事,并没有瞎闹脾气瞎打架,而是直接指出皇次子错在何处——“不尊长辈”的错处搬出来,可谓稳准狠。


    但眼下一听——怎么,心里倒还记挂上静双了?


    她执箸夹菜,边用余光不住地打量他,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你与静双,很熟么?”


    作者有话要说:  直接双更合一啦,营养液加更还清


    不过……霸王票到了,所以明天还有加更


    ========


    本章随机送50个红包


    ========


    推个基友的脑洞文~~


    《我和校渣灵魂互换了》by林鹿呦呦


    app的小天使只能搜索文名或笔名进行收藏啦~


    【文案】


    高三五班的实习班主任是个小哭包,每天最盼望的就是问题学生能不打架,不及格的都能及格。


    而问题学生中的老大——江耐同学,校霸生活的最大乐趣就是气哭班主任。


    直到有一天,校霸同学变成了小哭包。


    于是,五班同学发现,他们的班主任a炸了天。


    隔壁班来挑衅,“她”竟然一人干翻了全场。


    还没来得及膜拜,就被一个个揪着耳朵拎回教室做题。


    “班主任”:考不上985老子弄死你们!


    而昔日的“学渣校霸”:那、那个,不会的题我可以教你们……


    五班同学:这跟说好的画风不一样!


    ☆、103、六尚(双更合一)


    宁沅想想, 坦诚道:“见过几次,不太熟。”又疑惑问,“怎么了?”


    夏云姒对他的发问仿若未觉,给他夹了个鱼丸,又问:“你觉得她人怎么样?”


    “……不熟啊。”宁沅哑了哑,皱着眉认真想想, 也只能答说, “我只知她长得好看, 也读过些书。”


    这般看来是真不太熟。


    夏云姒微微松了口气, 这才笑道:“没什么,姨母随便问问。一会儿会让人赏几道点心给她,你放心吧。”


    宁沅便一哂, 也不再多说什么,安安心心地用起了膳。用完膳他便回了房, 夏云姒倒没诓他,真让人备了几道小宫女大多爱吃的点心给静双送去, 只是还专门传素晨来了一趟。


    素晨自随她进宫后便奉命教静双读书与琴棋书画,她对小孩子颇有耐心,静双能学出样子都多亏了她。


    为这个, 夏云姒也已给她寻了一门好亲事, 待得静双露了脸她便可功成身退、好好处嫁。


    但前提是静双不能白教。


    夏云姒便直截了当地告诉她:“静双慢慢大了, 不可能日日拘在房里,总要出来走动,这不打紧。但你多加注意着些, 莫让她与皇长子多见面。”


    素晨在她面前躬身而立,听言一滞:“皇长子……”说着恍悟,抬眸看看夏云姒,“娘娘是怕……”


    夏云姒颔首,悠然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浓郁的热茶:“皇长子今年周岁十二,静双也已十岁了。这个年纪说小还小,但有时情窦初开也就是一瞬的事,别节外生枝。”


    素晨忙一福:“诺,是奴婢疏忽了,只还拿她当小孩子看。娘娘放心,奴婢日后必定多注意些。”


    夏云姒淡淡地嗯了声,就不再多说此事,只又提及来年可挑个人教静双习舞了,可先在舞姬之中物色个合适的老师。


    交待妥当,素晨就告了退。夏云姒侧倚在罗汉榻上盘算心思,直盘算得发出一声连自己也辨不清意味的笑。


    她的算盘打得……真是好远,远到让她自己偶尔回想起来,都禁不住一阵慨叹。


    可这算盘她不能不打,早在决定进宫那一刻她的一根根心弦便都绷紧了,每一刻都有个声音在心中低语,一次次地提醒她,她必须走到最后。


    如此,她如何能不时时刻刻想着这些?


    所以她才会在看到静双的时候眼睛一亮——静双那时只有四岁,又穿着低位小宫女的粗布衣裳,还挨着打,哭得满脸泪痕。


    即便如此,她的美貌在一众小宫女里仍十分出挑。宛如明月挂在天边,缥缈的云烟遮不住那份光彩。


    这样的美人胚子即便在宫中也是不多得的,夏云姒当时就拿了主意,就这么将她带了出去。


    如今一转眼倒也过去了六年。依着本朝律例,女子十五岁及笄,但十三岁就可嫁人,这么算来不论十三还是十五,静双派上用场的时候应该也不远了。


    那个时候……夏云姒该是二十五或者二十七岁。


    这个年纪,放在每三年都要添进一茬新人的宫里,已经不年轻了。


    许多宫妃从二十三四便会有所紧张,开始物色年轻的宫女代为侍驾。宫里不就是这样?谁都想得宠,等到自己年老色衰不能得宠之时,身边有人能替自己得宠,那也算一回事。


    她相信静双不会让她失望,因为几载下来,静双不仅如料出落得愈发娇美,琴棋书画更学得尽心,性子也温柔。


    这样的人送到面前,皇帝自是会欣然接受。


    先前的这五六年,夏云姒闲来无事都时常靠设想此事来解闷儿——若是心中爱慕皇帝的人,想到这些大概会难受;但对只想步步为营的而言,设想自己宠冠六宫之后出现的新宠也是自己手里的人,只会觉得无比畅快。


    只是近来,偶尔再想这事,她常会觉得人算不如天算,自己还是想得不够周到。


    再过不足一年,便又是三年一度的大选了。


    她挑出静双之时没料到顺妃当真与往事皆有瓜葛,自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与当时还在行宫避世的顺妃明争暗斗。所以当下看来,明年大选时顺妃免不了是要做些安排,给她添一添堵了。


    掌权宫妃就是掌权宫妃,她与庄妃瞧着与之位份相同,为着这份皇帝亲赐的权力也终是矮了她一头。上回大选平平安安的过来了,不过是因为当时她们还没什么嫌隙,犯不着惹旁人不快。但如今,顺妃但凡想利用这大选的机会、物色新人为自己丰羽添翼,都是做得到的。


    可惜啊,静双现在还太小,还用不上。


    不然等到顺妃选好了人进来,她这边献一位姿容惊人的妙龄佳人到御前,势必能让顺妃窝火一通。


    雅悦居里,顺妃侧坐榻桌边修剪着花枝,一语不发地听侧旁的宫女瑟缩着禀话。


    宫女是她身边的大宫女,鲜少这样紧张。不过是转述清凉殿传出的旨意罢了,当中也语结了好几次。旨意说完又说起樊应德专程来传的话,声音愈发小心:“樊……樊公公说,皇上如此下旨,是念着娘娘您刚遇了事,怕宫里那些人乱嚼舌根,说您为了一己私利大动干戈,平白折了贤名……”


    宫女说罢便抬眸偷眼瞧她。好半晌,顺妃都未有什么反应,直至一剪子厉然剪下去,咔嚓一声,将开得最盛的那枝连枝叶带花朵全剪了下去。


    宫女往后缩了一下,顺妃面色倒仍平淡,将剪刀往桌上一搁:“行啊,本事不小。”


    宫女不敢吭声。


    顺妃笑音冷冽:“比她那个姐姐可是强了不少。”


    夏云妁昔年憋屈成那个样子,也没能做出什么来。这夏云姒,倒轻而易举地就让她这掌权宫妃连这等要紧宫务也插不得手了。


    人前人后,她却还得念着夏云姒的好。


    本事,真是本事。


    顺妃越想越是禁不住轻笑,笑了好几声,笑得宫女愈发胆寒,硬着头皮哄她:“娘娘,或许不是窈妃娘娘的意思,只是皇上念着您,是好事呢……”


    顺妃的目光在她面上一划,饶有兴味又掺着讥讽:“怎么,在你眼里,本宫竟是个宠妃不成?”


    “……娘娘。”宫女强撑着干笑,编都编不下去了。


    是,顺妃娘娘从不是宠妃,如何能让皇上如此细心地为她打算?


    其实就算是得了宠爱的,也没几个能让皇上如此小心呵护,否则佳惠皇后又如何能那么轻而易举地就没了?


    皇上待女人就没有那份心,突然做出这般细致的安排,只能是有人说了什么。


    那从这件事上看,不是庄妃就是窈妃。加上皇上昨晚去过玉竹轩、离开玉竹轩后翻的也是与窈妃素日交好的玉宝林的牌子,可想而知该是窈妃开的口。


    宫女知道自家主子心里憋屈,毕竟这才刚过上招就让窈妃摆了一道。


    她想了想,跪到脚踏上给顺妃捶腿,边捶边说:“娘娘别生气,说到底您争的不是这一时,是为着三殿下的将来做打算。三殿下现下好着呢,虽是刚开读书不久,但先生总夸他聪慧——这可不是说说而已,奴婢听闻皇上为殿下们挑的先生都严苛得很,皇次子当年可不太能得这样的夸奖。”


    顺妃复又笑了一声,没说什么。


    她知道这是实话,却也知道这是拣了好听的那一半说。


    ——先生们是严苛,学生能得了夸奖是不容易,皇次子刚读书时鲜少被夸也是真的。但隐去的那一半是,皇长子宁沅至今还是最为出挑的哪一个。


    她想扶宁汣上去,难呐……


    本朝本身就重视嫡长,宁沅这孩子偏还不仅仅占了“嫡”“长”,更着实是兄弟几个里最优秀的一个。


    换言之,宁沅只要还活着,底下的几个弟弟就半分机会都没有。


    可经了上回的事……燕修容那个老狐狸,处处设防没让自己折在里头,却也没能把事办成。如今看窈妃这劲头,想再对皇长子下手是一日比一日更难了。


    顺妃揉着眉心,无声地长叹。宫女只道她还在忧心宫人撤换之事,温言又说:“娘娘,其实这事也未必能多遂窈妃的意——您在行宫之中住了这么多年,人脉上总比她熟。她若把这边的人往宫里头调,未必能讨得着好。”


    “行了,别说了。”顺妃烦闷地止了她的话。


    这道理她一个宫女能想到,窈妃那个人精如何能想不到。


    窈妃这是掐准了,一个人再能精于算计,精力、财力也总归会有个限度。她在宫中铺了那么多人脉去办事,行宫这边便不免会有疏漏。


    当下再去铺垫,也不行了。


    不止是来不及,更因为眼下谁都知道这般大动干戈为的是什么,行宫的宫人们更都正削尖脑袋想往宫里钻。


    这个时候,她若想在暗中收买谁……呵,昔日说“重金之下必有勇夫”,那是因为那些人能见到的只有这“重金”。


    但现在,一来谁都因为刚了结的事人人自危着,知道为了这重金或许会搭上一家子的性命;二来若能在这节骨眼上谋个好差事,日后所得或许比“重金”更多,不免有人会动心思,把她差出去的人供出去。


    到时只怕就算不能直接查到她头上,窈妃与庄妃也会抓住这机会将事情牵到她头上,她岂能这样往她们手中送把柄!


    顺妃愈想愈是窝火。细说起来,那杀了凶手一家子、震慑宫人的还是她。


    她原本是为敲山震虎嚇住窈妃,没想到窈妃真是好算计,扭头就让这事砸了她自己的脚,不知现下在如何等着看她的笑话。


    八月上旬,圣驾照例回銮,以便在宫中渡过中秋佳节。


    回到宫中的第二日,六尚局的女官就“不约而同”地到了永信宫求见,恰好碰上含玉在延芳殿中小坐,听莺时禀完了话,便连含玉也笑了:“可见这六尚局,一个个也都不是傻子。”


    皇帝明面上下的旨分明是让庄妃窈妃一同料理此事,庄妃说来还资历更深,她们却偏就能想明白夏云姒说话更管用。


    夏云姒轻哂:“自然不傻,一个个都是老资历了,搁到《聊斋》里那也都是道行不浅的老妖。”


    说罢向莺时点点头:“先去庆玉宫请庄妃姐姐再请她们进来,我懒得独自应付她们。”


    含玉便知趣地告了退,莺时福身应诺,这就差了宦官,匆匆往庆玉宫赶。


    至于那六位女官就姑且让她们在廊下候着。夏云姒平日待她们都客气,但现下不是寻常时候,不客气一些,倒能让她们更明白自己的命数如今拿捏在谁手里。


    过了约有小两刻,庄妃才终于进了殿,见夏云姒倚在贵妃榻上,边走过去边笑:“呵,我们窈妃娘娘好大的阵仗。六尚女官一齐在外头毕恭毕敬地候着,这情景我可只在皇后娘娘那儿见过呢。”


    夏云姒正斜倚贵妃榻上,从琉璃盘子里拣烤得喷香的花生仁吃着,见她来了,闲闲地拍拍榻边:“少打趣我,快坐。”


    说着一睇莺时:“请进来吧,按往常的例,挑最好的茶上给她们。”


    庄妃坐到贵妃榻边,看看她这千娇百媚的婀娜模样:“不起来见么?”


    她又吃了颗花生,口吻恹恹:“天儿还热着,懒得动呢,就这么着吧。”


    庄妃嗤笑,不多劝她,自己也一派轻松地只这样坐在罗汉床边。这般情景瞧着全不似要议正事,惹得六尚女官进来时都愣了一愣,才上前见礼:“庄妃娘娘万福、窈妃娘娘万福。”


    原是庄妃这资历深的命免礼就行了,然庄妃乐得让夏云姒开口,噙着笑一睃她,夏云姒轻轻一啧:“免了吧,什么事。”


    六位宫中身份最贵重的女官一齐起身,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立着,却仍能感觉视线在她们之间传了两番来回。


    而后官阶略高旁人半品的尚宫上前了半步:“奴婢们听闻两位娘娘奉旨办差,要撤换宫人,便将当下的名册理了出来,以备两位娘娘过目。”


    “哦。”夏云姒眉目间漫开笑意,瞧了眼她们背后的宫女捧来的一本本名册,淡声说,“放着吧。小禄子,带人收去侧殿去。”


    小禄子会意,即刻领着那几位宫女去了侧殿,六尚女官在得了明确的吩咐后才终于敢落座,却是又迟疑了一阵,才算真正说起了来意。


    这回是尚仪女官先开的口,很有硬着头皮的难色:“两位娘娘。先前这宫里头……不太平,奴婢们领着六尚局,自知难辞其咎,不敢求娘娘们体谅,只求……只求两位娘娘高抬贵手,给奴婢们留一份可以过活的差事。”


    夏云姒微露讶色。


    她倒真没想到,六尚局的女官还能低声下气到这个地步,也真称得上是能屈能伸了。


    不过想想也是。这样的大动干戈,原也是位份越高的越不安生。


    底下的宫人大多只是换个地方办差,连俸禄都未必有什么大的变化。但她们六个掌着六尚局,要将事情办妥总难免有得罪人的时候,这回一旦落到了那些人手里,恐怕连命都要没了。


    只是她们不知,窈妃与庄妃其实已然合计过,还真没打算动她们六尚女官。


    先前的种种,论起责任她们是“难辞其咎”,但她们最多是治下不严,说与那些阴谋阳谋有直接的关系应是不至于的。


    ——底下人为了权与财会豁出命去争,但她们已然身居高位,并不需那样,左右逢源才能让她们长长久久地在这位子上坐下去。


    如此这般,这几个接着在这位子上也没什么不好,尤其是经此一道,她们不免将宫中的盘根错节看得更清,日后更不敢轻易帮哪一个,那坐在这位子上就再合适不过了。


    反是换一个人上来险数更大。六尚女官可不是随便推谁上去都行的,宫中够资历的也就寥寥数人,非得从中选来不可。


    若顺妃借着这机会先买通一个再想法子让她们放上去,岂不更险?


    夏云姒浅打了个哈欠,曼声而道:“尚仪这是什么话。六位在这位子上年头久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宫与庄妃姐姐也不敢轻动了各位呢。”


    “……娘娘言重了。”尚仪面色一变,不住欠身,“奴婢们但凭娘娘吩咐。”


    她又说:“其实我们也不愿这样费事,但你们瞧见了,先是皇长子、又是顺妃姐姐,这样的事出多了,宫里谁都不安稳,是不是?”


    尚仪连忙称是,应得一点都不敢耽搁。


    夏云姒抿笑:“所以啊……这位子本宫可以暂且给你们留着,但有的事还得你们自己想明白。否则留得了你们一时,也总保不住你们一世。”


    语中一顿,她的眼风清凌凌地划过她们每一个人:“宫中差事多,各位顾此失彼在所难免,但差事总有轻重之分,本宫希望经此一道,六尚局都能清楚哪些差事更为要紧。若一个个心里都还是一笔糊涂账,日后本宫忍不得了,就总不免有翻脸不认人的时候,到时各位可不要怪本宫。”


    六人都不禁后脊一绷,短暂地滞了一下,恭谨应是。


    夏云姒对她们的态度很是满意,留她们喝了会儿茶,问了问六尚局当下的情况,又思量着从她们的册子上圈了些人名——有的是要留下的、有的是要遣出去的,都是顺着她们的意思圈来,算是先礼后兵卖她们个面子。


    临近用晚膳的时候六人才告了退,莺时亲自送她们出去,从延芳殿一直送到永信宫的宫门口,一直客客气气。


    但六人比她更可气,到了宫门口,年纪最长的尚宫就掏了银子出来:“辛苦姑娘了。”


    莺时急往后一退,束手而立,碰也不碰那银子一下,但脸上也仍笑着:“分内之事罢了,姑姑不必如此客气。娘娘跟前还有差事,奴婢先回去了。”


    说罢一福,就不再言,却也没急着走,低垂着眼帘一副恭请她们先行离开的模样。


    六位女官只得走了。从永信宫到六尚局的路并不短,夕阳压得天色低沉,六人一路上都在这片低沉里止不住的掂量。


    窈妃的话说得敞亮、听着公正,但都在宫中沉浮了这么久,谁都知道她话里是什么意思。


    差事总有轻重之分。


    日后永信宫的轻重,她们得掂量清楚。


    皇上能将这样的大事交给窈妃一次,日后就免不了有第二次第三次。


    就算没有,若她们中的哪个得罪了窈妃,窈妃想跟她们计较,她们也决计落不着好。


    唉……又变天了。


    几位女官也是心中疲乏。


    宫中的天总是说变就变,再怎么竖着耳朵、提着心神,也难以面面俱到。


    一眨眼的工夫,天就彻底冷了。


    满宫都从秋装换了冬装。待得一场大雪在朱红宫墙间铺满,冬意变得愈发浓郁。


    也是在这冬日临近间,宫里的第一波宫人被遣了出去。共是两成的宫女、两成的宦官,宫女赐银返乡,来年再填补空缺,宦官则是与行宫的人马调换。


    虽只是两成,宫中也仍不免短暂地乱了一阵,出了几件不大不小的错处,也有两件让皇帝知道了。


    夏云姒在他来时主动告了罪,他刚走到罗汉床边坐下,她就离席起身,规规矩矩地深福下去。


    “怎么了?”贺玄时便忙将刚端起的茶盏搁下,伸手扶她。


    夏云姒就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道是自己办事不周全,他笑道:“行了,多大点事。怎么说也少了两成宫女,出点错难免的,你办得不错了。”


    在与她的相处间,他愈发轻松自如。


    她抿着含歉的笑站起身,眉心仍微微蹙着:“臣妾听说德太妃素来喜欢的一柄玉如意,也叫新来的宫女不小心给摔了。”


    皇帝一叹:“是有这事,但也怪不得你,是底下人不会办事,怎么好让刚调进来的近前侍奉。”


    可这哪里只会是底下人“不会办事”。


    夏云姒静静垂着首:“臣妾只怕……是有人等着看她们犯些大错,好就此成了臣妾的错处。”


    皇帝目光微微一滞,抬眸看她:“何出此言?”


    她摇摇头:“也没什么,或许只是臣妾多心。”


    他又问她:“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她还是摇头:“没听说什么。”


    确是没听说什么,她只是想借此给他提个醒。


    毕竟这是个大差事,是他的对她的信重。而她若办不好,于对方而言就是最好的事。


    她得提前让他知道或许有人会找她的麻烦,待得来日若真出了事,他才不会跟着旁人一起怪她。


    她绝不能让他这会儿怪她。


    来年又要大选了,在新人进来之前,六宫照例要封一封。


    她还指着办好这差事给自己谋个高位呢,至少不能比顺妃低了,若能压过一点那就更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随机送50个红包,么么哒


    ☆、104、深情


    腊月初八, 宫中照例同贺腊八,夏云姒也照旧在这日精心熬制了一碗腊八粥,与姐姐昔年熬出的如出一辙。


    近几年她都是这样做的。熬完让人送一碗去给宁沅、再送一碗去紫宸殿。但这时候大家都还没歇下来,孩子们又爱凑热闹,有时与宁沅交好的皇子公主见大哥哥的粥好吃,午膳时就会与他一同到永信宫, 热热闹闹地一起用一顿。


    宫里谁也不缺这么一碗粥, 夏云姒便也乐得招待他们。今年来的是淑静公主、四皇子宁汐与昕芝公主, 夏云姒就让人把他们的母妃庄妃与和昭容也请了来, 结果庄妃来时周妙也抱着孩子随来了。


    周妙所生的娴怡公主才几个月大,平日不太带出门,今日一露脸就引得一众哥哥姐姐们都围着她看。


    夏云姒一讶:“这么冷的天, 你倒带娴怡出来了?”


    “也慢慢大了。”周妙抿笑,“总要出来见见人的, 今儿又是个好日子,正好与哥哥姐姐们一道热闹热闹。”


    她边说边将孩子交给乳母, 几个孩子要看小妹妹,乳母便蹲下身让他们看。娴怡也没睡,一双大眼睛东张西望的, 谁也不怕。


    周妙一路都是亲自抱着她, 手露在外头不免冻着, 夏云姒忙招呼莺时给她上了盅热牛乳来:“快暖暖。”


    周妙笑笑,道着谢接过来喝,夏云姒的目光往她手上一定, 却又一怔:“你这手怎么了?”


    “嗯?”周妙一时没反应过来,看了眼自己的手才道,“哦……我这手,碰上冬天本就干得厉害。今年似乎又分外干燥些,上个月初下了场大雪,之后就一点雨雪也见不着了,弄得我不仅手上难看,夜里睡觉还口干舌燥。”


    庄妃点点头:“今年好像是格外干了些。”说着略作沉吟,睇了眼身边的宫女,“去传个旨,让太医院开些滋润的方子来,给各宫送去,免得大家都不好受。”


    她说完便见夏云姒一副摒笑的神色,不禁脸色一板,将手里刚剥完的小橘子推到她面前:“吃橘子,少笑话本宫。”


    “哪里是笑话呢。”夏云姒这么说着,却笑意愈浓,“我只是觉得姐姐方才颇有气势,比顺妃姐姐也不差。”


    这话说来很有缘故——也就是几天前的事,八月初一时,众人照例去顺妃处问安小坐,顺妃说自己近来身子不济,就说让夏云姒与庄妃与她一同料理六宫事宜。


    夏云姒与庄妃心中都清楚顺妃这是以退为进,越看她们忙着宫人调换之事越给她们添事,不知有多盼着她们出错。


    于是视线交换一番,二人一退一进。


    夏云姒借口要照顾两个孩子已自顾不暇,将事情推了。毕竟她已宠冠六宫,再执掌宫权只会更遭人嫉恨。


    庄妃则大大方方地将事情应了,反正她素来算不上得宠,这权力倒不要白不要。


    在这之后,顺妃便索性躲了懒,能推给庄妃做的事情皆尽推给了庄妃,自己闷在宫中安心养起了身子。


    这番不大不小的变动让宫人众人愈发以庄妃、窈妃马首是瞻,二人虽清楚底细无一刻不战战兢兢,但风光无两也是真的。


    夏云姒便早就慨叹过:“能风光就好好风光着,出了事再说出了事怎么办。”


    眼下便是这样,瞧着庄妃一开口就是安排六宫的事,夏云姒心里挺痛快。


    倒是和昭容与周妙有些摸不清究竟、又有些猜测,目光在二人间一荡,和昭容迟疑道:“两位姐姐莫怪臣妾直言……臣妾也奇怪了些时日了,想知道两位姐姐与顺妃娘娘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庄妃眉心一跳,睇着她笑笑:“别问。宫中许多事啊,知道未必比不知道好,昭容妹妹安心过日子便是。”


    这话说得半明半暗,虽没说究竟是怎么了,却也点明了的确有事。


    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过就那么一个——你安心过日子无妨,但站在我们这边自然更好。


    至于若她们选了顺妃那一方,那可就要另说了。


    和昭容与周妙都不傻,两个人面色皆是一遍,却也没立即表露什么。


    这种事她们心里拿主意便是了,到底都已是高位嫔妃,也不必显得太过殷勤。


    再至十五时,顺妃仍在称病,众人就转去了庄妃的庆玉宫问安。庄妃提前给夏云姒透了底,道不日前向太后问安时太后提起了大封六宫的事,正好拿出来与众人同议。


    是以待得众人落座,庄妃便先说了自己的打算:“按着往年的例,有子女的嫔妃大多要晋上一晋。本宫与顺妃、窈妃已身居高位,倒是无妨。和昭容若能晋至和妃,正二品妃位便满了。周充华依太后的意思可抬至九嫔,还有宋婕妤资历也深了,大约同样要晋到九嫔之中。”


    说着一顿,就将话茬递给了夏云姒:“还有什么别的想法,窈妃妹妹说说看?”


    夏云姒颔首莞尔,与她一唱一和:“妹妹平常和庄妃姐姐熟络了,今儿说话就直一些,姐姐别见怪——这晋封之事,咱们确实不打紧,但在妹妹心里,倒觉顺妃姐姐的位份该抬上一抬。说到底是宫中资历最老的嫔妃,入慕王府比佳惠皇后还要早上一年,咱们该以她为尊。”


    庄妃眉头浅皱,思量了半晌,缓缓点头:“也对。那这事……便由妹妹与皇上提吧,余下的人本宫拟个折子呈给皇上看。”


    “诺。”夏云姒应下,显得无比温顺谦和。


    越是与顺妃这样暗地里较上劲的时候,越不妨做得体面一些。


    况且此番充大度,十有八|九还能一石二鸟。


    皇帝恰是这日刚歇下来,接下来便是一整月不用为政事烦心,换做谁心情都会不错,连晚膳都多用了些。


    夏云姒在他放下筷子后又为他盛了碗汤,他原不想喝,她却道:“臣妾自己炖的。”


    他就欣然接了下来。


    他喝着汤,她在旁边斟酌着开口:“今儿去庄妃姐姐那儿问安,提了个事儿。”


    他扫了她一眼:“什么事?说来听听。”


    “大封六宫的事。”夏云姒抿笑,“来年就是大选的年份了,按理开了年就要先封一封六宫。顺妃姐姐目下又病着,今天庄妃姐姐就提了起来,说是太后催了。”


    “也是该提起来了。”皇帝点头,“庄妃怎么说?”


    夏云姒道:“庄妃姐姐的意思,是臣妾与她、还有顺妃姐姐都不必急,余下的人里和昭容可晋和妃,周充华与宋婕妤可晋至九嫔。往下位份不高的她会拟出来呈给皇上,想必安排得也都能得体。”


    说着顿声,又续言:“只是有一件事,臣妾与庄妃姐姐意见相左。”


    说到这儿,他刚好从汤里舀了块花胶喂到她嘴边。那是她爱吃的,她便一笑,将花胶吃了进去。


    她慢条斯理地嚼了一会儿,他也不急,她便安然将花胶吃完才续道:“臣妾觉得臣妾与庄妃姐姐是不急,但顺妃姐姐资历最深,可是该晋晋位份了。从一品四妃的位子又都空着,不如借此填上一个?”


    他自顾自地抿着汤:“朕也这样想,但你觉得四妃里哪个位子合适?”


    “……这臣妾倒没细想。”夏云姒浅锁起眉,斟酌了须臾才又开口,“不过顺妃姐姐贤良大度,又才德兼备。论起字来说,臣妾觉得贤妃与德妃最为合适。”


    惠淑贤德四妃说来都是从一品,该是一样。但宫里不成文的规矩,越往前头的身份越尊,惠妃一位更不轻授予人,她自是要把顺妃往后压一压。


    语罢却听皇帝笑了,她抬眸看他,他笑说:“你们倒都看重这贤德二字——顺妃前几日也提起要给你和庄妃请封呢,提的也是贤、德二妃。”


    ……啧,有意思。


    夏云姒心下笑一声,面上却美眸轻翻:“顺妃姐姐这是笑话臣妾呢,臣妾自己都知自己配不上这两个字,哪里敢担这样的位份。”


    “咳……”他喝着汤险些呛了,“你说自己倒狠——不贤又无德,那你说,你适合哪个字?”


    她佯作全未听出他在问她想要那个封位,娇嗔道:“臣妾就觉得现下的窈字最好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意思绝美;又和妖妃谐音,臣妾做皇上的小妖妃自在着呢,才不要硬去充什么贤德!”


    说着眸光流转:“倒是庄妃姐姐……也确是都当得。”继而眉心跳了一下,有自顾自否认了,“不行,德字不行。坊间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庄妃姐姐读书也确不算很多,这字给她形如讥讽,怕是好事也成了坏事。”


    皇帝爽快而笑:“那就封庄妃做贤妃。”接着目光又定在她面上,温存和暖,“你与顺妃,皆在惠妃淑妃之间选吧。按你方才所言……”他想着她的“方才所言”,禁不住又笑一声,“‘惠’字常与‘贤’放在一起,你大概又不愿意。淑倒还算和你,怎么说也还算个淑女。”


    她听出他语中的揶揄,轻嗤而笑,忽地神情微僵。


    他看得亦是一滞,她轻轻叹息:“是了,‘惠’字与臣妾不合。就是合,臣妾也不能担——姐姐是佳惠皇后,臣妾若为惠妃岂不冲了她的谥号?那是万万不能的。”


    言罢她只低垂着眼帘,不再多说一个字。


    但在余光之中亦可见他神色微变。


    少顷,他长声慨叹:“是朕疏忽了。”


    她心头已然划过一缕快意。


    又听他道:“你说得不错,岂能有人冲撞了皇后谥号?不仅是你,顺妃也不好用这位子了。”


    夏云姒面上淡淡的,心下欣然而笑。


    自然不能用。她如何能让顺妃坐上四妃之首。


    却又听他说:“那就……姑且给顺妃定下德妃,你的位份朕再想想。”


    这倒让她实实在在一愣,看了他两眼:“皇上不是说淑妃?”


    他笑说:“看你方才那神情也知你不满意。”


    她红了脸:“臣妾才没有。”


    皇帝揽过她的肩头,衔着笑哄她:“好了,你听朕说。”


    她抬眼,明眸清清亮亮地望着他,见他飘向远方的目光略显怔忪,填满怀念与悲伤:“朕是觉得惠妃这位子……日后也不便再用了,皇后在天之灵你们不能冲撞,子孙的嫔妃更不能冲撞,这位子废了才好。”


    这是他一如既往的深情。


    她没说什么,静静地听着他续说:“可四妃变三妃也不合宜,朕要再添上一个才是。这新拟的位子,朕想由你第一个来坐才算圆满。”


    呵,一番话里深情两回,还是对不同的人。


    夏云姒都想对他拊掌赞叹了。


    可她当然只是露出了惊喜,笑意也愈发甜美,语气娇软无限:“皇上时刻这样想着臣妾,比什么都要紧!”


    说罢还抬头,在他侧颊上轻轻吻了一口:“那臣妾等着皇上拟出来——要好听才是!不然臣妾可不领情!”


    作者有话要说:  夏云姒:不知道说啥,臣妾给您鼓个掌吧。


    ========


    本章随机送50个红包,么么哒


    ☆、105、册封


    ()  赶在年关之前, 皇帝下到礼部的旨意渐渐传了开来——继在从二品九嫔中增添贵仪之后,当今圣上再度改了妃嫔品秩,废止惠妃一位,改称宸妃。


    后宫之中最先听闻此事的自是三名已在正二品妃位上的高位嫔妃。消息传进来时正是清晨,腊月里天亮得晚,四处都黑着, 唯有殿里灯火通明。


    “宸妃?”顺妃手里正翻着三皇子的功课, 乍闻此事, 愣了一下。


    宸妃这名号也算古已有之, 初是唐时所创,但并未真正用过。直至前朝,贵妃之下的三妃称三夫人, 便是“宸妃”“淑妃”与“文妃”。到了本朝又再度弃之不用,开国之初礼部拟了“惠妃”“淑妃”“贤妃”“德妃”分列贵妃之下, 为从一品四妃。


    顺妃听说过当时为何未再沿用此号——与唐时提出的缘由如出一辙,概因“宸”字为北极星, 宫中坊中都常视此字为帝王代称,譬如紫宸殿便是天子之所。


    所以礼部当初废止此号,也算师出有名。


    顺妃便不由奇怪:“皇上为何如此?礼部又怎的答应了?”


    来回话的宫女欠身说:“说是……‘惠’字冲撞了佳惠皇后在天之灵, 当下的嫔妃、子孙后代便都不好再用了。至于‘宸’字的缘故, 礼部似乎也提过, 但皇上的意思是既然前朝用过,本朝如何就用不得?礼部大概也是想不出更为合适的名号来代替惠妃了,便也没再说什么。”


    “原是如此。”顺妃缓缓点头, 面色一分分地冷淡。


    他待皇后,还真是一往情深。


    那宫女察言观色,有心想讨个赏,便又机灵道:“奴婢还听说……”


    她恰到好处地一顿,顺妃不免复又看向她:“怎么?”


    宫女抿起笑容:“奴婢听宫人们议论,说这主意原是那永信宫的窈妃提的。说当时皇上提出要封您为惠妃,为从一品四妃之手,窈妃念及佳惠皇后便出言劝谏,皇上这才给礼部下了旨。”


    宫女边说边抬起头:“既是拿来顶替惠妃的,那这宸妃的名号想来非娘娘莫属了!奴婢恭喜娘娘!”


    “还有这事?”顺妃略显惊喜,笑了声,接着便招呼身边的掌事宫女,“本宫近来闷在宫中养病,倒变得还不如她耳聪目明了。你们代本宫赏她。”


    掌事宫女与这大宫女原也是交好的,二人便都喜滋滋地一福,又!又皆向顺妃道了贺。接着便告了退,按着顺妃方才吩咐的领赏去。


    偌大的殿中,仍是灯火通明。


    日复一日,在天还没亮的时候,这里都是这个样子。无人说话之时顺妃常会觉得这殿里过于冷寂,空洞得让人害怕,再华丽庄重也没有温度。


    但现下,大约是因为心情大好所致,一切都显得赏心悦目了。


    宸妃,那可真不是一般的名号。


    若这位子给了她,倒也还算他对她真有点心。


    永信宫里,夏云姒给宁沂绣着新鞋面,听到小禄子的回话抬了下眼皮,笑说:“还真定了宸妃?”


    她先前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从古至今,各朝各代的嫔妃品秩各不一样,但作过高位嫔妃的名号也就那么几个。


    除却惠淑贤德这些象征品行高尚的字眼儿,与之齐平过的也就是隋时的贵妃,唐时的宸妃、丽妃、华妃,还有辽时的元妃、文妃了。


    其中“贵妃”已在当下的品秩之中,居正一品,没道理拉下半品变成从一品。“元妃”又与“惠妃”一样,真较起真儿来都冲撞皇后。“文妃”“丽妃”“华妃”和“淑贤德”三个字比起来又似乎都差点意思,压在三位之前更显得不够分量。


    那也就是宸妃还合适了。


    这倒好听,也大气。


    夏云姒抿唇笑笑:“其余的,都透给那边了?”


    小禄子躬身笑言:“都透过去了。领俸禄时莺时和燕时两位姑娘聊着,‘恰好’让那边的大宫女听了个正着。这等的好事,谁还不想上赶着禀过去,在主子跟前邀个功呢?”


    “办得不错。”夏云姒笑了声,余光透过窗纸,无意中见厢房的灯火也亮了,又轻蹙起眉,“皇长子又起来了?”


    小禄子循着她的话抬眸一扫窗纸,见侧边皇长子的屋子确实亮了灯,转念却想起来:“哦……娘娘别担心,殿下这不是非得起来读书,是皇上昨儿说要带皇长子殿下到后山看日出去——殿下该是为这个早起的。”


    “那就好。”夏云姒笑容松下,“你亲自去盯着,让他好好吃些东西再走。衣服也多穿些,别冻着。”


    “诺,娘娘放心。”小禄子一拱手,就告了退。夏云姒瞧了瞧手里的针线活,安心继续绣鞋面儿。


    宁沅回来的时候已近晌午,庄妃正好来和夏云姒一起用膳,二人刚落座!座,就遥遥听见宁沅边走进院门边说累了累了,要好好睡个午觉。


    话音刚落,那声音却又精神了:“六弟!”


    庄妃转过头,透过窗纸看见宁沅小跑了两步,一把抱住正在廊下晃晃悠悠走路的宁沂。


    庄妃掩唇而笑:“宁沅这是刚玩完回来?”


    “无所谓,随她们去。”夏云姒不咸不淡的,“孩子一年也就清闲着一个月,要我说就让他尽兴玩去。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他自己心里清楚,平日不懈怠便是了,何苦一年到头都不让他喘气?”


    她可不想让宁沅把那根弦绷断了,该松松劲儿的时候还是得松一松。


    再说,她也不觉得是否能承继大统全看这一个月用不用功——当今圣上本人这一个月不也清闲着?哪里就非要看得那么死呢。


    “你这么说倒也是了。”庄妃缓缓点头,抿了抿笑,又道,“我听说为着这宸妃的名号,永明宫那边热闹着呢,是你的手笔?”


    听了这样的喜讯,顺妃心中大喜一场,之后大落才更有意思。


    大过年的,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看敌手不舒坦,她也就舒坦了。


    本章节


    庄妃瞅着那四喜丸子哭笑不得。这样大的一个丸子她哪里吃得丸,夹了一口意思意思也就罢了,又道:“你可仔细她到时候按捺不住。”


    “按捺不住最好了。”夏云姒径自夹了个虾仁来吃,“这几个月,姐姐就不觉得难熬么?”


    打从对六尚局动手开始,她们便料到顺妃多半会有所动作,总不能让她们就这么顺风顺水地将她多年的心血一扫而空。


    却没想到顺妃这般耐得住性子,几个月下来只作壁上观,什么也没做。


    可悬而未决只让人更加心焦,一来全然不知顺妃究竟什么打算,并不能提前设防,悬着就只是悬着;二来时间久了,她思量的时间更长,不免安排得更加周密,到时也恐怕更难破局。


    “我想再激她一激。”夏云姒品着虾仁的鲜香,!笑意更浓,“宫正司有一个算一个,我都想换了。”


    庄妃一凛:“这样不留余地?”


    夏云姒点点头:“姐姐还记得裴氏么?”


    庄妃想了想:“上次大选入宫的裴氏?”


    “可姐姐不觉得太奇怪么?宫里管审讯之事的哪个不懂个中厉害,如何会不防着裴氏自尽?”


    庄妃轻吸冷气:“你是说……”


    夏云姒:“当时叶氏命大,吃得不多,逃过一劫。后来五皇子却到底还是死了,死在仪婕妤手里。”


    现下她们知道了,仪婕妤那会儿就已是顺妃的人。那若这样反过来想,顺妃会不会是那时候就盯着叶氏这一胎了?下药的是不是也是她的人?裴氏又当真是自尽么?


    叶氏飞扬跋扈、五皇子她亦可因为三皇子的缘故而视其为眼中钉,但裴氏可半分不曾开罪过她。


    二人都还依稀记得裴氏是个大家闺秀,守礼得很,对她这掌权宫妃毕恭毕敬。


    本章节


    若这样她都能说下手便下手,那可以说是狠毒之至了。


    夏云姒面无表情:“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狠到这个地步,但就算裴氏的事不是她,宫正司也还是该换一换了。”


    这些年,宫里没头没尾的案子还少么?宫正司要么是不干净,要么根本就是废物,哪一条都该管管。


    大年初一,含元殿照例是元日大朝会,百官觐见、番邦来朝。


    与此同时,册封六宫的旨意也一道道在后宫传开。


    上午时先是册了几位高位嫔妃:和昭容册正二品和妃、燕修容册正二品燕妃、宋充华册从二品送淑仪、柔充华册从二品柔淑媛。


    另外皇次子故去的生母欣贵姬也再度得了追封,尊为欣妃。


    下午时又册了一众位份低些的嫔妃,与夏云姒相熟的主要是两位:赵月瑶册封从四品姬,封号是个瑞字;含玉封从五品美人。


    到了傍晚,宫中原本位份最尊的三位的旨意才传旨各处:窈妃夏氏册从一品!品宸妃、庄妃许氏册从一品贤妃。


    而顺妃郭氏,是最末的从一品德妃。


    三人皆将在礼部择定的吉日——正月廿八行册封礼,六宫在同贺晋位大喜之下,翻起了一阵暗潮与低语议论。


    夏云姒“恰好”在这议论中又散出了风声,开始着手撤换宫正司人马。


    于是在元月初一夕阳西斜的时候,宫中几方的喜与悲就这样交叠而起,一阵阵议论让阖宫都变得更加热闹,乍然听去年味十足。


    皇帝因为要见番邦使节,直至元月初三才顾上再来看她,一进延芳殿便笑:“挑了个大气的封位给你,你还真就有了气势。”


    夏云姒边福身边娇嗔地白他:“皇上一进门就取笑臣妾,殊不知臣妾担着多大的风险在办这事。”


    说着就凑近他,也不顾他从外面带进来的满身寒气,她踮起脚,薄唇凑到他耳际,落下撩人心弦的温热一吻:“皇上快哄哄臣妾,不然臣妾可撂挑子不干了!”


    她又一声娇笑,便算答了他的话,柔柔顺顺地伏在他怀里与他一并进了殿,又在经过罗汉床时推他坐了过去。


    她往他膝头一坐,玉臂随之揽住他的脖子:“这可是皇上说的!”她的声音促狭又妩媚,“君无戏言,皇上一步也不许离开!否则臣妾就不要皇上了!”


    本章节


    他欣然迎接她的这份脾气,吻落下来,唇齿纠缠。


    接下来的两日他果然半步未离,二人入夜自有意趣,白日里读书下棋亦可享无限惬意。


    然第三日晌午,二人正一道与两个孩子同用午膳,贺玄时刚把一小勺蛋羹味到宁沂嘴边,樊应德脚下匆匆地进了殿来。


    樊应德单膝跪地:“皇上,出事了。”


    贺玄时喂着宁沂,一时也没回过神,只随口问:“怎么了?”


    “冷宫……”樊应德噎了噎,“冷宫,走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44荣盛四妃之首的大日子


    本章随机送100个红包,么么哒


    "


    "


    ☆、106、齐氏


    ()  殿中氛围一凝。除却听不懂的宁沂还在聚精会神地吃父皇喂过来的蛋羹, 每个人都摒了息。


    夏云姒扫了眼乳母,示意她将喂孩子的活儿接过去,又径自问樊应德:“如何走的水?”


    樊应德回说:“尚在扑救,原因还不清楚。”


    皇帝眸光发沉:“可出了人命?”


    樊应德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火自正殿而起,烧得凶猛。今儿又东风刮得不小,下奴隔得老远都能瞧见火苗被吹得直往西边蹿。所以……”他无声地叹了下, “东边几位大抵没什么大事, 但住在西边的, 怕是免不了要有留不住的了。”


    夏云姒搭在膝头的手一紧, 面上尽量平静地看向皇帝:“臣妾得去看看。”


    皇帝眉头锁起:“一道去。”说着又叮嘱宁沅一句,“你好好用膳。”


    这话倒让夏云姒略微轻松了些。还记得关照孩子,可见这事纵使难免惹他不快也不过尔尔。


    可这若是德妃干的, 那德妃可真是好心计。


    她设想过很多次,猜测德妃会在什么地方下手, 各宫各院乃至太后太妃那边都想过了,也安插眼线设了防, 但还真漏了冷宫。


    现下一想,冷宫真是适合过年时出事。


    论重要,冷宫里没什么重要的人。这几年出了事的宫中妃嫔, 除却叶氏在外修行以外, 其余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死了, 冷宫里最多也就住了三两位早年落了罪的,早已没人记得是谁。


    除此之外就还有几位先帝的妃嫔,硬论辈分该是皇帝的长辈, 可入了冷宫就都是被废为庶人的,又如何还能被称为是当今天子的“长辈”?不然也不会一直被关在冷宫之中了。


    此事的要紧之处在于,它出在过年这个节骨眼上。


    年关之中举国上下都要图个吉利,宫中更是年年都看重年关。为了图这吉利,过年时宫里有许多不成文的规矩——譬如这时候犯了错的宫人不能罚,不论多大的错处都要压到年后再说,免得见血不吉。


    见血都不吉,何况闹出人命?


    夏云姒想得心下冷笑。


    神鬼之说她素来是不忌讳的,宫中却迷信颇多。眼下看来德妃倒也不忌讳,是个狠角儿。


    冷宫在皇宫西北角的偏僻处,抬步辇的宫人纵使知道出了事、尽量走得快了,也仍是过了近两刻才到。


    到时大火!火已差不多扑灭,只余残存的火苗与滚滚浓烟往外冒着。夏云姒遥遥望了一眼,接着目光便注意到近些的地方——果然,德妃的步辇已停在冷宫门外了。


    二人先后下轿,忙碌的宫人经过此处自要停下见礼,皇帝只看着数步外正殿的浓烟:“救火要紧。”


    宫人们便又匆匆起身继续忙着扑救。很快,德妃闻讯迎了出来,朝皇帝一福:“皇上。”


    夏云姒也朝她福了福:“德妃姐姐。”


    “宸妃。”德妃与她平礼相见,礼罢,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在她面上多停了片刻,直至又一架步辇将她的目光拉开。


    贤妃也来了。见圣驾也在,亦是先行上前见了礼,继而目光在几人间一荡:“大过年的,竟出了这样的事……如何了?”


    话音落下,皇帝与夏云姒自都不约而同地看先一步赶到的德妃。


    德妃脸上全无笑容,倒透着几许悲意,颔首轻声向皇帝禀话:“臣妾方才见火势已去,就进去看了看。东边还好,皇上早年废黜的陆氏与陈氏虽受了惊,但没受什么伤。西边的几位……多是先帝那时的,又关得久了,都有些神志不清,听闻有两位没能及时救出来。倒是正殿里头……”


    德妃说着顿声,皇帝眉心一跳,她的视线划过他的神情,又忙继续说下去:“正殿里住着的是齐氏……就是先帝的佳妃,建德十八年被废的那一位。此番大火自正殿而起,正殿便也烧得最厉害,齐氏应是……”


    她眼眸垂下,掩去的意思不言而喻。


    齐氏没了。


    皇帝长声吁气,德妃静了静,又问:“可要现在禀奏太后?”


    皇帝摇头:“年后再说。”继而又吩咐樊应德,“覃西王那边,也节后再报丧。”


    这牵涉的是桩陈年旧事。


    齐氏算来是太后的远房表妹——但亲缘实在甚远,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种。


    太后早年嫁与先帝时,家中从身份低微远亲中挑了几人给她做陪嫁侍婢,入宫后就充作宫女,与夏云姒身边的莺时燕时她们差不多。


    这位齐氏,当时该是与太后最亲近的。


    后来宫中纷争渐起,先帝身边也出过令正宫夜不能眠的宠妃,太后便让齐氏侍了驾。


    齐氏初封的也是末等侍巾,但凭着太后这座靠山,晋位颇快。


    后来太后生了贺玄时,是先帝的嫡长子。没过两年,齐氏生了!皇三子,便是如今的覃西王。


    覃西王生下来就被养在太后身边,与嫡母亲近、和兄长关系也好,在一干兄弟中很是风光,先帝也早就说过他们该是仁君贤王,能同为百姓谋福。


    变故出现在建德十七年,当时先帝已年迈昏聩,身边突然得了一妙人祝氏,缠得先帝魂不守舍。


    彼时贺玄时十四岁,虽然说来身为平安长大的嫡长子地位已然稳固,但先帝在群臣谏言之下仍不肯立储,反在祝氏生下幼子后大行庆贺,不免教人心神不宁。


    这番结交的初衷自是为防幼弟得势,然苍天有眼,这孩子在没满周岁时就没了,倒免了许多烦忧。


    可后来却还是出了事——有人将毒直接下进了贺玄时的饭菜之中,以致他身边的一名宦官被毒死。


    如当下的后宫一样,下毒之事总能引起轩然大波。帝后震怒,严查之下牵出的竟是佳妃齐氏。


    佳妃承认自己动了心思,觉得既然这储位幼弟都争得,自己的儿子为何争不得?是以出此下策。


    或许是因为太后用心良苦的缘故,又或是兄弟两个足够亲近,之后倒未见他们生隙。逢年过节时太后常还会往冷宫赏些东西,就是赏给齐氏的。


    也亏得太后的这番关照,齐氏才被关了这么多年也没疯没死、甚至没病没灾。


    没想到竟因为这样一场“意外”,突然就死了。


    宫中都说,覃西王与嫡母的情分比与这位生母要深,但总归母子一场,这事想大事化小应是不容易了。


    德妃眸中满是悲戚,声音几近哽咽:“齐氏纵使罪不可恕,然毕竟也这把年纪了,竟不得善终……”


    夏云姒上前半步,伸手紧攥住皇帝的手,不动声色地抢白:“她曾害过皇上,这般故去也是报应,但求皇上顾及与覃西王殿下的兄弟情分,将她好好葬了吧……”


    她一壁说着,余光一壁打量德妃,便见德妃明显一噎,只得续道:“……宸妃妹妹说的是。”


    皇帝却未注意她们之间的神情往来,目光注视着那已倾塌了大半的正殿,不无唏嘘:“一晃神,倒也这么多年过去了……”


    说着一喟,摇一摇头:!:“罢了。一应事宜,年后由母后做主便是。母后若想追谥位份让她安息,便也由着她,你们协同六尚局照办便是。”


    三人齐齐福身,应了句诺。


    周围静了一会儿,寒风呜咽宛如哀鸣。德妃叹了声,斟酌又说:“还有一事。”


    皇帝看向她,她神态恭谨:“礼部为臣妾和两位妹妹择定的册礼吉日是元月廿八,也就是二十二日之后……恰值齐氏三七刚过。皇上您看是否将册礼推迟一些,也算臣妾等一表哀思。”


    夏云姒心底冷笑上涌。


    她倒不在意晚行几天册礼,毕竟圣旨已下,宫里已称她为宸妃,册礼就是晚上几个月都不怕。


    怕只怕这不过是德妃的第一步,往后还有后手。


    若是那样,她无法料定自己是否能周全地渡过,假若真有说不过去的错处落到她身上,未行过册礼的宸妃不免显得底子不够硬,降位也就容易多了。


    众人的目光顿时齐聚到她面上,德妃更蹙起眉,那副打量她的神情端得在嫌她不懂事。


    夏云姒美眸微翻:“为何要这般大动干戈,算为她戴孝么?没有这样的道理。她到底是因毒害今上被先帝废黜的人,皇上与太后肯将她厚葬,那是皇上与太后的大度,不是六宫的本分。再者——若一个罪人的死都能引得六宫这样瞩目,岂不等同于告诉天下弑君之罪也可草草揭过?还请德妃姐姐三思。”


    说着她轻哼一声,抬手将他胳膊抱住,语气娇软下来,负着气也柔情无限:“而且皇上别嫌臣妾心狠,臣妾与她见都不曾见过,实在生不出多少怜悯出来。臣妾只知皇上是臣妾的夫君、待臣妾极好,昔年却险些遭了她的毒手——万一她当时得逞了可怎么好?臣妾可就不知自己现下会身在何处,也不敢想自己会过怎样的日子了!”


    这话细细想来其实并不实际——她到底是夏家的女儿,又与嫡长女亲近,即便不入宫门也不会过得差的。


    可正因为并不实际,才更有一种心有余悸之下的真情,让人更为动容。


    他听得笑出来:“胡想什么。”抬手在她眉间一敲,好似责备,却哪里寻得出半分责备。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随机送50个红包,么么哒


    "


    ☆、107、办案


    丧仪之事便这样初步交代下去, 至于起火的缘由不必多说,自会由宫正司去查。


    这也是德妃的另一个精打细算之处了——宫正司现下正值人员调换频繁之时,连宫正女官都是姑且从太后身边“借”的人,一时难免人心涣散。宫中局面又本就复杂,若再有人从中挑唆一二,恐怕更难以顺利。


    夏云姒心下计较着这些, 倒也不妨碍在回永信宫的路上与皇帝打情骂俏。


    二人来时是乘步辇的, 冬日里乘着步辇不活动总难免冷, 此时又见晌午日头和暖, 便都不想再乘步辇回去,索性在阳光下走走。


    他走着走着便将她揽住,笑着压音斥她:“都位列众妃之首了还那么任性。德妃的话你不赞同, 私下里告诉朕便是,何必当面争执?”


    她依偎在他怀里, 美眸不快地翻了下:“臣妾一时不忿冲脑,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皇上若要臣妾面面俱到, 那臣妾日后在人前就闭口不言,不说话了。”


    ——这事她自是要这样做、话自是要这样说,才显得她一来只一心为他所想, 二来心思不深呢。


    果见他笑意更深, 趁着偏僻宫道上没什么人, 俯首在她额上一吻:“你说你的,朕喜欢你这样。”


    她笑意甜美,垂眸不言。长长的羽睫掩下心底的快意——旗开得胜, 这算是她与德妃第一次面对面的交手,稍胜了一筹。


    自这日起,早春的天寒地冻与新年未尽的吉祥如意氛围里平添了几许暗潮汹涌。


    丧仪之事定得简单,听闻太后闻讯后大恸,下旨以贵姬礼安葬齐氏,许覃西王按规矩为生母守孝。


    ——这道旨意,最初是以太后的口谕传遍的六宫,但最终是以圣旨发出去的。毕竟是个已遭废黜多年的先帝嫔妃,皇帝又已帝位稳固,这白来的仁孝之名不要白不要。


    覃西王听得旨意后专程入宫谢了恩,接着便见覃西王正妃日复一日地往宫里跑,要么是为这从未曾谋过面的“婆婆”守灵,要么是协同六尚局操办丧仪之事。


    一场丧事,一时竟也颇为隆重。


    但另一边,因着夏云姒的话,嫔妃的册礼没受半分影响。礼部与六尚局一同准备着此事,吉服、赏赐、贺礼皆陆陆续续地送进宫来,宫中又多了一层热闹。


    热闹之中有消息渐渐散开,说德妃原要为佳太贵姬故去之事推迟册礼,是宸妃出言进谏,众人才得以照旧册封。


    消息一经传开,夏云姒便赚了一波好人缘——宫里哪有那么多真正的贤良淑德?比起被太后或皇帝夸赞孝心,晋封的好处更为实在,凭什么让她们为着一个先帝废妃推了这好处?


    贤妃自是一听这些传言就知是谁散开的,舒心之余,也提醒夏云姒:“你也稳着些,莫要逼她太紧若逼成困兽之斗可就难以收拾了。”


    “这我知道。”夏云姒点点头,“但她出师不利,一时大约也顾不上这几句传言了。”


    至于困兽之斗,那大概早晚会有。她无法避免,只求到时能兵来将挡。


    而后一转眼的工夫,就到了正月十六。到了这天,新年就算彻底地过了,皇帝与百官重新开始上朝、皇子公主们再度开始读书,许多过年要避讳的事自也不必再避。


    譬如宫正司,自这日起便可开始动刑审案了。


    夏云姒已身居众妃之首,要盯这样的事顺理成章,不必藏着掖着。她便索性大大方方地让小禄子一日两趟地往宫正司跑。过了四日,小禄子就在再度回来回话时,将担着宫正之职的蒋氏一并“请”了回来。


    彼时夏云姒正椅座在罗汉床上读书,怀里揣着手炉、手边放着暖茶,惬意舒适。


    乍闻外面似有争吵,她不由蹙眉,侧耳倾听,便闻蒋氏压音不快:“你这让我怎么回娘娘?我不去,你快让我回去办差!”


    接着又是小禄子赔笑的声响:“姑姑您放心,小的敢请您来,准不能让您平白受委屈。您有什么难处,一五一十地同宸妃娘娘说了便是,我们娘娘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再说还得看着太后的面子不是?您慌什么。”


    可见,蒋氏这是被小禄子“逼”来的。


    夏云姒抿笑,搁下书就向外走去。冬日里为了挡风,门上都挂着厚厚的棉制帘子、帘子最下头镶着玉条压分量,她伸手一揭帘,玉条碰在门框上,咚地一声轻响。


    外殿里旋即一静,正推推搡搡的二人回过头,忙都躬身见礼:“娘娘。”


    “蒋姑姑来了?”夏云姒和善地微笑着,看一看她,睇了眼寝殿,“外头冷,姑姑进来喝口热茶。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蒋氏也是在宫中待了多年的人精,一听这话自知她已听到了他们方才的争执。便不好推却,只得硬着头皮与她进了殿去。


    夏云姒亲亲热热地拉她一并去罗汉床边落座,温柔得就像友邻家的女儿。待得莺时上了茶退出去,她才和和气气地开口问正事:“适才听小禄子说什么‘难处’?姑姑您遇了什么事,与本宫说来便是。说到底这苦差事是本宫安给姑姑的,还碍得姑姑一时不得在太后跟前侍奉,本宫心里原也过意不去。”


    “娘娘别这么说。”蒋氏倒没起来,却也忙躬了躬身。短暂的停顿之间,她心思百转千回,最终觉得……说便说了罢!


    她能瞧出宸妃突然在宫中这样大动干戈必是与谁咬了起来,她想躲着,可她更得把差事办好。


    就拿眼前佳太贵姬这事来说,打马虎眼是不成的。搁在宫里,这事关乎佳太贵姬的旧主,也就是太后;往宫外说,佳太贵姬的儿子覃西王也在等着。


    必须得有个交代。


    蒋氏便直截了当地说了难处——说来也不复杂,就是宫正司那一帮人“不服管”。


    当然,这“不服管”不是明着的。明面上他们个个都对蒋氏毕恭毕敬,但暗地里不好好办事,案子审不出进度,让她既清楚底细又说不出他们什么。


    蒋氏苦笑:“其实奴婢也知道,并不是真的审不出,也说不上是真的‘不服管’,只是想给奴婢个下马威,想着若奴婢走了,他们从前的宫正或许便能回来,再不行从当下的宫正司高位女官中提拔个人当宫正,对她们而言也是‘自己人’。”


    夏云姒冷声而笑:“他们倒打得一手好算盘。姑姑不必理会,自己立稳便是,这起子不服管教的人,过些日子便可尽数打发出去。”


    铁腕无情地打发出去一批、再罚几个领头的,事情就能压住了。先前六尚局里都是这么办的,虽乱上一阵在所难免,但总归长痛不如短痛。


    蒋氏听言,便多了几分底气:“有了娘娘这句话,奴婢便知该怎么办了。”


    夏云姒颔首:“本宫与贤妃此番这样大动干戈,便就是要将宫里都清一清,断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这些人轻易过去,姑姑也不必迁就他们。”


    话音一落,却听外头响起小禄子的声音:“娘娘……玉美人求见。”


    声音里透着犹豫,显然不太自在。


    夏云姒蹙眉。含玉这时候来她这里小坐没什么,但小禄子自当告诉含玉她眼下正在见人。以含玉的性子,也该是就识趣地走了,眼下听来却不是。


    果然不及她问,就见含玉已绕过屏风进了殿来,朝她一福:“娘娘万安。”


    “坐吧。”夏云姒不由多打量了她两眼,小禄子进来为她添了张绣墩便又退出去,含玉落座,沉了一沉:“蒋姑姑治不了这些人,臣妾可以一试。”


    夏云姒一怔,旋即道:“不必,新的宫女宦官已经……”


    “宫女是从民间新选的,宦官是从行宫调来的,都还学着规矩呢。”含玉欠身,“臣妾知道六尚局先前都是这样办的,但眼下不同,娘娘等得,这案子等不得,还是尽快有个结果为好。”


    蒋氏带着几分新奇看着这位出身低微的玉美人:“美人娘子有何妙计?”


    “妙计倒算不上。”含玉淡然笑笑,抬头回看向她,“只是姑姑长年在太后跟前侍奉,宫中许多整治人的法子姑姑难免不知,我却知道。”


    她何止知道,她自己经历过许多。


    在那些皇帝、皇后与风光无限的主为嫔妃们瞧不见的地方,腌臜的手段多着呢。


    这些地方大多差事繁重,又都是脏活重活,宫人们也往往比近前侍奉的这些得脸宫人彪悍一些,偷奸耍滑的、意欲反抗的,都屡见不鲜。


    可活计那么多,掌事宫人哪会有耐心好好讲道理又或和你拖着耗着?最常见的手段莫过于打你一顿把你打服。


    被打得皮实了、打不服了,也不要紧,更狠的法子也还有许多。你想得到的地方打了没用,还有你想不到的地方可以打呢。


    于是这天傍晚,含玉便与蒋氏一道回了宫正司,夏云姒着小禄子跟着同去,过了约莫两刻工夫,小禄子独自入殿禀话说:“玉美人回去歇着了。刚才在宫正司……她们没让下奴进去,只传了百十号宫女一并进了正厅,拴上了门。下奴不知道玉美人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只听里头惨叫与求饶声震天。”


    “出来的倒也快,一个个都噤若寒蝉的模样。还有一个……是被两个人架着出来的,眼睛都没神儿了,丢了魂魄似的。”


    “下奴从前见过她,叫阿雀。脾气硬得很,领头跟蒋姑姑对着干。”


    翌日一早,小禄子又再度进来回话说,阿雀死了。


    说是趁着夜色一头栽进了太液池里。近来天气半暖半寒,太液池的冰没完全消融,但化出了些冰窟窿,人掉下去连捞都不好捞,找着时自是已经没了气。


    含玉是与他一道来的,他禀着话,含玉就一语不发地跪在夏云姒跟前。


    夏云姒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朝小禄子摆手:“失足落水也是个可怜人,你带人置口棺材将她好生葬了吧,再送些钱去她家里。”


    小禄子应了声诺,躬身退去。含玉肩头一松,夏云姒等到小禄子退出殿外,伸手扶了她:“起来吧,这事跟你没关系。”


    含玉到底是替她办事,她若连这点事都不能替她遮过去,也不配和德妃一较高下了。


    她只是不免好奇:“为何突然这样豁得出去?”


    含玉平日里可是不爱惹是生非的,她也由得含玉安然避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有个小bug,已修,不用翻回去看,我给大家简述一下:佳妃出事那会儿太后还不是皇后,so皇帝也不是嫡长子(是长不是嫡)


    之前写的时候笔记没记全,时间一长给忘了


    感谢捉虫的菇凉


    ==========


    本章随机送50个红包,么么哒


    ☆、108、抢先


    含玉默然半晌, 轻道:“娘娘刚位晋宸妃,就遇上这样的事,臣妾只怕不只是意外那么简单。”


    夏云姒沉默以对,暂未与她多说什么,只等她说下去。


    含玉顿了顿,便又说:“娘娘待臣妾好, 臣妾一直知道, 眼下如何能坐视不理?”


    继而吁了口气:“况且娘娘若出了事, 对臣妾也实在没有好处。”


    她想了许多日, 觉得宫中斗争并不稀奇,但若此次的事也是一争,那能直接道冷宫放火烧死的人, 绝不是等闲之辈。


    不是等闲,宸妃便也未必胜券在握。那若一旦出了差错, 宸妃难以脱身,她只会更没好日子过。


    ——阖宫都知道她是宸妃一手提拔上来的。她不够聪明也不够貌美, 论才学更比不过那些世家出身的宫嫔,若没有宸妃,宫里早已没人记得她。


    眼下她却有幸成为在圣驾面前露脸都不少的一个, 这全拜宸妃关照。


    宸妃一旦出了什么岔子, 背后恨着宸妃的人必会乐得将她一起踩死。


    再者, 得了别人的好处就要懂得报恩,放在哪里都是这样的道理。


    “臣妾也帮不上什么大忙,恰好遇上一点自己能出力的地方, 也就出份力吧。”她说。


    夏云姒有些动容,攥住她的手一叹:“我承姐姐的情了。”说着又不免好奇,“可姐姐……究竟是做了什么,让那阿雀没了?”


    含玉却苦笑:“娘娘别问,只当她真是失足落水便是。若是娘娘兜不住了,就将臣妾推出去。”


    她昔年受过的苦,她一点都不想多让人知道,尤其是亲近之人。


    那些痛苦的、残忍的记忆像是无法痊愈的伤口,时时在那里可以习惯、可以不觉得疼,但一次次去说就像将伤口一次次撕开,令人喘不过气。


    所以让它烂在肚子里也就是了。


    两日后蒋氏又来回话,说玉美人整治有房,宫正司里的宫女们都被镇住,已乖顺了下来。


    夏云姒自然仍在好奇含玉的手段,但含玉既不肯说,她便也没再追问蒋氏,由着这事过去,这于含玉而言大约是比皇帝偶尔临幸更要紧的一份关照。


    宫女们乖顺下来,宦官们也闹不起什么水花,原本拧成的一股绳就此散开,先前领头闹事的一个个刺儿头更反倒担心起了若旁人都好生当差唯自己惹事,自己是不是就会头一个被打发出去。


    是以案子便好办了,冷宫的宫人们被盘查了几日、烧毁的宫殿也被细细勘察,很快,两本奏章被一道呈进了紫宸殿。


    当时夏云姒恰在紫宸殿中伴驾,蒋氏宝相庄严地将折子呈到御案上,边往后退边与她视线一触。她转而垂眸,檀口轻启:“皇上政务繁忙,看这些东西也颇费工夫。事情是怎么回事,姑姑简单说说吧。”


    那两本奏章她其实尽已看过,但觉得让蒋氏亲口禀来更好。


    奏章到底是正经东西,写起来只能是公事公办的措辞与口吻,不及面对面的说话可自然而然地带着情绪。


    宫里积年的姑姑们又都有一条巧舌,知道如何拿捏起承转合,将事情说得栩栩如生。


    却见蒋氏欠了欠身,道:“奴婢已将侍奉佳太贵姬的宦官小冬子、宫女白桂带至殿外,可让他们亲自回来听听。”


    “也好。”夏云姒轻哂,“这样的事白纸黑字写来会多几分谨慎,但转述不免有所偏差,姑姑谨慎些也好。让他们进来吧。”


    这又是劳蒋氏帮她禀话后的另一道主意了——她深思熟虑之后,觉得让蒋氏明着帮她也不妥,一旦让皇帝亦或什么外人起了疑心,觉得她们暗中有勾结,事情更说不清楚。


    不如让蒋氏充个公正大方,那些话换个人照样送进皇帝耳中便是。


    小冬子与白桂很快就被押进了殿,二人这几日都或多或少地受了些刑,从前又一直在冷宫那样的地方侍奉,进紫宸殿面圣不免忐忑至极,一迈过门槛便都匆匆跪了下去,叩首不止:“皇上金安、宸妃娘娘金安,皇上金安,宸妃娘娘金……”


    “行了。”夏云姒风轻云淡地截住这慌乱的问安,睇着那宦官问,“说吧,佳太贵姬那里缘何会突然起火。你可想清楚,如今这故去的是先帝的贵姬、覃西王的生母,不是一个冷宫废妃。若有什么隐情你都据实说来,不得隐瞒!”


    她疾言厉色,皇帝笑睇了她一眼,将眼前新端上来不久的茶推给她喝。


    夏云姒知这其中颇有调侃意味,回睇一眼,带着几分不服不忿的娇嗔,将茶端起来喝了。


    那小冬子又叩首:“回宸妃娘娘,此事实在……实在没什么隐情。就是……”


    说着却顿声,胆怯无比地看一看她,目光又一分分挪向皇帝。


    樊应德上前半步:“圣驾面前还敢吞吞吐吐?快说!”


    “是……是。”小冬子瑟瑟缩缩,“实……实是尚工局因人员调换的缘故许多差事都顾不上,未给殿中木料上新漆,今年又天干物燥,这才……才起火了。”


    夏云姒挑眉:“只是如此?”


    “下奴不敢胡言!”小冬子声音高了两分,转而又虚下去,露出为难,“下奴早早就想着,冷宫的差事最易被遗漏,早在入秋之时就拿着银子想去尚工局寻人帮忙将新漆上了,免得出事。未成想……未成想次次去尚工局都见里头乱着,从前相熟的人也不太找的着了,是以一直耽搁到现在。”


    夏云姒安安静静地听完他的每一个字,淡然而笑:“如此,倒还真怪不得你们。尚工局忙不开,你们也无计可施。”


    说着离座起身,颔首跪地:“倒是臣妾的不是了,只念着宁沅与德妃姐姐从前险些遇险一事,一味地想将宫人尽快换完,却思虑不周,反让佳太贵姬丧了命。”


    皇帝没说什么,只伸手扶她。她挣了一下,不愿起身,面上的愧疚一望而知。


    蒋氏却在此时开口:“小冬子所言与奴婢呈上的供状一般无异,不曾有翻供之词,亦以画押签字,圣上可先行过目。”


    皇帝方才也已将这一本翻了两页,听言蹙起眉头,略显恼色:“这算不得宸妃的错处。”


    蒋氏躬身:“是。这样的差事于宸妃与贤妃娘娘而言也是头一遭,原也难以面面俱到。再者除去这供词,奴婢还寻出些别的东西。”


    夏云姒只沉静地垂眸跪着,听见这话也无甚反应,心下安然酝酿着一份委屈与伤感,任由泪意往上涌来。


    倒是适才回话的小冬子诧然抬头瞧了一眼,蒋氏不做理会,回身摆手:“呈进来吧。”


    即刻便有宫女进了殿,端着一方托盘行至御座边,屈膝下跪。


    托盘中的白绢之上呈着一小块炭,半黑半灰,是已烧过的样子。


    皇帝一时没顾上看,又拉了夏云姒一回,她仍不肯起,他才随口问蒋氏:“这是什么?”


    蒋氏垂首:“是在佳太贵姬寝殿的衣柜之中发现的木炭。”


    夏云姒恍惚一怔,这才抬头,满目费解:“……衣柜之中?”


    “是。”蒋氏神情恭肃,“衣柜之中,实在是不应存有炭火的——佳太贵姬多年来既有太后关照、又有宫人侍奉在侧,饶是身处冷宫之中,也不至于要将炭块这样收着。倘若真要如此存放炭块,柜中只有这一块更无道理,奴婢遣去查案的宫女觉得蹊跷,就将这炭收来呈给了奴婢看。”


    “奴婢自己也去瞧了瞧,又在烧残的衣柜处寻到了些未尽的枯枝、稻草,便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说着她抬起头,将皇帝已可轻易猜出的结果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该是有人从中作梗,将木炭点着,与枯枝、稻草一并收入衣柜之中。再加上衣物与木柜原也是容易起火的东西,冬日里又天干物燥,这才让火势一下就掀了起来。”


    她说着微微侧首,目光寒涔涔地划过小冬子的脸:“如此,既能让佳太贵姬丢了性命,又可将罪责推到宸妃与贤妃两位负责更换宫人的主位娘娘身上,你们可真是好计!”


    小冬子的面色唰然煞白,白桂也僵了一僵,接着,却见她猛地扑向小冬子:“是你……是你是不是!太贵姬待你不好吗!”


    小冬子慌忙躲她,御前宫人自也不会由着他们多闹,两名宦官立即上前,将白桂拉了开来。


    白桂却是个忠心的,被拉开也还在骂着:“呵……你倒还想着将我支出去!留我一命你便觉得自己很仁善了吗!太贵姬待你……”


    不及说完,已被御前宫人堵住了嘴,只得怒瞪着小冬子,双目猩红。


    皇帝不耐地看着眼前的聒噪,正欲摆手将二人先押出去,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抽噎。


    他看过去,刚要第三度伸手搀扶,方才跪着不愿起的人却已嚯地起身,转眼冲至小冬子面前,抬手就是一掌。


    “啪”地一声,她连护甲都飞出去两根,修长的指甲被震得生疼。


    “谁支使你的!”她气得嗓子都破了音,“谁支使你这样害我……是为害我还是为害贤妃姐姐,你如实说来!”


    凶神恶煞的话刚说完,呜咽声就又溢了出来。


    皇帝忙也起身,上前把她揽住。她就势倚进他怀里,却仍瞪着小冬子、哽咽着,过了会儿,又将脸都埋进他怀里。


    “臣妾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竟险些背负这致人丧命的罪名……”她哭着说着,如释重负的松气与压抑的委屈齐头并进,令他无措又心疼,一下下抚着她的后背。


    她感受着他的温柔,心底畅快舒气。


    她昨晚看完蒋氏呈上的供词与证据,便觉小冬子这一出戏应是还没了结。


    他这也是一出欲扬先抑的大戏——在御前吞吞吐吐,皇帝必会起疑,再审下去,他十之八|九要说是受她支使。


    这话她万不能由着他说出来。


    泼脏水倒没什么,但宫外可还有个覃西王。让她成为覃西王的弑母仇人,大概才是德妃最终的打算。


    所以她得抢先一步开口,先一口一个有人加害于他,小冬子就算再攀咬她也不可信了。


    至少皇帝不会信了。


    至于覃西王那边,若小冬子仍咬死了是她,覃西王或许仍会有所摇摆,但那也总比只让他听一面之词强。


    她与这位覃西王,也算神交已久了。


    昭妃先前那一出夜观天象说她会妖女祸国的事她还记得,覃西王到底什么心思尚不清楚,可眼下总归不是招惹他的好时候。


    若让他和德妃结盟,她将腹背受敌,她清楚得很。


    想在她眼皮子底下把这步棋走成,德妃做梦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两章前的44: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本章的44:来咱下盘棋,黑子归我,白子也归我。你的套路是我的套路,我的套路还是我的套路。别问,问就是不让你走。


    ============


    本章随机送50个红包,么么哒


    ☆、109、墨锭


    不出所料, 这小冬子被押回宫正司再审,就咬住了夏云姒,说是她暗中支使他烧死佳太贵姬。至于缘由,扯了桩现成的陈年旧事,道她记恨覃西王送了贵妃昭妃进宫,以致佳惠皇后被害。


    这晚恰好下了一场大雪, 雪毯在宫道上铺开, 就不再那样干燥了, 月色下的银装素裹也显得霎是好看。


    贤妃与夏云姒一并立在廊下赏雪, 听了这供词,一声冷笑:“倒会找理由,那般久远的事情也知道要拿来说。”


    “这是做给覃西王看的。”夏云姒静了静, “至于覃西王信与不信,就看正月十六上朝之时了。”


    那是新年里百官头一回上朝, 覃西王也还没回封地,循例会来的。


    贤妃安静地思索了会儿:“我倒还是更在意那妖妃祸国之说。”


    “这我也是一样的。”夏云姒颔首, “只是这事我们左右不得,便还是先除了德妃再说吧。否则一心二用难免有疏漏之处,恐怕反让德妃钻了空子。”


    “也好。”贤妃点一点头, 又想起来, “等到正月十六孩子们都要开始读书, 宁沂也要慢慢接触纸笔了吧?”


    “……可不是?”夏云姒一想这个,就生出了与和妃当时如出一辙的头疼——孩子们都是从两岁起要开始慢慢地接触纸笔,从写写画画开始。可这两岁是按虚岁算的, 她与和妃的孩子都是年末出生,所谓的“两岁”也不过是刚满一岁没多久,怎么想都吃亏。


    贤妃摒笑:“和妃那边的昕芝乖巧,宁汐当时可最爱拽着她的裙子瞎画。我记得和妃那会儿总气得不行,几回抱起来想打又舍不得,有一回还把自己给气哭了。”


    夏云姒听得也笑:“那我这边大概会好些,宁沅一贯有当大哥哥的样子,会好好教弟弟的。”


    贤妃点头:“回头我让淑静也常过来,哥哥姐姐一起带着他,他也就顾不上跟你闹了。”


    闲闲地说了会儿话,两个人就道了别。贤妃回了庆玉宫,夏云姒去看了看宁沅和宁沂,就早早歇下了。


    几日后,佳太贵姬的案子结了案,皇帝自是没信小冬子对她的攀咬,再审下去却是扯出了一位太妃。


    这位太妃也算与佳太贵姬有些渊源,她昔年失过一子,宫中皆觉是佳太贵姬所为,但没有证据,事情最终不了了之,这也是确实是这位太妃多年来的心头之恨。


    事涉太妃,太后亲自过问,对方自不肯承认,一度要以死自证,多亏宫人拦了下来。


    “想也不会是。”夏云姒闻言后摇摇头,“不管心里多恨,也已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又已做了太妃,连皇上都要敬她三分,正是安享荣华的时候,何必去为陈年旧事招惹这样的麻烦?”


    “是啊。”小禄子躬身,“下奴也这样想,想必太后她老人家也清楚,只是循例问问罢了。不过……”他皱着眉头一叹,“那小冬子倒似乎真觉得是这位太后所为,这么瞧下来,他嘴里估计是供不出别人了。”


    “本宫料到了。”夏云姒轻喟,“倒也无妨。”


    虽知查出的并非真相,但既是因小冬子也不知真相,便也不怪宫正司了。


    这与从前的一次次“不了了之”是不一样的。可见在肃清宫人之后,德妃到底也紧张了,安排得愈发周密,提前想好了推了太妃到明面上。


    她只又问小禄子:“皇上怎么发落的?”


    小禄子回说:“小冬子杖毙、家眷流八百里。太妃那边……没真定罪名,只听说太后授意让她自请离宫,暂且住到行宫去。”


    夏云姒:“还有个宫女白桂呢?”


    那天在紫宸殿,白桂瞧着忠心,她想过或许可以将这人调到跟前来瞧瞧。若忠心是真的,日后她就可以是刺向德妃的一把剑,若是假的,那另指个差事对她这从一品宸妃来说也不是难事。


    却听小禄子回说:“白桂已在佳太贵姬跟前侍奉了十余年,覃西王也是知道她的。这回又听闻事情与她无关,覃西王就向太后求了人,让她到王府当差去,太后准了。”


    夏云姒只得作罢:“也好,忠仆有个好去处,对佳太贵姬而言也是个交代。”


    又过两日,正月十六终于来了。


    这天皇帝恰宿在延芳殿,夏云姒便在他晨起时与他一同起了身。他去上朝,她就等着,手里拿着本书却不太看得进去,一上午都心不在焉。


    她经历的大风大浪其实也不少了,已难有事情让她这样不安。可这事实在是不一样的,开罪藩王与后宫争斗不能相提并论。


    临近晌午时,才听闻圣驾回来了。


    夏云姒迎到殿门口见了礼,边随他一并进屋边嗔怪道:“皇上还说要亲手给宁沂研平生的第一盏墨,却到这会儿才回来?”


    皇帝苦笑:“朝上事多,朕下朝就赶紧回来了,连紫宸殿都没敢回。”边说边转头看她,“可有旁人给他研墨了?”


    “那倒没有。”夏云姒轻轻撇嘴,“臣妾硬等着皇上呢,没让宫人插手。”


    “这就好。”皇帝松气,揽过她来一吻,“等朕换身衣服就去看他。”


    他的确是上完朝就赶过来了,朝服都还在身上。夏云姒颔首莞尔,亲自打开衣柜为他选了身常服出来,又自己跟到屏风后帮他更衣。


    她心下打着算盘,边为他更衣边又打了一遍腹稿,在蹲身帮他系腰带时才终于开口:“覃西王殿下……可还好么?”


    “三弟?”他想了一下,明白过来,“哦,你是说他母亲去世的事。难过总免不了的,朕也宽慰了他许久。”


    夏云姒又说:“臣妾听闻宫正司已结了案子,他可知道了?”


    他这才听出她究竟想问什么,趁着她起身,左臂猛地将她一拥,右手信手敲在她额上:“瞎操心,朕能让他胡乱疑到你头上?”


    四目相对,他眼底的宠溺好似蜜糖。她慌忙避开他的目光,抿一抿唇:“这不是……”她喃喃低语,“这不是那小冬子咬住臣妾了吗?”


    “好了。”他好笑地一吻她,“朕早与他解释过了,三弟不是不懂事的人,这些纷争他也能想明白。”


    她却仍不安心,双手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袖:“皇上只明明白白告诉臣妾,早朝上,覃西王殿下可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他无奈而笑,“放心,他没提你半个字。倒是对只让太妃住去行宫有些不快,多少是疑了太妃的。”


    这就好。


    夏云姒略微安了心。


    这话并不意味着覃西王当真没对她起疑,但意味着这一时半刻间覃西王应是不会做什么,她便还能好好对付德妃。


    而后二人就一道去了宁沂房里。宁沂现下还处在每天要睡六七个时辰的时候,上午见他一时半刻来不了,乳母就又哄着宁沂小睡了一觉,这会儿刚醒过来不久,精神倒好。


    他看见父母便笑起来,小手一伸:“抱!”


    “就知道要抱。”夏云姒衔笑将他抱起来,柔声道,“以后要学着用纸笔了呢,好好学哦。”


    宁沂才没听懂她在说什么,笑吟吟地往她脖子上一挂,美滋滋的。


    皇帝看得一脸好笑,踱到桌旁边研墨边说:“宁沂看着比宁沅乖一点,宁沅那个时候,刚学会走路就不愿意歇着了。会跑之后更要命,乳母们每天满宫追着他跑。”


    夏云姒笑回:“但现在不也是个懂事的大哥哥了?臣妾还指着他好好教弟弟呢。”


    她指着宁沅好好教弟弟,宁沅自也记得还有个弟弟要跟他学的事。一连好些日子,宁沅都是晚上一下课便急着跑回永信宫,然后就很有耐心地教宁沂用纸笔。


    这些对宁沂来说还有些难,尤其是握笔的姿势,现下让他学会不大可能,太医还叮嘱说不要强让他握笔,免得骨头还没长硬的手长坏了。


    饶是如此,在宁沅的悉心陪伴下,两个多月过去也颇有成效——宁沂慢慢记住这个叫笔的东西只能往纸上画了。往墙上画哥哥会不高兴,往乳母脸上画哥哥会揍他。


    三月末,宁沅新得了块上好的墨锭。这批墨锭是宫里刚贡进来的,成色极佳,做得也好看。父皇查了他们兄弟几个近来的功课,觉得他和三弟做得最好,就着人取了几块来让他们挑。


    三弟挑了块刻着梅花纹的,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宁沅一听,心里就在猜其余墨锭可能会是什么花纹、又可以用什么文章来说,可墨锭还没被端到他面前,父皇就朝他招了手:“宁沅来。”


    他走上前,父皇就让几个弟弟告退了,把他带进了寝殿,拉开抽屉找了找,拿出只匣子递给他,笑道:“这个给你,别让你三弟知道。”


    他打开匣子一看,里面也是块墨锭,但做成了小狮子的模样。


    这样的墨锭不太常见,尤其是宫中用的墨,大多是方方正正又或一个圆柱,上面的花纹刻得再精致也不失大气古朴。


    但这块是整个雕成了小狮子的模样,而且看着俏皮,难得一见。


    宁沅看得眼睛一亮,拿出来边看边道:“真好看,儿臣从未见过这样的墨。”


    接着下一句却是:“儿臣可以给六弟吗!”


    皇帝怔了一下,探究地打量他:“你这样喜欢,还要给宁沂?”


    宁沅笑笑:“儿臣不缺好墨,但六弟吧……被压着学了这么久的纸笔,近来似是有点烦了,给他个长得好看的墨锭他或许就又有了兴致?”


    “你可真是个好哥哥。”皇帝欣然而笑,“罢了,赏了你就是你的,要怎么用你自己做主。若这块给了你六弟,朕着人再寻一块给你。”


    宁沅自然高兴:“多谢父皇!”说罢就告了退,至于那墨锭自有宫人上前接过,不必他亲自拿着。


    走在回永信宫的宫道上,宁沅一路都在想——六弟,你可快点儿长大吧!


    二弟和他不对付已有好几年,三弟近来也露了苗头。四弟倒和他还算亲近,但那一半洛斯血统已注定四弟帮不上大忙,日后只能是个闲散王爷。


    他是个在宫中的腥风血雨里长大的孩子,没办法在这样的事上自欺欺人,清楚他们兄弟之间日后或多或少要有一争。


    到时候,大概也就六弟还能帮帮他了。


    他并不想逼六弟为他做什么,可有个十分信任的弟弟让他能无所顾忌地说说话也是好的。


    宁沅这般想着,心不在焉间,听到身边捧着墨锭的宦官呢喃自语:“六殿下还那么小,懂什么?这样好的墨殿下也要送他。”


    宁沅锁眉,不满地扫过去,然不及开口,那宦官垂眸又说:“恕下奴多一句嘴——殿下别忘了,六殿下才是宸妃娘娘的亲生儿子。殿下如此尽心待他,可别日后让自己伤了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随机送50个红包,么么哒!


    ☆、110、两边


    宁沅后脊一悚, 嚯地转头,神情倒没有太多变化,只是添了几许看不出情绪的疑色。


    他盯着这宦官看了半晌,不解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宦官垂眸:“下奴多嘴了,只是说说心中所想。”


    宁沅眼睛一转,只说:“那我当你没说过。”


    那宦官还是一副恭肃的模样:“谢殿下。”


    接着却听皇长子问他:“你叫什么”


    宦官直听得心里一喜此事原需循序渐进, 但皇子主动问了他, 就意味着对这事已上了心, 又或许久以前便已自己动过心, 那可就简单许多了。


    他便低眉顺眼地回道:“下奴张昌。”


    宁沅点点头,瞧了眼还剩不过几丈远的永信宫宫门,伸手从他手里把那盛着墨锭的盒子接了过去:“我记住你了, 日后得空再说。永信宫离得不远,我自己回去了。”


    张昌十分乖觉, 懂得见好就收,听言就一躬身:“那殿下多保重, 下奴告退。”


    毕恭毕敬地往后退了几步,他转身离开。宁沅一直“目送”着,在张昌转身的一刹间, 他眼中温度顿消。


    好厉害六弟才一岁多, 就有人来挑拨他与六弟了。


    他原本的第一个反应是把这人拽去交给禄公公发落去, 因为不论他背后是谁,一定是想对他们不利的。


    但在回头看清这人的瞬间,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这人是御前的。


    他今日去见父皇没让宫人跟随, 但父皇赏了墨锭,他就送他回来。


    这是有人把手伸到了御前,或许是冲着他,又或许是冲着姨母,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有那么一闪念,他也想过把此人直接交给樊公公。宫里都知道樊公公治下极严,势必容不得这样吃里扒外的人,必定当即就会严惩,但那样是因小失大。


    杀了他容易,但他背后究竟是谁这才是最要紧的。如果那背后之人本事够大,那他除掉了这一个也还会有别人被安进来,到时可未必还能这样被送到眼前了


    宁沅打算放长线钓大鱼,先瞧个究竟再说。


    视线收回来,宁沅瞧了瞧手里的盒子。


    唉,多好看的一块墨锭,这回也不敢给六弟了。


    虽然这一路过来理应不至于让张昌有机会在他眼皮子底下鬼使神差地动手脚,但他不得不担心御前有问题的人会不会不止他一个,会不会早已提前做了什么。


    是以回了延芳殿,宁沅便如常将墨锭给了身边的宦官记档入库,一时半会儿不打算再拿出来用了。


    而后他就去找了宁沂,宁沂刚一觉睡醒,哈欠连天地坐在床上愣神,见他进来一下笑了。他到床边刚坐下,宁沂就扑过来,他就势躺倒下去,宁沂身形不稳地随着他栽倒,嘻嘻嘻嘻地惊笑了一阵。


    “你这傻小子”宁沅捏他脸,“叫哥哥”


    宁沂声音很甜:“哥哥”


    宁沅很开心,姑且忘了方才的烦心事,陪着宁沂好生玩了会儿。傍晚时他去正殿与夏云姒一道用膳,一进殿门夏云姒就注意到了他前襟上的那一大道墨迹。


    “宁沂画你身上了”她笑意中含着惊奇,因为宁沂已经许久不拿笔往人身上瞎画了,还多亏宁沅教他,怎的今天反倒画宁沅身上了


    宁沅低头看了眼,笑着摆手:“没事没事,我先逗的他,把他鼻子画黑了。”


    “多大了你。”夏云姒失笑,“快去洗手,好好用膳。”跟着看见宁沂的乳母独自进了殿,就问,“宁沂呢”


    乳母福身笑回:“跟皇长子殿下玩得累了,奴婢想便让他先睡,迟些再喂他。”


    夏云姒颔首示意知道了,乳母就告了退。宁沅坐去桌边,脸上还笑着:“六弟一天比一天好玩。”


    跟着却又叹气:“要是再早出生几年就好了,我们现下就可以一起读书了。”


    夏云姒抿唇轻喟:“你对你的弟弟们倒是真没心眼儿,姨母却想等你再大些才有他呢。”


    相差十岁,说近不近,但说远也不远。皇帝又正值英年,来日宁沂慢慢长大了,不知会不会动什么念头。


    她不想让他去争,但她恐怕到时也左右不了他的想法。


    宁沅夹了个干炸丸子丢到嘴里嚼着,一边听那嘎吱嘎吱的动静一边看她。


    瞧,这是他亲姨母。


    他早就察觉姨母为了不让他们兄弟生隙已然煞费苦心,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六弟好。


    如今竟还有人敢拿这样的事来挑唆他。


    他想把张昌拎过来揍一顿。


    他早晚要把他拎过来揍一顿


    永明宫敬贤殿里,德妃听张昌禀完话,心中大悦,连胃口都好了,晚膳时多用了小半碗饭。


    用完膳她倚到贵妃榻上,阖目静想了一会儿,沁出一声笑。


    皇长子啊


    可真不愧是宫里长大的孩子。


    张昌不过提了一句,他就说日后再谈,可见是早已在心里转过了这些念头,早已想做些什么,所以眼下“求贤若渴”,这才会急于抓住张昌这号人手。


    倒真是个心思深沉的。瞧着他平日待弟弟们那般宽和大度,连她都被他骗了,以为他是真的纯善,和他那个不中用的生母一样。


    她还想小火慢炖地徐徐图之呢。没想到啊,他倒不那么简单,全不像他的生母,更像那让她头疼的宸妃。


    呵,宸妃只会更料不到这一切吧。


    她不知道宸妃对皇长子究竟是真心多些还是利用多些,但她同样有养子在膝下,知道不论是哪一样,耗费的心血都是少不了的。天冷怕孩子冻着、天热怕孩子中暑起痱子,一生病更要整宿整宿地守着,这她也体会过。


    若有朝一日悉心教导的养子害死了她的亲生儿子


    德妃只消这般一想,就觉心中舒畅。


    到时不止可以让这个深得皇帝喜爱的六皇子没了,更可以让毒害幼弟的嫡长子也尊贵不再。


    被夹在其间的宸妃该有多痛苦呢


    她或许会想保皇长子,但那可是杀死她亲子的凶手;不保,那又是她后半生仅剩的指望。


    随着天气渐暖,三年一度的大选事宜也定了下来。


    依旧是太后太妃们与六尚局一并挑了个大概,写了名册、制了画像送进紫宸殿。


    皇帝也依旧没心思看,名册与画像在紫宸殿走了个过场就转而被送至三名高位嫔妃处。


    三年前的那一回,执掌宫权的还是顺妃,夏云姒没仔细看过这些东西。但如今她位列众妃之首,这些自然第一个就送来了她这里。厚厚的一摞册子放在榻桌上,画卷更满满当当地装满了数只大箱,一眼瞧去竟颇有些气势。


    夏云姒闲闲地翻了翻名册,就将目光落在了那些个箱子上,吩咐莺时:“你和燕时她们一并挑挑,挑好看的给我拿出来。”


    莺时衔笑一福:“娘娘可是想去毓秀宫见见还要再过几日在住进来呢。”


    “去见”夏云姒轻哂摇头,“没那个工夫,殿选时再说吧。我只是想挑些好看的画儿出来挂着,赏心悦目罢了。”


    莺时分明地被噎了一下,不明其意,只退下去照办。


    夏云姒轻轻啧声,天色也晚了,懒得再读书,便又拿了本名册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翻。


    皇帝对这些事素来不太上心,这是阖宫都知道的。就连她进宫那年他都没顾上这些,直至她受封去见他,他才知她已进了宫。


    这对皇帝而言大约是好的。不贪恋美色,对皇帝而言总是好的。


    但这回可不一样。这回她与德妃已是针尖对麦芒,德妃有到底资历更深些,若一道去殿选,她纵不想留她要的人也不好当面驳她。


    所以她需要他亲自去。当下离殿选还有近两个月,她必要劝他亲自去。


    至于这些画挂出来,她自有她的用处。


    当晚他并没有来永信宫,差宫人来传话说折子没看完,让她先睡,她就先将莺时她们挑出来的画儿过目了一遍。


    宫中从来不缺美人儿,这些画中想寻出姿色令她吃惊的已不容易了,大多也不过和宫中现有的嫔妃打个平手,左不过更年轻几岁,多几分蓬勃生机。


    也就有那么三位,生得真是貌美。两个清丽、一个妖艳,让她也禁不住地多看了须臾。


    欣赏够了,夏云姒环顾四周,一指妖艳的那个:“把墙上那幅山水图撤了,换这个挂上。”


    那面墙正对罗汉床。皇帝坐在罗汉床上与她说话也好、还是坐在几步外的膳桌边一道用膳也罢,都能看到那里挂的画儿。


    接着她又寻了两处地方,将两个模样清丽的画像也都挂上了。同样位置显眼,抬眼总能瞧见。


    翌日傍晚时皇帝到了永信宫,当时她正陪着宁沂絮絮叨叨学说话,听闻他来了才起身离开,比他迟了一会儿进殿。


    于是一进寝殿就见他一脸惑色,坐在罗汉床上看看对面的墙、看看罗汉床边的画,不解地问她:“怎的突然挂了这么多美人图出来”


    “好看么”她噙笑走过去,温温柔柔地拉他站起来,引他去看最为妖艳的那一幅,“臣妾觉着这个最美,皇上看呢”


    这般一走近,他自是注意到了画卷左下角画工的署名与方印,这才了然失笑:“是今年家人子的画像”


    “是啊。”夏云姒若无其事地点头,“臣妾觉得美人栩栩如生,比那些山水画好看有趣,就教人换上去了。”


    “你倒会物尽其用。”他听得直笑出声,又抬眼瞧瞧,也就随她挂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随机送50个红包,么么哒


同类推荐: 鸾春嫁给病弱木匠冲喜后侯门夫妻重生后逢春茎刺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红玫瑰和白月光he了坏了,冲着我无心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