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失宠
() 是以在皇帝早朝的时候, 正打算去和昭容处坐坐的夏云姒刚走到延芳殿门口就让庄妃挡了回来。
“姐姐有事?”她气定神闲地望着庄妃问。
庄妃眉头紧锁着看看她,当着宫人的面又不便问,便硬将她推回了屋。
“姐姐怎么了?”夏云姒接着问。
庄妃正示意宫人留在外头,又自顾自阖上殿门。转过身来,复又打量了她好几眼,才边去落座边问她:“你与皇上, 是怎么一回事?”
夏云姒立在那儿没动, 反问:“什么怎么一回事?”
庄妃挑眉:“还打哑谜便没意思了。”
夏云姒笑了声, 瞧出她是真有些着急就不再卖关子, 摇一摇头:“庄妃姐姐不必担心我。”
庄妃看着她:“如何能不担心?我在宫中这么多年,见过的被皇上亲自下旨撤了绿头牌的嫔妃总共也没有几个。虽说她们大多不是死罪,可后来也是哪个都没翻身——远的不说, 便说你进宫那时压下去的胡氏,现在可还有人记得么?”
夏云姒淡声:“可我已在妃位了。”
庄妃不由一瞪, 显是觉得她太看轻了此事。夏云姒忙又道:“姐姐别气。”
说着终是也过去落了座,见庄妃的手搭在榻桌上, 就伸手过去攥了攥她的手:“姐姐只消知道我是惯不肯吃亏的性子便可。眼下这样的情形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无非是因这是我能想到的最不吃亏的法子罢了。”
庄妃眉心皱得愈发深了:“你倒与我说清楚, 究竟是怎么了?”
夏云姒原不欲与庄妃多说, 但庄妃既直言相问, 便不好不说了。
她便斟字酌句地将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但到了最后那一环,倒没细讲自己离开紫宸殿时打了怎样的算盘, 只说平铺直叙地说她认了那些事,便走了。
庄妃听得瞠目结舌:“你怎的胆子这样大!”
夏云姒口吻闲散:“我当时便是解释,结果也是不会更好的……再说!说,我也生气。”
“你倒还生气?”庄妃揉起了太阳穴,一味地摇头,“拿亲生儿子去算计,不被察觉则罢,如今被察觉了,皇上如何还能容得下你?你竟还有胆子与他赌气!快别闹了,你可还有大事要办。我带你去紫宸殿告个罪,好好跟皇上赔个不是去。”
“不去。”夏云姒淡淡摇头,一副小女孩赌气的模样。
庄妃气结地看她,她一哂,又道:“姐姐若真心疼我,就依着我的法子帮我。”
庄妃屏息:“你还要如何?”
“想让阖宫都知道我失了圣心罢了。”夏云姒托着腮,边思量边恳切道,“我拿皇子算计之事姐姐也可透出去一些……‘子虚乌有’那个程度便可,莫要坐实了我这罪名。其他的事,姐姐皆不必管。”
她说着望向庄妃,眨一眨眼,又低下眼帘:“姐姐信我,我当真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庄妃犹是锁着眉,但看她这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心中倒放松了一些。
她不知夏云姒是突然怎么了,不知一个一直步步为营的人为何突然这样耍起了小性子。但她知道夏云姒说得没错——她从来是不肯吃亏的。
她与大小姐不一样。大小姐自幼在长辈们的千娇万宠里长大,满京城的贵女加起来也没有几个比她身份更尊贵。什么都有便往往不爱去争,反倒更容易忍让。四小姐却全然不是那样,素来是要事事都争个高低、算个明白的。
若大小姐有四小姐一半的计较……
唉。
庄妃已数不清自己为此慨叹过多少回,却终是斯人已逝,想这些都太迟了。
待得庄妃走后,夏云姒还是去了和昭容处。
失宠嘛,总要有点失宠的样子。唉声叹气自怨自艾她不在行,与旁的嫔妃一同坐坐、打发无事可做的时光,便是另一种活法了。
她又到底已身居高位,即便一朝失宠,衣食也还无忧,能寻的乐子多了去了。饶是传歌舞姬来热闹一场太过嚣张,传到皇帝耳朵里未免不妥,也还有许多别!的事可做。
不过三五日,夏云姒就在和昭容宫里尝试了洛斯的推拿之术。
推拿在宫中也是有的,常与针灸为伴,嫔妃们腰酸背痛时都爱让医女来按一按。但即便如此,这洛斯的推拿在夏云姒瞧来还是好生新鲜——既豪放又新鲜。
其实早在她刚诞下宁沂时,和昭容便曾怂恿她尝试,说这法子颇是有助于身姿恢复,她一度大受诱惑,却在细想之后还是婉拒了。
于是纵使知道都是和昭容从洛斯带来的侍婢来按,夏云姒当时也接受不得,觉得不成体统。
可现在——失宠就要有失宠的样子,失宠嫔妃颓靡无助,哪还讲得了那许多体统?
便见和昭容的寝殿之中房门紧闭,精油浓郁的香气荡漾满室,两位佳人身覆几近半透的薄绸,一个趴在贵妃榻上、一个趴在罗汉床边,都是慵懒无限。
这推拿之术真是极易让人放松,几下揉下去,夏云姒就犯了困,哈欠连天地说要睡了。
夏云姒完全耷拉在贵妃榻上:“不然我能如何?又不能与那些人争吵,还不如到你这儿来躲懒。”
再说,又有什么可吵的?她倒巴不得那些对她难听的话来得再猛烈点。
因为说来,她这回失宠其实有些尴尬。
嫔妃失宠,大多会日子难过,宫中素来拜高踩低,失宠嫔妃被宫人欺负、甚至被克扣用度,都是难免的事。
可她位份已太高了,高到宫中没有比她更为位尊的嫔妃。这般一来,就是她当真彻底失宠、一蹶不振地过完余生,只消这位份还留着,都受不了几分实在的委屈。
这于旁人而言是万幸,但放在她现在的棋局上,是让她这棋少了许多精彩。! 为了将这棋下下去,她才不得不劳烦庄妃帮她散布谣言。
阖宫现下都不敢惹她,一是觉得她位份高,二是尚在观望,想她或许只是一时失宠,又还年轻,来日还有翻盘的机会。
可她若曾拿幼子算计过,那就不一样了——虎毒不食子,因为这种原因失了宠的嫔妃,如何还能在皇帝那里再得到宠爱呢?指不准哪天皇长子、六皇子就都要被带走交与别人,她能留一条命都是天恩。
她需要所有人都这样想,需要所有人都觉得,她翻不了身了。
在具体事由上,庄妃全未提她究竟使了什么计,以免将她的罪名坐实。传出去的话里只说她自然不干净,否则仪婕妤罪大恶极,皇上为何不杀仪婕妤呢?
在她当下的情形上,庄妃也并不提她现下到底过得如何,只说她日日去拜访和昭容,每次一去“房门紧闭”,“想来是心中憋闷,与和昭容哭诉呢”。
亦真亦假、半虚半实。夏云姒因为心思恶毒而彻底失了圣心的模样在日复一日的流言蜚语里,逐渐变得栩栩如生。
这些传言,他该是也会听说一些的。
因为当下距离事发那日也已过去些时日了,他冲脑的火气散去,总会冷静一些,冷静中被她的古怪反应勾着,又不免一次次地去想那天的事情。
他总会发觉,那天她看似决绝冷硬的回话里,其实是透着委屈的。
那在这样的传言中,他就不免会想若她是当真委屈怎么办?
那除却那一日,还有目下失宠时的这许多,就都成了他给她的委屈。
当皇帝的,或许没几个会在意失宠的嫔妃受不受委屈,可若他原本就对这些都心存疑虑,就不一定了。
如此这般,转眼十余日过去,到了三月末,宫中的情形便不知不觉不同了。
夏云姒在三月廿八这一天头一回尝到了被克扣用度的!滋味——尚服局制好了新衣送来,那来送衣裳的女官仍低眉顺眼的,瞧着恭敬,说出去的话却是:“今年织造局送进来的绸子较往年少些,太后太妃们又都怕热,不得不早做一批夏衣给她们送去。娘娘您这边便少些,您多担待。”
瞧瞧,说得多好听!拿太后太妃压着,让她说不出半点不高兴来。可话里话外,却不肯添上一句“日后再给您补上”。
放在往年,哪有人敢少她这里的东西。便是她尚是才人那会儿,也没人敢这样明着扣她的。
夏云姒淡然微笑:“好,不妨事,有劳女官了。”
宫人们敢欺负她了,嫔妃们就更敢,她也就该去众人面前露露脸了。
几日后向顺妃问安的机会便正合适。逢十五那一日的问安她称病未去,这一回她去就是。
说起来……指不准皇帝也会去一趟呢。
因为仪婕妤的罪名在几日前恰好彻底定了,里里外外都问了个清楚,连佳惠皇后当年的死因也又被扯出了一些。
啧,正好给他个机会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夏云姒:唉,失宠嫔妃就要有失宠嫔妃的样子。常日无聊,跟好姐妹做做马杀鸡去吧。【慵懒地打个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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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魔王的金丝雀》by籽潋
a的小天使只能搜索文名或笔名进行 "滋味——尚服局制好了新衣送来,那来送衣裳的女官仍低眉顺眼的,瞧着恭敬,说出去的话却是:“今年织造局送进来的绸子较往年少些,太后太妃们又都怕热,不得不早做一批夏衣给她们送去。娘娘您这边便少些,您多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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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重见
() 四月初一, 艳阳高照。
这日要给顺妃问安,夏云姒却有意压着时辰,比平日更晚起了一刻,梳妆时也并无往日那般精细,妆容淡了三分,瞧着比从前失了几分艳丽, 两相一比, 更显黯淡。
发髻上亦少了些许珠光宝气, 不论金钗银钗, 都挑了样式偏素简的来用,再无从前的流光溢彩。
衣裙更是选了身白底灰蓝纹的,料子仍是上好的料子, 但这样清素的颜色向来不合她的口味。各色清素衣服加起来,一年里总共也不会穿几回。
更紧要的是, 这身衣裙还是去年做的。
几日前尚服局刚送了新制的夏衣到各宫,今日问安正该是满目新衣的时候。
收拾妥帖时, 外头的步辇也已备好。夏云姒乘着步辇,往顺妃所住的永明宫敬贤殿去。
一路走得不急不缓,又因她起得迟, 到永明宫时自就有些迟了。
她是想着如此便可授旁人一个刻薄她的机会, 又迟得不多, 也不至于真显得待顺妃不敬。不料进了永明宫的宫门,却听闻顺妃昨夜睡得不好,今儿个身子不适, 无力见各宫嫔妃们,让她们在外磕个头便可。
这“磕个头”,也是低位宫嫔向掌权宫妃一表恭敬才会用的礼数,主位嫔妃们连头都不用磕,说几句体己话一表关切也就是了。庄妃与夏云姒这样和顺妃位份齐平的,往往还会被宫女请进去坐一会儿喝喝茶。
这倒让夏云姒有些失望。她原是打算皇帝今儿个正可以为仪婕妤的事过来,事情便刚好这样办了。如今看来这算盘是落了空——她和庄妃在诸如这般的时候鲜少真进殿喝茶,今日若专门留下,不免显得有几分反常,那就只能如旁的主位一样关切顺妃几句便走。
若如此,就没了刻意多留的机会,即便皇帝仍是过来,恰好碰上也很难了。
唉,罢了,日后总还有机会。
夏云姒一壁心下轻叹一壁行向敬贤殿,到殿前时,正碰上周妙也正与殿门口的宫女寒暄,她大约这月末就要生了,目下显得大腹便便,殿门口的那宫女笑意盈面,正与她说:“贵姬娘娘好生安养身子,我们娘娘也盼着您给三殿下再添个弟弟妹妹呢。”
说着注意到又有人来!来,定睛一瞧,忙朝夏云姒一福:“窈妃娘娘。”
周妙便也转过脸,稍微怔了一下,也微微屈膝:“姐姐。”
夏云姒笑笑,上前先与那宫女说了说话,而后恰与周妙一道离开。
敬贤殿与永明宫的宫门间隔着一段被花草假山围出的蜿蜒小路,很要走上一会儿,二人自不免寻些话来说说,周妙便笑言:“鲜少见这样打扮,险些没敢认。”
夏云姒淡泊而笑,颇有一副失宠嫔妃的寥落:“变丑了是不是?”
“哪有。”周妙摇摇头,“姐姐怎样穿都好看,各有千秋罢了。艳丽有艳丽之美,清素有清素之雅!”
夏云姒听得扑哧一笑,正想说她会说话,迎面传来一声不约而同的嗤笑,有人替她把这话说了出来:“柔贵姬娘娘可真会说话。”
二人一同抬眸,正走来的是唐兰芝。
夏云姒目不转睛地打量她,她是与她二人一并进的宫,初时凭着昭妃的势,一度是当年新宫嫔中最得盛宠的一个。
后来周妙也冒出来,她的势头就没那么猛了。再往后夏云姒步步算计,也入了皇帝的眼,更没了唐兰芝什么事。
目下一转眼已这样过了几年,掐指一算离唐兰芝上一次晋封都有两年之久了——那还是在叶氏那一拨人进宫之前,宫中循例大封,将她从美人晋至宣仪。
经历这样的起起落落,从宠冠六宫到独守空房、苦熬日子,她原本清亮的眉眼间终是也被镀了一层深宫怨妇独有的尖酸,说话也不免愈发刻薄了。
便见她上前朝二人福了福,就笑吟吟地打量起了夏云姒:“真是稀奇。往日但凡宫中一并拨下新衣的时候,那是人人都想瞧瞧窈妃娘娘如何穿戴的,盼着能略学上三两分。”
——这话半点不假,自夏云姒渐渐得宠开始,宫中妆容的风向便慢慢转了。从前从装束看是个顶个的贤惠端庄,如今放眼放去,换了妖娆路子的大有人在。
但唐兰芝把这话说出来自不会是为了捧她,下一句便话锋一转:“今儿个是怎么了,娘娘这穿的……倒还像是去年的旧衣。”
说罢掩唇而笑,尖刻的笑音中,夏云姒冷下脸,余光却忽见不远处的转弯处人影一顿。视线穿过草木细细分辨,更可见几许玄!玄色掩映在后。
周妙也察觉了,只一定睛,即要开口。
夏云姒不着痕迹地一攥她的手腕,令她噤了声。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都准备走了,倒又不让她落空了,还将唐氏推到了她面前。
不错,便给皇上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夏云姒淡睇着唐兰芝:“宣仪瞧得倒细。”说着提步,作势要走。
唐兰芝下一语即刻出言:“那臣妾可得劝劝娘娘,这有了新衣……哪怕不及往年的好,娘娘也莫要挑三拣四了,还是尽快穿一穿吧,说不准哪一日就压根连新衣也见不着了。”
唐兰芝被她勾出一阵娇笑连连,再说出的话,更是每个字都被勾勒出抑扬顿挫的刻薄:“皇子?娘娘倒还敢提皇子。娘娘这样恶毒的母亲臣妾闻所未闻,指不准哪一日两位皇子就都要被交与旁人,娘娘还道自己能倚仗她们多久?”
话音未落,啪地一声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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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妙悚然一惊,唐兰芝错愕地捂住面颊,四下一片死寂。
她定睛看夏云姒,只见夏云姒面上惊怒交集,胸口也起伏不止。二人一并进宫,已这么多年了,她倒还没见过夏云姒这副神情。
“你知道什么!”夏云姒怒然喝她,“本宫的事情,你知道什么!皇上还没治本宫的罪呢……”说到这一句,语气却突然弱了下去,委屈翻涌而上,牵得她声音哽咽,“那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我如何愿意拿他涉险……你们一个个道听途说便这样怪我恶毒了,一个个都这样作践我……”
言及此处,哽咽之意已涌得过于厉害,噎得她说不下去,眼泪唰然而下。
这般突然而然的情绪失控,无非是两种可能——要么是这人一下子失心疯了,要么就是情绪压抑已久,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唐兰芝显被她震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哑然定立。
夏云姒紧咬薄唇,仓促地抹了把泪,似也意识到自己失了态,一把推开唐兰芝,夺路而出。!“姐姐!”周妙唤她,她也没停。脚下很快便转过了前面那道弯,这回倒猛地一顿。
她怔怔凝望,他也正望着她,神情有些恍惚:“阿姒……”
下一瞬,她却又来了火气,一把将他也推开:“你废了我好了,反正我在你眼里也不是什么好人!”
继而再度夺路而出,贺玄时懵了一刹,即刻追去:“阿姒!”
他失神地看着,见她拎裙小跑连头也不肯回,右手却又不住抬起抹泪,心底一阵阵不忍。
随在她后面的宫人也在追着,但不敢硬拦,只能一声声地唤。
很快,到底是他先一步追上了她。
“阿姒!”他硬一握她的手腕,令她停住,下一句却不知该说什么。
话音落处,他将她紧紧抱住。
她的声音便蓦地一卡,一个字都再没能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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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吻着她的额头,温言软语地安抚她:“好了,别喊。让来来往往的宫人听了去像什么样子,难不成真让朕废了你?”
她没有再喊,哭声中逼出的低语倒显得更加委屈了:“废了我吧……”她在他胸口蹭着眼泪,“在皇上眼里成了那样的人,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皇帝只是吻着她,没再说话。
这些日子,他也很想她。
他从那一日她离殿开始,就觉出事情或许不是他想的那样了。可他本就在气头上,她又走得那样绝,让他更加恼火。
往后这些日子,他便想冷一冷她。
他觉得再怎么样她自己都认了,事情便是不同于他所想,她也的的确确拿孩子做了算计,是她不对在先,自当是她来给他一个解释。
她不来,他还颇有不快,觉得她过于倔强,磨一磨也好。
他却没想到,她比他想象得更加委屈。
那几分倔强让她把一切情绪都积压着,他!他不去见她,她就把自己逼成了这个样子。
贺玄时心下有些诡异地想,或许自己早该先退一步?
他鲜少会这样想,更不曾对嫔妃这样想过。
他是皇帝,岂会有他对她们退让的时候?
“好了好了……不哭。”他连声音也变得更加柔软,“跟朕回紫宸殿。”
她执拗地一挣:“不去!”
“这个时辰宁沅还没去读书。”他即刻寻了理由来说服她,“莫让他看见你这个样子。”
她终是不吭声了,咬一咬嘴唇,勉强接受。
更新设的早上8:01,奇了怪了竟然没自动发出去……多亏读者群管理妹子圈我……
以后要是再有这种情况,也请大家大力圈我……群or微博都行,我要是起床了应该都会及时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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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概率事件,我写文六年总共碰上过两回,这是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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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事要出门,晚上家里要有个聚餐
所以第二更会迟,23:30左右发
第二更会迟,23:30左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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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给大家推个我自己的完结文吧
在看《问鼎宫阙》的你,会在里面找到一些彩蛋
或者说,整个《问鼎宫阙》其实都是这篇文的彩蛋……
《三万行情书》by荔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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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当红作家玉篱身陷抄袭门。
历经半个月的发酵,身败名裂,封笔退圈。
同时,圈内著名作家经纪人陆诚在朋友的工作室遇到了一个构思奇佳、文笔精妙的新作者。
陆诚有心挖墙脚,捧出新一代神级作家。
“谢小姐的水平看起来不像新人,以前的笔名叫什么?我们或许可以合作一下。”
谢青:“玉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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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复宠(明日一更13:00左右)
() 紫宸殿中一片安静, 即便是近前侍奉的宫人也只在内殿之中候着,寝殿里没有半个宫人,只依稀能听到窈妃的啜泣。
啜泣声中依稀可闻皇帝的轻语,只是合着啜泣听不清楚。直至窈妃的声音慢慢低了,皇帝的声音才渐渐清晰起来,隐约可辨心情尚可。
殿门外候命的宫人下意识地相视一望, 不约而同地皆是松气。
殿中, 皇帝坐在床边, 也是松了口气。
夏云姒哭了一路, 回了紫宸殿来犹为停住。他将她放在床上,好言好语地哄了半晌,她可算是不哭了。
他又拿起帕子给她抹了抹眼泪, 笑说:“别哭了,跟朕说说, 究竟怎么回事。”
她美眸还泛着红,满含探究地望着他, 十分恳切:“皇上是不是还在生臣妾的气?”
“朕没有。”贺玄时摇摇头,“便是那日,朕也并未多说什么。你脾气倒更大些, 一句也不肯说便走了——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夏云姒低头自顾自地低头拭泪:“皇上那日连臣妾的名字都不喊了, 还说没说什么……皇上只知怪臣妾, 哪知道臣妾心里有多苦。”
她这般一说,他也想起了那日不快之下叫她“窈妃”的事,看着她的泪痕, 口吻更柔了些:“那是朕不好。说说吧,怎么回事。”
问到这个份儿上,就可以说了。
夏云姒哽咽地望着他:“皇上只看到臣妾让宁沂涉险,却不肯想想臣妾只是无奈,不得不两害相权取其轻么?”
她说着一顿,咬一咬唇:“五皇子没的神不知鬼不觉,臣妾后来虽听宫人议论说是仪婕妤……却也只是传言而已,做不得数。更没有证据,没法与皇上说。可臣妾心里有多怕?日日都担心孩子一不留神就与五皇子一般没了,宫正司却只说是意外,不仅孩子的命回不来,更连一句公道都讨不得。”
有顿一顿声,她定定地望着他:“皇上想一想……对孩子而言,是臣妾设局引她出来,十拿九稳地将她治住了更为凶险;还是臣妾按兵不动只日日提防,盼着身边的人永无疏漏,让她得不了手更为凶险?”
皇帝轻声吁气。
她这样说,自是后者更为凶险——素来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又是她与孩子们在明、仪婕妤在暗,哪里能指望他们万事周全呢?!
可想了想,他还是道:“但你总该告诉朕一声,朕是信你的。饶是没有证据,朕也自会护着你们。”
夏云姒黛眉浅锁,眼泪又流下来:“臣妾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宫中之事千丝万缕,哪里理得明白?若真理得明白,五皇子的案子便也不会那般草草了结了。臣妾怕……臣妾怕万一皇上不管,臣妾又因此打草惊蛇了,会更进退两难。”
她这话说得真诚,一字一顿却在心底带出嘲弄。
他怎么有脸说他会护着她。
这些年,宫中枉死的何止一个五皇子,可真正查明白的案子又有几桩?
诚然,他是敏锐的,她信他只要愿意多费三分心神,许多事情便可水落石出。
——可正因如此,凡此种种才更令人心寒。
而她那句“宫中之事千丝万缕,哪里理得明白?”显然正合他的心意。既可为她自己解释,又无意中为他做了开脱。
便见他默然半晌,复又一喟,手撩过她的鬓发,口吻愈显温柔:“朕不该怪你。”
夏云姒抽泣着垂眸,见他伸臂揽来,便乖顺地倚进他怀里,复又低语呢喃:“臣妾至今还未五皇子的事难过着,如何会随意拿自己的孩子算计……臣妾做不出那样的事来。”
“知道,朕知道。”他温柔地轻轻拍她,为她顺着气,语中的安抚与愧疚都可见一斑。
之前的冷落,自然也都至此终了了。
这日夏云姒便没再离开紫宸殿,从早到晚,都与皇帝一同待着。
晚上皇帝又自然而然地翻了她的牌子,两个人近一个月不曾亲近过,小别胜新婚,自是甜美无限的。
翌日晨起时,夏云姒深感神清气爽。
啧啧,这近一个月来,她还真有点想他——他这方面的本事是当真很好。饶是昨晚没用叶贵姬送来的酒助兴,感觉也很是不错。
起身后悠哉哉地盥洗梳妆,她在他下朝回来前径自回了延芳殿,无所事事地歪在贵妃榻上又懒了大半日。
含玉、周妙、赵月瑶与庄妃都先后来贺了她,临近晌午时和昭容也来了,看着她这副懒洋洋的样子就笑:“恭喜姐姐复宠,日后可是顾不上与我一起推拿了。”
“谁说?”夏云姒美眸淡扫她,悠悠翻了个身,口吻中慵懒无限,“那是当真舒服,日后我也要常做,指不准连寿!寿数都能长些呢。”
谈笑间莺时进了屋来,屈膝福了福,道紫宸殿中刚传出了旨意,降了唐兰芝的位份。
夏云姒闲闲地轻抬眼皮:“降了多少?”
莺时回说:“已是从八品御女了。”
从八品再往下,就是半主半仆的采女与侍巾了,即便是落罪的嫔妃轻易也不会降到这两个位子上,所以御女便是最低的了。
到底是失宠已久的妃嫔,就是在宫人眼中都不值得什么,在皇帝眼里只会更一文不值。
那自不如拿来讨好她。
如此过了晌午,和昭容与她一道用过膳后便也告了退,夏云姒好生睡了个午觉,醒来又听得禀话,说尚服局的人已经在外候了半晌。
她心底一声轻笑,搭着莺时的手,步态懒懒地亲自出去瞧了瞧。为首的还是三四日前来的那女官,看起来也是如出一辙的低眉顺眼,但眼底的意味要比那日更恭顺许多。
女官赔着笑道:“前几日事忙,实在没顾上把娘娘的衣裳做齐。这几日紧赶慢赶,到底是都赶出来了,这便来给娘娘补上。”
夏云姒轻掩薄唇,无声地打了个哈欠。
这女官可见是个老油条了,很会将话说得周全。前后都搭得上,让人挑不出错来。
夏云姒也不多说什么,饶有兴味地多看了她一会儿,才款款道:“女官是个聪明人,宫中沉浮想来女官也见得多了。此番的事过去,想来女官更会掂量好分寸,日后不会再在本宫这里出这样的岔子了。”
话不宜说得太明,能让对方心领神会便可。
他们先前人人想的都是她做出了那样恶毒的事,断断已无复宠的可能。如今她便要他们重做掂量,想想她既在那样的事后都还能复宠,日后可还有什么能绊得倒她?
女官毕恭毕敬地颔首:“娘娘教诲的是。”
夏云姒嗯了一声,递了个眼色示意莺时将衣服接下,却又当着那女官的面多吩咐了句:“挑挑看,咱身量都差不多,选几身颜色合适的你们拿去。给燕舞多挑一身,她下个月生辰了。”
那女官不由面色微僵。
夏云姒只怡然自得地转身回了殿,看也没多看她一眼。
这样的事,她不过多计较就已是大度了,将衣!衣服赏了宫人尚服局可管不着。
她就是得让底下人知道,不是事事都有的弥补的。见她一朝失势就敢给她脸色看,日后想要亡羊补牢也要看她稀不稀罕。
唯有这样,日后有了类似的事,这起子眼皮子薄的人才会知道要多几分谨慎。
至于多赏燕舞的那一身,自不止是因为燕舞生辰。
这戏是不好做的,一旦她露出半分心虚仪婕妤就不免要起疑,一切也就都不会如此顺利了。
为着这个,夏云姒不仅近来常赏她东西,更为她寻了个好夫家——一直侍奉她的郑太医尚有个幼子没有成婚,与燕舞年龄相当。夏云姒身在宫中,实在离不了可靠的太医,便让家中旁支收了燕舞为义女,又与郑太医提了此事。
郑太医当然想攀住夏家不放手,当时就乐得胡子直颤——哪怕只是个旁支义女,那也姓了夏啊!
而于燕舞来说,纵使医者地位不高,也总比循着她从前的身份让她配个小厮强,也是激动不已。
送走了尚服局,没过多久,又有了人来。
这回是小禄子进殿禀的话,说唐兰芝正在外头脱簪谢罪。
夏云姒都乐了。
经了先前那小一个月的凄凉,今日的延芳殿可真显得分外热闹了些。
不过与尚服局小小计较了几句的她,倒不打算再与唐兰芝多计较了。
“请她去侧殿喝一盏茶,便让她回去吧。”
她道。
她与尚服局计较,是因六尚局掌管吃穿用度,她这回不计较不提点,下回他们就还敢踩她。
而唐兰芝,反是影响不了她什么的。
况且唐兰芝也没真做什么恶事——一个经历过盛宠的嫔妃在大起大落之后能安于消沉,只是变得刻薄一些、图一图口舌之快,倒也可以了。
虽无大善但也无大恶的肉身凡胎罢了,犯不上步步紧逼。
况且,皇帝罚也罚过了。自宣仪降至御女,大抵日后再行晋封也是这辈子都再高不到哪里去。
可若真论失仪二字,唐氏的口舌冒犯其实远不敌她!她这主位宫嫔亲手打人与哭闹不休失仪失得严重。
所以得饶人处且饶人就是了。
夏云姒就这样在纷纷扰扰中过了大半日,不知不觉便已是夕阳西斜之时。
她经了这大半日的懒怠安歇,精神反比白日里更好了不少,终是不愿再多躺着,该去料理未尽的事宜了。
莺时回说:“在冷宫。柔贵姬眼瞧着要生了,仪婕妤又曾是主位宫嫔,这时候杀了怕不吉利。大约便要先这样关些时日,等柔贵姬生了也就该赐死她了。”
“哦。”夏云姒点点头,从容不迫地坐到妆台前,“帮我理一理发髻,我去见一见她吧。”
说仪婕妤是幕后主使,她是不太信的。
在姐姐的事上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可另说,单是为何戕害五皇子就很蹊跷。
庄妃说得对,仪婕妤膝下无子,不论五皇子还是六皇子,都该是碍不着她的事的。
而若只是嫉妒,就算宁沅已长大不好下手,怎的也不见她动和昭容的一双儿女,不见她动燕修容抚养的皇次子、顺妃抚养的皇三子呢?
她背后,指定还有人。
夏云姒只能盼着事情与她想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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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迷雾(二更在晚上21:30左右)
这便是夏云姒第一次踏足冷宫了。
破旧的宫室、扑簌的灰尘, 却地处这天地间最为恢宏的皇宫里。
这等悬殊带来的感觉十分奇异,仿佛走过那道宫门就步入了另一个世界。
整个冷宫里,都有种诡异的寂静。
其实也不是完全安静无声,某一道院墙后分明在不住地响着疯癫的笑声,可这笑声就是衬得院落愈发凄清,连草叶落地的声响都莫名变得更加清晰。
似乎连宫人都变得更安静了些, 不论是冷宫中当差的还是从永信宫随她前来的, 一个个都没什么话。
那迎出来的掌事宫女已有了些年纪, 面容肃穆得像个木桩, 朝她福了福就引她往里走,夏云姒愣是走了好一段才想起与她搭话:“仪婕妤如何了?”
便闻“木桩”发出一声有些唏嘘的慨叹:“冷宫里头,无非都是那两种样子。”
莺时好奇:“哪两种样子?”
那宫女道:“要么疯疯癫癫, 要么一言不发。”
夏云姒不由心弦提起,直至宫女脚下一转, 领她进了一方独院,她才略松了些心。
这独院瞧着比外头要好不少, 看来至少不会是已“疯疯癫癫”了。
院子不大,正屋上着重锁,那领路的宫女上前去将锁打开, 便退到了一旁候命。
夏云姒信手推门, 吱呀一声, 又是尘土扑簌而下。
接着,外头的阳光照进昏暗的屋中,视线穿过污浊的空气, 她渐渐看到屋中之人就坐在墙边的罗汉椅上。
屋中之人缓了缓视线,便也慢慢认清了她,随之而来地便是一声笑:“倒没想到,头一个来的,竟是我们窈妃娘娘。”
夏云姒不语,示意宫人留在外头,径自提步迈过门槛。
对方又说:“但我料到了,你会来。”
说着径自提壶,倒了一杯茶,却并不递给她,而是送到了自己口边:“这里头有致人神志昏聩的药,臣妾就不请娘娘喝了。”
夏云姒反手阖上门,瞧一瞧她:“皇上赐的?”
仪婕妤含着笑摇头:“皇上岂会费这样的心思,是有人买通了宫人,给我送来的。不过这些年我接触这样东西的次数也多,一闻就闻出来了。”
她话中含着饱经沧桑的苍老感,与这全然尚未老去的容颜放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夏云姒问她:“是谁?”
“我不知道。”她轻笑着耸了下肩头,望着她的眼眸随之变得更加意味深长,“我知道,你是来探究‘是谁’的——你想知道我背后还有谁。”
夏云姒不做掩饰地点头:“是。”
仪婕妤说:“可我不会告诉你的。”
夏云姒下颌微抬:“为什么?她支使你做的这些事,已然害死你了。”
“她害死了我?不。”仪婕妤笑出声来,声音有些鬼魅般的妖异,“我帮她做这些事,换来了我想要的,我们是公平买卖。至于今日败给了你,那是我计不如你,与旁人有什么干系。”
她倒想得很开。
夏云姒不由神情复杂了些,打量着她。她抿着那毁人神志的香茶,顿一顿声,复又一哂:“再说,我若是恨她,就更不会告诉你了。”
夏云姒轻蹙起眉,仪婕妤笑音愈显轻飘:“——两个我恨的人碰在一起,我为什么要帮其中一方?看着你们狗咬狗,岂不更加畅快?”
夏云姒置若罔闻,直言发问:“可是顺妃么?”
仪婕妤笑容一成不变地看着她。
她续道:“你早年投靠过贵妃,贵妃没了,你便倒向昭妃。昭妃一朝失势,你又投靠顺妃——她竟还肯要你?你是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是她的人,这么多年都是在帮她办事。”
仪婕妤只自顾自地继续抿茶:“那你弄死她好了。”
这句话令夏云姒一噎。
她本已想得十拿九稳,这句并无否认的话却反令她倏尔辨不清真假——若仪婕妤意在混淆视听,那便已是成功了。
“其实你这样斗来斗去,究竟有什么意思呢?”仪婕妤眼中的玩味越来越深,“你想为你姐姐报仇,可这仇,你报得明白么?”
夏云姒见问不出什么便欲离开,不欲与她耽搁工夫。听到此言,脚下倒又顿了顿:“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左右不了我。”
“我知道。”仪婕妤轻耸肩头,“可你是个聪明人,何苦自欺欺人——宫中之事皇上但凡想查,哪有查不明白的?左不过他不想查罢了。那你斗得过昭妃、斗得过我,又有什么用?迟早会碰上你斗不过的人,到时连皇上都不肯站出来为你主持公道,你又能走多远?”
夏云姒呼吸微摒。
仪婕妤语重心长:“所以啊……我劝你收收心吧。一笔烂账算不清楚就不要再去算,得过且过的,日子便也过下来了。你瞧瞧我,这么多年不也挺好?真到了没法得过且过的这一天,我也就认了。”
夏云姒不禁又看了看她。
她忽而觉得自己全然不懂这仪婕妤的想法,又忽而分外清楚仪婕妤这样的人,大概才是宫里大多数人的样子。
像她这样满怀斗志、亦或像和昭容那样运气奇佳的到底都太少了。绝大多数人身处这样连命都不由自己做主的地方,大约都和仪婕妤心思差不多。
得宠便高兴、失宠也还要过日子。会为了身份地位狠下心去斗,但一朝间清楚地知道自己斗不赢了,便也算了。既犯不着去咬所谓的“同谋”陪葬,也没心思帮一帮所谓的受害一方。
左不过都是被这华贵而又残酷的日子打趴下了的人。
丧心病狂的算计背后藏着的是心力交瘁的麻木,事不关己的怠惰之下,更或深或浅地写着心如死灰。
彼时夏云姒看着她,只觉她或许早已是一具没有心神的枯骨了,所以那令人神志昏聩的药她也不怕,她什么都不怕。
但待得离了冷宫,她却反倒不受控制地细思起了仪婕妤一言一语。
那些话仿佛突然有了魔力,一时间让她犹如中了咒一般,一味地去想。
斗得赢么?
一笔烂账算得清么?
不如得过且过。
她一壁对这些说辞嗤之以鼻,一壁又禁不住心神的沉沦,一股压抑劲儿憋得她难受。
过了很久,她才一点点缓过气来,呼吸也渐渐恢复顺畅。
而后她又慢慢明白,自己并不是真受了仪婕妤什么“蛊惑”,而是下意识地害怕仪婕妤那副样子。
她不是第一次见落罪的嫔妃了,崩溃癫狂的采苓、形如枯骨的昭妃都没让她害怕。
但目下的仪婕妤依旧仪态尚可,谈吐也尚还优雅,却就带来了这样的恐惧感。
因为她突然而然地意识到,仪婕妤当下的这副样子,大约才是后宫中许多人的尽头。
那行将就木般的模样……活生生的、行将就木般的模样。
没了心气,也没了在意的事情,一切都似乎变得无关紧要,多么可怕。
这地方,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夏云姒望着宫道深深吸气,又竭尽全力,长长地将这一口郁气呼了出来。
可她没机会走出去了。
想不活成仪婕妤那样,无非只一条路——撑住这口气,斗到最后。
或问鼎,或死。没有那么多唏嘘慨叹的工夫,也不需要那么多唏嘘慨叹。
是以在短暂的消沉之后,迎来的便是重振旗鼓。
四月末,柔贵姬周妙平安诞下一女,位晋充华。
五月末,柔充华出了月子,小公主也满了月。宫中便不再那么忌讳不吉之事,皇帝终是以一道圣旨赐死了仪婕妤。
而在那之前,她已然疯了。夏云姒也不知是因她本已没什么心力强撑还是因为那致人神志昏聩的药。
与此同时,她一夜之间便将眼线散了出去。
——前不久的失宠又复宠让宫中认清了她的分量,收买眼线就变得格外容易。况且这些寻常的“眼线”原也不需要做什么险事恶事,只是帮她探来各处的事情,告诉她而已,许多宫人都愿意赚这份赏钱。
于是夏云姒便听说,宋婕妤在得知仪婕妤的死讯之后大为悲痛,一度哭晕在寝殿之中,夜里也有几番哭着醒来。
“宋婕妤?”夏云姒想了想,才回忆起这个人是谁。
便是昔年在姐姐的案子中蒙冤几年的那一位了,也是与仪婕妤一并随姐姐嫁进潜邸的媵妾。直至昭妃落了罪她才平反,晋婕妤是上次大选之前的事。
在夏云姒的印象里,只觉这人平日都不太与宫嫔们走动,连去顺妃处问安都鲜少见到她的身影,更未曾觉得她与仪婕妤亲近。
“她与仪婕妤很熟么?”她便这样问小禄子。
“没听说。”小禄子也是一头雾水,“就连那边递话来的宫人都说见她那样难过十分意外,平日里几乎都没听她提起过仪婕妤,上上下下都道她们连熟悉都算不上。而且……下奴也仔细问了,宋婕妤日子不好过的那几年,也不曾见仪婕妤接济过。”
这就离奇了。夏云姒心下盘算着,颇觉得有些疲乏。
她原本怀疑着顺妃,在见仪婕妤之后也仍疑着;除却顺妃还疑过燕修容,因为燕修容也是膝下育有一子的。
——不论仪婕妤背后是她们两个中的哪一个,五皇子遇害都有了解释,无非是母亲要为儿子搏一把。和昭容生下的四皇子得以平安亦不难理解,一个流着洛斯血的皇子是没有威胁的。
可现在,又还要加个宋婕妤?
那可就又彻头彻尾是另一回事了。
宋婕妤如仪婕妤一样,膝下并无孩子,连女儿也无,首先害五皇子的事便说不通。
昔年姐姐的事,更说不通。
当时二人虽已都在宫中,也确实都沾染过嫌隙,仪婕妤更的的确确是不干净。可宋婕妤,却是姐姐当初竭力保过的,也是因此才留得一命。
夏云姒知道姐姐并不像她一般有这许多算计,但姐姐说到底也不是个蠢人。那些是是非非姐姐都看得清楚着呢,只在皇帝一个人身上栽了跟头。
所以若说姐姐竭力保下的这个人在绕来兜去之后竟还是幕后元凶,她是真不敢信。
那也太讽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更迟了,阅兵阻挡了我码字的路……太好看了,希望国家给安排一下相亲,包办婚姻都行【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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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婕妤这个人设想了很久,觉得那种爱憎分明的其实才更戏剧化,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似乎更合理,更像受够了勾心斗角精神折磨之后的普普通通的芸芸众生
但没想到抛这个人设的时候会刚好是国庆,写得我感慨万千,对着电脑唏嘘这吃人的旧社会,还是新中国好【雾
至于宋婕妤,和仪会有些相似点,都属于过常规的生活做常规的选择的那一卦;但又和仪截然不同,大概属于“芸芸众生”这枚硬币的另外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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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更新在9:30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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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暗示
再到众妃问安之时, 周妙便成了阖宫瞩目的那一个,满殿嫔妃无不向其道贺,更极尽溢美之词夸赞小公主乖巧可爱。
夏云姒却不由自主地注意着宋婕妤。她鲜少在这样的场合露面,今日来,大约也是为贺一贺周妙。
她细细划过宋婕妤的每一分面容,寻不出太多分别, 又觉眉目间似乎是添了些从前没有的愁绪——然她从前与宋婕妤也算不得相熟, 说不清是不是错觉。
众人说说笑笑, 这一日问安的过程便格外长了些。顺妃心情也好, 凭着经验叮嘱了周妙许多带孩子的事宜,周妙静听着,恭顺地一一应下, 从头至尾都满是初为人母的幸福之色。
待得从敬贤殿告了退,庄妃邀周妙前去小坐, 也喊上了夏云姒与含玉,她们便都一道去了。
到了庆玉宫又说了会儿话, 庄妃终是觉出了些端倪。不久便寻了个由头让周妙与含玉先一步回去了,唯多留了夏云姒一会儿。
庄妃问她:“今日话格外少,是怎么了?”
夏云姒想一想, 没有瞒她, 将宋婕妤之事一一说了, 庄妃听罢也蹙眉:“还有这事,没弄错么?”
夏云姒摇摇头:“这样的事没什么可编的,传话的宫人自己也纳闷她怎会为仪婕妤难过, 若只是编的,也太离奇。”
“这倒是。”庄妃点一点头,夏云姒兀自思忖一会儿,又问她:“出事时您是身在宫中的,那时姐姐为何保她,您可知道?是有什么可靠的证据让姐姐信她,还是姐姐胡发善心?”
她觉得姐姐不是会那样胡发善心的人,但这事实在蹊跷,她近来不得不往那个方向去想了。
庄妃轻锁着黛眉,缓缓摇头:“我也不知。只知在刚事发时,宋婕妤曾去求见过皇后娘娘,但两人是密谈,连一个宫人都没留下。我当时已承幸受封,更不可能留在殿里便也一直不知是怎么回事。”
“……后来没过几日,事情就查到了宋婕妤头上。也是在那个时候,皇后娘娘就开始出言保她了。前后一想,可知与那次密谈该是有关。”
若这般说自是有关,但密谈了什么仍是不得而知,只这样去想便也没什么意义。
夏云姒轻喟:“我只盼着不是她。”
不然这便意味着姐姐临终之前最后费力去保的一个人,竟是杀死她的凶手。
那她这并不长久的一生,便又添了一件不值。
庄妃复又忖度片刻,复想起来:“倒是在潜邸那会儿……仪婕妤与宋婕妤倒确实是走动不少。两个人娘家都在江南,许多习惯讲得到一起去。后来慢慢疏远了,倒也不知是为什么……是皇上继位之后的事了。”
那便也是入宫之后的事了。
夏云姒定一定神,抬头:“贵妃进宫之前还是之后?”
庄妃凝神想了半晌,哑笑:“这我倒不大记得了。”又想了一想,不大确信地说,“应是之后吧。贵妃进宫前,宫中纷扰之事并不多,许多都是在她进宫之后才出的。”
夏云姒略微理出了些头绪,但到底是不够用的。
辞别了庄妃,她便回了永信宫去。临近延芳殿的时候,只见一宦官的影子从院门口一划而过,弯腰了那么一刹,又即刻闪开。
“什么人!”她一喝,小禄子几是同时已窜出去。未成想那宦官的脚力竟极快,小禄子拼力去追了,最终却是无功而返,只气喘吁吁地回来与她回话:“太快了……下奴无用,实在抓不着。”
“罢了。”夏云姒定气,举目望去,视线落在院门口。
那儿似乎落了个东西,不是很大,离得远看不太清,只能瞧出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
“去瞧瞧。”夏云姒一睇,小禄子循着望去,便也注意到了,即刻折过去拾回。
是个碧玺手串,成色很好,五颜六色穿成一个圈。
这东西在宫里算得很常见,但大多是女儿家戴的,宦官戴并不合适。
这是弄什么鬼。
夏云姒凝神斟酌,遂将那串子递回给小禄子:“去查查,看能不能查出来路。”
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二件莫名其妙出现在她眼前的东西了。
上一件是那半块玉佩,帮她察觉了五皇子的离去另有隐情、帮她挖出了仪婕妤,她却至今仍不知东西是谁送来的。
当日晚上,小禄子就为这个来与她回了话,愁眉苦脸的:“娘娘,这东西在宫里实在太多了,各宫嫔妃、太后太妃处都有过,尚工局每年要制出百十来条,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夏云姒轻喟:“让太医验一验,若验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先好生收着。”
小禄子应了声诺,拿着串子退下。不一刻又折回来,禀说请郑太医验过了,没验出什么,只是寻常的碧玺手串。
那就也只好先收着了。
夏云姒依着上次那半块玉佩的事将此事也翻来覆去地想了个遍,觉着或也是在暗示她什么,一时却又想不出究竟何事。到底是何人所为更无处探寻,唯有层层迷雾之中又添了一个迷的感觉令她烦乱至极。
不几日,终于又要出去避暑了。
往年这个时候大家都早已到了行宫,今年是因着周妙生产一事才都耽搁了——不论是刚降生的孩子还是刚生了孩子的母亲,一时都经不了这样的颠簸,皇帝又于情于理不能把她们扔在宫中不管。
如今她已出了月子,母女都平安康健,可以放心地一道赶路,皇帝这才下旨离了京。
一路的车马劳顿,宁沅倒乐得很。他已十一岁了,去年开始学的骑射,今年已有所小成。
皇帝便拨了侍卫给他,又赐了他一匹好马,许他这一路在侍卫的保护下自己跑一跑,别太疯即可。
可“别太疯”这话对于十一岁的男孩子来说哪能作数,难得出来一趟,他眼里就没有觉得自己“太疯”的时候。
夏云姒初时还劝他,让他别太劳累,后来索性也随他了,反正总共也就三天两夜的路程,他愿意从早跑到晚也就只有那么多路而已。
宁沅便一连三天都跑马跑得大汗淋漓,等到行宫一歇下来,疲惫突然翻涌而上,与夏云姒一进寝殿便不管不顾地直接栽到了她床上:“好累!怎么突然这么累,昨日跑了一整天马都还没觉得呢,今天这才一上午!”
夏云姒好笑,正碰上静双与这几年一直教导她的素晨同来问安,冷不丁地听到这话,静双也扑哧一声。
宁沅听出这笑音是个同龄人,一下子坐了起来。看一看她们,略显窘迫:“累了而已,有什么好笑!”
静双就不敢笑了,硬是摒着,朝他福了一福:“殿下。”
宁沅与她见过几次,知道她是姨母一直照料着的,虽不知姨母为何这样看重她,也愿意给她多几分面子。
宁沅就没再说话,静双也未多言什么,只向夏云姒问了安。
夏云姒考了考她近来书读得怎么样就放她回去了,再回过头看宁沅时,宁沅已再度躺了下去。
夏云姒绷住脸过去凶他:“快起来,沐浴更衣去。一股子汗味在这儿躺着,脏了我的床。”
宁沅仰在那儿摇头:“起不来起不来……骨头都散架了。”
夏云姒笑觑着他:“日后还骑不骑马了?”
宁沅愁眉苦脸:“不骑了,这辈子都不再骑了!”
——有些话说出来就是为了让人食言而肥的,譬如宁沅说完这话的第三天,恰逢洛斯供进了几匹新马,皇帝随手指给他一匹,他便又欢天喜地地骑马去了。
夏云姒闻言哭笑不得,只得吩咐侍卫好好照顾他一些,免得他前几日的疲惫还没歇回来就又玩猛了,体力不支之下受了伤可就遭了。
叮嘱之余她也赏了银子下去。话和钱都到了,侍卫们很尽力,没让宁沅在疯玩间出什么事。
而后的几日,夏云姒和平日一样常去清凉殿里伴驾,每每去时都带着宁沂一起。
皇帝近来难得清闲,特别爱逗宁沂玩。宁沂与他也亲近,任由他又亲又抱又举高,总是笑着,夏云姒每每在旁边看着这样的场面都觉十分得宜——她与皇帝的情分是真是假都不要紧,并不影响他希望宁沂能有个好父亲。
等到宁沂玩出了一身热汗,皇帝又颇有兴致地要亲自去给他洗澡。
夏云姒一愣,忙劝。他却笑说:“慌什么,朕又不是没干过。前阵子你在殿里躲暑气,朕偶尔差人抱他到紫宸殿,亲手给他洗过好几回了,没跟你说过罢了。”
夏云姒愈加愕然。
这样的话,他倒也真算得上一个好父亲。倒不是给孩子洗澡这事有多大,而是身为皇帝能做出这样的事,多少说明他想对这孩子尽心。
她便由着他去了,目送宁沂咯咯笑着被他抱去侧殿。正想唤莺时来,让她回玉竹轩给宁沂取一身干净的衣裳回来,就见一宦官趔趄着急奔入殿。
——在迈进殿门的那一刹,过度的慌张甚至使他脚下一跘,整个人啪地拍在地上。
他却顾不上喊疼,也没顾上因失礼而告罪,抬头看了看见皇帝不再,就直奔向夏云姒,慌张不已地跪地下拜:“窈妃娘娘!”
夏云姒从容不迫:“出什么事了,慌成这样?”
那宦官当即便是叩首连连:“皇长子殿下……皇长子殿下……”他声音颤抖不止,惊恐可见一斑,“皇长子殿下学骑射时……学骑射时摔着了!”
夏云姒霎然惊起,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便直奔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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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惊险
马场地处行宫最北, 从清凉殿过去颇要花些时间。
夏云姒匆匆赶至时,马场里已万籁俱寂。宫人自知她的来意,忙恭迎她进去,却是一声也不敢出。
从大门到侧旁的厢房不过几丈远,她却只觉这几丈宛如一道天堑,任她如何紧赶慢赶, 还是那么长。
“宁沅!”推门进去的刹那, 唤声从胸中一涌而出。下一瞬又即刻噤声, 因为宁沅正睡着。
准确些说, 或该是晕过去了。
夏云姒一时间什么都再听不到,耳边只余自己的砰砰心跳与脑中嗡鸣。
足下不稳,她趔趄着走到床边, 怔怔地看了宁沅半晌,下意识地伸手, 手指凑向她的鼻边。
原本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的马场宫人见状,到底心惊肉跳地回了一句:“娘娘……娘娘放心, 殿下并性命之虞,太医已来看过了,应是没有大碍, 说待得殿下醒来会再行诊过。”
这句话令夏云姒的心骤然一落, 重重地吁出一口气来。
却是多缓了半晌, 她才有了说话的气力。一记眼风荡过去,免不了的疾言厉色:“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当值的侍卫都是摆设么!”
那宦官道了声“娘娘恕罪”,接着很有几分机灵地往外递了个眼色, 外面又大概有人传了什么话,很快就见几名侍卫进了屋来。
夏云姒淡淡地瞧了眼,他们大约都是十六七的年纪,能被拨来给皇长子当侍卫,家世大约也都说得过去,更不免要有几分聪明,凡事知道轻重。
是以碰上这事,几人俱已面色煞白,跪地见礼时也都有些颤音,个个都清楚自己已命悬一线。
夏云姒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身上。
几人都是好端端走进来的,唯独他身形显而易见的不稳,脸上也肿着,连身上沾染的尘土都可见比旁人要多。
夏云姒睃了眼莺时,莺时心领神会,上前半步道:“你叫什么名字?上前些,回娘娘的话。”
那侍卫身子一僵,安静地往前挪了些,尚算冷静地朝夏云姒抱拳:“臣徐明信。”
这名字令夏云姒目光微微一凝。
好生打量了眼前少年一番,她才启唇问他:“皇长子骑马骑得不错,从宫中一路骑来都不曾出事。今日是什么缘故,你如实告诉本宫。”
徐明信定一定神:“实是……实是马受了惊的缘故。”
夏云姒:“马又何以会受惊?”
徐明信说:“原已快到用午膳的时候,皇长子殿下便骑着马往马棚去。这速度不快,大约不仅是殿下,连马也放松了不少。临近马棚时,却见一宦官端着一托盘东西出来。他脚下不稳,盘中的东西倾洒出来,声音一时不小,更有许多滚落到马蹄下,马躲闪不及不免打了滑,这才惊了。”
说着他终于小心地抬了下眼皮,睇了眼夏云姒的神色,才继续禀道:“臣等……已尽力冲上去护着了。只是都骑着马,总不免有段距离,这才让殿下伤了。”
夏云姒接着问:“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徐明信微微一哑,倒是旁边的同伴即刻开口替他回了话:“明信当时离殿下最近,殿下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时候,他扑上去把殿下抱住了,自己倒挨了好几脚。”
马蹄那么硬,几脚下来,踢到的地方大概全要肿了。
夏云姒沉息摆手:“本宫有话要独自问他,你们先都退下。”
莺时与小禄子应了声,便等侍卫与马场宫人们先退了出去,自己也离了屋,将门轻轻阖上。
夏云姒复又瞧了瞧徐明信——单从眉眼看,确是有几分像的。
她直言问道:“你与兵部的徐将军,可是沾亲么?”
徐明信说:“那是臣的二哥。”
夏云姒的呼吸停了停,伸手扶他:“起来吧。”
徐明信立起身,她又一睇侧旁的椅子:“坐下说话。”
徐明信便去落了座,她轻拍一拍床上的宁沅,同他讲:“多谢你肯这样护着皇长子。他年纪还小,若这几脚踢在他身上,他受不住的。”
徐明信颔首:“臣分内之职。”
夏云姒又疑惑续道:“只是……你如何会在这里?你二哥帮你谋的差事么?”
“是。”徐明信神色坦荡,“二哥让臣当了御前侍卫,几日前皇上拨人给殿下,统领大人就将臣划了过来。”
只听这话,倒看不出什么遮掩。或许是巧合,但也有可能是徐明义做安排时不曾与他多说,他也不知细由。
如是前者,那叫缘分。如是后者,可就要探一探徐明义为何往宁沅身边安人了。
夏云姒便又多问了一句:“本宫与你二哥是旧识,这你知道么?”
“臣知道。”徐明信点头,嘴角勾起的笑容与徐明义如出一辙,“听闻臣被拨到殿下身边,二哥还专门叮嘱过臣,让臣务必好好护着殿下,说殿下对窈妃娘娘重要得很。”
仍是瞧不出任何不妥的情绪。夏云姒做了罢,只莞然而笑:“多谢你与你二哥了。”微顿,又说,“你也先在马场借间屋子歇一歇吧,一会儿本宫传太医来给你看一看伤。”
徐明义浅怔,遂起座抱拳:“谢娘娘。”
而后他便告了退,夏云姒唤了宫人回来,又接着问话。
首先,就是那宦官倾洒出来的究竟是什么。
当时事出突然,侍卫们又都还年轻。徐明信也好、另几个也罢,能及时反应过来想着去护宁沅就已不易了,个个都没能顾上细瞧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也情有可原。
这也不难查,稍稍一问就问了出来——有马场的宫人回话说,失了手的宦官叫吴子春,托盘中是尚工局新送来的香樟球。他原是想端到各屋给大家分了,没想到脚下不稳,竟酿成此等大祸。
“香樟球?”夏云姒眉心微跳。
香樟球一香樟木制,是放在衣柜里头驱虫的。如今正值盛夏,正是虫蚁多的时候,用香樟球倒不奇怪。
只有一事奇怪:“本宫房里也用香樟球,尚工局每个月盛在匣子里头送来,若要分发各屋也端着匣子直接分就是了,缘何要用托盘装着?”
香樟球颗颗都有成人的拇指节那么大,托盘若是浅些,便很容易滚落。
那宦官又回说:“娘娘有所不知,尚工局在这些地方动惯了心思,上个月送来的香樟球有半数都是假的,以寻常木料所致,无驱除虫蚁之效,令虫蚁毁了衣裳不说,更不免有人挨了咬。所以这回的一送来,吴子春便说要先好好挑挑再用。想是匣子太深不好挑,就倒进了托盘中,之后偷了个懒……没换回来。”
这样听,倒是因果都环环挨得上,听不出半点蹊跷,似乎杖毙了吴子春就可了事了。
循理来说这样的意外也并非绝不会出,可夏云姒静下神来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断断不会那样简单。
夏云姒坐在房中沉吟之间,皇帝也匆匆赶了来。
外头掀起的问安声将夏云姒神思抽回,她理了理思绪,起身往外迎,正好在房门口和他碰了个照面。
“……阿姒!”他的声音听起来惊魂未定,这样的慌张在他身上鲜少见到。
她边福身边瞧了瞧,便见他穿的还是适才那身衣裳,衣上也尚有水渍,可见是给宁沂洗完澡听闻宁沅出了事,连衣服都顾不上换就赶了过来。
他往里一睃,看到了床上的宁沅。便疾步进了屋,边走向床边边问:“宁沅如何?”
夏云姒的淡泊中忧心明晰:“太医说无性命之虞,旁的便要等宁沅醒来再行诊过了。”
他如她方才一般松了口气,跟着又问:“怎么会平白摔了?”
夏云姒定息,将方才听闻的事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他,他听罢锁眉:“宫人办事不仔细,朕从御前拨下去的侍卫也只知干看着么?”
说着便看了眼樊应德:“今日当值的侍卫都押出去杖五十。”
“哎……皇上!”夏云姒忙阻住他,摇一摇头,“臣妾原也是这样想,问过却知侍卫们尽力了。离宁沅最近的那个舍身扑来将他护住,自己倒挨了马好几脚,路都走不稳了。”
说着语中一顿:“倒是那端着香樟球出来的宦官,臣妾只怕不止是‘碰巧’那么简单。”
皇帝眉头倏皱,看了她一眼,又定神想了想,长声吁气:“你说的是。”
夏云姒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宁沅是姐姐留下的唯一的孩子,事关他的安危,总要追查到底才好?”
皇帝点头:“自然。”
说着又看向樊应德:“去传宫正司来,这些日子你便亲自督着他们查这案子,朕要水落石出。”
樊应德应诺,夏云姒淡淡垂眸。
她只希望他这“要水落石出”不止是说说而已。
而后二人便带着宁沅一道离了马场,皇帝放心不下,于是直接将宁沅安置在了清凉殿。
夏云姒就一直在清凉殿中守着,到了下午,几个皇子公主闻讯都随着各自的母妃一并来看望哥哥,连与宁沅不睦已久的皇次子宁汜也来了。
宁沅“很给面子”,在兄弟姐妹都在时迷迷糊糊转醒过来。
皇帝将他放到床上时是平放的,但遵了医嘱,将脸偏向了一边。宁沅睡得沉,一直也没翻身,醒来时只觉脖颈酸痛,皱一皱眉,将脸正了过来。
只一瞬间,他就吸了口冷气:“咝——”接着便揉脑后,“疼……”
“宁沅,醒了?”夏云姒惊喜一笑,宁沅勉勉强强地睁眼看她,又听到淑静公主的笑音:“大哥哥脑后肿了个大包,不要这样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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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两方
宁沅头晕眼花, 缓了半天才舒气,懵着神回忆:“我骑马摔着了?”
夏云姒点头:“是,所幸没大碍。你有什么不适没有?太医就在外头。”
宁沅动了动身上,摇头,说只是脑袋后面痛,别的地方都不要紧。
寝殿的殿门没关, 一言一语间, 在外看折子的皇帝也听见了, 就直接带着太医进了寝殿。
床边的几个孩子看过去, 已懂事的便不约而同见礼,还不懂这么多的也喊一声“父皇”。宁沅亦坐了起来,却是刚坐稳便又一阵头晕, 一阵子反胃之感翻涌而上!
他猛地捂嘴,干呕之态却还是憋不住。夏云姒一惊, 忙上前给他拍背顺气,皇帝反应更快些, 当即一睇宫人,示意他们将铜盆端到了宁沅面前。
他自己也走上前,坐到床边温声道:“若是想吐, 吐便是了, 不必忍着。”
太医说了, 宁沅摔的这一下难免有些伤了脑子。虽不至于多么严重,但恢复也需要些时日,这阵子头晕、恶心乃至偶尔的痉挛之状都是正常的, 慢慢便好起来了。
不过宁沅已是忍了回去,须臾,放下捂在嘴上的手,摇摇头:“儿臣没事。”
说着又看向夏云姒,锁着眉头,却欲言又止。夏云姒瞧出来了,便也没急着问,等到皇帝与另几位皇子公主都走了,才借着要让宁沅更衣的由头将寝殿的殿门阖了,上前问宁沅:“你可是有话要说?”
宁沅点点头,方才与兄弟姐妹说笑的神情一扫而空,面容变得沉肃,又依稀有两分恐惧:“姨母……我不是自己摔着的。”
夏云姒颔首:“姨母已知道了。”
他眼睛一亮,接着便又问:“那您说……那宦官可是故意的么?”
夏云姒沉默了会儿,只得告诉他:“暂且还不知道。”
宁沅复又低下头,沉吟了一会儿,声音压低下去:“如是故意的,那我觉得……”他下意识地扫了眼她的神色,“我觉得是燕修容。”
夏云姒不由自主地捂了一下他的嘴,扭头看了眼殿门的方向,才轻声问:“为何?”
宁沅咬一咬嘴唇:“我觉得二弟这样讨厌我,与她也是分不开关系的。”
夏云姒:“何出此言?”
宁沅道:“是她教着二弟与我叫板。”他越说越皱眉,稚气尚存的眉目之间颇有愁绪,“我与二弟三弟同在尚书房读书,尚书房离燕修容的住处近,她有时便会来给二弟送点心什么的……我无意中听到过,她在偏僻处鼓励二弟一定要上进,说唯有他日后有出息了,才能对得住他亡故的母妃,他必须让满宫都看到,他不比别人的儿子差。”
夏云姒微微屏息,宁沅凝视着她,分析了个明明白白:“三弟、四弟、六弟都还小,尚未到读书的时候,没什么可比的。五弟夭折,更不必提——那这‘别人的儿子’不是我是谁?这不就是让二弟与我叫板么?”
宁沅果然不是傻的。这样的年纪能随处听一句话都深想两分已不易了,他还能结合各样原因把兄弟几个都数一遍,最后有理有据地觉得是在说自己。
夏云姒不由笑笑:“那你二弟可当真和你叫板了?”
“是啊。”宁沅点头叹气,“我比二弟大两岁,也就比他早两年读书,现下学的东西原是比他要深一些的。他却常常见我在背什么文章,便也要偷偷背来,常常到了深夜都还不睡。”
这倒令夏云姒一怔:“你二弟这样刻苦?”
“是……”宁沅说着又叹,“可他学东西原就慢些,又硬要额外给加这些来学,直弄得自己很累。我有时会愧疚于自己不如他刻苦,有时又觉他那样也并不好。”
说罢问她:“姨母,您觉得我当如何是好?”
夏云姒抿笑:“你如是问学业的事,姨母觉得你现下学业也尚可,你又素来懂事,是否要更用功你自己拿主意便是。但只一条,姨母可不希望你日日熬到深夜才睡——身子也是要紧的,你不能把自己熬坏了。”
宁沅颔首:“这我明白。”
她又说:“可你若想问你与你二弟关系上的事……”她轻声喟叹,终是与他说了自己的想法,真实却残忍的想法,“姨母想告诉你,许多事就是强求不来,天家兄弟离心更是稀松平常,只希望你不要因此逼自己太过。你是当长兄的不假,可善待兄弟终究是要凭情分,说不上是你的本分。”
她语重心长,宁沅听罢思量片刻,点了点头。
她续道:“至于这次的‘意外’,姨母与你父皇自会为你查清。若当真是燕修容,想来你父皇会给你一个交待。但在查明之前你大可不必为此在与你二弟多生事端,凡事等一等再说吧。”
宁沅又点了头,夏云姒一哂,碰了碰旁边矮几上的药碗,见刚好不太烫了,就端起来:“来把药喝了。”
宁沅望着苦药汤,不禁嫌弃地扯了下嘴角,但喝得倒也痛快,一声不吭地仰首饮尽。
山下院落中,徐明义忙了大半日后回来,一进院就听下人禀了行宫中的事,二话不说就去寻了创伤药来,而后直奔徐明信的住处。
这别苑是皇帝赐给他的,许多官员都在行宫附近有这样的宅子,以便圣驾前来避暑时召他们议政。前不久徐明信当了御前侍卫,他就收拾出了一方院子给他,让他不当值时能来歇歇脚。
别苑不大,走到哪里也没有几步路,徐明义却很有些忐忑——挨马踢可是很危险的,会伤得多重全凭运气。轻的疼上几天也就过去了,重的伤筋动骨、伤及脏器,乃至伤了性命的都有。
然而待得推门进了徐明信的房间,他却一眼看到徐明信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姿态颇为惬意。
徐明义松气,叫了声:“四弟。”
他们兄弟的名字都取自“仁义礼智信”之中,徐明信听着该是老五,其实是老四。因为母亲生他的时候伤了身子,夫妻俩一合计反正也不会有老五了,明信又比明智好听,就叫了明信。
听到他的声音,徐明信坐起身,咧嘴一笑:“二哥!”
徐明义这才瞧见他半边脸都青了,一眼看去很是吓人,旋即将创伤药抛给他:“拿着,自己敷上。”
徐明信却无所谓的样子:“不用。比起您在沙场上出生入死,我这点算什么啊?”
说着又躺回去,还是那副惬意的姿势,脸上挂着笑,看得徐明义直皱眉头:“受了伤还这么高兴,你是被踢傻了还是碰上什么新鲜事了?”
“嘿。”徐明信目光划过来,“我今儿见着窈妃娘娘了。”
徐明义挑眉。
徐明信跟着又道:“窈妃娘娘长得可真好看。”
徐明义眉心一跳:“胡说什么呢!”
“就是好看啊。”徐明信神色诚恳,“长得好看,人也好。今儿听闻我受了伤,又听说您是我二哥,便给我传了太医。”说着就没心没肺的把他刚扔过来的拿瓶药塞回他手里,“所以这个我用不上了。”
徐明义绷着张脸,盯了他一会儿,转身出了门。尚未到夕阳西斜之时,外头天色尚好。他立在蓝天白云之下却无心欣赏这大好天色,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原是没想让夏云姒知道明信的存在,至少没想这么快就让她知道。
可有的时候机缘巧合,真是没道理可讲。
皇长子突然遇险且疑点重重,皇帝大为光火,而后的数日里御前都见不着樊应德的影子,人人都知他依着旨意在宫正司督查这案子呢。
但一时之间,案子并没能得到让夏云姒满意的结果。
小禄子回话说:“那个叫吴子春的宦官起初一味地死扛,只说是失手撒了香樟球,并无谋划。后来还是樊公公会审,撬开了他的嘴,令他承认了是受人支使暗害皇长子。只是……他咬死了自己并未打听出那人是谁,道那人是出了天价,让他没抵住这诱惑便点了头。”
夏云姒蹙眉:“你怎么说?觉得可信么?”
小禄子拱手:“下奴不敢妄言,只是下奴去刑房瞧了一眼,吴子春浑身大概也没几根好骨头了。”
夏云姒未予置评。
小禄子又道:“吴子春还招供,说那人直接去他家中送过钱。樊公公是个有手段的,为着这个,将吴子春的家眷都押到了他跟前,当着他的面在胳膊上割肉,吴子春喊得声嘶力竭,与家眷的惨叫连成一片,却仍是没说出什么来。”
夏云姒重重地吁了口气。若是到这个份儿上,倒有些可信了。
她又问:“那人给了他多少钱,他竟肯稀里糊涂地接下戕害皇家嫡长子的差事?”
小禄子低垂下眼帘:“五百两黄金。”
夏云姒不由银牙一碰。
以当下的情形,民间三两银子便能够寻常人家丰衣足食地过上一年。五百两黄金,足够一户人家飞黄腾达鸡犬升天、再一家子纸醉金迷地花上几百年了。
这实在是笔重金。
能舍得花这个钱的人,恐怕看上的不止是宁沅的命了。
而是宁沅命中注定的储位。
夏云姒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宁沅那天说的话,燕修容若那样挑拨他与皇次子,十之八|九不会只是因为为人尖刻,更像是有深一层的算计。
夏云姒心底盘算着,眼瞧天色渐黑,便着人去叫了宁沅来,带他一并出去散步。
这是太医叮嘱的,太医让他在宫中静养几日,莫要急着读书,免得看书时头晕得更厉害。不过日日闷在房里自也不好,太医就说待得傍晚时分暑气不重时可出去走走,别太累便是。
夏云姒就日日每到这个时辰都陪他出去走一趟,宁沅在房间里百无聊赖,也乐得与她出来同走。
只不过,他常会走着走着就突如其来泛起一阵反胃或者头晕,来得毫无征兆,却总要缓上半晌才会淡去。
饶是一天天下来,这样发作的次数明显在慢慢减少,每每犯起来也很令人难受。
这天又是如此,夏云姒带宁沅去湖边走,他嫌她走得慢,自己跑在前头,不过多时却忽然蹲地,夏云姒一瞧就知这是又头晕了。
“宁沅?”她加快脚步走向他,遥遥见他摆手示意没事,临还有两丈远时,却有人先一步从侧旁小道出来,在她之前蹲身关切起来:“殿下?可是身子不适?”
夏云姒目光一凛,宁沅抬头看了眼,是宋婕妤,便客气道:“宋母妃,我没事。”
下一瞬,夏云姒便已赶至面前。先前的种种怀疑令她下意识地挡在了宁沅身前,口吻倒还算客气:“婕妤。”
宋婕妤也定睛看了看她,颔首福身:“窈妃娘娘万安。”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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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洛书一直觉得自己所在的道观破破烂烂没什么名气,直到有一天师父急病去世她被迫继承了道观……
阿飘一号:我死的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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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条尾巴的白毛狐狸:我想找失散多年多年的三舅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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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宋氏
夏云姒打量着她:“平日不太见得着婕妤, 今日怎的得空出来?”
宋婕妤则只看着宁沅,对这句话仿若未闻:“听闻皇长子前几日骑马时,不小心摔着了?”
夏云姒心下轻笑,仍睇着她,也反过来探她的虚实:“是,马场的宫人当差不仔细, 一盘子香樟球恰在他去拴马时洒了出来, 让马惊了。”
话音一落, 宋婕妤猛地抬眼看她, 那惊魂不定的神色似不敢相信她口中所言。
夏云姒心底疑云愈深,面上倒也不曾显露,伸手搭住宁沅的肩:“所幸太医说没什么大碍, 这些个不适过些日子也能养好。婕妤不必忧心了。”
说罢她便这般揽着宁沅转身走了,也没什么戾气, 气定神闲的,只是也说不上友善。
宋婕妤没再说什么, 在她背后福身恭送,宁沅回头瞧了一眼,待得走远一些才小声开口:“姨母。”
夏云姒:“嗯?”
宁沅道:“宋母妃似乎有些奇怪?”
准确些说, 他觉得方才姨母与宋母妃间的一问一答有些奇怪。
夏云姒眸光微凝, 搭在他肩头的手轻拍了拍:“事情并未查明, 姨母现下谁都信不过。”
宁沅点一点头,深皱起眉沉吟一会儿,却又轻轻道:“可我听宫人说……当年是我母后救的她。”
夏云姒长缓一息:“是。所以姨母虽信不过, 却不希望是她。”
宁沅微不可寻地嗯了声:“我也这样觉得。”
若真是宋婕妤所为,若宋婕妤当年其实并不冤枉、如今又来害宁沅,那她想着姐姐病重之时还劳心伤神地为宋婕妤辩解,只怕会失了分寸,不顾圣宠也要在宋婕妤死后将她拉出去鞭尸。
可千万别是她……
姐姐生前经历的不值已很多了。皇帝心猿意马,她也还是一心为着他;后宫令她不快,她也仍尽力让六宫和睦。
她好像总是在为别人打算的,倒让自己早早就走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夏云姒不想再看到有人辜负姐姐的心意了。
回到玉竹轩后,太医仍是按例来给宁沅搭脉,宁沅又服了药,便早早睡了。
夏云姒听闻皇帝今儿不得空过来,径自沐浴后就也先上床了,却是靠在软枕上,睡意全无。
她心中一再地盘算坠马之事,又翻来覆去地思量宋婕妤这个人。
今日与宋婕妤相见,话虽没说几句,宋婕妤的魂不守舍却那般分明。除却最后的神情不提,前头也还有一次连她问话都没顾上的时候。
她的位份比宋婕妤要高,宋婕妤又不是跋扈的性子,这样的事不该出在她身上。
她又着人将那串被放在她院门口的碧玺手串拿了出来,提至与视线齐平的高度,端详了良久。
她至今不知这个手串是谁放的,究竟是和用意。
这是近来除香樟球一事之外,让她困扰最深的另一个谜团。
睡前想得太多,于是足足大半夜都睡不踏实。脑海中翻来覆去地转着这些有的没的,就连梦境都一会儿身在马场、一会儿又与宋婕妤说上了话。
翌日她便起得很晚,都日上三竿了才睁开眼。扬音唤了莺时,莺时边侍奉她起身边笑道:“娘娘这一觉睡得倒足。皇上下了朝原是想与娘娘一道用膳的,左等右等娘娘都不醒,便只好走了。”
夏云姒自没有与她解释睡得这样久实是因为初时总睡不着所致,只说:“你们该叫我的。”
“皇上不让。”莺时抿唇,“皇上说让您好好睡,自己就去陪两位殿下待了会儿。抓着了皇长子殿下闷在被子里偷偷读书……原是要罚乳母的,不过殿下求情,就扣了两个月俸禄了事。”
“闷在被子里偷偷读书?”夏云姒挑眉:“待我用过膳,叫他过来。”
是以宁沅一上午便为这事挨了两顿训,夏云姒说出的话与皇帝也差不多:“闷在被子里看书,眼睛看坏了可怎么好?”
宁沅心里苦,皱着眉低头立在她跟前,低音解释:“今儿是头一回,我平日都不这么干。”
说到底是闷着养病太没劲了,他平日虽也常觉读书很累,可眼下为了不让他头晕硬不让他读了,每日大半时间都只得待着发愣、要么就是睡觉,读书就成了种奢侈的趣事。
姨母却显然觉得这事很严重,饶是听他这么说了也还是板着张脸,手指在他额上一敲:“若再有下回,等你病好就罚你抄书,再别想着出去玩了。”
“……”宁沅恰到好处地认怂,“姨母我错了。”
说完,就闻笑音从背后传来:“窈妃娘娘是为殿下好呢,殿下听话便是。”
二人一并看去,便见宋婕妤正迈过门槛,小禄子紧紧随在她身边,见夏云姒看过来,低了低头:“娘娘,婕妤娘娘说要见您。”
这她自己也瞧出来了,哪里还用得着禀?这话背后的意思,实是“婕妤娘娘非要见您,阻了也硬要进来,底下人不好硬拦”。
这是有事。
夏云姒复又肃容看向宁沅:“罢了,你近几日见好一些,今儿个许你多在外待会儿。”说罢吩咐莺时,“送他去和昭容那儿吧,让他与四皇子玩一玩。”
宁沅一哂:“那我带六弟同去!”
夏云姒又敲他额头:“让你六弟好好睡觉,不许扰他!”
宁沅撇撇嘴,只得走了,路过宋婕妤身侧不忘端正一揖。宋婕妤笑笑,边目送他离开边自顾自地道侧旁落座:“娘娘待殿下有心了。不过殿下到底在这个年纪上,日日拘在房里养病也是苦了些。娘娘倒不如着人去寻些小人书来给他看,小人书字少,想来也不至于头晕。只消娘娘先过目一些便是,免得底下的宦官没数,寻些他不该看的书来。”
夏云姒默不作声地听着她说,待她说完,方道:“这该是婕妤第一次主动到本宫这里走动,是为宁沅来的?”
四目相对,宋婕妤含着笑的明眸微凛:“不,臣妾是为娘娘的不信任来的。”
夏云姒稍蹙黛眉,当即摆手让宫人们都退了下去。
复又问她:“婕妤何意?”
宋婕妤轻轻啧了声:“那玉玺手串,娘娘该是还收着吧。”
夏云姒一震:“那是婕妤的东西?”
宋婕妤轻描淡写地点点头,又说:“还有五皇子之事上的半块玉佩,娘娘应是也见着了。”
夏云姒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
这两件事她都不曾与外人提起过,连皇帝都不知她得了这两件东西。身边的宫人中亦只有几个最为亲近的知情,便也不可能是宫人透给她的。
可她却还是知道,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她定定地看着宋氏:“是婕妤将两样东西送到本宫眼前的?”
宋婕妤抿笑点头:“是。”
夏云姒:“为何?”
宋婕妤望向地面,笑眼冷下去三分:“稚子无辜,她敢算计到襁褓婴孩头上,手段还那般恶毒,臣妾既碰上了,就无法坐视不理。”
这是指仪婕妤与五皇子之事。
夏云姒淡声:“那婕妤何不直接禀明皇上?”
宋婕妤便又回看过来,面上带着好笑:“娘娘觉得,臣妾的话在皇上跟前可有分量么?”
夏云姒微微锁眉,心下倒也认了这说法。
所谓见面三分情,宋婕妤这样长久不面圣的人在皇帝那里没多少情分可言。突然去禀这样的事,只会显得唐突。
她便只又问:“那碧玺串子呢?婕妤又是何意?”
这话问出来,引得宋婕妤一阵沉默。
她也不催,只静静地看着她,她终是一叹,怅然摇头:“臣妾原是想提醒娘娘有人要对皇长子殿下下手,想着娘娘聪慧,见了这般相仿的东西总会多提防三分,却不料臣妾自己先会错了意。”
“提醒本宫有人要对皇长子下手?”夏云姒不禁显出费解来,“婕妤是指香樟球一事?”
香樟球与碧玺串如何称得上“相仿的东西”?
硬要说像,最多也就只有形状这一点像,可大小也要差上数倍,教人如何联想得到?
却见宋婕妤点一点头:“正是此事。所以臣妾说……是臣妾自己先会错了意,没有料到他们使的东西最终竟与碧玺串子差得这样远,误了娘娘。”
夏云姒云里雾里地摸索着:“探事的宫人误导了婕妤?”
宋婕妤凝神摇头:“是如诗误导了臣妾。”
如诗。
这个名字夏云姒极为陌生,好生反应了一下,才记起这似乎是仪婕妤的闺名。
冯氏如诗。
宋婕妤自顾自地继续将话说下去:“在她被打入冷宫之后,臣妾去看过她。问她钻营这些年、在左右逢源间做了这许多恶事,如今却到了这一步,后不后悔。”
说着一声轻笑:“却是臣妾自作多情了。她并不后悔,道宫中之事一直是这样,也永远是这样,从来没有对错之分,她只不过是斗输了而已。”
这与仪婕妤给夏云姒的反应也基本对得上,夏云姒便没有插话,等着她的下文。
宋婕妤的神色愈显迷离:“臣妾劝她到皇上面前供出幕后主使,或许可保得一命……她也不肯,反说乐得看这宫中继续掐个你死我活。臣妾逼不了她,却也大抵知道她背后的人做过多少算计。想着五皇子已没了,唯恐她们再算到六皇子身上,便央她告诉臣妾,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
她疲惫地缓了一息:“她初时也是不肯说的,后来被臣妾问得烦了,就割断了腕上那串碧玺珠子。”
夏云姒锁眉,宋婕妤自顾自地轻嗤一声:“当时珠子迸向四处……现在想来,她的意思便是会用这样迸散的东西去算计,与用香樟球惊了皇长子的马的法子便恰好对得上了。可臣妾那时哪里知道,尽只注意着那串珠子,想着或是要在这类首饰中掺上什么来害人,便急急地着亲信送了一串到娘娘院子门口。”
接着,便又是沉默了一阵。沉默间她的神色也黯淡下去,缓缓摇头:“臣妾平日两耳不闻窗外事,听闻皇长子坠马也未多想。直至昨日与娘娘相遇,听娘娘提起香樟球,才恍然大悟。”
夏云姒一时只盯着她看,不知该不该信她。
她觉得这样突然而然的如实相告实在蹊跷,可蹊跷之余,她从神情到口吻,又都委实足够坦诚。
她便问她:“这些事,婕妤何不直接告诉本宫,非要用那样的明示暗示让本宫蒙在鼓里?”
宋婕妤苦笑:“娘娘若也曾蒙冤几年、过得暗无天日,就会知道安稳的日子有多好,沉冤昭雪之后便不会想再沾染半分是非了。”
夏云姒颔首以示认同,跟着却又问:“那今日,婕妤又为何想要直言相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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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往昔
夏云姒下颌微扬, 心下不由自主地猜着,猜她会说些诸如“见皇长子还是受了暗害,良心上过意不去”之类的场面话。
然而宋婕妤注视了她一会儿,说出的却是:“昨日一见,臣妾觉出娘娘对臣妾的敌意了。”
夏云姒眉间微微一搐。
宋婕妤缓缓笑言:“这倒是拜那几年所赐——那几年里臣妾住在那偏僻清冷之处,日日所见的人不过两类, 要么是可怜臣妾处境的、要么是来踩臣妾一脚的。这两类人可谓天差地别, 日久天长地活在这天差地别间, 往日不敏锐的人也要变得敏锐了。是以现下一个人对臣妾究竟是敌是友, 臣妾总能很快地辨认出来。”
她说得风轻云淡,然而这风轻云淡却是在长日折磨中造就的。
夏云姒安静地看着她,她始终自顾自地衔着笑, 顿了顿声,就又说:“而窈妃娘娘您, 又是其中不同寻常的一个。”
夏云姒垂眸:“怎么说?”
宋婕妤语速放缓,一字一顿里透出玩味:“娘娘入宫不足六年, 与娘娘作对之人却无不折戟,连昔日盛宠的昭妃亦未能幸免——可见引起娘娘的敌意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夏云姒不语。
这话倒比她先前所想的场面话来得实在多了,甚至可称为“露骨”——并无什么大义可说, 不过是为自己的安稳日子谋划。
“所以臣妾何必平白招惹自己注定斗不过的人呢?和盘托出也就是了。”宋婕妤口吻轻松下来, “不过, 臣妾也只能将自己知道的告诉娘娘罢了,信与不信还请娘娘自行斟酌。若娘娘不信,仍觉杀了臣妾才可安心, 臣妾无力反击;若娘娘信,想拉臣妾出手相助与娘娘一同斗下去,臣妾也不会答应。”
她这是想袖手旁观、全身而退,似乎与仪婕妤如出一辙。
但若她所言都是真的,她又终究比仪婕妤多了两分良善。
夏云姒一时没多作置评,颔一颔首,只说:“婕妤不妨先说来听听便是。”心下沉吟着,也开诚布公了一些,“本宫听闻仪婕妤亡故之时,婕妤你曾大为悲痛,一度哭至晕厥,你们曾很亲密么?”
宋婕妤微微露出讶色,盯了她一会儿,由衷笑叹:“连臣妾这样避世之人的宫中也不放过,娘娘真是谋划周密。”
说着曼声一喟:“是啊,初入慕王府之时,臣妾与仪婕妤确是交好。说到底都是江浙来的,衣食住行上都谈得来些,不知不觉也就熟络了。”
夏云姒点头:“后来呢?”
“后来……”宋婕妤眸中微不可寻地黯淡了点儿,“后来,皇上继位,我们就入了宫。初时还好,说到底也不过是潜邸的那波人换了个住处,加起来也就是皇后娘娘、四名媵妾,以及最早侍奉皇上的顺妃,可往后贵妃就出现了。在她出现之前,皇上眼里只有皇后娘娘,谁也没料到她竟能得宠到风头盖过皇后。当时平静之下实是六宫震惊,波澜便也这样泛起来了。”
宋婕妤回忆着久远的往事,目光迷离起来:“也是那时候,我才知如诗原是个爱左右逢源的人。她从前对皇后娘娘可恭敬得很,那会儿见贵妃得了势却又打起了算盘,想投靠贵妃。”
“她也算机敏,当时就嗅出了后宫再不可能太平,索性早早地择一主而投。”
“然而贵妃当时却似乎没那么多想法,又或对她看不上眼,始终不咸不淡的。”
“再后来……皇后娘娘有了身孕。”
这话触动了夏云姒的心弦,眼底蓦地一颤。
宋婕妤咬一咬唇:“有一日如诗突然找到我,几番的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了。她说有人给她支了招,道贵妃得宠至此必定会有野心。若能借着皇后娘娘有孕之时动手,让她不明不白地没了,以此向贵妃投诚,贵妃准会买账。”
夏云姒深深吸气:“她便这么做了?”
“是。”宋婕妤苦笑,“她当时与我来说,是想拉我一起,我没答应。现在想来,我却是傻了些——其实只拒绝了她便是了,大可袖手旁观。可那时我年轻气盛,不肯她做这样的事便出言威胁,说她若敢如此,我必定告诉皇后娘娘,让她们一个都逃不过。”
“等到皇后娘娘生产时真出了事……我就知我完了。她们能在皇后娘娘身上得手,自更不会放过我。”
“我走投无路,便只得求见皇后娘娘,将她与贵妃的密谋尽数道出。”
“果然,不几日的工夫,疑点就落在了我头上。”
“没人能想到我当时有多怕,我怕皇后娘娘并不信我,更怕皇后娘娘即便信了,也仍觉得要了我的命更为稳妥。”
“万幸,皇后娘娘拼力地保了我。”
她说着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后来这几年我常在想……皇后娘娘当时究竟信没信我。终是觉得或许也没信多少,毕竟事情查到最后,也没把贵妃昭妃牵连出来,仪婕妤亦牵扯不大。我道出的事并没能得到印证,多像是我在骗她。”
“可她还是保了我……大约只是因为她心思够善,哪怕只是万一,也不肯让人受冤而亡吧。”
往事娓娓道来,落在夏云姒耳中,让她既听得心虚又不免心急。
于是宋婕妤话声刚落,她便追问:“可给仪婕妤支招的究竟是谁?娘娘告诉姐姐了?”
宋婕妤缓缓摇头:“我若告诉皇后娘娘了,窈妃娘娘您又如何能不知道?”
夏云姒不由冷然皱眉,宋婕妤察言观色,即道:“娘娘莫急。”
遂徐徐解释道:“实是如诗当时并不曾与我说明白,我也无从告诉皇后娘娘。到是后来,宫里的事越来越多了,我住在那无人问津的地方反倒没什么人防我。我心存不平,自然日复一日地摸索、打探,几载下来,倒也探出了一些端倪。”
夏云姒眸光凛然:“是谁?”
宋婕妤若有所思地打量她:“娘娘想知道?”
夏云姒淡然:“婕妤会来,便是清楚本宫想知道。既如此,又何必多卖关子?”
“臣妾也不想卖关子。”宋婕妤薄唇微抿,面上的笑容自入殿以来头一回尽数敛去,分毫都没剩。
她素来是清素简单的模样,如此绷起脸,倒也有几分肃然。
她说:“臣妾知道娘娘一直心系皇后娘娘,可以告诉娘娘此人是谁,也担保此人是皇后娘娘之死一事上的始作俑者,其后再无旁人作梗。但娘娘要答应臣妾,除去此人之后便万不可探究其他。”
“婕妤这话来得奇怪。”夏云姒浅锁黛眉,语气略显生硬,“若当真如婕妤所说,姐姐是姐姐之死一事上的始作俑者、其后再无旁人作梗,本宫自然再无可多探究之事。”
“娘娘谬了。”宋婕妤缓出些许笑音,微微颔首,护甲抚着裙上那缠枝莲纹的图案,“娘娘如何能不知,这宫中万事皆紧密纠缠、难舍难分。”
夏云姒不置可否,轻声一笑:“可婕妤适才还说自己不想管任何闲事,现下便已管起本宫来?”
“臣妾自然不想、也不能管娘娘。”宋婕妤气定神闲,“只是臣妾曾受皇后娘娘救命之恩,而您是皇后娘娘最疼爱的妹妹,臣妾实在不想看您走入绝境。”
她这样说,夏云姒倒自己听明白一些了。
她无非是怕她报复到那至高无上的一位身上去。毕竟若算起来,皇后会那样亡故、案子又了结得那样不明不白,他的姑息纵容都难辞其咎。
这就像是守城的官差守卫懒怠,便怪不得山匪日日来打家劫舍了。
夏云姒便意有所指道:“婕妤放心,本宫比婕妤更清楚自己对姐姐而言是怎样的分量。况且本宫还有宁沅与宁沂两个孩子要抚养,傻事是断不会做的,那不值当。”
宋婕妤好似被喂了一颗定心丸般骤然舒气,点了点头:“那就好。”
而后那么极为短暂的一瞬寂静里,夏云姒下意识地直了脊背,洗耳恭听。
便听宋婕妤说:“其实以娘娘的聪慧,先前大概或多或少的自己也疑过了——后宫若论算计之深,没人比得过咱们执掌六宫的顺妃娘娘。”
不算多么意外的结果,却好似久悬的锤子突然落下,将一切都定了音。
夏云姒紧紧抿唇,望向多宝架上的一尊玉佛,平心静气。
耳边,宋婕妤的声音清清淡淡地继续响着:“宫中许多事,皆是与她有关的。只不过她都藏在后头,到头来都与她扯不上干系。”
“而且,她看人极准。偶有要自己用人的时候,也知道谁都是什么性子。”
“——娘娘您瞧,如诗不就到死也没把她供出来么?那不是她用了多少手段,而是她早早就摸准了如诗是什么性子,知道此事于她而言有惊无险。”
说着,她又抿上了饶有兴味的笑:“但近来,她似是急躁了一些。”
“说到底是手里有了个皇子,心便大了,免不了有了别的算盘。”
“所以皇长子……当下的事,怕只是头一件。”说着忖度起来,啧着声复又摇头,“但娘娘身边的六皇子,也不会安稳到哪里去。比起来倒是热闹过皇上的皇次子与有着洛斯血脉的四皇子最为安全。”
是以就连生母早已失宠的五皇子也就那么没了。
她这是要将可能沾染皇位的皇子一一除掉,为自己膝下的三皇子铺路。
手腕够硬,硬得堪称丧心病狂。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加更完成√
满20000瓶会再加更的,其实现在也没差多少了,不过明后两天我先单更一下歇一歇,如果这期间达到了两万也6号再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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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简洛书一直觉得自己所在的道观破破烂烂没什么名气,直到有一天师父急病去世她被迫继承了道观……
阿飘一号:我死的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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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条尾巴的白毛狐狸:我想找失散多年多年的三舅姥姥!
简洛书:师父,你给我死出来!咱家道观怎么和别人家的不一样啊!
☆、100、安排
大雨滂沱而下, 雨帘细密得在夜色中仿佛一片白雾,只借着廊下宫灯的光晕什么也看不清。
雨砸在青石砖上,砸得噼里啪啦的,不留情面。在床帐中听,会觉得犹如战鼓。
夏云姒在这战鼓声中被惊醒,在昏黄的光线中微微侧首, 静静地看向枕边安睡之人。
她记得在最初与他同寝的时候, 偶尔深夜醒来, 她也会这样看着他。那时她心底还会有浓烈的情绪——凛冽的恨意抑或令人热水沸腾的斗志, 都会在他的眉目映入她的眼帘间升起。
现在时日久了,这感觉慢慢淡了下来。她看着他愈发没了情绪,只余几分淡漠而已。
不是因为不恨了, 只是时日越久,她愈发觉得为他而有那样的心绪起伏是不值当的。
她只消好生享受着芙蓉帐暖的片刻欢愉, 其余时候,安心做自己的事便是了。
复又冷睇了他一会儿, 她撑身下了床。
踩上鞋子,她没叫宫人,尽量放轻脚步向外走去。走出卧房房门时莺时不由一怔, 忙取了件外衣给她披上, 压着音说:“下着雨呢, 外头凉,娘娘加件衣裳。”
夏云姒点点头,莺时又道:“娘娘怎么了?”
她轻喟:“醒了, 想出来待会儿。你不必管我,我自己坐坐便是。”
说着就出了堂屋,坐到廊下,望着眼前细密交织的雨帘,脑中思绪百转千回。
她说不上完全信任宋婕妤,但今日在宋婕妤走后她思想了大半日,倒觉得也非完全不可信。
只是,她多希望宋婕妤的话都是假的。
因为顺妃……实在是不好斗。
她不同于贵妃昭妃受尽宠爱本就遭人侧目,更不似叶贵姬那样飞扬跋扈讨人嫌。她在宫中的名声一直是极好的,端庄大方,又不嫉妒不招摇,比姐姐的贤名也差不到哪儿去。
若比心计,她比贵妃昭妃之流更不知强了多少,采苓那样蠢人更无法与之相较。
——若宋婕妤所言是真,这些年下来,宫中的桩桩件件十之八|九与顺妃有关,皇后与皇子的命她皆有染指。她却至今干净得让人寻不出错处,单这一点她便足够可怕。
这样周密的人,想扳倒谈何容易?
而且,连皇帝都对她极为敬重。
夏云姒可以在昭妃之事上在皇帝耳边轻而易举地扇枕边风,同样的法子在顺妃身上却难行得通。
夏云姒深深吸气,雨中凉薄的触感与泥土的馨香一并入喉,倒让心中一阵舒适。
吁出之间,却闻背后门声轻响,正下意识地要回头,又隐约闻得莺时轻声问安:“……皇上。”
夏云姒便没再回头,犹自淡淡地望着面前的夏夜急雨,与那颜色浅淡的月白色中衣裙一起,给了他一抹凄清孤独的背影。
很快,便觉那股温柔从背后拥了过来,和暖的感觉将她包裹住。
她怔了怔,他微微低头,好听的声音低低在她耳边响起:“三更半夜的,怎么出来了?”
她抿一抿唇:“臣妾……做了个噩梦。”
说着状似心惊地缓了口气,又续说:“臣妾梦见宁沅与宁沂一并从马上摔下来……实在吓得睡不着,便索性出来待一会儿。”
语声落处,他温热的气息恰舒在她耳后,他吻了吻她,低沉的声音里透着安抚:“不会的,朕不会让他们再出事了。”
“可臣妾难以安心。”她并不回头,好像他的吻全然没能将她安抚。她平日可以极尽婀娜的身形仍挺得笔直,他即便以这样暧昧的姿态拥着她,都感受到一股刚强。
他眉头微锁:“你信不过朕?”
她摇一摇头,连口吻也变得比平时生硬:“臣妾自然信得过皇上,可像是这回的事……实在难以设防,又至今尚不知背后到底何许人也。臣妾只觉暗中有一只手,随时可以扼住臣妾与孩子们的喉咙,臣妾却看不到它在哪里。”
说着语中一顿,缓了口气,她又道:“所以臣妾刚才想了想,打算撤换宁沅身边的一众宫人。至于像吴子春那样在别处做事的……日后不论宁沅宁沂身在何处,这样的人都一概要由身边宫人挡开,不得近前,皇上看可以么?”
“这好办。”他点头,又有些疑惑,“但撤换宫人,你是有什么打算?”
她终于侧首,明眸望向他,温柔而疲惫:“臣妾想求一道恩旨,许臣妾从家中挑些侍婢,归入宫中。”
就像她最终带进来的八个婢子一样。在她对后宫还人生地不熟时,那把人实在是起了大作用。
因为有她们,宫里才没再拨宫女给她,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也都失了个往她身边安插眼线的机会。
而相较寻常宫人,这些人更不易被买通。
因为她们的家眷无一不被紧紧捏在夏府手中。她平常待她们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若她们敢做半分对不住她的事,父亲一句话便可以让她们全家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
所以这几年下来,即便姐姐昔年的遭遇令她愈发草木皆兵,她在许多时候也依旧可以高枕无忧。
身边的宫人不让人费心实在是太重要了。
她若与顺妃这样的高手注定要有一战,宁沅与宁沂便也需要这样一班人马。
总不能她与顺妃斗着,却让他们在她身后遭了毒手。
皇帝略作斟酌,便点了头:“便依你。朕会下一道旨给你父亲,让他着手去办。只是你这法子也并不能一劳永逸——现下两个孩子都还小,宦官不用也罢,再过些时日宁沅处处用宫女便不妥了,到时总还是要将宦官用起来。”
“臣妾知道。”夏云姒点点头,“但走一步看一步吧。坠马这样的事再来两三回,臣妾只怕他们都等不到非用宦官不可的时候……”
她的声音愈发弱下去,听来无比疲乏。
他又在她耳际吻了一吻:“别太担心,朕也会好生保护他们。”
她轻轻应了声嗯,紧绷的肩头终于放松下来。她向后倚了倚,靠在他怀中,迎上了他的吻。
适才她是想让他觉得她“为母则刚”,但现下他既已答应,她便要他觉得她还是乞求他怜惜的。
是以翌日一早,皇帝着人传了口谕出去,让夏蓼着手去办此事。
夏蓼历事颇多,一听这旨便知别有隐情,当即着人进宫直接问了夏云姒的意思,夏云姒只将宁沅出事的事如实说了,略过顺妃的纠葛未提。这也足够让夏蓼摸清轻重,于是只消三日工夫,二十名婢女就一并送了进来。
十二人放在宁沅身边,八个守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宁沂。他们身边原本的宫女宦官尽被顶替,只有乳母还留着。
夏云姒便也宝相庄严地告诫了乳母:“如是遇了要你们自己拿主意的事,你们都给我想明白了——我夏家进来的人我都知根知底,若两位皇子有什么意外,我头一个怀疑的自就是你们,你们想清楚你们是否犯得起糊涂!”
几个乳母都被嚇得脸色惨白,惶恐下拜:“奴婢断不敢做愧对娘娘与殿下之事。”
夏云姒点一点头,摆手让他们告退。
经次一道,她身边本就极难让人插手的一众人马更变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外头的宫人也难以再“凑巧”靠近,不论于孩子还是她都更加安全。
而对后宫旁人来说,这瞧着自不免像夏家权势滔天,竟这样将人手铺进了宫中。
在有心的推波助澜之下这样的话极易传开,夏云姒自与皇帝开口时就知会有这样的风言风语,仍会开口不过是因觉得自己承受得起,如今议论当真起了,也就不会在意。
庄妃听闻后却大有些担忧,专程走了趟延芳殿,见她坐在罗汉床上读闲书,就锁着眉头叹气:“你倒还沉得住气,外头的那些议论你可别说你没听说。”
夏云姒抬一抬眼皮:“听说了。可姐姐要我如何?是流言要紧还是两个孩子的安危要紧?”
“自是孩子们的安危要紧。”庄妃这样说,跟着却又是一喟,“可夏家势大人尽皆知,你总该添几分谨慎——不说旁的,便说昭妃提起的那‘妖妃祸国’之语,你当宫中就当真没人提了么?”
夏云姒轻松笑笑:“姐姐您瞧,这不可见我不论做什么,宫里都会有人照样议论那些?那我更不需理会了。”
庄妃拿她这脾气没辙,暗瞪半晌,只又说:“但只怕并不是寻常议论——昭妃那日之言,我听着倒不像信口编的,你可仔细宫外还有个覃西王盯着你。”
“那他要盯着我,我也没法子啊?”夏云姒又笑了声,终是将书放下了,“姐姐也听听我刚经了什么事再说。”
说罢,她便将从宋婕妤处听来的事与她说了个大概,庄妃听得愕然:“……可当真么?”
夏云姒摇着头:“虚实暂还不明,且先摸索着来吧。我这两天,倒在思量另一件事。”
庄妃:“什么事?”
“姐姐您说……”夏云姒衔起笑,“若顺妃当真是作恶多端,却都是撺掇旁人去做、自己作壁上观,那这回宁沅遭人暗算,您说……”她美眸一转,“您说眼下对宁沅出手的,最有可能是谁?”
庄妃听得有些茫然,不解其意地懵了一会儿,又倏然恍悟:“你是说……”
夏云姒莞尔点头。
在这个局里,最有可能被撺掇的非燕修容莫属了。
她本也在算计储位,连宁沅都察觉了,顺妃岂会不知?
这样的贪欲放在明处,简直就是送出去软肋给人利用。
不过她可不想这就与燕修容掐起来,一则宋婕妤所言还需探探虚实,二则若是真的,她们相争也不免让顺妃渔翁得利,那又何必?
她想找个法子,让燕修容与顺妃掐起来。
没有什么比反其道而行之来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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