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晚上，白色宾利车压着夜色停在islands酒吧门口。


    三角顶浮雕红木门边站着两位头戴英伦风报童帽，身穿黑色大衣的礼宾，右边那位前来打开后排车门，在康宝仪下车后自然问候一句“goodeveningma’am”。


    另一位也欠身问晚上好，抬手推动木格玻璃旋转门。


    酒吧内模拟伦敦的夜晚，只有桌子上蘑菇似的撑着一捧捧微弱光亮，舒缓爵士乐里夹杂着交谈声，康宝仪边跟着服务生往里走，边四处看了看，视线在近乎黑暗的环境里没触及到熟悉的身影。


    她抿了抿唇，心里不可避免地升起一点失落。


    绕过七七八八的小圆桌，朝蓝色天鹅绒沙发卡座走去，方毓绮先一步看到康宝仪，笑着仰高颈，伸高手臂挥了挥。


    康宝仪抿唇笑了笑，只剩方毓绮身边一个空位，她脱下浅灰色毛呢大衣，递给一旁的服务生，抚着裙边坐下，“抱歉，来晚了。”


    方毓绮拿过皮质菜单，“没事没事，我们也刚到，看看你想喝什么？”


    康宝仪点了一杯名字可爱的鸡尾酒，hairofthedog。


    服务生收走菜单后，方毓绮开始给康宝仪介绍在对面坐着的三个人，其中两个女孩子也是afm专业，另一位坐在最里侧的男生崔梓廉是商学院的。


    身处异国他乡，只需要来自相同国家，就足以让彼此天然亲近，又有方毓绮这样不会让场子冷下来的热场剂，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很快破冰。


    方毓绮忽地侧过身，拿过挤在角落的斜挎包，她先展示了一下新款爆炸头娃娃包挂，然后从包里拿出几条白巧燕麦棒，像幼儿园分餐似的逆时针发放，“哦，对了，给你们，香蕉杏子味儿的，超级好吃！”


    三人相继接过，笑着叠声着谢谢。


    康宝仪指尖捏了下锯齿包装一角，也抿唇笑了笑，“谢谢。”


    不多时，服务生将一小瓶气泡水送来，顺便小吃碗里的辣味烟熏橄榄和怪味坚果补满，随后鸡尾酒也送了过来，蝶型香槟杯里盛着乳白色鸡尾酒，浮着一层细密的泡沫，口感也奶呼呼，细密丰润，像是脸颊蹭在蓬松柔软的小狗身上。


    康宝仪捏着香槟杯小口抿着喝，安静地听着他们高谈阔论，时不时分神往黑暗里瞄去一眼。


    方毓绮插起一粒烟熏橄榄嚼，忽然感叹了句异国恋真不是一般人能谈的。


    崔梓廉边嚼坚果边问，“怎么了？”


    “冬假的时候不是跟我对象确认关系了嘛，可能是年纪小吧，特别黏人，经常因为我不秒回信息不开心，我主要是从小习惯了自己解决问题，也不是很喜欢被人黏，我俩最近更是天天吵，简直太让人头大了！”


    方毓绮靠向沙发软包，微驼着背，黑色指甲在桌边扣了扣，“有时候感觉我妈说的也挺对的，我自己虽然不觉得，但她跟我爸还是影响我了，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


    对面坐在沙发最外侧的女生滕洳说：“也不一定，我也差不多，我就很需要个人空间，一个人吃饭看电影多爽啊，感觉谈恋爱的话，还是要跟男朋友共享很多私人空间，我目前是做不太到，所以干脆先不谈了，一个人爽够了再说。”


    方毓绮忙点头，“是啊是啊，好难。”


    她身子往后一靠，表情和语气丧了丧，绕回方才的话题，满脸好奇道，“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我真的受我爸妈影响了，但是不自知啊？”


    中间的卷发女生姚慎伊贴心宽慰，“别多想啊毓绮，现在这个时代就算父母没有分开，不也很多父亲常年不在家嘛，丧偶式婚姻和离异其实也没差太多，毓绮你别给自己心理暗示，你现在就挺好的呀，开朗又活力满满。”


    康宝仪听得心里泛软，松开指间捏着的吸管，也弯了弯唇角，“嗯，专注眼下就够了。”


    滕洳和崔梓廉相继点头，表示赞同。


    方毓绮眼含感动，嘴唇下压着颤动了动，声音发软，“我知道了，我要相信自己，你们真好，我要是上学期就认识你们就好了。”


    “前几天我姥姥给我打电话，我还跟她说这学期遇到了很多很好、很善良，也很帮助我的人，她还叮嘱我那要跟你们好好相处。”


    滕洳爽朗一笑，“都是相互的啊。”


    方毓绮大力点头。


    过了几秒，她忽然侧过颈，看向两拳之隔的康宝仪，眼露期待，“哎，对了，mabel你呢？”


    康宝仪怔了怔，“我什么？”


    方毓绮问，“你谈恋爱了吗？”


    康宝仪不自禁捏紧香槟杯细柄，指甲挤出几点青白色，余光下意识在黑暗里探寻，“我……现在还没有。”


    方毓绮脸上勾着笑“哦”了声，端起杯子，抿了口女巫鸡尾酒，辣得她咬了下舌尖，“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啊？”


    康宝仪指腹捻着杯柄，有很多关于frederick的形容词，蓝色眼睛漂亮，肩很宽，穿衬衫很顶，年上，但话到嘴边，却像藏宝似的变得含糊其辞，“第一眼有感觉的。”


    方毓绮双眼电灯似的亮起，“一见钟情嘛？我也相信一见钟情！”


    她眼睛扫了一圈对面的三人，兴奋问道，“你们呢？你们三个跟我和mabel一样相信一见钟情吗？还是更倾向于日久生情啊？”


    对面三人陷入短暂思考，接着几人讨论了好一阵，最后五比零，一见钟情取得压倒性胜利。


    放下啤酒杯，崔梓廉提议玩点不拼酒的游戏，“大家想玩什么？海龟汤？剧本杀？还是就玩比较简单的你有我没有？”


    方毓绮高举手，“我投你有我没有一票，海龟汤和剧本杀太烧脑了。”


    两轮你有我没有后，康宝仪起身去洗手间，从短廊拐出来，她抬眸想辨认卡座方向，视线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张光源里的熟悉侧脸。


    昏黑环境里，桌上明黄的灯光自下打在他脸上，在他修长脖颈，硬朗下巴还有眉弓下深邃眼窝上晕出一层金边，显得柔和了很多。


    康宝仪踩着砰砰心跳定在原地，她不自觉地拎高唇角，冷水冲过的手指微凉微僵，生疏地解锁手机。


    她一边在输入框打字，一边时不时抬眸望一眼。


    mabel：我看到你了。


    康宝仪站在距离调酒台几步远的地方，调酒师手中摇酒壶魔术般舞动，围观客人捧场鼓掌，另一边靠墙坐着男歌手用手机打光，抱着吉他唱ifiain''tgotyou，客人坐在自己位置上抬手舞动着，来回忙碌的服务生也不自禁扭动着跳两下。


    可她却像身处台风眼之中，热闹静止，听觉开始减弱，眼角余光范围也越收越窄。


    直到视野里只剩一个人。


    男人垂眸看了眼一旁亮起的手机，几秒后，隐约看到他眉弓动了动，随后修长的手指在手机上敲了几下。


    下一秒，她双手握着的手机亮起。


    frederick：whereareyou?


    在康宝仪打完“在你右边”，发送过去之前，他的消息先一步发了过来，“我看到你了”。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瞬间变成了铃铛，被人捏着晃了下，换来清晰又清脆的带着回音的一声响。


    看到康宝仪的信息时，frederick有一瞬惊讶，似是没料到他们有在这里偶遇的可能，心脏也像是蔓延出一条无形细线，被很轻地牵动了下。


    回完消息，他下意识抬眸往四周看去，昏暗将所有人的面容，甚至身影模糊，只剩下明亮的酒柜，明亮的歌手，还有明亮的调酒师。


    可视线移扫过右边，在调酒台旁边光线尤其黑暗的一处，捕捉到了一道姜黄色身影。


    坐在frederick对面的朋友也跟着四处看了看，疑惑不解地问，“what’sup？”


    frederick将手机拢进掌心，看了朋友一眼，手指虚撑了下长桌，起身往外走，“excusemeeddie，有个朋友在。”


    eddie点点头，捏着一粒坚果的手扬了扬。


    他将果仁扔进嘴里，咀嚼着侧过身，衬衫挽起的胳膊搭在红丝绒沙发靠背上，眯着眼睛望过去，只看到黑漆漆一团又一团的身影，eddie自顾自耸了下肩膀，转回身，抬手拿起酒杯喝了口威士忌酸。


    康宝仪双手紧紧捏着手机，心脏随着他迈过来的脚步越跳越快。


    视野里，男人高大的身影越来越近，深邃五官越来越清晰，最后踩着一句“ifiain’tgoyyoubaby”站定在她面前。


    近到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味道，是一股很淡的西普调尾调香气。


    frederick穿了件烟灰色衬衫，他的肩很宽，衬衫薄薄的一层穿在身上，隐约透出他手臂，还有胸口结实的肌肉线条。


    他自然问道，“跟朋友？”


    康宝仪抬眸定定望着他，心跳好像要从眼睛里跃出来，她抿了抿唇，嗓音微干地低声回答，“跟同学。”


    frederick“嗯”了声，微弱的光落在康宝仪脸颊上，隐隐照出她眼下两小团红晕，柔软睫毛下的眼睛也透着一层水衣，他不由问了句，“醉了？”


    康宝仪摇了摇头，伸出一根食指，“只喝了不到一杯，”她像在回味似的舔了下唇，唇角微翘着补充了句，“很好喝。”


    “喝的什么？”


    “hairofthedog。”


    frederick唇角匀出一层淡笑，“少喝一点。”


    康宝仪点头“哦”了声，抬眸看着他说：“我——”


    话音未落，她余光忽然捕捉到一抹光亮，不由移动视线看过去，手机屏幕幽幽的冷光隐隐映亮方毓绮正在往这边走的脸。


    康宝仪下意识抬手抓住frederick的手腕，把他往自己身前拽了一下，她也跟着往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靠到调酒台靠墙的角落。


    frederick下意识抬手撑住，虎口卡在吧台边缘，他不由淡声失笑，垂眼看着她有些紧张的脸，没有急着抽出手，反而放低了几分声音，“怎么了？”


    余光里看到方毓绮低头打着字走过去，她才在心里松了口气。


    康宝仪被分散的注意力回笼，她稍一抬眸，才发现两人距离很近，是她往前倾一倾身就能碰到男人胸口，她脸颊不由以光速热了起来。


    视线跳开，不由往下落了落。


    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指腹下是他腕间手表的凉意和皮肤的温热，她触电似的松开手，藏在身体和吧台之间，指尖紧紧拽着毛呢短裙的裙边，“对不起，刚才过去的是我同学，所以我……”


    frederick只是轻应了声，没有追问，他松开撑着手，往后退了两步，“刚才想说什么？”


    “嗯？”康宝仪像初次站在电缆上的小鸟，注意力全集中在他拉开距离的动作里，自然疑问了声，“什么？”


    frederick笑出了声，眼尾也露出笑意，“刚才想说什么？”


    刚才？


    康宝仪倒带般往回想，那句“我就只喝一杯”到了唇边却讲不出口，脑海里，耳边都是汝嘉说的追人要见面，她指尖一下一下扣着裙边，眼皮稍稍垂下，目光落在他解开一颗扣的领口处，心里的想法像上了发条似的往外蹦，“我想说……你想看小马吗？”


    真的问出了口，她反而没那么紧张了，像缓慢往外溢着气的气球，绷紧的指骨也跟着舒展了几分。


    她抬眸看着他棕色睫毛下的蓝色眼眸。


    “照片拍不出milky的漂亮，你想去亲眼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