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了三十年的猪,这是要炖了。”
谢驰替章清把话说完。
饭堂的饼子太干,谢驰没法轻咬慢嚼,又不能浪费粮食,蹙着眉头把饼子掰开。小半留在手里慢慢撕扯,大半放到了章清碗里。
章清嘿嘿笑着,继续道:
“家中确有此意,但若颂弟不卖方子也不打紧。父亲叮嘱过此事不能强求,全看颂弟的想法。”
“章兄家中真是想做这熟肉买卖?”
生肉铺子怎么卖热菜啊?程颂挺好奇。
“县城两家猪肉铺都是我家的,周边镇上小肉铺也多从我家进货,这些年生意也算安稳。”
“当下这两间铺子一间是父亲带着二哥经营,另一间大哥管着,倒是不愁吃穿,却也难再进一步。”
“昨日尝过蜜汁排骨,父亲和两位兄长都觉着这生意可做,祖父也赞同。”
“排骨买卖要能做下,定是要与生肉分开。从现在的铺子做个隔断另起一摊,或是再租个铺子都行。主要还是这买卖的原料不愁,卖不好也不怕压了货。”
说完,章清拿起那半块饼子,两口就嚼完了。
程颂听懂了。章家有铺子有人手,原料更是现成。只要有了蜜汁排骨的做法,这新买卖很快就能开张。就算做不起来也不至于伤筋动骨,最差的局面就是卖不动自己吃了。
可要是做成了,那家里就多了个营生。外人说起章家,也不再只是屠户家了。
“哪有馆子只卖一道菜的?”
总算嚼完了饼子,谢驰轻舒口气,将眉头展开,继续道:
“蜜汁排骨不是包子炊饼,放到酒楼就是道招牌菜,只开个小食铺如何售卖?”
“如何卖还需再想,先问问颂弟对卖方子的考虑。”
章清接话。这个问题昨日家里也商议了,暂时还没结论。
“方子可以卖。”
程颂答得痛快。
“关于作价小弟还没想好,倒是对章兄家如何经营有个建议。”
“颂弟请讲!”
刚刚章清说完,程颂就有了思路。谢驰提出的根本算不得难处。一道菜的馆子,那不就是中式快餐的雏形嘛!
一份米饭一份面条,搭配几块排骨,再加份青菜,主副食都有了,还荤素搭配、营养丰富、制作简单,结账都快当。
把快餐的经营模式给他俩讲解了一通,程颂又加了句:
“起店名都不用费力,直接就叫‘章家蜜汁排骨饭’。客人一看一听就知道这店里有什么,省事得很。”
章家蜜汁排骨饭?章清谢驰看向彼此,眼中闪现出一致的赞同。这主意,相当值得一试啊!
“颂弟此法甚好,今日回去就与父兄商量,那这方子?”
“方子我打算用来技术入股,章兄可与长辈们商议看看。”
技术入股?说法有些新鲜,倒也能明白意思。章清点头,说明日给程颂回复。
程颂说技术入股并没什么算计,他没做过买卖,纯粹就是不会定价。网络上,眼花缭乱的美食制作一搜一大把。不爱上网买本菜谱也花不了几个钱。
可回到大琞,一张做菜的方子可能就是道致富密码。
与其抹不开面子要个低价,那还不如不要,白送章清个人情。
若要价太高,万一章家经营不善亏了钱,自己愿意退钱他们也未必会收,不退自己心中又过不去。权衡之下,技术入股、共担风险该是最好的选择。
这日晚间,章家人聚在一处商议是否经营快餐铺子。
秀才院,程颂正忙着给黎兄准备吃食。
村里剩下的田地都施灌好了。黎仁诚打算明日一早就出发,赶回去忙活家里的十亩地。
“今日村民见我与黎秀才浇灌泥水,都说也要去山上铲土。少爷这肥田的法子真好。”
连着两天下地干活儿,画砚胳膊腿酸疼,把院中的小矮凳搬来,坐到厨房门口捶着小腿和少爷说话。
“法子好不好要等麦子收了才知道,记得提醒村民莫要紧着一处挖出大坑。”
“少爷说过好几次,记得了。今日黎秀才也叮嘱大家了。不过佃农家中都没有车,要将土一筐一筐背下山,很是辛苦。”
程颂嗯了声,将配好的香料倒入锅中。
村里都是无房无地的佃农,应是无人舍得花钱买推车。
昨天夜里强忍着疲惫,他穿回家仔细翻了翻那本懒人种植,确认了做肥料的方法。可即便确认了,他也不敢挨家挨户地宣传,就算去说也未必有人敢信。
村里人愿意学着黎兄的做法尝试,也不冲他的秀才名头,而是这两年黎兄肯下辛苦,地里的收成不错,得了佃农的信任,否则只靠“书上看来的肥田法”,大家是万万不敢拿学田冒险的。
“舅父家的土铲得如何了?”
“今日王家兄弟给周大伯家运了十八车土,说是明早城门一开他们就上山,把剩下的土都铲来。下午周家两个哥哥卖完豆腐回来就去浇地了,周大伯也在地里忙了一日。”
画砚接过少爷递来的柑橘,边吃边说。
他最早称呼周家人是舅老爷、周夫人和表少爷,喊了两次就被卫氏掰过来了,让他就和学田其他孩子一样叫大伯婶子。
做豆腐种地都是辛苦活儿,程颂打算一会儿去舅父家劝劝,让他们干脆把施肥的活儿包出去,不能硬扛着把身体累坏了。
“少爷,明日我与牛娃虎子一同上山行吗?”
牛娃是孙大家的大儿子,虎子是吴婶子三儿子,都和画砚差不多大。
“你想上山帮忙还是玩,若是想玩,等下次休沐我带你上去看看。”
“去帮忙!今日浇地,牛娃和虎子也帮我搅泥了,明日该换我帮他们了。”
画砚一下挺直了小腰板,调门也拔高不少。
他才没想去玩!
“行,那你上山不能乱跑,跟着牛娃他们,也别上得太高,怕那林子里有咬人的虫蚁。”
程颂不知道冬眠的动物几月醒,更不了解山上的深浅,怕他被狼叼了。反正画砚连虫子也怕,能吓住就行。
“记住了!”
“这酱肉可冷食,夹在蒸饼中味道应是不错。黎兄别不舍得,多放肉才禁饱。”
“饼和肉吃多了容易渴,这几个梨子洗好了,还有这柑橘,都带在路上当水喝。”
晚饭后,程颂给黎仁诚准备食篮,边装边叨叨。
“不需这么多,回去就半日多的路程,以往路上也不吃什么。”
独自租住两年多,黎仁诚早习惯了独来独往。每次从家中返回学田,最多带个杂粮饼子,从未试过有人如此周全地为他打点行程。
见颂弟一样一样码入食篮,他嘴上推拒,心里却像揣了个暖炉,温热温热的。
“带着吧,也不沉,这天气吃不完带回家也坏不了。”
程颂没听他的,继续往背筐里装。大半天的路呢,纯徒步多辛苦啊!什么也不带,又不是急着逃命,哪能饿着赶路!
“对了黎兄,回去后你打算如何取土?家中可有推车?”
想起刚才画砚说的,他猜测黎仁诚回去取土也得用筐背。
“家中附近也有山林,没有推车,多背几次即可。”
果然!
“黎兄家中兄弟多大,可能帮忙?”
“我家中还有一个阿姐,两个幼弟,二弟今年十四,三弟与画砚一般大小。”
那就是十岁左右,主力还是他自己,程颂默念道。
“黎兄明早可否绕道去趟西城门?小弟有个建议,王家兄弟日日有人守在那市场,应是还有推车。黎兄过去租上一辆,推回家铲土,定能省下不少力气。”
看出黎仁诚想说不用,程颂又抢着说道:
“当日我与王小哥问过价钱,运货到远处的乡镇,重货才十二三文钱,你就只是租车,一日七八文应是足够了。就是租上半月,不过百文左右。”
“如今粮价七文钱一斤,若肥料施灌及时,兴许一亩地就能增收十多斤,租车钱也就挣回来了。”
黎仁诚压下差点出口的拒绝,垂眼沉默了片刻。颂弟算得很对,家中田地离山林不近,若仅靠自己和二弟每日背土,十亩地的施灌怕要月余才能完成。就算他不怕辛苦,也可能误了施肥的农时。
“还是颂弟思虑周全,如此,明日我去找王家兄弟租车。”
……
“租车一日五文钱。”
王止笑着对二人说。
惦记着尽快把周家要的土铲完,城门一开他们兄弟就来了。大哥二哥直接上了山,王止想着既然顺路,就提前把明日的干柴推来了,正赶上黎仁诚要去他家租车。
“五文就够了?会否耽误你家接活儿?”
少了推车就要少了生意,算上误工费程颂以为一天至少得七文,正想趁着王止过来讲讲价呢。
要是他自己用就算了,可为了给黎兄省点儿,程颂就想着和王止商量一下。这几天多给他安排点代购,租车费就便宜点儿。
“这推车若买下是五百文一辆,租车都是一日五文。我家在市场那里还有两辆推车,今日是大哥二哥过来铲土,三哥在市场守着。黎秀才前日也见过,直接过去找他便是。若哪日我家不够用了,就在县中再租。”
王止说他乐意租车。家里的几辆车本就不是日日都能用上,黎秀才借走几日还能挣个租钱。家里急用就去别处租个一两日,总归是有的赚。
租车费用比预料得还低,黎仁诚也觉着合适,拱手与两人告别,背上食篮出发了。
吃罢早饭,画砚抄上烧火棍,急匆匆去吴家找虎子汇合。
这一日佃农村几乎家家都要去林中取土,早点铲回来才能尽快施灌。人手不够,村里不少女眷都背着工具一起上了山。铲土和浇地多是女人在干,男人主要负责背筐搬运。
程颂还是不放心,冲着画砚背影连喊了两句注意安全,见那烧火棍冲自己摇了摇知道是听见了。
难得一大早秀才院只剩了自己,背好书笼程颂又去灶房确认了炉火已灭,才关上院门上学去了。
今日画书童没空,五花肉都得自己去接。
“颂弟颂弟。”
见程颂站在县学门口,没等驴车停稳,章清就急着往下跳。
“这般着急,章兄家中是有了决定?”
“决定了,昨日回去说了份饭套餐的卖法,祖父与父兄都说颂弟主意甚好。做起来省力,需要投入的银钱也不多。爹说今日就请人动工,将主街那间铺子隔出一段做食铺,过几日试做熟练就开张。”
章清一口气讲完了家里的商议结果。
“颂弟技术入股的主意祖父也赞同,就按照利润五五分成,不知颂弟可满意?”
自己就教教做法,不出人不出力,程颂哪好意思要章家五成利润,当场拒绝。
“一成足以。我就出个方子,五成太高了。今日我就将方子写好给你。”
章清想说一成太少了,但临近辰时,马上就要鸣鼓上课,只能先赶去讲堂。
一个非要多给,一个坚持少要,分成的问题到午饭结束也没个结论。章清无奈,只能回去再与父兄商议。
“除了排骨,这套餐中的菜蔬你家可想好了?”
“应是芦菔菘菜吧,夏日可能换些雍菜胡瓜。”
昨日没说这个,章清还不太清楚。
“也可做些爽口的腌菜,鲜菜不够时也能顶上。”
程颂想起了秀才院的腌萝卜。最近黎兄不在,腌萝卜肯定吃得慢,不如让章清带回去尝尝,要是满意就把方子一起写给他们。
“如此甚好,多谢颂弟。”
散学后章清随程颂一起回了秀才院,身边还跟着无需邀请的谢驰。
忙碌了一天,佃农们也正陆续从田间归家。程颂眼神好,老远就锁定了混在其中沾了满身泥的画砚。
“你这是把自己当成烧火棍,跳桶里搅泥去了?”
程颂皱着眉叹气,他还是头一次见画砚淘得如此狼狈。
打从做了自己书童,画砚就一直与他相伴,规矩都是母亲周宜教的。这孩子还是天生的爱臭美,平日对仪表很是重视。不用人管着,日日记得把自己捯饬得干净利索。
可打从到了学田,少了程家那些约束,画砚的日子是愈发自在洒脱。脏成个土球不但没急着洗,还乐哈哈地冲过来,比比划划地给他家少爷讲起这身泥的由来。
“吴婶子家搬了个大桶去田里,虎子说那是洗他用的浴桶,有这么,这么高。”
画砚说着在自己胸口处比了比。
“那大桶搅起来颇费力,力大了泥水就容易溅,我搅了几次就这样了。不过今日差不多掌握好力道了,明日再搅定不至如此。”
明日还搅?
看他杵着烧火棍,眉飞色舞地像只落魄不自知的泥猴子,程颂满脸的哭笑不得。
“去把你的浴桶搬出来,我去烧些热水,赶紧把自己洗干净了,晚上吃酱肉。”
“酱肉?酱肉酱肉!谢谢少爷,少爷真好!”
画砚拎着烧火棍,欢呼着冲向了厨房。少爷要做肉,那他得赶紧把灶火烧上,趁着现在一身黑!
昨日程颂就做了酱肉。听说是要给黎秀才带在路上吃,画砚只尝了一片就不肯再吃了。孩子懂事,把程颂心疼得够呛,早上就想好今天再给他酱一次。
“颂弟,酱肉又是甚?”
又听说一道新菜,章清赶忙拉住程颂。他忽然有种奇异的预感,这方子,买早了?
16、卖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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