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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150

    ☆、141、糍粑


    宁汣不太自在,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


    待得夏云姒梳妆妥当,早膳就呈了进来,宁沅与宁沂也进来一起用,一顿早膳用得前所未有地尴尬。


    每个人都察觉出了气氛的窘迫,连三岁的宁沂都不自在,中间好几次悄咪咪地伸手拽大哥的衣袖。


    宁沅同样觉得别扭又奇怪,但他毕竟大了,自知其中必有隐情,便不多理宁沂,宁沂一拽他,他就往宁沂碟子里送他爱吃的豆沙包。


    等到早膳用完,宁沂打着饱嗝出门,碟子里还摞着五个动都没动的豆沙包。


    宁汣也暂且让乳母带出去了,唯独宁沅多留了一会儿。初到行宫这几天,父皇都会许他们兄弟几个暂时松快松快,他今天便没什么事,也不急着去读书。


    等到两个弟弟都走远了,宁沅扯着嘴角指指外头:“姨母,三弟怎么回事?”


    “我留的他。”夏云姒开诚布公,“我让他平日多和你们走动走动,今日先一起用个膳,一会儿我再带他去外面玩一玩。你若没事,咱们一道去。”


    “……”宁沅哑了哑。他今日是没事,只不禁更好奇,“姨母怎的突然照顾起他来了?”


    这回,夏云姒就不开诚布公了,乜他一眼,笑说:“这你别管。”


    宁沅忿忿闭口。


    就这么着,趁着宁沅宁沂都不读书这几日,夏云姒带着他们在行宫各处逛了逛,行宫外也去过了,还去逛了那处离得不远的集市。


    去集市那日宁沅半开玩笑地抱怨,说她一出来必要净街,集市上除却店主摊贩见不到半个平头百姓,四下安静得瘆人,逛起来都没什么趣儿了,还是他平日和堂兄弟们一道随处走动有意思。


    他虽是这般“嫌弃”,宁汣却玩得尽兴。


    郭氏从前经年累月地拘着他读书,就是过年歇息的那一个月也不许他玩,更不曾让他出过宫门。他自是看什么都新鲜,指东指西地尝了几样没见过的小吃,又买了些街坊间流行的有趣玩意儿。


    其中有一道红糖糍粑他吃着最是喜欢,外焦里嫩又香甜。


    他自己吃了两块,踟蹰了会儿,就用签子又插起一块,跑到夏云姒跟前:“舒母妃……”


    夏云姒本牵着宁沂到处看,指着旁边店铺低矮的屋檐给他讲瓦和瓦当的区别,乍然听到唤声,她低头一看,倒愣了愣。


    宁汣与她视线一触就低了头,脚尖不自在地在地上拱着:“这个好吃……您吃吗?”


    那一瞬里,夏云姒觉得心底好像少了点气力。


    她绷了许久,这股气力都没能再被绷起来,终是弯下腰:“母妃给你怀着弟弟妹妹,不能乱吃东西呢。”


    宁汣失落了一下,紧接着就对她的肚子产生了好奇:“母妃什么时候生?”


    她坦言道:“还有四五个月吧。”


    宁汣点点头,背后突然伸来一只手,把他签子上戳着的红糖糍粑拿走了。


    他回过头,看到大哥正一脸笑意地嚼着那块糍粑,嚼得咯吱咯吱直响:“这个宫里的厨子也能做,你回去让他们做出来,姨母就能吃啦。”


    宁汣到底年纪还小,平日再怎么阴郁,一听到合自己心意的主意也就笑了:“真的吗?”


    而后认认真真地告诉夏云姒:“那儿臣回去就告诉厨子!”


    他也着实没忘了这事,当晚的宵夜中就多了一道红糖糍粑。


    糍粑是糯米所致,不易消化,晚上不宜多用,是以这“一道”也只有两小块。就这么两小块红糖糍粑,却吃得夏云姒心里五味杂陈。


    孩子们恰在院中廊下用宵夜,她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心事,一边听到宁汣在外头不高兴地抱怨,说宫里做的这个没有他今天在外头的集市上吃的好吃。


    唉……


    不知是不是有着身孕的缘故,这几日来,她的心绪分外地起伏不定。


    尤其是今天宁汣朝她举起红糖糍粑的时候,她满心步步为营的安排一下就乱了,让她懊恼,又不生不出气。


    就像在庭中对弈正酣时有只小松鼠跳到了棋盘上,将黑白子搅乱成一团。棋手边是为没能终了的棋局叹息扼腕,边是看着松鼠鼓囊囊的腮帮子与黑溜溜的眼睛认命摇头——罢了,不跟他计较。


    于是翌日晌午,贤妃来找她小坐的时候,听小禄子禀说:“贵妃娘娘正在厢房礼佛,娘娘您稍候?”


    “礼佛?”贤妃皱一皱眉头,示意宫人不必跟着,转身就往厢房去。


    满宫尽知舒贵妃与贤妃亲近,不会怪她冒犯,宫人也就不多做阻拦,任由她去了。


    贤妃走进用作佛堂的厢房,先在内室外隔着珠帘瞧了瞧,见她确实跪在佛前,背影看着极是虔诚,才揭开珠帘进去。


    珠帘碰撞,她也没回头,贤妃愈发不安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大事瞒着我?”


    面前跪着的背影怔了怔,仍没回头:“没有,怎么了?”


    贤妃锁着黛眉一睇那佛像:“若不是大事,还能是什么让你挺着大肚子都要来恐吓神佛?”


    宫里信佛的人多,心里没盼头的要找点慰藉、坏事做多了的也要求个安稳,可她不一样。


    早在佳惠皇后离世那年,贤妃就见过这位四小姐崩溃之下对佛破口大骂的场面。


    在那之前,夏云姒日日为佳惠皇后求佛祷告,皇后却依旧香消玉殒。她终是支撑不住,在佛前大哭一场,又忽而开始大骂,一句比一句刻薄。


    当时皇后新丧,贤妃也还没有因为皇后的情分被尊为昭仪,身份不高,哪里敢招惹这样的场面。


    她怕别人听见,更怕夏云姒遭报应,在短暂地错愕之后便扑了上去,伸手就要捂她的嘴。


    夏云姒却一把将她推开,腾地站起身,索性不再跪了,指着佛像字字掷地有声:“这神佛与信徒的关系,你能维系便维系,不能维系我找旁人去拜便是——反正我的亲姐姐如今也已是个阴间鬼,我谁都不拜也还能拜她!从前我对你恭敬有加,给你脸了是不是?我早早地就该将这香火钱都奉与别人去!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堂堂佛祖连小鬼都不如!”


    贤妃好悬没晕过去,之后的好些日子她都怕宫外会突然传来噩耗,告诉她夏四小姐被一道天雷劈死了。


    所幸并没有。


    她又一度庆幸于神佛大度,没与这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计较是非,后来却渐渐发现可不是那么回事。


    夏云姒是当真不再那样敬重神佛了,在她们一同算计贵妃的时候,夏云姒常进宫见她,就常在她宫中的佛堂里和佛“谈生意”,带着威胁谈生意。


    贤妃初时战战兢兢,后来见没出什么事,也就不再多管。


    许多不信这些的人都说信神佛不过是个心里的寄托,那夏云姒如此也算个寄托,由着她就是了。


    可这回,却见夏云姒回过头来,满面的疲惫与愁绪:“我没在恐吓神佛。”


    “脸色怎的这样难看?”贤妃忙扶她起来,扶去了外屋的椅子上坐。


    这椅子宽敞,足够三两个人并排落座,垫子也软。贤妃想了想,又索性扶她半躺下来。


    夏云姒背后靠着软枕,手搭在额上,一声长叹。


    “到底怎么了?”贤妃坐在旁边不住地打量她,“没听说宫里出了什么事……”继而意识到些什么,“莫不是胎像不好?”


    “倒没有,胎像好得很。”夏云姒苦笑着摇头,凤眸瞟到她面上,倒仍带着那股常见的媚意。


    接着就是慵懒一叹:“我啊……我就是烦得慌,不知道怎么办了,想求神佛给个指点。”


    你天天威胁人家,还想让人家指点?


    贤妃心里揶揄着,没把这话说出来,只追问:“遇上什么难事了?”


    又一声叹息,她明眸直勾勾地盯着房梁,有气无力地将事情说了。


    “……我原本想得好好的,覃西王是个祸患。皇上虽为当下的事觉得他烦,却也不曾做过什么,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又惯不是喜欢坐以待毙的人,覃西王这般在朝堂上针对她,她却做不得什么,着实让人心焦。


    她无法在朝堂上与覃西王争执,就想将这“棋盘”挪到后宫来,逼覃西王在她的地盘上与她下棋。


    她原想利用宁汣——准确些说,是利用宁汣的乳母张氏。


    张氏真心关怀宁汣,就会希望他有一个安稳的前程。从先前告发郭氏的血书也瞧得出,张氏并不想让宁汣与宁沅夺储。


    她于是开始关心宁汣,想让张氏看到宁汣在她庇护下会过得很好。然后再慢慢说服张氏,只要张氏肯帮她将覃西王一军,就许宁汣以一生安稳。


    这事说来也不难,只消张氏对她下个手,再推到覃西王身上便是。


    关键的一环在于张氏要在下手前给宁汣扇一扇耳边风,以便事后借由宁汣的嘴说出是覃西王动的手。


    诚然帝王多疑,但宁汣毕竟才六岁,这个年纪会让他说出的话多几分可信。


    皇帝只消信上三分就够了。


    他只消有那么三分怀疑覃西王连他的皇宫都能伸进手来,她就能让朝堂上的局势变上一变。


    若她能再舍得几分凶险,在这个局里稍微动一下胎气,让他觉得自己的孩子险些折在覃西王手里,结果还会更加有趣。


    可这样一来,不论皇帝信与不信,宁汣的乳母张氏必死。


    夏云姒原不在意张氏的死活,毕竟在每一场后宫斗争里都会有人丧命。


    她与张氏谈妥条件、张氏愿意接受,她们该算是互不相欠。


    可宁汣把那块红糖糍粑举向她的时候,她突然不忍心了。


    “什么为母则强,我看尽是胡说。”她烦乱地将背后的枕头扯过来,捂在脸上,“我原就强着呢,为母则弱倒还差不多。”


    作者有话要说:


    神佛:呵,天道好轮回,你也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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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2、温泉


    贤妃怔怔:“……就为个糍粑?”


    夏云姒满面丧气地点头:“就为个糍粑。”


    贤妃却笑了,笑出声来,自顾自地笑了好一会儿。


    “还笑。”夏云姒美眸一翻,盯向旁边的墙壁,“覃西王的事总也是要办的,我不能由着他这样在朝堂上日复一日地编排我。”


    这事说来荒唐、覃西王的理由看似滑稽,可总归也还是个“事”。


    覃西王在朝堂上素有势力,夏家的积威又的确易引人忌惮,那荒唐与滑稽背后便有了太多变数,让人不得不防。


    至于皇帝说会为她挡住那些事,她是半句也不能信的。


    他心里惯是将政务看得更重,在诸如这样的争端上,朝上若日复一日地闹下去,他纵使初时当真想护她,听得久了,也未必不会觉得杀她换个清名更好。


    帝王口中的甜言蜜语可以听着哄自己一个开心,但若当真死心塌地地信了,那是上赶着想让自己死无全尸呢。


    贤妃终于笑够了,目光挪回夏云姒面上,凝视着她说:“我倒觉得挺好。”


    夏云姒锁眉看过去,她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覃西王的事总还会有别的法子办,不非得走这一条路。”


    夏云姒轻嗤,视线别回墙壁上:“这算什么‘挺好’。”


    “我是觉得,你多些记挂,挺好。”贤妃说着,幽幽一叹,“你当年那一副无所畏惧又所向披靡的样子,‘强’是真的,却也实是因为这世上没什么人值得你牵挂,是不是?”


    夏云姒没作声,贤妃仍目不转睛地睇着她:“你只道自己活得潇洒,却不知哪个样子多让人担心——我时时都在想,你这样了无牵挂的人,待得夙愿也了了,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这点道理,男女都一样。宏图大业也好、家中亲眷也罢,都是份“牵挂”。有这东西装在心里,人才有活着的力气。


    但夏云姒在那好几年里当真是毫无牵挂,贤妃一度担忧她或是要在了却心愿之后就随着佳惠皇后去了,又或青灯古佛了却残生,总归哪种都不太好。


    现下她的心软下来些就好了。软一些的心肠才更容易装些凡尘俗事进去,日子久了,牵挂也就慢慢有了。


    贤妃便又温言劝道:“这事就随心而为吧。”


    夏云姒没说话。


    贤妃的话让她莫名地有点不大自在,心下别扭得不知如何是好。


    又过两日,孩子们就照例读书去了。宁汣与宁沅宁沂仍不算多么亲近,但渐渐地也有了些走动,读完书常会一道回玉竹轩,常常有说有笑。


    夏云姒越是看着他们的相处越是知道自己当真是狠不下心拿宁汣算计了。先前的安排便只好暂时搁置,为着不让皇帝动摇,就只得常去清凉殿伴驾。


    皇帝自也乐得她去。案牍劳形,有能红袖添香的人守在身边总是好的。听闻她前不久带着孩子们出去玩了三两回,他便也在午后温馨的闲暇之时与她提起来:“其实沿着山路一直往上走还有处温泉。那地方纵是炎夏也清爽,景致也极好。朕已问过了太医,说你虽怀着身孕但胎像稳固,去泡一泡也无妨。过两日朕带你去。”


    于她而言温泉自是个好地方了。山林之间不似宫中殿阁那样拘谨,熟悉的身体也会生出新鲜的乐趣。几分暧昧而适可而止的肌肤之亲在这样的时候最是得宜。


    她便催着皇帝早早做了安排,日子定在三日之后。皇帝当即叫人去将温泉附近专用于小歇的院落收拾了,当日更会提前将周围都戒严起来,闲杂人等概不得接近。


    待得回到玉竹轩,夏云姒就又着莺时去备了新的寝衣来,挑轻薄柔软的料子,料子要微透那么两分、形制上又要能遮掩些身材,免得小腹微隆的样子白白扫了那日的大好兴致。


    三日之后,夏云姒用过午膳,就带着人往山上高处去了。这处温泉她还真是没来过,离得还是几十丈时遥望见那里的院落都觉得有些新奇,赞道:“地方虽高,修得倒精致,是个好去处。”


    小禄子在旁欠身笑说:“娘娘不知,这地方才刚修葺好,前前后后花了好几年呢。也就是为着这个,娘娘从前都不曾听说过。”


    夏云姒点点头,沿着石阶继续向上登去,很快就进了那方小院。


    院落不大,前后不过两进,背后就是温泉。最后头的一排屋子与温泉紧连,周围以竹林遮蔽,从泉中出来便可直接步入屋中,梳妆更衣。


    夏云姒就姑且坐到了这样一间屋中,也不急着去温泉中,只着人上了壶清茶,坐在外头的廊下看着竹林与泉水,好不惬意。


    莺时捧了那专门备好的寝衣进来:“奴婢先侍奉娘娘更衣?”


    夏云姒睃了一眼,却摇头:“你先退下吧,我自己待一会儿。”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事情,自要一会儿等皇帝亲手来做,才够那几分趣味。


    莺时便将寝衣放在屋中,就福身告了退。


    夏云姒静静赏着景,过了半晌,又有宫人进了门来,没有惊扰她,无声地往炉中添了香料。


    和暖的香气扑入鼻中,夏云姒下意识地屏息,锁眉看去:“本宫有着身孕,用不得这些东西,熄了吧。”


    那宫女笑吟吟地福身:“娘娘有着身孕,奴婢们不敢怠慢。这香是皇上特意命太医院新制来的,里头还添了两味西域独有的香料,对胎儿有益无害。”


    夏云姒这才安了心,点点头,让她退了下去。


    清凉殿中,朝臣们喋喋不休的争辩在夏日里显得格外聒噪,比窗外蝉鸣更令人心烦。


    皇帝早已心不在焉,想着要与舒贵妃去山上温泉的事,已几次三番露出暗示众人告退的神色。


    朝臣们却似没听见——主要是覃西王,仍一事接一事地禀着,有些还称得上大事,有些却无关紧要。


    又过了约莫两刻,皇帝终是失了耐性,索性坦然笑道:“舒贵妃有孕,朕答应带她去山上的温泉瞧瞧。这个时辰,她大抵已等着了,朕也该过去了。”


    话说得这样直白,几位朝臣自都离了席,准备施礼告退。


    覃西王却只轻蔑而笑:“夏日里那温泉怕是也没那么舒服,况且又只是玩乐之事——臣弟刚得了头训得极好的猛熊来献给皇兄,贵妃娘娘若觉闲得无趣,不如看看斗熊好了。”


    这话毫无恭敬之意,皇帝面色一沉:“三弟。”


    覃西王转而肃容拱手:“皇兄恕罪。臣弟只是从未见过皇兄为了一个女人这样抛下政事不理,又还有一事不得不禀,失礼了。”


    皇帝强定心神,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他好像确是不曾因为念着哪个后宫嫔妃这样急于让朝臣告退,但眼下,他又的确满心都只想着舒贵妃。


    她是愈发让他着迷了。


    他心下腹诽着,只得强定下心神,问覃西王:“还有何事?”


    覃西王道:“太后之事。”


    皇帝眉心一跳。


    覃西王说:“王妃近来在京中侍疾,太后病情每况愈下,令王妃担忧不已。昨日她特命人将脉案送了来,请皇兄过目。”


    说着就将脉案呈了上去,厚厚一本,眼瞧着一时半刻是看不完了。


    皇帝无可奈何,只得先示意余下几位退下。几人肃穆告退,退出了清凉殿,就有人嗤笑起来:“嘿……这覃西王殿下为了让皇上少见舒贵妃,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我觉得可真滑稽——他何必这么费心呢?皇上总会有宠妃,没了舒贵妃不也还有别人吗?”


    另一人却摇头叹息:“我倒觉得,皇上宠谁都比宠舒贵妃强。”


    就像覃西王适才说的,皇上从不曾为了那个后宫女子这样不耐于政务。


    再往从前说——那铺天盖地的孔明灯也好,加了贵仪、宸妃的名号也罢,皇上为舒贵妃已破过多少例了?


    朝臣们初时以为皇上对舒贵妃关怀有加不过是因顾念亡妻,眼下越看却越觉得舒贵妃可真是个妖妃。


    一个妖妃放在皇上身边总归不是好事。


    一行人边走着边窃窃私语,又会在有宫人经过时不约而同地闭口。只有一人始终安静着,不肯在这样的话题上搭半个字的话。


    待得踏出行宫大门,他便一语不发地拐去旁边的山道上走了,连听也懒得再多听一句。


    舒贵妃……


    唉。


    覃西王明面上说什么都不打紧,紧要的是她现下在朝中的名声当真越来越差。


    这样下去,恐怕早晚要出事。


    这山道偏僻无人,四下安寂,除却马蹄踏过草木的声响外再听不到其他动静,这些担忧便在安寂中搅扰了他许久。


    于是突如其来的吵嚷也变得分外清晰。他举目看去,甫一定睛,就见一道黑影从旁边的树林中向山上窜去,速度极快,瞧不清是什么。


    后头数丈远处艰难追赶的人群倒被他看得清楚——是行宫侍卫的装束。


    他不由蹙眉,策马赶去,将人一挡:“怎么回事?”


    侍卫们却不敢停,仍向山上急追,只一人驻足,抱拳回话:“徐、徐将军……那是覃西王送进行宫的熊,臣等正护送着往行宫去,不知它怎就突然疯了起来,竟冲破铁笼,就这样跑了!”


    竟是头熊?!


    徐明义愕然,往上又看了眼,脑中蓦地一声嗡鸣。


    下一瞬,他几是在下意识中已策马扬鞭,转身往山上驰去。


    温泉边,夏云姒不知不觉已品完两盏清茶,圣驾仍迟迟未到。


    正思量要不要让人回行宫去问问,一池之隔的竹林突然传来声响。


    竹子折断的脆响,还有……鸟儿嘁嘁喳喳扑簌离开的声响。


    说不清的不安令她屏息,死死地盯着那边,观察每一分响动。


    突然,一团东西被甩进来。


    它在半空中飞得极快,原本该是看不清楚的,但或许是因为她紧张得太过,不敢放松半分的神经令她在那一瞬里已将一切看得分明。


    ——那是半条胳膊,从手肘处这段,血肉模糊,袖上还可见半截软甲。


    是守在温泉四周围的侍卫的软甲。


    扑通一声,胳膊落入泉中,血色漾开,散出一片污迹。


    刹那之间,似有什么东西一下卡在了嗓子眼里,将她呼吸卡住,连血液都全然凝固。


    她仍目不转睛地盯着竹林,巨大的恐惧让她觉得该跑,却又诡异地动弹不了半分。


    隐隐约约的,一团黑影近了,从那郁郁葱葱的碧绿里逼过来,宛如鬼影。


    又近了些,她嗅到了些许新鲜的血腥味,伴着粗重的呼吸声,与她只余几丈距离。


    作者有话要说:


    _(:3∠)_生理期突然来袭,于是更迟了


    明天可能也会迟一点,生理期的时候总觉得脑子有点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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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3、得救


    一人一熊对峙着,又那么片刻里,谁都没动。


    直至隔壁的房中响起宫女的惊声尖叫。


    “吼——”棕熊一声怒号,仿佛被触动了什么神经般飞扑而去。在不住的尖叫声里,隔壁的房门咣地一声,继而只闻衣袍撕裂之声呲啦一响。


    夏云姒下意识地闭了下眼,心下祈祷人已跑出去,它只是撕到了衣摆,心下不住设想的却是人被撕碎的画面。


    就如那方才落尽温泉中的半截胳膊一样,鲜血淋漓。


    然脑海中的画面尚未淡去,那熊重新回到院中,再度进入她的视线。


    她的心弦骤然再度绷紧,几是同时,棕熊扭过头来。


    这回的距离比方才近上许多,棕熊眸中沁出的凶光令人胆寒——它看见她了。


    背后几步远的木门忽而被拍响,更惊得夏云姒周身凝固。


    所幸,外面传来的是人声:“娘娘?娘娘!”是莺时的声音,急得快哭了。


    咫尺之遥的罢了,门闩亦就在那里。夏云姒却一动也不敢动,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棕熊。


    她从前听说动物在面临天敌时都会露出畏惧,那分畏惧会顷刻之间让两方分出强弱,令强者毫无顾虑地扑去撕咬。而若没有这份畏惧,许多时候便意味着双方势均力敌,哪一方都要多两分小心。


    她于是强撑着一分气力,眼底逼出冷酷来,与那棕熊对视着。


    棕熊徘徊着向前挪动,面目狰狞、呼吸听着也危险,却可见几分小心。


    夏云姒亦动了动,扶着扶手站起身,只觉腿都在抖。


    目光一划,她又稍往旁挪了半步,探手握住果碟中削水果用的小刀。这小刀虽短小得大约连熊皮也难刺破,此时却能给她些许安心,总比没有强。


    熊又往前了几步。


    门外的声音也添了几个,夏云姒听到莺时几近崩溃的哭声:“娘娘没动静……”


    又有宦官喊:“快撞门!”


    她心下一松,想着撞开门便好了——然而下一瞬,撞门声响起的刹那,棕熊却忽而受惊般周身肌肉紧绷,咆哮着向她扑来!


    “吼!”巨吼声裹挟疾风扑来,似乎震得外面的树都颤了。


    “啊——”夏云姒慌不择路地闪避,推去椅子试图阻挡棕熊。


    “啪!”做工上佳的红木椅在棕熊掌下碎裂。


    “咣——”撞门声又响了一次。


    房门露出些许的松动迹象,夏云姒怔怔看着,更浓烈的绝望却翻腾而上。


    方才的闪避之间她离那门远了,熊却离得更近。


    大概是出不去了。


    想不到机关算尽这么多年,最后竟死在一头突如其来的熊手里。


    熊再度徘徊着前进,她方才脱口而出的尖叫声让它察觉了优劣,这回的逼近少了许多迟疑。


    夏云姒一步步地后退,心里知道这无济于事的周旋持续不了太久。


    ——她退不了多远就是后头设有温泉的院子了,这房间虽没有后墙、与院子直接相连,却修得比院子略高一截。房间一侧有石阶供人走动,可她不在那一侧,再退几步就到了边缘,一脚踏下去少说也有三两尺高。


    她有着身孕,无论如何都是吃不住这一下的,估计下一瞬就要化为棕熊的口中食粮。


    很快,边缘处就这样到了,她僵硬地定住了脚。


    棕熊也定住,喘着粗气打量她,似乎在判断局面。


    没过太久,它悍然腾起,再度直扑而来!


    夏云姒闭上眼睛向后倒去,耳边却忽而疾风呼啸,一股力道将她往前一揽又向旁推去。她惊然睁眼间,只见一道人影正拔剑劈去!


    那棕熊反应也快,倏然扭头避让,却仍被一箭劈在脸侧,嚎叫着急退数步。


    徐明义站稳身子,仍举剑指着棕熊,脚下步步后退至夏云姒身侧。


    他不敢分神,不得不与棕熊对视着,只将手伸向她。


    夏云姒抬起头。那一息间她恍惚至极——明明还深处险境,却仿佛置身云端,连腹中隐隐传来的不适都淡去了些许,她只觉周围一片光明。


    一袭银甲的他又似乎比这光明更亮一点儿,吸引了她的一切注意。


    她终是没有让自己多沉溺在这样的怔忪之中,将手递进他的手里,借力站起身来。


    棕熊再度喘起粗气,脸颊一侧的毛发被伤口处流出的鲜血凝在一起,看起来更为凶悍。


    它的脚蹬着地,随时准备着再度袭击。


    徐明义小声问她:“能跑吗?”


    她的目光正梭巡四周,听言微滞,道:“……等一下。”


    徐明义锁眉,连一直盯在棕熊面上的视线都不禁微挪,睇了她一眼。


    夏云姒向侧旁伸脚,将那方才在混乱中被打翻在地的寝衣蹭到跟前,又拾起来。


    在他的满目不解中,她撩起衣袖,小刀一划而过,嫣红的鲜血顿时溢出。


    “你干什么!”徐明义一喝,棕熊与此同时再度袭来。夏云姒匆匆将涌出的鲜血用寝衣一擦,反手向棕熊掷去。


    “跑!”她一拽徐明义,徐明义反应迅速,揽住她回身跃下高台,提步向竹林奔去。


    越过他的肩头,她看到扑面而至的血腥气姑且拖住了棕熊的脚步,寝衣被撕至粉碎。


    他是顺着棕熊在竹林间破开的那条小道过来的,小道难行,却半步也停不得。


    马也就停在小道外,他扶着她上马,自己也刚翻身上去,就见熊已跌撞追来,撞得竹林簌簌作响。


    匆忙扬鞭,骏马疾驰而出,一时也无暇仔细挑路,就向看起来草木更为丰茂、更易让人藏身的东侧驰去。


    疾驰颠簸,令人反胃。夏云姒却一路都没吭声,一点声响也无,直至他在一处山洞前将马勒住。


    他回首看看,确定熊不曾追来,才看向她。


    四目一对,她低下羽睫。


    他不知怎的起了一股莫名的兴致,毫无掩饰地睇了她好一会儿:“四小姐,可还好么?”


    她抬起眼睛,声音分外淡漠:“多谢将军。”


    他反倒笑了,好似早已料到她会这样,无奈地摇摇头,又一睃那山洞:“这地方看着还安全,你进去歇一歇,我回行宫去报信。”


    夏云姒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在灿烂阳光下依旧显得黑漆漆的山洞,面色一僵。


    接着便听他笑意更深了些:“又或者等着人找过来也可——免得你害怕。”笑音里带着分明的计谋得逞的意味。


    她不自禁地暗瞪,一语不发地撑身就要下马。他也不作声,先一步翻下马去,又伸手扶她。


    进了山洞,他挑了处平整些的地方扶她坐,看了眼她隆起的小腹,神情有些复杂:“……如何了?”


    夏云姒的面色早已惨白,气力倒还尚可:“还好。”


    顿了顿,又说:“五个多月,胎已稳了,我胎像也一直尚可。”


    是以现下虽有些不适,但也不是忍不得。况且就算忍不得也没别的法子——在这荒郊野岭里头,让她自己留着、着徐明义回去报信,她是决计不敢的。


    旁的不说,那头熊指不准还在觅食呢。万一他不在时它寻了过来,她和孩子就得一起变成它的腹中餐。


    她于是不太安心地看了他一眼:“你别走。就是要去报信……也晚些再说吧。”


    他笑起来,背后洞口投进来的阳光照得这笑容格外明朗:“放心,我不会把你扔下。”


    想了想又道:“你先歇一会儿?”


    她点点头。虽然并无太多不适,但已筋疲力竭也是真的。他这句话一问,那种疲惫更席卷上来,她连舒适与否都顾不上了,就地躺到土地上,眼睛撑不住地下坠。


    “……一点都不像个贵妃。”沉沉入睡间,她听到他的低声揶揄。接着脑袋便被抬起,有柔软的东西垫过来,让她舒服了些。


    她于是在睡梦中昏昏想起,儿时他曾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宁可赖在树上也不肯下来乖乖写功课的时候。


    他先劝她来着,劝不下来就露了嫌弃,冲她大声嚷嚷:“你一点都不像个大家闺秀!”


    而后他就生气地走了。等她下树回房时……却发现他已经帮她把功课写了个七七八八。


    这养精蓄锐的一觉不知不觉竟睡了很长时间。夏云姒再睁开眼,天都全黑了。


    璀璨星辰点缀在夜幕上,他坐在璀璨之下,面前生着篝火,肉香味隐隐飘来。


    夏云姒鬼使神差地欣赏了会儿才撑起身,这才看到自己枕着的原是他的披风。


    她将披风捡起来,掸干净土,走到外面递给他:“……谢谢。”


    他循声看了一眼,继而应是看到她气色好了些,舒气一笑。


    他将披风接过去,披回银甲上,接着将篝火上架着的木签拿下来一支:“吃点东西?”


    篝火上共是两支木签,一支上串着两只山鸡,没有腿,他递给她的这一支上则是四只鸡腿。


    夏云姒抿了抿唇:“有着孕,太医不让我乱吃。等回行宫再说吧。”


    他没说什么,却也没动那几个鸡腿,将它架回篝火上,自己拿了另一支木签上的烤鸡来吃。


    这鸡可想而知没什么味道,但被烤得焦黄喷香,倒也令人食指大动。


    夏云姒沉默地在旁边坐着,维持着仪态万千的模样,胃口却并不肯与她配合,不多时低低咕哝起来,端是在向她讨食。


    “……”她初时还能假作不理,可他很不给面子。


    ——她腹中咕哝一次,他就低低地笑一声。


    不轻不重,也不说话,又含着显而易见的戏谑。


    她禁不住他这么笑,怨愤地起身回山洞去。


    他的笑音一下子更猛了,朗声而道:“四小姐真不吃?”


    她一听就在生气:“不吃!”


    他又笑道:“那我可都吃了。”


    话音未落,一物从山洞的漆黑中凌空飞来,直砸向他。


    他偏头开避,东西掉在地上。定睛一瞧,是她的绣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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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冰直到魂魄离体,才明白自己穿越到了一本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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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痴迷(情爱虐恋撕逼)无心修炼的众人:谢冰,你怎么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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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4、重见


    吃完手头这一小块鸡肉,徐明义拾起绣鞋,也走进洞里。


    他下意识地看她方才睡觉的位置,却没看见她的人影,视线适应了一下黑暗才发现她在山洞更深些的位置,坐在一块大石上,盘坐着正瞪她。


    “胆子还越来越大。”他嗤笑着边摇头边走过去,她轻哼着别过头。


    待得他走到近前,她伸手去够他手里的鞋子,他的手却一避。


    她锁眉抬头,和他目光对上。


    他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睇视了她一会儿,撩了下碍事的披风,单膝跪地:“来。”一手托着绣鞋,一手伸向她。


    夏云姒僵住了,十分费解而无措地看了他半晌,分明的感觉在她心底弥漫开,她却不能承认。


    她只得绷住脸:“你别闹。我是皇上的贵妃,便是四下无人也开不得这种玩笑。”


    可他没动,眼睫抬起,静静看着她。


    她长声吸气,思绪无可遏制地被扯拽回数年之前,笑闹的画面涌入脑中,令她愈发慌了阵脚。


    “……你是认真的。”


    这么多年来,她常会在不经意间回想那天的事情,又一次次地刻意地告诉自己:他是说笑而已。


    那时贵妃周氏刚离世不久,他在某一日突然走进她的书房:“四小姐,我想去投军。”


    她当时正专心致志地读着书,恶补文韬武略,于是很迟钝地反应了半晌才抽出两分神思。


    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她有些错愕地抬头,看了好一会儿,看出他神情认真,终于慢吞吞地点头:“好……”


    其实她心里当时怵得很,怕他死在战场上,只是说不出拦他的话——她总不能将他一辈子困在夏家做仆役。


    他给她的回应也简单,只短促地笑了下:“我知道你会答应。”


    说罢却弯下腰,还往前凑了凑,近近地看着她。


    笑容依旧挂在他脸上,只是多了三分狡黠、两分不怀好意。夏云姒与他相处得久了,知道他挂上这副笑容时嘴里等她的一定不是好话,十之八|九是要拿她寻开心。


    她便往后缩了缩脖子:“怎么了?”


    “商量个事嘛。”他顿了顿,口吻慢下来,“若我从军这阵子你改主意不想进宫了,我又恰好立了战功封将归来——”


    他又顿声,带着几分明显的卖关子的意味:“那你嫁给我可好?”


    两人在安静中对视了那么一息,她一把抄起案头写废的草纸,团成团就砸了过去!


    他跑得飞快。跑出房门,她就听到了他爽朗的大笑。


    ——看,他果然又拿她寻开心!


    当时她正沉溺在复仇的快意中,收拾了贵妃就只一心想着如何尽快进宫开始下一步,加之又与徐明义太熟,从未往那方面想过,相互捉弄倒已是家常便饭,事情就想当然地这么过去了。


    直至他离开夏府,她才突然鬼使神差地想了下:他会不会是当真的呢?


    他会不会是当真的呢?


    这疑问在她心底埋了许多年,并不足以令她困扰,只是会时不常地跳出来扰她一下。


    她也并不想真正求得答案,可眼下,答案就这么冲到了她眼前。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我当然是认真的。”


    “你……”她不住地摇头,他眉心微挑:“你不信?”


    “不,不是……”她还是不住地摇头。


    她不是不信,只是不知道怎么接受。


    万千情绪突然而然地一齐涌上心头,让她辨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感受。又在某一瞬里,她忽地难过极了,却也说不清是为什么难过。


    等到再开口时,她才发觉自己竟莫名哽咽起来:“你何必告诉我呢……”


    激愤、委屈令她猝不及防地陷入崩溃——他明明就说了那么两句话而已,她就这样无可控制地崩溃了。


    她狠狠地推他:“徐明义!”原该凶狠的口气被哽咽缠得软了下去,“我早就进宫了,位至贵妃、孩子都已要生第二个,你何苦告诉我这些!”


    她双目猩红地骂着他,一副恨不能将时光扭转回去片刻,让他把这些都咽回去的模样。


    她甚至有些恨,恨他在这个早已不可能的时候,这样唐突地向她展现这样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就算是个傻子,都能轻而易举地想到那至少比在宫中轻松一些。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以为自己早已百毒不侵、刀枪不入,就算帝王的怀疑与盛怒逼至眼前,她都能将三分真七分假掺着几分惹人怜爱的意味给他喂下去,游刃有余地将危险化为乌有。


    但现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从未有过的心慌意乱逼得她哭出来,她再不肯看他一眼,死盯着地,自顾自地抹眼泪。


    良久,听得一声长叹。


    “因为我怕我这辈子也就只有这几个时辰能和你独自相处了。”


    许是因为光线昏暗,他的口吻听上去格外的沉。


    一直以来,她都并不知晓他的心意,至少是不确定他的心意,他自己却一直清楚得很。


    所以从温泉将她救出来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并非完全没有机会直接将她送回行宫,只是私心打败了他,跟他说:抓住这个机会。


    就这一个机会,借着躲避猛兽将她带远些,和她独自待一会儿。


    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阿姒。”他将鞋放在她身边,抬手抚过她的脸。


    他从来没带着这样的深情碰过她。


    儿时他倒曾不止一次地趁她不备往她脸上抹一弧墨汁,作为她坏脾气的报复——若那时他就能知道有朝一日他们会走到这样不可逆转的境地,他大概连在抹墨汁时都会温柔一点。


    夏云姒的心扑扑跳着,怔然和他对视,没再有任何不快,更没有抗拒。


    他说得对,他们可能这辈子也就只有这片刻的独处时光了。


    于是他们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直至他收了手,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夏云姒又独坐在石头上木了会儿,长吁出一口气来。


    踩上鞋子,她也走向洞外,走向那团明亮的篝火。


    “明义。”她唤了声,他没回头:“嗯?”


    她抿一抿唇,声音重新变得冷静:“我正有大事要办,成与不成,或许关乎我们两个往后的半生,你肯帮我么?”


    这回,他转过头来。


    温泉所在的狭小院落,皇帝已在后头被毁做一团的房中枯坐了三个时辰,却无人敢劝上一句。


    在皇帝跟前放着的,是舒贵妃沾了血的寝衣。


    三个时辰前,急禀传入行宫,皇帝扔下一切政务匆匆赶来,试图阻挡的覃西王还因此挨了迎面一拳。


    但赶来时终是为时已晚,守在院外的十余个侍卫或死或伤,断手断臂在外头散了一地。


    熊已经不见了,但舒贵妃也不见了。有人禀说看到徐将军救了舒贵妃走、当时在外撞门的宫人们也说听到似乎有人闯来救人,皇帝的面色才又缓和了些。


    而后自是散了人出去搜,之后,便是足足三个时辰。


    每个人都眼看着皇帝的面色一分比一分沉了下来。确实,虽说有徐将军护着,听来似乎安全了些。可这毕竟已是深夜,舒贵妃一个怀孕的女人身处深山密林之中、或还有头体格健壮的熊追着,怎么想都是凶多吉少。


    直至一刻之前,提心吊胆的宫人们才终于略微松了口气,同时心神又被另一种紧张占据。


    ——那头熊被捕到了。


    舒贵妃生死未卜,这头熊自是要被剖腹一看究竟。每个人便都这么等着,盼着那被急召而来的仵作能瞧出个好消息,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终于,仵作在外战栗着开了口:“……皇上。”


    皇帝倏然扭头,双目都是猩红的:“进来!”


    仵作几是连滚带爬地进了屋,瑟缩着叩首:“皇……皇上……”


    皇帝眸光一沉:“说。”


    仵作吞了口口水:“熊……熊腹中碎肉很多,难以分辨。但但但……但臣挑拣了些许大块的骸骨辨认,都不太像女子的骸骨……”


    这话其实模棱两可得很——“难以分辨”“不太像”,没有哪句说得实在。


    皇帝却目光一亮:“也就是说贵妃或许无恙?”


    仵作更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或许……或许是吧。”


    事情似乎至此就突然起了奇妙的转机,这话刚说完,又有宦官跌跌撞撞地奔进屋来:“皇上!”


    皇帝抬眼,那宦官叩首道:“东边……东边现了些烟雾,许是贵妃娘娘!”


    “你这混账!”樊应德心惊肉跳地一巴掌抽过去,“什么‘许是’!不探清楚就敢来禀!


    耳边却疾风一划——皇帝已大步流星地向外去了。


    是以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策马东行,天色正迅速地由暗转明,那抹烟雾也在晨光熹微中愈发清晰。


    在日头完全顶至不远处的山峰上时,烟雾的起点终于也进入了视线。


    皇帝匆匆下马,篝火前坐着的人已有些疲惫了,刚迟钝地抬头,已被他拎起来:“徐将军!”


    徐明义蓦地回神,忙退开半步,抱拳跪地:“皇上。”


    接着便听皇帝声音带了轻颤:“……舒贵妃呢?”


    徐明义道:“贵妃娘娘安好。”


    说着退开了些,牵引着他的视线看向山洞。


    他走进去,怕吓着她,脚步放得很缓。


    走近一些,他看清了她的样子。


    她蜷缩在一块平地上闭着眼睛,逃命让她看上去有些狼狈,脸上也挂着泪痕。


    她到底还是察觉到了动静,一下子醒了,警惕地猛看过来。


    “阿姒。”他上前两步,小心地扶起她的肩头,“你怎么样?”


    她怔怔的,好似还未从恐惧中缓来。回过神的刹那,她就猛地哭了,不管不顾地撞进他怀里:“皇上!”


    她从不曾哭得这样厉害过,嚎啕着在他怀中蹭:“臣妾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阿姒……”皇帝就连声音都显而易见地带着心疼,温柔地抱着她,一下下为她抚着后背,”别怕,别怕。朕来了,朕在这里。“


    徐明义的脚步停在了洞外。


    啧,不愧是四小姐。


    如果不是御前宫人就在周围,他都想笑一下了。


    他太了解她,知道她根本就没有那么怕——或许身处熊前时确是怕了的,但她从不是会让自己沉溺在恐惧中的人,在他带她逃开时,她就已慢慢缓过来了。


    可她的反应偏就这样快,机敏地抓住一切机会去博圣心。


    这女人……


    徐明义心下怅然一叹。


    皇帝被她吃得死死的,一点也不奇怪。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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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友林小枣开新文啦!这篇设定real苏爽,字面意思的苏爽,大家快去看!


    《成为影帝私生女之后》by林小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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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十四岁这年,身受校园暴力的钟杳,失去了唯一可以依靠的母亲。


    小镇环境不好,连班主任都替这明艳动人的小姑娘发愁。


    谁都不知道,钟杳缺席了十四年的爸爸出现了。


    她成了红透半边天的国际影帝靳川的私生女。


    后来钟杳空降娱乐圈,制霸热搜,人人都猜她脚踩两只船,游走于影帝靳川和超级星二代祁昱之间。


    对此——


    靳川:这我女儿,亲的。


    祁昱:我发小我理想型。


    影帝:???呸!你想都别想!你只配给我杳杳提裙!


    吃瓜群众:???您二位再说一遍?!


    灰姑娘私生女vs嚣张叛逆星二代


    ☆、145、愿者


    皇帝小心地扶舒贵妃起身, 舒贵妃却半分使不上力气,站不起来。


    宫人们刚要上前帮忙,皇帝已将她抱了起来,轻轻吻了一吻:“别怕,朕带你回去。”


    她轻轻地嗯了声,双臂紧环住皇帝的脖颈。后怕、依恋, 尽在其中。


    一时间似乎没人顾得上徐明义了, 终究还是樊应德这掌事宦官做事最周全, 上前拱了拱手:“将军辛苦。”


    徐明义顶着两眼乌青与满目血丝, 摆着手扯了个哈欠:“先回去睡了,告辞。”端得一副事不关己的平淡口吻。


    片刻之后,舒贵妃回了行宫, 行宫之中便一下热闹起来。


    与舒贵妃交好的几位自是都立刻赶去了玉竹轩,旁的嫔妃也陆陆续续都去了, 一表关心。其中亦不乏有心存嫉妒之人更在意舒贵妃的肚子,想瞧瞧孩子是不是已然没了, 到了玉竹轩一瞧,却见舒贵妃安然躺在榻上,隆起的小腹仍在那里。


    太医禀话说, 舒贵妃虽受了惊, 也确实动了些胎气, 但无大碍,让众人不必担心。


    可真是好福气……


    不免有人暗地里咬牙切齿起来,只是圣驾就在跟前, 她们面上除却关切与担忧什么也不能有。


    然圣驾其实也顾不上她们的神情,满眼都只有舒贵妃一人。


    夏云姒抽噎着,哭得眼眶红红的,声音更是委屈:“臣妾逃出来的时候……不经意瞧了一眼,就见四周围都是受伤的侍卫。还……还有好多血,断手断腿的……”


    说着就闭上眼睛,打着寒颤攥紧被子。


    “不怕了。”皇帝温和地拥住她,半开玩笑地宽慰,“那熊已经没了,不怕了。朕回头着人将熊皮做个毯子给你。”


    “臣妾才不要那样的毯子!”她更猛烈地战栗了下,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空洞。


    皇帝忙改口:“好好好,不要就不要。有两名侍卫身故了,朕让人把这头熊祭到他们灵前去,你看好不好?”


    嫔妃们看得别扭又堵心。


    她们都不曾被皇帝这样哄过,偏生舒贵妃被这样哄着还敢反驳,一点都不客气;皇帝又不生气,还更和软地接着哄她。


    这回舒贵妃可算满意了,浅锁着黛眉,点一点头:“臣妾还有件事……皇上得帮臣妾。”


    皇帝即道:“你说。”


    她望着他说:“此番虽说是猛兽伤人,但会死伤这么多,也都是因为臣妾——若非臣妾在温泉中,他们大可以各自逃了便是,那熊也未必抓得到哪一个。便求皇上替臣妾好生赏过死者伤者,否则这笔血债便是神佛不记到臣妾头上,臣妾自己也要记到自己头上的。”


    “应当的。”皇帝点头,叫来樊应德,“死伤侍卫家中皆赏黄金百两,你亲自带人去办。”


    屋里好一片窒息声——黄金百两,即便放在皇宫之中也不是个小数目,许多嫔妃积攒一生也未必能攒出这样多的钱来。


    只见舒贵妃笑了笑:“谢皇上。”


    皇帝便也释然而笑了,屋中氛围都为之一暖。


    几千两黄金花出去,就为换舒贵妃一笑。


    有嫔妃恨得后牙都要咬碎。


    夏云姒又在恍然间忽而想起来:“对了……”


    皇帝:“嗯?”


    她边回忆边说:“昨儿个徐将军救臣妾到那山洞处,怕臣妾受不了更多颠簸,不敢直接送回行宫,也不敢将臣妾独自扔下自己回来禀话,就让臣妾在山洞中歇着,他守在了外面——臣妾半夜里醒过一回,见他在外头坐着;方才皇上到时,他仍是在外头坐着,这莫不是一夜都没睡?那着实是辛苦他了,求皇上代臣妾谢他。”


    话音落下,席间即有人小声刻薄:“孤男寡女在荒山野岭里同处一夜……贵妃娘娘竟还有底气对皇上说这样的话?”


    夏云姒眉心一跳,心中已禁不住笑了。


    这番话她已在心底盘算了许久,却非捱到这时才说出来,就是因其中分寸必要拿捏妥当。


    徐明义到底救了她,她绝口不提是奇怪的,只会教人觉得在刻意避着什么;可他们又是故交,张口闭口地提及亦有所不妥——眼下这实实在在的“孤男寡女共处之后”,与她昔年有意地提提旧识交情激一激皇帝的心意看大不相同。


    所以她才将话压到了现在,将获救之后的依恋与余悸都先给了皇帝,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还有个救命恩人不曾谢过,最为妥当自然。


    皇帝便是原本心中真有两分芥蒂,见她这样也该消了。


    她精打细算说出来的话,岂能被旁人的一句话就截了胡?


    果然,她还没说什么,皇帝便一记眼风先扫了过去:“谁说的?”


    满屋如花美眷都神情一滞,自有人下意识地看向说话的那边,那人顿时面色发白,坐在绣墩上僵了僵,离席下拜。


    ——倒是个也有些本事的,强撑着没慌,沉着叩首道:“皇上容禀,臣妾别无他意。只是贵妃娘娘乃是后宫妃嫔,徐将军却是外臣,如此相处一夜……总是不太妥当的。”


    夏云姒只安静地听着。


    这位与她也算熟悉,姓姜,是与她同一年进的宫。


    算来姜氏比她还小一岁呢,只是从来也没得过宠,熬了这么些年也才只是个才人,与她进宫之初的位份相同。


    此番还能随来行宫,不过是因她念着姜氏的资历给了两分面子,眼下姜氏也可说是恩将仇报了。


    夏云姒含着苦笑徐徐一叹:“才人妹妹说得倒也不错,这事是有所不妥。”


    说罢又看向皇帝,明眸之中含情脉脉:“臣妾当时身陷困境,没有更周全的法子,但不妥也确是不妥了。臣妾知道皇上信得过臣妾,可毕竟有六宫这许多姐妹看着,皇上还是秉公决断吧。”


    一句“臣妾知道皇上信得过臣妾”已将他与旁人分出亲疏,后面的“秉公决断”听来便成了为他着想的委曲求全。


    他攥着她的手摇头:“你与徐明义的做法,已是此事里最为周全的做法,朕知道。”


    “可这事……”她有些局促地一睇旁边众人。


    贤妃即刻将话接了过去:“其实六宫嫔妃都是自家姐妹,自然都体谅娘娘当时的难处,娘娘实在不需这样委屈自己。”说着美眸清凌凌地划过,在姜才人面上一荡,又收回来,“至于那么一个两个爱搬弄是非的,娘娘只当没听见就是了。”


    夏云姒不说话,低着头,手抚着被面,神情间颇有为难之色。


    皇帝将她的手攥住,含着淡笑打趣她:“朕看贤妃说得不错,你这是有着身孕,分外容易多思?”说着睇向姜氏,目光顷刻间已冷下去,“退下,莫再来贵妃面前碍眼。”


    姜氏怔然,抬起头还要再说什么,周妙瞪过去:“还不退下?贵妃姐姐能平安回来已属不易,你就这样看不得她好么?”


    倒是她说话更管用一些,因为姜氏是她宫里的嫔妃,若惹得她不快了,日后指不准要有多少被穿小鞋的时候。


    姜氏只得匆匆叩了个首,瑟缩着告退了。在她退出房门时,夏云姒隐隐听到那么一声抽噎——想想也是,被这样当众斥出去,换做谁都是要委屈难过的。


    只可惜,皇帝没心思听,难过也是白难过了。


    山下宅中,见徐明义回来,徐明信可算松了口气:“可回来了……我等了一夜,还当你被熊拍死了。”


    徐明义觑着他笑了下:“你可真是我亲弟。”


    徐明信又问:“贵妃娘娘如何了?皇长子也担心了一夜。”


    徐明义道:“贵妃娘娘无碍,已回行宫了。”


    徐明信这才彻底放心,见他疲色满面,遂不再扰他,离开房间由他歇着。


    徐明义瘫到床上,闭了会儿眼睛,却睡不着。


    复又睁开眼,他盯着床帐愣了会儿神,忽地笑了。


    啧,四小姐……


    他何尝不知她在利用他?


    最初时是借着与他的情分去激皇帝,博得圣心。如今又因清楚了他的心思便拉他入伙,助她完成大事。


    他很佩服她。在昨晚那样的情境下,她前一刻还在心惊肉跳、还在情绪起伏得不知如何反应,后一刻便冷静地走向了他,问他愿不愿意帮她。


    她必定清楚,他拒绝不了她。


    其实……


    他笑了声。


    她其实大可不必拿“他们的后半生”为饵,他原本也是拒绝不了她的。


    他是愿者上钩。


    吁了口气,徐明义将手探入怀中,摸了摸,摸出一枚暗红的圆粒。


    是枚未燃尽的香饵。


    他当时心下有些猜测,便在下山时尝试着找寻,还真让他找着了。


    覃西王,也真是走了一步好棋。


    若不是她命大,此时大概早已死无全尸。而这个死法,饶是皇帝清楚熊是覃西王送来行宫的,也未必能怪到覃西王头上。


    说来覃西王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原也想过,在覃西王与她的争端上,他该两不相帮。


    但到了这一步,不可能了。


    只这一个局,覃西王都耐心地布了七年之久。后面还会有多少明枪暗箭在等她,连他都不清楚。


    覃西王想要的始终都是她的命,这不是他能袖手旁观的时候。


    徐明义起身寻了个锦盒,将香饵稳妥地收了进去。足睡了一觉,又叫了徐明信来:“你再去皇长子身边当值的时候,把这个交给贵妃娘娘。”


    徐明信打开看了一眼:“这什么啊?”


    徐明义道:“你跟她说,这是我在下山的路上捡到的。沿途应该还有数颗,只是都已烧尽,我只找到这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算注释】


    终于写到这个剧情了,我只想说——打从三天前就发觉熊和香有关的姑凉们,你们太机智了。


    顺便分享一下这个跌宕起伏的构思过程。


    其实最初构思这个剧情的时候特别简单,粗纲嘛,都很笼统,想的就是“需要香”以及“需要一种嗅觉很灵敏的动物”。


    然后我就把这个剧情放下了,细节问题一般写到的时候再扩充就行。我想着世界上大型动物那么多,肯定随手一搜就能有很多能用的嘛!


    结果等我写到的时候,我百度了一下“嗅觉最灵敏的动物”


    ——接下来,


    ——我tm的……


    百度前几条给我的结果都是:大象。


    我:“……”


    盯着这个结果看了半分钟,我严肃地觉得不行。大象发起狂来别说徐明义了,我写过的所有男性角色加起来估计也就一个《有妖》里的楚潇和《小青鸾》里的亚尔林能打得过……


    然后谢天谢地下面又出现了一个词条,里面罗列了十种嗅觉最灵敏的动物:


    除了大象,还有鲨鱼(?),奇异鸟(??),奶牛和狗(???),老鼠和负鼠(???)蛇,以及,蛾子(?????)


    ——气到想砸电脑。


    但是谢天谢地,这个词条里同时还出现了熊。


    【深沉脸】感恩这头熊,不然我可能要遭遇写文生涯中最大的“这他妈怎么办啊”危机。


    【比心】【给亡熊敬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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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6、卦象


    “在山路上拾到的?”夏云姒捏着那颗香饵忖度了半晌, 却将它交回了徐明信手中,“你将它呈给皇上是。但莫提我,只说是你兄长让你呈过去的便可。”


    徐明信怔怔:“……那臣如何禀话?”


    夏云姒淡笑:“他让你如何禀给我,你就如何禀给皇上。”


    徐明信听得更懵了,半晌都没告退,一脸费解地杵在那里。正好房里也没旁人, 夏云姒就悠悠地问了他:“怎么了?”


    徐明信语中隐带那么一点埋怨:“贵妃娘娘……您与臣的兄长在打什么哑谜?”


    夏云姒笑了声:“没什么, 放心去吧。”


    徐明信终是不好多问, 抱拳一揖便告了退。


    待得他走后过了一会儿, 夏云姒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是快娶妻的人了。


    宁沅与她提过这事,说徐明信与一宫女情投意合。那宫女是和妃宫里的, 和妃自然乐见其成,徐明义也没意见, 婚事便已基本算定了下来。


    所以徐明信近来行事很多了几分谨慎,不愿意往宫闱暗斗里掺和。宁沅也体谅他, 跟他说等成了婚就不要当侍卫了,让他到兵部谋个官职,反正他哥哥也在兵部。


    这样的想法, 夏云姒也能理解。


    虽则在朝为官同样会有各不相同的立场, 一旦走错照样凶险, 但那样的“立场”多是在明面上,与宫闱暗斗大不相同。


    在暗处的斗争往往更容易让人死无全尸,徐明信想成家之后给家眷一个安稳, 瞧着畏首畏尾,实是有担当的。


    接着她便又想起了徐明义。


    是她迟钝了。徐明信都到了成婚的年纪,徐明义比他年长好几岁,依旧未娶,她竟不曾想过缘由。


    唉声一叹,夏云姒摇着头,唤了莺时进来:“帮本宫梳妆,本宫去清凉殿伴驾。”


    莺时福身,折回外头一唤,宫女们即刻鱼贯而入,井井有条地在妆台前重新为她理了妆容。夏云姒对镜瞧了瞧,又在发髻上添了两支华贵些的钗子,这才着人备了步辇,往清凉殿去。


    她让徐明信去禀话,是为不让皇帝觉得徐明义私下与她另有交往。但接下来可见要有一场大戏,她如何能不在场?


    从玉竹轩到清凉殿不过片刻的距离。夏云姒走入殿门间,徐明信也不过刚禀完话退出来。


    看见她来,徐明信忙驻足抱拳:“贵妃娘娘。”


    接着张口刚要说话,却见她足下未停,已在宫人的簇拥下往内殿去了,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一入内殿,夏云姒便觉出殿中分外安静,氛围大不同于平日。


    连樊应德都显得格外低眉顺眼,这样的情境常是在君心不悦是才能看见。


    皇帝也确是沉着张脸,沉得可怕。


    于是在离御案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她就停下脚来,带着几分迟疑打量他:“这是怎么了?皇上的脸色怎的这样难看?”


    他抽神抬起头,望着她一喟,招手:“来坐。”


    她便如常过去坐下,只仍以那副不解的样子瞧着他。想了想,她又说:“适才进来时与宁沅身边的侍卫碰了个照面。可是宁沅做错了什么,惹皇上不快了?”


    接着就自顾自地劝他:“皇上别生气,宁沅今年也不过十三岁,犯错总免不了的,好好教着也就是了。”


    便见他又是一叹,摇头:“宁沅很好。昨天担心了你大半日,今日又早起去读书,朕刚命人把他带来清凉殿补觉了。”


    ——这夏云姒倒真是刚知道。


    下意识地瞧了眼寝殿,她将声音放低了些:“那是怎么了?”


    皇帝沉然不言,神色瞧着却非不想同她说,欲言又止,更像不知如何同她说。


    樊应德察言观色,在旁开口:“娘娘别急,皇上刚急召了覃西王和徐将军来。”


    “覃西王?”她眉心一跳,这就起身要离开,“那臣妾便先告退了。”


    他拉住了她的手。


    她黛眉锁得更深:“皇上知道覃西王殿下从来不喜欢臣妾。”


    “朕知道。”他神情淡淡的,将她的手一攥,“你坐。有些话,朕今天当面帮你问清楚。”


    “问清楚?”她挂着满目的不明就里落座回去。不过多时,覃西王到了。


    殿里更冷了一层,覃西王见礼间也觉出不对,维持着长揖的姿势睇了眼她、又看看皇帝:“皇兄?”


    皇帝睃了眼樊应德,樊应德躬身行到覃西王面前,手中捧着一方白绢,白绢上只一枚香饵。


    覃西王睇了眼,眸光微凝:“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皇帝审视着他,“是你自己先告诉朕,还是一会儿徐将军来替你说。”


    寝殿中,不过多时,宁沅就被外面的禀话声扰醒了。


    他定定神,先分辨出这是徐明义将军的声音,接着在一言一语中陷入惊诧。


    他原以为昨天姨母所历的险事不过是一场意外,徐明义将军却在告诉父皇这非天灾而是**,且是一个自七年前就已开始布局的**。


    七年前,那也就是姨母刚进宫不久的时候。


    徐将军说那时他还在覃西王的封地上,与覃西王并肩御敌。一日他去王府议事,无意中看到府中侍从在驯熊,觉得有趣就驻足多看了一会儿。


    这一细看,就渐渐发现竟是以香驯的熊,他从前从未见过这样的驯兽之法,议罢正事就与覃西王提了起来,覃西王笑说:“哦,瞧着玄妙,其实也简单——他们每逢喂食时以熏香引诱那熊去觅食,熊还是幼熊,经年累月地这样过下来便会觉得跟着香味走到尽头就能找到食物。到时候,也就能让它去撕我想让它撕的人了。”


    徐将军说:“彼时大肃尚在抗敌,臣只道殿下驯熊是为战场迎敌所用,不曾多想。后来战事过去,臣也将此事忘了,却不料今时今日竟能见这熊冲着贵妃娘娘来。”


    覃西王冷言以对:“将军信口雌黄。”


    徐将军充耳不闻,自顾自续道:“昨日臣忽而想起此事,觉得将那熊从山脚下引上山,只凭山上的熏香必定不够,故沿途找寻,便找到了那枚香饵。”


    覃西王又说:“臣弟不识得那香饵。”


    “但殿下总不能说不识得那熊。”徐明义淡声,朝皇帝拱手,“殿下对臣有知遇之恩,纵使在夏家一事上意见相左,臣也不必诬告殿下。此事只能说是贵妃娘娘吉人天相,有幸逃过一劫,更得这半枚香饵得以探明真相。”


    宁沅听得心惊肉跳。


    他知道覃西王借着立储一事挑起事端,想要姨母的命,却实在想不到覃西王会索性找头熊来撕了姨母。


    这熊还是七年前就开始训的——若当时便已是准备好了要冲着姨母来,那积怨不可谓不深。


    接着,外头安寂了半晌。宁沅竖着耳朵静等动静,越等越紧张。


    终于,听到了覃西王的声音:“是臣弟所为。”


    宁沅一滞,父皇的情绪也分明一滞,声音更带着愠意:“为何?朕早就想问你,究竟为何?舒贵妃从不曾开罪过你,如今腹中更还怀着朕的孩子,你何苦一定要她的命!”


    覃西王沉默半晌道:“天象卦象不可小觑,皇兄却总不肯信,臣弟只得出此下策。”


    “荒唐!”皇帝拍案而起,“本朝自太|祖皇帝立国之始便不重这些神鬼之说,你沉溺与此便也罢了,还敢拿它算计朕的贵妃与孩子!”


    “皇兄!”覃西王上前了半步,牙关紧咬着与他对视了半晌,忿忿一叹,“臣弟原也只将信将疑,是以不过送了贵妃昭妃二人进宫,可皇兄想想,后来发生了什么?”


    皇帝锁眉不语。


    覃西王道:“天象道出佳惠皇后寿数不长,背后却有一小星日渐夺目、直至光芒压制紫微星——当时佳惠皇后分明还身体康健,并无早逝之相。”


    后来却应和了天象。


    覃西王道:“卦象卜出夏氏二女会祸乱朝纲——彼时皇兄与佳惠皇后才刚成婚,情投意合,舒贵妃更不过八岁,谁也不知舒贵妃日后竟也会入宫为妃。”


    后来却应和了卦象。


    “若这一切皆不可信,皇兄不觉得太过巧合了么?”他摇着头,失声哑笑,“总不可能舒贵妃那般早慧,不过八岁便已爱慕皇兄、觊觎姐夫,是以让臣弟看出端倪;又或皇兄竟喜欢这八岁的孩童,让臣弟观出将来。”


    宁沅呼吸一窒,坐起身来。


    不行,不能让他说下去了。


    神鬼之说虽是许多人都道不信,但其中泰半又不过是“不可不信,不可全信”,父皇或多或少也是如此。


    覃西王迷信与此,从前虽让人觉得滑稽,如今这样一说,却着实是巧合太多了。


    父皇信与不信都在一念之间,姨母的命也只在父皇一年之间。


    宁沅一把揭开床帐,踩上鞋子。


    身边的宦官忙要上前侍奉,但刚跪地伸手,他已趿拉着鞋跑向外面。


    内殿之中,夏云姒一语不发地听完覃西王所言,冷淡开口:“姐姐身故恰是因为殿下送来的贵妃与昭妃,本宫进宫又是秉承姐姐的遗愿。今日的一切与其说是应和了天象卦象,倒不如说是事在人为——一切皆是殿下您一手促成。”


    覃西王冷笑:“命数天定罢了。昔日的天象卦象臣皆详细记下、封存,贵妃娘娘不必在此强词夺理,混淆视听。”


    “也不知是谁强词夺理!”寝殿的门被一把推开。


    众人自都不免往那边看去,便见宁沅走了出来,面色铁青:“三叔今日若能用这样的话要了姨母的命,明日是不是就能故技重施要我父皇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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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傅君酌获最佳男主角奖时,媒体采访他:“请问您是怎么演好这个禁欲男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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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7、清算


    覃西王眉心微跳, 一记眼风荡向宁沅。


    他原也生得俊逸,横眉冷对自有一股清冽气质。身材较宁沅更高了许多,一时便是旁人瞧着都觉气势凌人。


    宁沅却无分毫惧色,在几步外淡淡抬眸,静看着他:“我从前只知昔日的贵妃与昭妃皆是三叔送进来的,却不知三叔送她们进来就是为着母后。如此, 我母后的命倒是折在三叔手里了, 三叔如何还有脸在这里搬弄是非?”


    覃西王轻嗤一声:“殿下年纪尚小, 许多事自是看得简单。”


    宁沅眼底含着股思念生母的哀伤, 面色却寒得可怕:“那若说得不‘简单’一点,三叔今日说天象道夏氏二女祸乱朝纲,光芒直压过紫微星。来日是不是就可说紫微星光芒已然黯淡, 江山易主也是命中天定?”


    覃西王眼底一震,刚欲开口, 宁沅抬手指向御座:“三叔如此步步为营,一头熊都能驯养七年之久, 当真是冲我姨母来的,还是苦心孤诣地谋求这皇位、指摘夏氏一族不过计谋失败后的欲盖弥彰?!”


    夏云姒轻吸口气,心下惊叹:干得漂亮。


    这样的事, 信与不信都不过一念之差, “宁可信其有”更是见惯不怪。唯有让皇帝觉得覃西王醉翁之意不在酒, 让皇帝觉得一旦他信了这番话,来日便连皇位也有可能动摇,才真能让兄弟生隙。


    可这样的话由她说出总不免显得心思太深, 非说不可也必要层层铺垫之后才好。


    但宁沅不一样。


    他是皇帝的嫡长子,这样的心思他是该有的,皇帝也会愿意看到他思量这些。


    整个内殿都为之安静了一层,宁沅不做理会,仍只逼视着覃西王:“七年之前,我姨母初进宫,不过是个正六品才人。纵使人人皆知父皇顾念母后绝不会亏待她,也无人知晓她是否真能得宠——既如此,当真会有人这般费劲心思只为算计一个前路未卜的小小才人么?三叔觉得可说得通?”


    可若是为算计皇位,就说得通了。


    夏云姒淡泊垂眸,悠然地抿了口茶。


    宁沅续道:“三叔又当真那么信天象卦象么?”


    “若当真信,为何算不到那熊伤不到姨母?为何算不到香饵会被徐将军寻见?三叔连关乎自己成败的事情都算不准,国运大事偏还能这样轻巧信了?”


    宁沅咄咄逼人,十三岁的孩子声音又稚气未脱,无形中会让人觉得这是童言无忌,也就又多了两分可信。


    覃西王终有些急了,朝皇帝抱拳:“并非如此。皇兄,臣弟身边原有一能人,确是精于此道,便是昭妃苏氏的父亲。只是后来苏氏落了罪,她父亲便也很快亡故了,臣弟身边没了此人相助,故而……”


    “哦,那此人昔年竟没能算到女儿进了宫会不得善终么?”夏云姒清清淡淡地开了口,语罢一声轻笑,“如此也可见是算得不准的,殿下还信?”


    “你……”覃西王锁起眉,却没说出话。


    在这一瞬之间,大约连他自己都有些动摇。


    “三弟。”皇帝摇着头,深长叹息。


    针锋相对的争执暂且收住,每个人都看向他。他靠向椅背,揉了会儿眉心,再开口时,每一个字都疲惫而失望:“朕从未想过,竟是你害了朕的发妻。”


    夏云姒心下缓缓吁气。


    这一句话,就算定了覃西王的罪了。


    到底还是姐姐的分量重些。这么多年下来,皇帝对她有几分真情、几分爱恋都已不再重要,要紧的是人前人后他都记挂她极了,他自己也一直沉溺于这样的“深情”。


    “你不必再回封地了。”他目光有些空洞,望着远方,飘忽不定,“听闻你与王妃一直无子,来日朕会替你过继一个侄子,承继你的王位。你的女儿,朕会封她做公主。”


    他的视线终于在覃西王面上落定,透出几许凛然:“这是看在咱们多年的兄弟情分上。”


    “……皇兄?”覃西王不可置信地摇头,下意识地要上前,但被宫人挡住。


    皇帝一字一顿地续道:“传旨,覃西王听信谗言、谋害后妃,着……圈禁京中王府。朕念手足之情,命户部另挑宅院供其妻妾居住,其女接入宫中,交由……”他凝神想了想,“交由宋淑仪抚育。”


    “皇兄!”覃西王终于从错愕中回过神来,断声一喝。


    皇帝只摆手:“押他出去。”


    即有宦官上前押他,他自然挣扎,然那些宦官也是练过武的,哪能由得他挣开。


    “皇兄,夏氏一族必除不可!”夏云姒平静坐着,静听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否则舒贵妃居心叵测,五载之内天下便将易主……皇兄!”


    夏云姒心弦微动,真想再往后听听,可大约是“善解人意”地宫人为不让这些大不敬的话继续流出便堵了他的嘴,这句话之后就一个字都再听不到了。


    耳边传来一声沉叹,夏云姒侧首看去,皇帝神色之疲惫仿佛不眠不休地连读了三日折子。


    宁沅上前了几步,温声宽慰:“父皇别难过……是三叔糊涂,铸成这般闹剧。”


    夏云姒摇摇头,意有所指:“你父皇是难过你母后那样好的人,竟折在这样一场闹剧里。”


    宁沅哑声,神色间亦是哀伤不已。她攥住皇帝的手,温言同宁沅说:“你再去睡一睡吧,姨母陪着你父皇。”


    宁沅一揖,就告退回了房。这样的一劝一答一宽慰便又颇有一家人相处间的温馨了,在他这般难受之时最能令他感怀。


    她轻语道:“臣妾会让父亲辞官、遣散门生,不让皇上为难。”


    “不必。”他反握住她的手,“朕不信那些,并不为难。你姐姐已命丧于此,朕不能再让你因此委屈。”


    “臣妾也不委屈。”她这般说着,语气中却有可见一斑的委屈,“臣妾要天下人都看到那天象之说不过是无稽之谈,臣妾不是那样的人,姐姐更不是。”


    “至于什么五载之内天下必将易主之言……”她苦笑了下,“臣妾只盼这五载之中覃西王殿下都能好好活着,莫要想不开自尽,这样五载之前便可光明正大地到他面前给他一巴掌了。”


    他不由失笑:“可真是锱铢必较的脾气。”


    她轻轻一哂,倚到他肩头:“臣妾心里就能装下这么一点儿事——皇上、姐姐、孩子们,再就是臣妾自己了。个个都对臣妾要紧,自然要锱铢必较,事事都算得明明白白。”


    他揽住她,她沉静地阖上眼睛,心底一片安然。


    她可没有骗他,她就是事事都要算得明明白白。


    忙了这么多年,也差不多快算完了。


    覃西王就姑且留上几年,她等着与他再算一道。


    数年以来,皇帝与覃西王都最是亲近。如今突然问罪于覃西王,朝堂都为之紧张了一阵,对于夏云姒的种种指摘倏然冷去。


    覃西王很快被押解回京,女儿却是过了月余才被送到行宫来。


    覃西王的女儿单名一个颖字,皇帝加封其为颖安公主。到了行宫,宫人就直接将她送去了宋淑仪那里,贤妃直接去瞧了瞧,回来后与夏云姒慨叹:“才不到五岁,哭得嗓子都哑了。明明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如今就为覃西王糊涂,她便要遭这与爹娘分离的罪,也是可怜。”


    夏云姒轻哂:“可跟着那么个糊涂爹,只怕日后要更可怜呢。”


    跟着她又问起来:“皇上月余前就下旨让公主进宫了,怎的这会儿才进来?可是王妃有什么不妥?”


    贤妃摇头:“我问了问随公主过来的下人,说王妃没什么。她素来是个干练的人,知道事情没了斡旋余地便认了,带着府中妾室一道去了新宅子里,忙里忙外地打点家中事宜。倒是太后……舍不得覃西王这养子被圈禁,先将颖安公主接到了长乐宫去,与皇上磨了许久,见皇上当真不肯松口半分,才不得不将人送了过来。”


    夏云姒笑一声:“呵。只顾舍不得覃西王被圈禁,怎的不想想我姐姐平白就丢了性命?”


    想着这些,她总时时为姐姐不值。


    姐姐生前是个多好的人呢?知书达理、孝顺父母,进了宫自然也孝顺太后这婆婆。


    太后当时对她也是赞不绝口的,可如今到底人走茶凉,连公道话也不再为她说了。


    夏家更是在虑及家中荣耀后不再去为她争什么,安安稳稳地坐享着荣华富贵,哪怕许多加封都是因为皇帝思念她才得来的。


    可见有时候当个人人称道的好人,也没什么意思。


    七月末,夏云姒平安诞下一女,圣心大悦,欲赐其凤印,形同副后,统领六宫。


    ——从贵仪到宸妃,如今若再赐个凤印,就已是皇帝第三次为她违了礼制。朝臣们自然反对,先前的争端也再次被摆到台面上,重臣皆道夏家势大、贵妃专宠,求皇帝为皇长子思虑,不可再行加封。


    偏此时,夏蓼上疏请辞。


    夏氏一族簪缨数载,多人官居要职,如今便是以夏蓼为首的。


    其实夏蓼素来清醒,自知家中势力过大,早已退居到闲差上,不再有什么实权。然官职、人脉总还是实实在在放着的,朝堂之上他说一句话,众人总归还是要听一听。


    如今他上疏请辞便仿佛一个暗示,暗示满朝夏家都将往后退上一退。


    果不其然,月余之中便有五六个夏姓官员辞官。小公主尚不满百日,夏家数名权臣就已都只剩了个清闲爵位,连朝都不上了。


    他们一退,夏云姒自可一进。


    于是在小公主百日当天,新制的纯金凤印终是送进了明信宫中,内外命妇皆尽入宫,拜见新的六宫之主。


    又过三日,皇帝下旨册礼皇长子贺宁沅为储君,入主东宫。


    听闻那日覃西王数次差遣仆役至紫宸殿觐见,皆被拒之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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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8、美酒


    小公主按规矩是在百日时定下的封号, 封号没从礼部拟定的封号中选,皇帝亲自写了个“灼华”,取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寓意女子的绚烂美好。


    夏云姒喜欢这封号,只是觉得当做名字来叫拗口了点, 便想选个小字给她。结果她还没想出来, 几个男孩子就有了主意, 夏云姒听到他们私下里叫她“小桃”。


    倒也不难听, 她便也这样叫了。这两个字第一次同她嘴里说出口时三个男孩恰都在房中,屋里顿时冷了一下,然后宁汣小心翼翼地同她解释:“舒母妃, 我们不是故意给妹妹起外号的……是大哥说,‘桃之夭夭, 灼灼其华’。”


    几个月下来,夏云姒与宁汣的关系总有些微妙。宁汣与她不由自主地亲近起来, 但有时仍是怕她。


    毕竟他这个年纪,宫中的传言他或多或少听得懂了,挡也难以完全挡住。是以他自然听说过自己的养母德妃是因为舒贵妃而亡的, 即便德妃对他算不得很好, 这件事对这个年龄的小孩而言也依旧可怕。


    夏云姒心底清楚这些, 平日里就有意地对他多了两分宽容,见宁汣又紧张起来,她噙笑在他额上一敲:“很好听, 日后便当小字叫了。”


    宁汣舒气一哂,就扒回了摇篮边上,眼也不眨地望着小桃。望了一会儿,又抬起头:“舒母妃,妹妹要什么时候才能自己吃点心?


    夏云姒笑道:“那还要好些时候呢,怎的这样问?”


    宁汣不无失落地撇嘴:“我奶娘做的牛乳糕好吃,宁沂也喜欢,我想妹妹也会喜欢。”


    “妹妹自然会喜欢。”夏云姒搭着莺时的手站起身,踱到摇篮边坐下,“等她大一些,你带她一起吃。”


    宁汣高兴起来,笑音清朗,但被宁沅一把捂住嘴:“嘘——”宁沅嫌弃地皱眉,“你别把她吵醒了。”


    宁汣又忙把嘴巴闭得紧紧的,过了会儿,三个男孩子看够了妹妹,索性一道出去了。宁沂说想去东宫玩,宁沅板着脸让他好好读书,不许总想着玩,殿中随着他们的打闹声渐远而归于安寂。


    夏云姒自顾自地又在摇篮边坐了会儿,望着眼前的女儿、再想想三个男孩,心绪五味杂陈。


    今时今日这样的画面,是她在进宫之初不曾想过的。


    她怀着仇恨而来,不仅对身为嫔妃的仇人不留情面,对皇帝更有颇多算计。皇帝待子女有素来都还不错,她那时就已早早想着,或许有朝一日皇子公主们都会视她为敌,连宁沅都未必体谅她多少。


    现下事情倒比她想得好了不少,宁沅总是愿意站在她这一边的,宁汣也并不恨她。数算下来,倒只有燕妃抚育的皇次子与她永信宫仍不对付,却也无关紧要了。


    这总归是个好事。她那时准备好了皇子公主来日都会恨她,便也准备好了迎接凄凉的晚景。


    如今这般看来,指不准她还能善终呢。


    如果能善终……


    她心中不自觉地空了一下。


    她从未认真地想过待这一切都办妥之后她还能做点什么,而且现下看来这终结来得会比她先前打算得更快。她很快就要面临截然不同的生活了,没有复仇、没有机关算尽,这般想来一时竟不知该干点什么好。


    然后,一个人猝不及防地浮入她的脑海。


    夏云姒怔了怔,想摇头摒开,嘴角却已在禁不住地勾起,化出一抹恬淡微笑。


    不行,现在去想那些未免太早了。情爱之事乱人心神,她身在这样的身份和位置上,禁不住这样的搅扰。


    况且她也还有正事尚未办完。


    ——宁沅确已入主东宫,可成了太子也并不意味着就能顺顺利利地登基为帝。夏家的退让固然将他推了上去,却也让他少了助力,他还需筑起一方势力,地位方能稳固。


    ——再者,她也还有账尚未算完。


    当时德妃乍然挑出那样的真相令她心神不宁,一时之间连如何再与皇帝相处都不知。现下几个月过去,心情总归平复了不少,孩子也已生下了,覃西王更已被顺手除掉,一切于她而言都已回归本位,时机恰是正好。


    只是这些日子皇帝忙着安排东宫的各样事宜,都顾不上翻牌子。


    夏云姒心平气和地等着,足等了又有半个多月,小禄子喜气盈面地入殿一揖:“恭喜娘娘!皇上方才着人来回话,说今晚来咱们永信宫。算来皇上这都有近两个月顾不上后宫了,一来又还是头一个来看您,到底还是您最合圣意!”


    莺时在旁边笑着一瞪他:“这还用你说么?快去让他们准备着,可别出了什么差错。”


    小禄子嬉皮笑脸地躬身应了声“诺”就告了退,莺时含着笑,福身也道:“那奴婢也去盯一盯她们。皇上久不过来,底下人懈怠是免不了的,没人盯着怕不周全。”


    夏云姒莞尔颔首,却示意她近前了些,压音说:“正好这两日也凉下来了。那酒,今晚热好了端来。”


    莺时微怔,旋即会意,垂首深福:“诺。”


    “那酒”,自是指覃西王昔日奉旨寻来的鹿血酒。


    当时她有着身孕,讨这酒听来不过是逗个趣儿,时日一长他大约都忘了,但她可一直等着用这酒呢。


    美酒一壶搭上她讨酒时妖娆而满怀欲|望的话,她必要他今晚欲罢不能。


    他素来不是个沉溺于后宫的皇帝。但这样的事,总是将自己划在一个限度内才能不去沉溺,一旦那道限度被打破、尝到了前所未有的甜头,那就慢慢想克制也克制不住了。


    当晚皇帝仍是忙到很晚才来。他哈欠连天的,她便也没急着与他多说话,示意宫人服侍他去沐浴更衣,待得他回来时,热好的鹿血酒已在案头。


    鹿血酒和寻常的酒不一样。寻常美酒不论颜色,都大多颜色清透,鹿血酒却是昏沉猩红,放在白瓷盏里就像一杯子血。


    皇帝乍看到这东西,皱了下眉。下意识地拿起来瞧了瞧,嗅得酒味,哑音失笑:“你还真留着这个?”


    话音未落,玉臂已环至颈间,他不由微噎,侧首看去,便见她的明眸红唇已至眼前,笑靥妩媚,檀口含香。


    她勾着他的脖颈,整个人都慵懒惬意的模样,身子轻松地往后坠着,惹得他忙将她腰身环住。


    她碰碰他另一只手里的酒盅:“自然留着。臣妾可等了多时呢,只道出了月子就能用上,谁知姐夫今日才来?”说着又一睇,“快喝了。”


    他眼眸微眯,眼底依稀有被她勾出来的欲|望。


    这妖精,至今都会用那样的称呼来勾他的魂。她绵软娇柔地唤一声“姐夫”,他不知怎的就总会怦然心动,不能自已。


    于是他将盏中似血的美酒一饮而尽,顺手将白瓷盏放回背后的榻桌上,却顾不上好好放稳,收回手时广袖一幅,酒盏就落了地,哗地碎成一片。


    没有宫人进来多事,连这瓷盏碎裂声都变得动人。美酒的劲力很快涌上,令人热血沸腾,政务繁忙带来的疲乏被尽数扫去,他精力充沛地将她一把抱起,几步放到床上。


    在他准备坐起褪去衣衫前,她一把将他领子拽住。含着笑,她手上理所当然地为他解起了衣带。


    他只得又凑近了些,四目相对,她的笑容变得更加醉人,懒洋洋的话语更直接搔在心头:“一转眼又是近一载过去了,臣妾险些忘了姐夫原是怎样的生龙活虎……”


    这话撩人而危险,但见他眉心一跳,手向下寻去,一把扯了她的裙带:“这就忘了?”他吻着她发出低笑,“那得好好让你记起来。”


    在她带着惊喜的轻扬笑音中,床帐也落下来。二人皆钻进去,灯火昏黄里很快只余轻轻低喘与热汗淋漓。


    然这轻轻低喘与热汗淋漓一夜间却反复了四五次之多,宫人们初时还能眼观鼻、鼻观心地立着,到了后来,莺时就将新拨过来的年轻丫头都打发了回去:“都去歇着吧,叫你们燕歌燕舞姐姐过来当值。”


    这种动静让小姑娘听着到底脸红,一会儿也不好进去伺候娘娘了。


    第二天,皇帝鲜见地晚起了足足两刻,大约连早朝的时辰都要耽误一会儿。


    夏云姒更是直至日上三竿才爬起来,自顾自地捶着酸痛的腰庆幸今日不是初一十五要让嫔妃来问安的日子。


    可真是“生龙活虎”。


    她边想边在心下低笑,暗道这鹿血酒真不是凡物。从前叶氏送进来的酒虽神不知鬼不觉,算来也自有自己的厉害,比之这力道却是差得远了。


    算来他也三十四岁了呢。男人不比女人到了三四十岁才在这方面更为旺盛,多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最为生猛,三十四五便渐渐不如从前了。


    所以在这样的年纪靠着这种东西,自能尝到不一般的甜头。


    饮鸩止渴的甜头也终究是甜头。


    夏云姒紧锁着眉头又揉了会儿腰,觉得实在缓不过来,便又瘫了回去:“传医女来,帮我按一按。”


    说着将被子裹进,柔软的被面触在身上也能让她舒服一些。


    打了个哈欠,她又道:“皇上十之八|九今晚还要过来。你去御前知会一声,就说我今天累着了,若皇上提起,劳樊公公跟他提一提玉美人。”


    莺时低眉顺眼道:“这个时候,皇上怕是眼里看不进别人去呢。”


    “不打紧,他不愿去就不去,反正我今日没精神见他。”夏云姒说着已闭上眼睛。


    这事不能由着他性子,非得按着她的步调才行。


    以前是,以后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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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9、过度(明天请个假~)


    这年天冷得飞快, 入了腊月更分外的冷。朝臣们早起上朝都冻得够呛,东宫里也是差不多的光景。


    徐明信在其中就算好的了,他从前到底是侍卫身份,现下在东宫里也还是武官,日日练武自然底子强些,抗冻。


    于是上朝时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 有位年过半百的文官在后头苦哈哈地追他, 喊也喊了, 被寒风一搅却听不着, 追了半天才可算追得近了些:“徐大人?徐大人……”


    徐明信回身一瞧,忙驻足:“赵大人。”


    这一位是后宫瑞姬赵氏的堂叔赵勉,原也是户部官员, 皇帝立了太子后拨他来做了东宫官,差事还差不多是户部那些差事。


    徐明信素来对此人敬重, 依年纪算又也算得长辈,便客客气气地笑道:“对不住对不住, 我这心里想事呢,没注意您叫我。”


    赵勉自不在意,与他一并继续往前走着, 只是叹息:“我是想跟你说说……你听说朝中近来的风言风语没有?”


    徐明信微怔。


    赵勉又道:“你说这事……咱要不要跟太子殿下提提?”


    徐明信蹙起眉头。


    他知道赵勉说的是什么——皇上近来似乎身子不大好, 入冬后就小病不断, 早朝时也总一副精力不济的样子,走神是常有的。


    这原也没什么。都是吃五谷杂粮的人,谁没个生病的时候?可不知怎的, 渐渐却有传言翻起来,说皇上这般龙体欠安,是因为舒贵妃。


    传言里说的有鼻子有眼儿,道舒贵妃为了寻欢作乐,哄着皇上喝那些个助兴的酒。日积月累下来,这才将皇上的身子搞坏了。


    按理来说,这等传言不足为惧。深宫总是个让人好奇的地方,只要有这份好奇在,朝堂也好、街头坊间也罢,嚼嚼宫里的舌根都不稀奇,说什么的都有,胆子大些的甚至连皇帝的出身都敢拿出来编故事——先帝就一度被讹传说是宫女生下的。


    可偏生皇上先前真着人寻过那样的酒。就在舒贵妃有孕之时,让当时还没落罪的覃西王寻的,那会儿就有人说是舒贵妃怂恿皇上下的旨。


    里外里一瞧,这两道传言对上了。


    这话传出去可不好听,真有股妖妃祸国的味道。指不准会闹多大,说不清会不会牵涉太子。


    徐明信心里知道,赵勉会这般提起来,也是因为担心太子。


    可思来想去,他只能叹息道:“这怎么说?”


    太子殿下,朝中盛传你姨母用酒弄得你父皇纵|欲过度。


    ——这话没法说啊?


    再者,就算说了,又能让太子怎么办呢?


    是以他这样一问,赵勉便也安静了,沉默地走向启政殿,脑子里一团浆糊。


    启政殿里,宁沅上朝上得心神不宁。


    这样的“早朝”有多重要,他心里清楚——东宫有比照朝廷官员而设的一班人马、也有自己的早朝,为的就是储君能日渐适应政务,以免来日承继大统时手足无措 。


    他理当日日都全力以赴,认真地学着这些,才能不辜负父皇、不辜负姨母、不辜负太傅。


    但近来朝上的风言风语吧……


    是个当晚辈的都要心神不宁。


    是以待得早朝过去,他思来想去还是先和太傅告了假,道今天实在有要事要去永信宫,迟些再读书。


    这太傅也是夏家人,算来是舒贵妃的叔辈。夏家前不久满门辞官,可太子太傅不能轻换,他就留了下来。


    听闻太子“有要事要去永信宫”,他便猜到了什么事,也盼着这事能有个说法,自就由着太子去了。


    宁沅向他一揖,这便风风火火地离了东宫,直奔永信宫去。


    永信宫里,夏云姒难得地睡了个足足的觉,片刻前才刚起床,正坐在妆台前梳妆。


    乍闻太子来了,她怔了怔,锁起眉头:“这个时辰,早朝散了?不读书么?”


    宁沂和宁汣正在一门之隔的内殿里用着早膳,周围也安静,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宁沂就大声起哄:“大哥哥想偷懒!”


    “咝——”宁汣敲他额头,“别瞎说,吃你的。”


    宁沂不吭声了,坏笑着啃一口豆沙包,眼睛转向正走进来的宁沅。


    宁沅睇着他挑眉:“我可听见了。”


    宁沂嚼着豆沙包,硬装没听到。


    宁沅风轻云淡:“一会儿我看看你字练得怎么样。”


    宁沂的小脸一下就垮了:“不至于吧……”


    正说着,寝殿的帘子一挑,莺时出了殿来,朝宁沅福了福:“殿下。”


    “莺时姑姑。”宁沅颔首,莺时含笑一引:“殿下请吧。”


    宁沅便进了殿,朝夏云姒一揖:“姨母。”


    近前侍候的都是人精,这片刻之间,莺时就瞧出了太子殿下心里有事,当即一摆手,让宫人都退了出去。


    屋里静下来,夏云姒回过身:“怎么了?”


    宁沅欲言又止。话明明就在嘴边,却不知怎么说。


    真是难以启齿啊!


    好半晌,他才含含糊糊地说了句:“近来朝堂上……有些风言风语对您不利,我想问问您,究竟是怎么回事。”


    “风言风语?”夏云姒没从他的话里判断出是怎样的风言风语,倒从他涨红的面色中瞧出来了。


    她不由锁眉:“你怎么想?”


    “……我自然觉得您不是那样的人。”宁沅说着沉叹,“可那话……确是对您不好。您看是否管上一管,又或用不用我做点什么?”


    他想朝堂上先前就曾闹过赐死姨母的风波,这传言这样蔓延下去不是个办法。


    夏云姒却听得笑了,只摇头:“不必。这事到底如何,你父皇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流言伤不到我。”


    宁沅仍自锁着眉,盯着她看:“当真么?”


    “事关我自己的性命,我又何必敷衍你。”她和颜悦色的样子让人心安,“去吧。好好当你的太子,姨母没事的。”


    宁沅犹有些不安:“那父皇的病……”


    “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情。你是当儿子的,不能因为他生个病就随着流言往那些腌臜的地方想,对不对?”她复又笑笑,“去吧。太医自会为他好好调养,你再忧心也帮不上忙。”


    宁沅素来是个明理的孩子,也和她一样不爱庸人自扰地沉溺在担忧中,道理说通他便安了心,施礼告退。


    夏云姒目送他离开,就重新转向镜子,唤回宫人,安然继续梳妆。


    她没骗宁沅,这件事,皇帝确是跟明镜似的。


    他知道这件事怪不到头上。


    也确实不能怪到她头上。


    她用的鹿血酒虽猛,却没打算以此将皇帝的身子搞坏。


    她所做的,不过是抛砖引玉。


    她一个月里也不过用那东西为他助兴两回而已,他是九五之尊,身体又素来在精心调养,这点东西根本不打紧。


    只是这话“不胫而走”了,就让人眼馋。


    那些小嫔妃啊……寂寞得久了,不知有多想得个法子将他拴住,不知有多想一尝那方面的乐子。


    诚然她们也大多都是大家闺秀,轻易不会想到这样的办法。可正因如此,如今听说高高在上的舒贵妃娘娘都这样做了,才更容易蠢蠢欲动。


    她只消授意六尚局抬一抬手,让她们有办法弄到类似的东西就可以了。


    这还多谢他昔年肯授她以权,让她与贤妃一起撤换了六尚局的大半人马。


    至于其中有多少人胆大妄为地将东西偷偷用给了他、又有多少是他自己扛不住诱惑与软言相劝自愿用下的,她就不清楚了,她也不想探究。


    但想来,他还是克制的。他到底一直还算个明君,不会让自己突然沉溺于此。


    不过不打紧,这样的事都是慢慢来的,底线总会一点一点放低,最终将一切意志消弭于无形。


    然后,她就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至于眼下他是否会为此感到些许后悔和懊恼,也都不妨事。


    因为她告诉宁沅这事不会伤到她,也确不是在诓宁沅。


    这和昔日覃西王闹起的事端不同。覃西王列出罪名指摘她妖妃祸国,他或许会为保清名当真赐她一死。


    但眼下,他若为这个怪罪她,清名却反倒会保不住。


    ——他因此问罪于她,不就相当于告诉满朝文武,他确是在她的怂恿下用了那些东西,确是纵|欲过度么?


    他不可能承认的,换做是她也不会承认。


    所以龙体欠安的事,他就当是寻常的体弱风寒自己撑着吧。


    以他素来做惯的自欺欺人,指不准心里也还在劝自己说这病与那些东西没有关系,只是寻常风寒呢。


    夏云姒想得自顾自笑了声,见妆也差不多了,便站起身:“宣政殿的早朝应该时辰也差不多了吧,本宫去紫宸殿瞧瞧皇上。”


    要论伴驾这事,到底还是她最合他的意。


    她只觉心情很好,没乘步辇,悠哉哉地往紫宸殿踱去。如此心不在焉地走着自然慢了些,走了约莫两刻才到。


    近来都是她伴驾的时日最多——准确些说,近几年都是她伴驾的时日最多。


    其余的嫔妃若无正事,大多不会白日来了,他大多时候也没心思见。


    这天她却罕见地一到门口便让御前宫人挡下了,且还并非因为殿中有朝臣议事。


    那宦官的笑容有些发僵,压音禀说:“舒贵妃娘娘,不巧……燕妃娘娘刚带着皇次子殿下过来侍疾,皇上传进去了,现下怕是不方便见您。”


    “不打紧。”夏云姒莞尔,却打量着他的神色。


    越看越觉得十之八|九别有隐情,便又道:“这两日都没见着皇上,不知皇上的病情如何——公公借一步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夏云姒:你以为我打开的是一瓶酒吗?不,我打开的是潘多拉魔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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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0、拌嘴


    那宦官自然会意, 随着她走远了几步,躬身禀道:“皇上并无大碍,原也只是风寒,太医精心诊治着,已好了大半了,娘娘不必担忧。”


    随着这句话, 莺时与小禄子已领着宫人们退远了些。那宦官言毕看了看两侧, 压音继续说:“燕妃娘娘会过来, 还是为着外头那些个风言风语。”


    夏云姒轻笑一声:“说什么了?”


    那宦官说:“入了殿就是一味地哭, 说娘娘您不顾圣体康健。下奴瞧皇上听着也不耐,只是燕妃娘娘是带着皇次子殿下来的,皇上顾念皇次子, 总不好直接将她斥走。”


    夏云姒淡声:“她两三个月也未必见得着皇上一回,轮的着她来指摘本宫?”


    “是。”那宦官赔了笑, 抬眼迅速打量了一下她的神情,又道, “下奴多句嘴——下奴觉着,燕妃娘娘这是……‘着急了’。”


    是啊,她自然着急了。


    她原算是个能忍的, 知道皇次子不受皇帝喜欢, 便一直按兵不动。反正皇子们都还年幼, 皇帝也还年轻。


    谁知这么等着等着,太子倒就立下了。她再不急,大约便也没了着急的机会。


    夏云姒没说什么, 脱了只玉镯递到这宦官手里。


    她手里的东西都是宫里头最好的,这宦官直连眼睛都一亮,千恩万谢的作揖。


    这样的事,她不知不觉地已做了七年。


    一开始只是如常人一样赏些散碎银两,在御前宫人眼里算不得什么,收下便也没什么顾忌。


    后来,这银两就慢慢添了分量——今天多半钱、明天再厚两分。不知不觉又变成了银票,有时一张下去便顶寻常宫人一个月的俸禄。


    胃口就是这样慢慢养起来的,等他们惊觉之时,早已是“吃人的嘴软”。


    同时,旁人再赏的那些散碎银两在他们眼里也就入不得眼了。横竖一算,她钱是花了不少,却是一举两得的买卖。


    这一点,她着实得感谢家里。


    饶是她与家里再怎么不亲,也得承认多亏家中富庶,她才在钱财之事上从不吃亏。


    否则这样的小计旁的嫔妃也能想到,怎的却就没人做得起来呢?


    安静地折回殿门口,夏云姒略作思量,还是提步就要进门。


    那宦官一怔,忙伸手拦她:“娘娘?”他忐忑不解,“您就这么……进去?”


    “不妨事。”夏云姒含着淡笑静看殿门,“你不必为本宫忧心,本宫也不会牵连到你。”


    那宦官就不好再说什么,躬身退开,由着她进了殿去。


    夏云姒只消抬眸一睃,便见守在寝殿外的宫人们也都死死低着头,见她进来更有意避着目光,可见里头对她是真没什么好话。


    夏云姒只做未觉,信步上前,正听到里面压着愠意的男声:“舒贵妃无罪,你不要偏听偏信。”


    又闻燕妃的哭腔:“臣妾知道皇上宠爱舒贵妃,可眼下已流言如沸,皇上难不成还要包庇舒……”


    吱呀一声,殿门推开,淡泊女声随之而来:“‘流言如沸’?燕妃竟觉得皇上需为流言杀人?”


    坐在床边垂泪的燕妃蓦地回头,那片刻里,她屏息看着夏云姒,夏云姒微笑着,也看她。


    她终是先一步心虚了,气势弱下来,离座深福:“贵妃娘娘万安。”


    皇次子也随之长揖:“舒母妃万安。”


    夏云姒自也要向皇帝见礼,病榻上的人撑坐起来,含起笑意:“你来了?坐。”


    她遂起身,边走过去边打量宁汜:“倒有日子没见到宁汜了。”


    宁汜抬眸看她,恭敬之下隐有不忿。


    过了年关,他也有十二岁了。比之底下年幼的弟弟们,他自是懂了更多事情。若再有个争强好胜的母妃日日在他耳边煽风点火,他指不准就要觉得那太子之位是大哥抢了他的。


    夏云姒笑容和善地打量着他:“听闻你的一干兄弟都常去东宫玩,独不见你去。这事舒母妃得劝你一句——昔年之事早已过去,那时你们都小,不懂事也不足为奇。你兄长不会与你计较不敬嫡母的事,你更不要反为了这个与他生隙。”


    话未说完,余光中就见燕妃紧咬了牙关。


    燕妃自然明白,她这话实是说给皇帝听的。


    夏云姒睇她一眼,恍惚这才记起方才还有事没说完:“哦……‘流言如沸’。”


    她定定地看看燕妃:“那流言本宫自己也听着了,不曾在意,满后宫也都无人在意,燕妃倒上了心了。”


    燕妃脸上仍挂着泪,眼底却透出一股凶狠:“事关圣上清誉,臣妾自然上心。”


    “这世上背后捅刀子的法子有千般万般,唯有打着这为旁人好的旗号捅出来的刀最教人恶心。”夏云姒面色倏然狠厉,盯着燕妃,口吻倒缓和下来,“——今日是有人传本宫的流言,你为了皇上的清誉便可劝皇上要本宫的命。那来日若散一波太子的流言出去,是不是也还可故技重施将太子的命也夺去?”


    燕妃骤然窒息,怔怔地瞪着她:“臣妾纵有思虑不周之处,贵妃娘娘也不需这般颠倒是非。”


    夏云姒复又笑起来:“你的‘思虑不周之处’是冲着本宫的性命来的,倒还嫌本宫颠倒是非?”


    视线上下一划,她睃着燕妃,眼底添了三分玩味:“倒是燕妃姐姐你……本宫倒是今日才知你有这般颠倒是非的本事。”


    燕妃锁起眉头:“娘娘这是什么话!”


    “蛊惑皇上降罪于本宫,还敢说是为了皇上的清誉?”夏云姒轻嗤一声,“你这实是要皇上向天下人承认自己当真受了后宫蛊惑,用了那些不该用的东西。”


    “皇上如是听了你的,一世英名都要毁尽了。”


    “动这样的心思——燕妃,你究竟是为了谁?”


    燕妃如何担得起这样的罪名,蓦然跪地,却是下意识里揽去了身后挡着:“皇上,臣妾绝无那样的意思……”


    “行了。”皇帝面上只余不耐,摇摇头,“你先回去,朕有话同贵妃说。”


    燕妃自有不甘心,可自知这般硬碰硬决计碰不过夏云姒,再不甘心也只得忍了。


    夏云姒冷淡地看着她退出去,面色仍不好看。忽而一只手握过来,在她手上捏了捏,她看过去,见他笑说:“好了,别生气。”


    她轻哼一声。


    “燕妃也着实不是心思那样深沉的人。”他哄她道,她美眸微翻:“那倒是臣妾的不是了?”


    “你也没错。”他失笑摇头,“不说这个了。”


    她却委委屈屈地倚过去,将他胳膊抱住:“也是臣妾的不是……臣妾不该给皇上喝那鹿血酒。”


    “又不曾多用。”他轻吻她的额头,“和那酒无关。只是寻常生病罢了,你不必挂心,更不必理会那些流言。”


    她仍是委屈着,他听到隐隐的抽噎,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又听她道:“还是臣妾不好……臣妾一时只当有趣,却忘了皇上比臣妾年长近十岁,已不是能受得住这些东西的年纪……”


    正说着,她如料感觉他身形一滞。


    唇畔勾起禁不住的笑意,可他看不着,她的声音也还是在抽噎。


    贺玄时心头倏然被一股恼火包裹,却又无处宣泄。


    近来的病症,太医说只是风寒,但他看出了太医的欲言又止。


    他便也不止一次地想过,是否是因为那些事情?


    他又一次次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因为他过了年关才三十四岁,他告诉自己他还没老,风寒便也只是寻常风寒。


    可现下,她也这样说。


    这是什么意思?是他什么时候显出了不支,让她觉得他不成了么?


    他忽而莫名觉得挫败,长吸口气,语气克制不住地有些冷:“没有那样的事,你不要多想。”


    缩在怀里的她滞了滞,蓦地肩头一颤,猛地直起身。


    她脸颊上还挂着泪痕,泪痕下掩着失措:“……臣妾不是那个意思。”


    有那么一瞬,他想把那股无名火发出来,发到她头上。


    可看着她顺颊而下的泪珠,他又说不出一句重话。


    他最终也只是抬手,把她脸上的泪珠擦了:“朕也没别的意思。”他笑笑,“只是想让你放心罢了。”


    她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这般模样在他们的相处间已不多见。让他只觉得自己错了,不受控制地去哄她。


    夏云姒享受着他的每一句温言哄劝,让他好生费了一番工夫,才终于破泣为笑。


    氛围可算轻松下来,她环顾四周,眼睛一亮:“臣妾陪皇上下盘棋?”转而又噎声,自顾自摇头,“不好,皇上需好生养着精力。臣妾寻本书来读给皇上听吧!”


    她每一个字都说得情真意切,可正因为这份情真意切,他反被“精力”两个字刺中。


    于是在她欲起身去寻书时,他拉住了她的手:“读什么书?朕也想下盘棋。”


    说罢就示意宫人去端了棋盘来,与她各自执子,对坐拼杀。


    她的棋技,其实原也是极好的。在宫中的这些年可做的事又不多,她平日读多是读些史书政书,读得累了想换一换,便也会看些棋谱,棋艺愈发精进。


    只不过平日与他对弈斗不过玩乐,她也就不多上心。


    今日这一场她却格外费了些神,拿捏着步调,张弛有度,虽做不到势如破竹,也能让他明显觉出不似平常那般赢得轻松,或多或少总有些吃力。


    这个时候觉得吃力,会让他更加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精力不支了。


    但一个而立之年、又素来有雄才大略的男人,不会轻易服输于此。


    那便会一步步走进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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