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凶手 沈琢,我要回叶城了。
夏季天气多变, 刚才还烈日灼灼,不过片刻的功夫,外面已是黑云翻涌。
风从窗口吹进来, 将桌上的纸张吹的呼啦乱飞。
“喀嚓——”
戚如翡一把捏碎手中的茶盅,咬牙切齿道:“这个狗男人,是在冒用别人的名字, 各地骗姑娘吗?!”
害死柳柳的那个狗男人,竟然、竟然还是方卓?!
戚如翡天灵盖都要震被碎了。
贼老天是在玩儿她吗?!
戚如翡曾想过无数种折磨这个狗男人的办法,但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狗男人竟然死了。
她看向沈琢:“王胖子没弄错?真是方卓?”
“应该是他, 出入城的记录对得上。”
戚如翡现在的心情,就跟一个人苦练了数十年武功的人,去找仇家报仇,结果却被告知, 在她进门的前一刻, 仇家刚寿终正寝。
这种感觉, 太他娘的操蛋了!
戚如翡不死心:“那这其中就没有点猫腻啥的?”
沈琢抬眸,看向戚如翡。
“你们华京人的心思, 不都九曲十八弯的吗?方卓死的这么巧,就没有点猫腻啥的?”
方卓好死不死的, 竟然偏偏死在他们收到这封信之前。
沈琢沉思片刻:“阿翡言之有理,不过张小姐是最后一个见到方卓的人, 具体如何, 还得等张小姐醒来才知道。”
可今天那个大夫说,张樱樱没有求生的意向,能不能醒来还得看天意。
戚如翡烦躁捋着头发,去廊下纳凉了。
沈琢的目光, 又落回手中的信上。
这封信上,除了说方卓去岁去过叶城之外,还有关于戚如翡的。
这段时间,观戚如翡的言行举止,沈琢心里隐隐已经有了猜想,今日这猜想被证实了,他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戚如翡是个女土匪,而且不是小喽啰,而是寨里的二当家。
叶城县令还在信里,列举了许多戚如翡的‘豪行壮举’。
比如,拦路抢劫,看人以及看心情收钱;比如,请遍叶城官员大户去寨里‘喝茶’;再比如,挑遍了叶城附近山头的头匪窝,逼着人家管她叫爹。
通篇总结下来,就一句话:坏事没少干,但没干过罪大恶极的事。
沈琢揉了揉眉心,隔窗望去。
戚如翡正盘膝坐在廊下,似是嫌热,她将手中的蒲扇挥的虎虎生风,及腰的长发,像上好的锦缎,在风中四散开来。
“公子。”
沈琢回过神,便见孟辛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他道:“老爷叫您过去一趟。”
沈琢过去时,魏晚若母子也在。
他们是为了张樱樱一事。
沈琢将事情如实说了,如今方卓已死,张樱樱生死未卜,沈瑜直呼,自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竟然遇上这种事。
魏晚若听完也是唏嘘不已,询问沈勉之的意思。
沈勉之神色平平,只扔了句,“你看着办”,便走了。
具体魏晚若是怎么办的,沈琢不知道。但第二天一早,张家的下人,便火急火燎来了相府。
来人是张樱樱的侍女。
她一进来就哭道:“少夫人,求求您去看看我家小姐吧,她从昨夜醒来,就不吃不喝,老爷和夫人怎么劝都没用。”
“真是作死!”
戚如翡一听这话,立刻起身,人都已经走到门口了,又返回来,一把扯起沈琢:“走走走,你嘴皮子利索,你跟我一起去。”
沈琢:“……”
戚如翡和沈琢刚出去,遇见了沈瑜。
沈瑜一听说他们要去张家,当即闹着也要去。
他们一行人赶到张家时,正好碰到几个衙役来拿人。
短短一日,张侍郎像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面颊凹陷,头发花白,原本挺直的腰板,也似在一夕之间被压弯了,此时他正一脸怒气,在同几个衙役说话。
沈瑜看热闹不嫌事大,迅速跳下马车,过去嚷嚷道:“你们几个干什么呢?”
沈瑜是华京出了名的纨绔,这些办差的都认识他,也知道张家和相府的那桩亲事。
现在见沈瑜来了,为首那人立刻道:“回二公子,是有人状告张小姐杀了他们家公子,小的们奉尚书大人之命,前来张家捉拿疑犯张樱樱过堂问讯,可张大人拒不让小的们入府。”
“嘿,你们刑部这次办案效率挺高啊!”沈瑜坏笑着,目光落在张侍郎身上。
这个糟老头子,那天在相府指着他鼻子骂的时候,不挺能耐的吗?现在怎么了?哑巴啦?!
这帮衙役惯会察言观色。
见状,为首那人立刻道:“张侍郎,得罪了。”
话落,一声令下,便让进去拿人。
“你们谁敢!”张侍郎气的发抖:“老夫乃是朝廷命官,你们一无圣旨,二无圣上口谕,这般公然闯入朝廷命官府邸,将王法置于何地?!”
衙役对答如流:“律法有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有人状告张樱樱谋杀他家公子,我等依照律法来拿人,敢问张大人,哪里不对?”
“老夫说过了,小女尚未醒来。”
本以为这话,能让这些衙役走人,却不想,为首那人道:“我们来之前,大人吩咐了,只要疑犯还有一口气在,就算抬也要抬过去。”
这话就摆明是在欺负人了。
张侍郎气的脸红脖子粗:“你、你们……”
话没说完,便被呛的岔了气,猛地咳了起来。
戚如翡听到这话,脸瞬间就黑了。
这帮当官的,一贯最会偷懒耍滑,若是没有人在后面施压,他们绝对不敢这么做!
戚如翡阴恻恻盯着沈瑜:“你干的?”
沈瑜立刻捂着脑袋跳开:“不是我!”
戚如翡要上前,却被沈琢一把攥住胳膊。
沈琢压低声音道:“阿翡,这位刑部尚书和张侍郎之间有嫌隙。”
戚如翡懂了,这是在公报私仇。
呸!没有官品的狗官!
衙役道:“张侍郎,今日张小姐我们是一定要带走的,您看您是让她自己出来呢?还是兄弟们……”
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你们是耳朵聋了,还是听不懂人话?人张大人都说了,张樱樱还没醒,她怎么出来?”
衙役们不认识戚如翡。
但见她是同沈瑜他们一起的,也不敢得罪,只道:“可尚书大人吩咐,今日是一定要带张樱樱到堂问讯的。”
“问讯个屁!张樱樱现在就剩一口气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嗝屁了,现在让她到堂问讯,你们大人是想怎么问?招魂问吗?”
衙役被问住了。
他心里叫苦不迭,这可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为首那个只能硬着头皮上:“怎么问是大人的事,我等只是奉命办事,还请夫人莫要为难我们。”
“你们……”戚如翡话说一半,余光扫见了一抹淡绿的衣角,立刻道:“你们大人说的有个屁用!大理寺少卿在这儿,谁敢把人带走!”
说着,一把将沈琢推到人前。
沈琢:“……”
沈瑜表情都要裂开了。
他拼命揪着戚如翡的袖子,低声道:“刑部尚书是正三品,大理寺少卿是从四品,刑部尚书比大理寺少卿的品级高。”
戚如翡哦了声,表情都不带变的:“正三品咋啦?你们尚书的爹是丞相吗?”
众人:“……”
戚如翡:“你们尚书来了吗?”
众人:“……”
“那你们还哔哔什么?”戚如翡扯着虎皮做大旗:“他既没有一个当丞相的爹,人又没来,现在有个爹是丞相的大理寺少卿在这儿站着,他的话,不比那个尚书管用吗?”
只说过一句话的沈琢:“……”
沈瑜竖起了大拇指。
衙役们惊呆了。
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品级不够爹来凑的。
衙役们面面相觑,只能看向传说中的那位不可说的大理寺少卿。
为首的衙役道:“小沈大人,这……”
戚如翡在身后推了沈琢一把,示意他说话。
沈琢无奈揉了揉眉心,温声笑道:“诸位先请回吧,此事我会亲自向孙大人解释。”
衙役们得了这话,当即行礼走了。
戚如翡见状,这才跟着张樱樱的侍女进府了。
张侍郎被下人搀扶着,颤巍巍向沈琢行礼:“多、多谢小沈大人。”
“张大人不必多礼。”
张侍郎又看向沈瑜。
昨天张樱樱临出门前,在房中的妆奁台上,留了一封血书。
她在里面阐明了她与方卓之间的种种,张侍郎方才知晓,此事与沈瑜无关。
张侍郎原本想着,等张樱樱好些,再亲自去相府赔罪的,却不想今日沈瑜竟然来了。
他颤巍巍道:“二公子,是老夫教女无方,致使二公子蒙受了不白之冤,且老夫人曾对二公子言语无状,今日一并向二公子赔礼。”
话落,张侍郎推开下人,对着沈瑜一揖作到底。
文人向来重风骨,轻易不肯折腰。
但今日,张侍郎腰弯的几乎要折断了。
张侍郎的年纪比沈勉之还要大,因着张樱樱的事,此时两鬓斑白,这样的人给自己行这么大的礼,沈瑜觉得他会折寿。
沈瑜立刻跳开,不耐烦摆摆手:“行了行了,小爷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你们这一回了,赶紧起来。”
这厢他们已经冰释前嫌了,那厢,戚如翡却气的头顶都要冒烟了。
张樱樱人是醒了,但戚如翡觉得,她还不如不醒呢!
醒来后的张樱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一副要绝食而亡的架势,戚如翡进来时,张夫人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戚如翡恨不得将张樱樱拖起来打一顿,将她打清醒了:“为了那样一个到处骗姑娘的狗男人,你值得吗?值得吗?!”
戚如翡将方卓冒用沈琢的身份,在叶城骗得柳柳一尸两命的事,告诉了张樱樱。
张樱樱惊的无以复加。
愈发觉得自己有眼无珠,识人不清,心里更是悲痛,只一心寻死。
戚如翡道:“张樱樱,你已经活下来了,可你非要为那个狗男人要死不活的,可柳柳她,她连活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柳柳躺在血泊中而亡的场景,戚如翡就恨不得把方卓拉出来鞭尸。
那个狗男人,让他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
“不,我不是为他。”
在方卓说了,让她打掉孩子嫁给沈瑜的种种之后,张樱樱就对这个男人彻底死心了,她是为她自己。
张樱樱哽咽道:“婚前失贞,有孕被弃,污蔑他人,这一桩桩一件件,令我爹娘颜面尽失,他们这辈子都会因我蒙羞,我,我已无颜苟活于世。”
“你这话简直是在放屁!”戚如翡怒道:“是,你是蠢,被一个男人骗了,可被骗了只有死才能解决这件事吗?!”
张樱樱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戚如翡一看到她这样,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
她一把将张樱樱从床上扯下来,拖到窗边,指着窗外相护搀扶的张侍郎夫妇,冷冷道:“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觉得,对他们来说,女儿蒙羞的打击大,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更大?”
因着张樱樱的事,张侍郎夫妇俩短短数日,便已形容枯槁,鬓染白霜,立在院中,颇有几分形销骨立的意味。
张樱樱骤然心惊。
她父母年过四十,才得了她,若她不在了,那他们……
“你口口声声说,你令他们颜面尽失,所以无颜苟活于世,可是张樱樱,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不是脸面,而是活着,只有活着,你才有机会计较那些虚的东西!”
话落,戚如翡松手,任由张樱樱跌在地上,她居高临下看着她:“若是脸面能换死人活过来,那我愿意拿所有的脸面,换柳柳活。”
说完,戚如翡转身大步朝外走。
张樱樱一瞬间醍醐灌顶,跌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站在院中的张侍郎夫妇,听到张樱樱的哭声,急急朝内走。
张夫人瞧见戚如翡出来,正要说话时,戚如翡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瑜一脸狐疑:“怎么了这是?”
沈琢没说话,望着戚如翡的裙角消失在院门口时,眼里划过一抹诧然。
虽然戚如翡走的很快,但刚才,他似乎瞧见她眼眶红了。
沈琢出去时,外面已经没有戚如翡的身影了,只有孟辛立在马车边。
孟辛没说话,只指了指旁边的树。
那是一株合欢树。
时值六月,正是合欢盛绽的时节。
沈琢走到树下,便见戚如翡坐在树枝上,大半的身子掩映在红花绿叶间。
他叫她:“阿翡,下来。”
“我不!你别管我,我想一个人静静。”
沈琢没再说话,只是抬手示意孟辛走远些,自己站在树下。
“吧嗒——”
一截花枝砸在沈琢肩膀,沈琢抬头,就见戚如翡将脑袋藏在花叶后面,瓮声瓮气道:“你别站在那里,走开。”
沈琢不但不走,反倒还坐了下来:“阿翡,你在树上看风景,我在树下看风景,打扰不到你。”
这话柳柳也说过。
以前在无妄山的时候,每次她生气,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都爱躲在树上,柳柳就会来找她,也会像沈琢这样,说她在树下看风景。
戚如翡沉默了好一会儿,闷闷道:“沈琢,我想柳柳了。”
沈琢嗯了声,把玩着手上的花枝,嗓音温柔道:“我记得,你说过,她是个温柔爱笑的姑娘,笑起来颊边还有酒窝。”
“对!”戚如翡道:“今天看到张樱樱要死不活的时候,我就想,要是我救活的是柳柳,那该有多好。”
沈琢知道,柳柳的死,是戚如翡心里的一根刺。
所以在看到张樱樱跟柳柳有相同遭遇时,戚如翡才会不遗余力救张樱樱,她不愿再让一个姑娘,像柳柳那样死去。
可是没办法,世间深情的大多都是女子,但偏偏她们最容易为情所伤,最后落得个红颜薄命下场的人不在少数。
沈琢没再说话,戚如翡也没有,两人安静坐着,各自想各自的心事。
沈瑜出来时,像看傻子一样,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想要过去,却被孟辛拦了下来。
戚如翡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
没一会儿,她就从树上跃了下来,稳稳在沈琢面前站定,她想通了:“反正能做的我也做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她想死就让她死吧!就像你昨天说的那句,不自救者,什么来着?”
“不自救者,人弗救之。”
“对!不自救者,人弗救之,”说着戚如翡揪了个叶子叼在嘴里,张扬明媚的眉眼里匪气横生:“老子又不是菩萨!干嘛要管别人生死!真是没事找事!”
说完,转身潇洒走了。
回程的路上,沈瑜叽叽喳喳的,嘴就没停过。
到了相府,他还在同戚如翡说话,沈琢落后几步,同孟辛交代:“去查查,是谁去公堂状告张樱樱的,还有祁国公府那边……”
话说到一半,沈琢又顿住了。
方卓是昨天死的,今日刑部尚书才去张家拿人,这说明刑部尚书已经知晓他们两人的私情,今日这事,只怕刑部尚书一半是想公报私仇,一半则是想向相府示好。
毕竟张樱樱诬陷了沈瑜。
“公子?”
沈琢摇头道:“只去查是谁状告张樱樱即可。”
孟辛领命去了。
沈瑜头上的绿帽子没了,整个人就开始收不住了,各种闹腾,被戚如翡揍了一顿,才老实了点。
他趴在桌子上问:“喂,病秧子……”
“病秧子?!”戚如翡眯着眼睛,转头看过来。
沈瑜立刻改口:“沈琢,沈琢。”
“沈琢?”
“不叫沈琢叫什么?”
“他不是你哥吗?”
“是,他是我那什么,”那句哥太烫嘴了,沈瑜叫不出来,他立刻往后蹦了几步:“但小爷我当了十几年的相府独苗,他突然就蹦出来了,我叫不出来。”
沈瑜是真叫不出来。
可戚如翡一听这话,站起来,活动手腕,盯着沈瑜:“叫不出来没关系,打一顿就叫出来了。”
“啊啊啊啊!”
沈瑜又开始被打的满院子里乱窜。
侍女绿袖进来上茶,看到这一幕,便随口说了句:“自从少夫人嫁进来以后,咱们院子都比往日热闹不少了呢!”
一句无心的话,似一枚石子,骤然落入沈琢平静的心湖。
沈琢原本已凑至唇边的茶盅,突然便又握在掌心里。
他偏头看过去。
院中花木葳蕤,沈瑜瑜被戚如翡揍的吱哇乱叫。两人的声音在院中回荡,有些吵,但却给院中添了人气。
在戚如翡没嫁进来之前,这个院子里,除了魏晚若会时不时来‘嘘寒问暖’之外,再没有外人踏入其中。
再加上沈琢喜静,平日里侍女小厮走路,脚步都放得很轻,更没有人敢大声喧哗。
整个院子,静的就像一汪死水。
回京一载,沈琢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空寂的日子,但戚如翡的到来,却打破这种空寂。
戚如翡嫁入相府,不过才大半个月,但他的院子里,却陆续多了不少她的东西。
戚如翡的衣裳;戚如翡从厨房拿来的蒲扇;戚如翡的刀;戚如翡的发簪,就连下人上茶摆果盘时,都会下意识放戚如翡喜欢吃的东西。
下意识这三个字,转换过来,就是完全没意识到这样有什么不对。
沈琢垂眸。
回华京之后,他一惯谨慎自省,这是唯一次,他忽略了一件事。
今日,若非绿袖无意说起,他竟从来没察觉到这一点,戚如翡正在一点点渗透他的生活,甚至在改变他院中的格局。这种在他眼皮底下显而易见的改变,他却毫无察觉,让沈琢眸色骤然一沉。
绿袖看见沈琢脸色变了,立刻不安道:“公子,可是属下说错什么了?”
沈琢冷冷道:“下去。”
回华京之后,沈琢待人向来都是温文尔雅的,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露出真正的情绪来。
绿袖心下一惊,立刻退下了。
戚如翡还在外面揍沈瑜。
沈瑜哀嚎道:“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喊不出来!”
“那我今天就打死你!”
“嘭——”
沈琢将手中的茶盅放到桌上,起身突然叫了声:“阿翡。”
戚如翡提拳正要揍沈瑜时,闻声转过头,去看沈琢。
几乎在戚如翡转头的瞬间,沈琢便敛去了眼底的冷意,又变成了平日病歪歪的模样,甚至他还平和的笑了一下:“葡萄来了。”
戚如翡一听有葡萄,立刻放了沈瑜,小跑到廊下,直接从窗口跳进来。
沈瑜这才从地上爬起来。
他被戚如翡打怕了,不敢进来,便站在窗外,伸长脖子问:“你上次说,帮我查女刺客的事,怎么样了?”
“已经查到了。”
戚如翡一听这话,立马坐直。
沈琢道:“是去年刺杀我的那帮流匪余孽,去年他们刺杀我未果,反被端了老巢,那些余孽怀恨在心,一直在伺机报仇,但因你在外面说,你是相府独苗,所以他们将你误认成了我,这才三番四次来刺杀你。”
戚如翡又歪下去。
认错这个乌龙,倒是跟她们当初杀沈瑜是一样的。
沈瑜脸都绿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事竟然是自己作出来的。
戚如翡吃着葡萄,口齿不清道:“这就叫那什么作孽,不可活来着。”
这次,沈琢一反常态的没接话。
但沈瑜和戚如翡都是神经粗大条的人,也没意识到沈琢的反常。
沈瑜问:“那两个女刺客抓到了吗?”
沈琢嗯了声:“抓到了,现在就在大理寺关着,阿瑜要去看吗?”
“刺客有什么好看的!”想到那个女刺客差点削了他的脑袋,沈瑜就觉得头冷:“那她们既是流匪余孽,是会被处死的吧?”
沈琢点头。
沈瑜这才松了口气。
一直以来,女刺客这事就像把刀悬在他头上,沈瑜生怕哪天一个不小心,这把刀掉下来,自己就被咔嚓了。
现在这把刀卸下来了,沈瑜瞬间觉得心落了地,兼之前几天,他一直被沈勉之关在院中,现在听说刺客被抓了,沈瑜当即兴冲冲出门了。
刚才还闹哄哄的院子瞬间安静了。
戚如翡躺在窗边的榻上,翘着二郎腿,一边吃着葡萄,一边摇着蒲扇,摇着摇着,目光就落在沈琢身上。
她突然喊道:“你咋啦?”
沈琢“嗯?”了声,转头看向她。
戚如翡皱了皱眉:“我怎么感觉你突然怪怪的?!”
“没有。”
戚如翡不信:“是因为那只花孔雀没叫你哥?”
沈琢摇头:“不是。”
“那就是了!”戚如翡从榻上翻身坐起来:“你等着,我去把他给你抓回来。”
“阿翡!”沈琢起身,一把拦住戚如翡,抬手揉了揉眉心:“不是因为阿瑜,只是最近太累了,我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戚如翡哦了声,这才重新趟回榻上。
之后一连好几天,沈琢都是这样,戚如翡撑着下巴想了半日,才终于想明白了。
第二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正熟睡的沈琢,蓦的惊醒,指尖刚搭上袖箭,床就猛地被人踹了两脚。
戚如翡的声音在床前响起:“醒醒,别睡了,起来跟我走。”
“这么早?”沈琢睡眼惺忪探出头:“阿翡要带我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别废话,赶紧起来。”
说着,戚如翡将沈琢的外袍扔到他脸上,转身出去了。
沈琢穿戴好出去时,便见戚如翡正靠在廊柱上。
戚如翡今日没穿裙子,而是穿了件湖蓝色的外袍,做男子装扮,一张脸不施粉黛,嘴里咬着簪子,动作利落将长发盘成发髻,最后再将簪子送入其中,稳稳固定住。
稀薄晨雾中,她身姿挺拔,看着很是英姿飒爽。
戚如翡回头,看见沈琢,立刻皱眉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干什么都磨磨唧唧的!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走啊!”
沈琢当即跟上去。
出了院子,戚如翡一路向西走。
昨天下午,她在相府遛弯,在西苑附近发现了一片竹林,那里环境清幽,很适合练功,今日便带沈琢来了。
“什么?!”听完戚如翡说要教他习武,沈琢表情差点没崩住。
他立刻摇头:“阿翡,我这身子骨,不行的。”
自沈琢回华京后,幕后之人多番刺杀无果后,隐隐已在怀疑他会武功了。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暴露。
“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弱鸡,你是怎么好意思说自己不行的?”戚如翡一脸鄙夷盯着沈琢:“别哔哔了,你现在学什么都晚了,直接练逃命吧,最起码每次有人想杀你的时候,你还能跑,今天是第一天,你就先绕着这片竹林跑个十圈吧。”
沈琢觉得,戚如翡说得十分有道理,但是他不能跑,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他了。
沈琢眼脸微垂,神色落寞:“阿翡,我不能跑,我生来便患有心悸之症,有时候情绪激动,都可能会犯病。”
戚如翡震惊了。
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情绪激动都会犯病!
要不是成亲当晚,她亲眼见过,沈琢一言不合喘的像条死鱼一样,她都要怀疑沈琢是在驴她了。
“你他娘可真是个病美人!”戚如翡盯着沈琢:“病美人,不能跑,能走吗?”
“能的。”
戚如翡瞪他:“能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等我拿鞭子抽你啊?!”
沈琢立刻去了。
戚如翡盯着沈琢。
他身形孱弱,长得高又瘦,加上今日穿了件绿衫,慢吞吞在林间走着,朦胧的晨雾叠起,愈发衬得他像是竹林里的竹子成了精似的。
戚如翡摇摇头,也没再理沈琢,自顾自去林中练刀法了。
一连几日,都是这般平静。
到了大暑这天,张家突然又来人了,说是张樱樱约沈琢夫妇在茶楼见面。
想到那次,张樱樱要死不活的样子,戚如翡原本不打算去的。
但是转念一想,她还得去问方卓死前发生了什么,便决定去赴约了。
去的路上,戚如翡突然想起一件事,她转过头问:“前段时间,刑部不是在拿张樱樱到案吗?现在她怎么能出来了?”
“方卓的案子结案了。”
“结案了?!什么时候的事?”戚如翡立刻坐直:“难不成杀死方卓的凶手另有其人?”
沈琢摇头:“凶手是张樱樱,她之所以能出来,是祁明月出面了。”
虽然相府不再追究张樱樱,但她杀人一事,毕竟属实,刑部尚书自然不肯放过这个公报私仇的机会。
但后来祁国公府的小姐祁明月知道,张樱樱与方卓之间的种种后,她可怜张樱樱的遭遇,便去刑部为张樱樱求情了。
而方卓虽在学子之间颇有名气,但他去岁入试未中,只有个举人的功名,且他父母皆亡,是叔父将其养大的。
祁明月施压,兼之方卓叔父收了张家的银子,便也撤了诉,刑部尚书只得将此案定为过失杀人,张家交够了赎罪银,张樱樱便被放了出来。
戚如翡一激动,狠狠拍了沈琢肩膀一巴掌,一脸骄傲:“看吧,还是姑娘懂得心疼姑娘,男人都是狗东西!”
沈琢:“……”
事情始末讲完,马车也停了。
戚如翡他们一下马车,便有小二将他们引至二楼雅间。
张樱樱等在那里。
张樱樱比前段时间瘦了不少,但脸色却好了很多,一身鹅黄的裙子立在那里,像一只伶仃的素心腊梅。
一见到戚如翡和沈琢,她便泪眼盈盈,先冲他们行了个大礼:“樱樱多谢大公子、夫人救命之恩。”
戚如翡见她这样,便知她是想通了。
她上前亲自将人扶起来,摆摆手道:“不必谢我们,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沈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什么救来着?”
沈琢:“不自救者,人弗救之。”
道完谢之后,张樱樱才说了今日约他们来的目的——张樱樱是来辞行的。
经此一事后,张夫人大病一场,张侍郎便递了辞表,打算带妻女换个地方生活。
戚如翡虽然来华京不久,但也知道流言蜚语的可怕性,觉得他们换个地方生活也挺好的。
说完这个之后,戚如翡又问起了方卓死的那日,发生的事情。
张樱樱将那天的事全说了一遍,戚如翡顿时面露失望。
她没想到事情就是这么凑巧,方卓竟然是真的死在张樱樱手上的!
从茶楼里出来,沈琢见戚如翡神色恹恹,便劝道:“阿翡不觉得,方卓死在张小姐手里,比死在你手里好么?”
戚如翡愣愣抬头:“为什么?”
“因为张小姐是苦主,而阿翡是为报仇,这两者意义不同。”
“对哦!”经沈琢这么一说,戚如翡觉得也是:“这个狗男人冒充别人的身份到处骗姑娘,这下死在姑娘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沈琢“……”
他十分想说,死得其所不是这么用的,但见戚如翡不容易说对了一个成语,便也没扫她的兴致。
两人朝马车走去,戚如翡突然转头问:“方卓跟你有什么仇吗?不然他为什么要冒充你?”
他们有仇吗!?
沈琢对方卓有印象,完全是因为那次的辩论,之后,他们从未见过。
沈琢摇摇头:“有没有仇,他如今死了,便都过去了。”
说话间,沈琢掀开车帘,正要上马车时,身后突然响起戚如翡的声音。
她说:“沈琢,既然害死柳柳的狗男人死了,那我就要回叶城了。”
第23章 夜谈 一起喝个和离酒不?
沈琢上马车的动作一顿。
这是他们当初说好的。
他帮戚如翡找凶手, 戚如翡暂时护他周全,如今方卓已死,柳柳的仇便算报了。
戚如翡也该回叶城了。
孟辛不知其中内情, 听到这话,下意识去看沈琢。
虽说他们已经查明,戚如翡来自叶城的无妄山, 但她是否是将军府当年被拐走的二小姐,以及她来华京的目的,这些统统都尚未查清,她怎么就说又要回叶城了?
公子绝对不会同意的。
孟辛心里刚想完, 转瞬就被打脸了。
因为沈琢说了声:“好。”
孟辛:“!”
公子您要是被威胁了,您就眨眨眼!
沈琢上了马车,抬手撩着帘子,问:“阿翡打算什么时候走?”
“最近这几天吧, ”戚如翡上去, 在沈琢身边坐定:“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 把休夫书给我写一写。”
孟辛都要裂开了。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怎么又跟休夫扯上关系了?!
孟辛没忍住问:“休休休夫?!”
沈琢一个眼神过来,他立刻老老实实驾马车了。
戚如翡见孟辛惊呆了的表情, 这才后知后觉道:“你们华京人好像很重脸面,看在你帮我这么多的份上, 休夫要是让你没面子,那你就写休妻书吧。”
反正他们寨子里, 被休的叔伯很多, 多她一个被休的也不打紧。
沈琢表情有些复杂。
沉默了一会儿,他轻声道:“阿翡,你知道,除了休夫和休妻之外, 还有一种叫和离书么?”
戚如翡不知道,也不在乎。
她大手豪迈一挥:“反正我不识字,你说的那三个,对我来说也没区别,你自己看着写,写完给我就行。”
沈琢:“……”
孟辛坐在外面,听的心惊肉跳的。
而马车里的两个人,却全程都很和谐,在敲定和离之后,戚如翡又问起沈琢华京的特产来。
她来华京一趟,不能空着手回去。
但想到寨子里乌泱泱的人,戚如翡对特产提了要求:“不能太贵,也不能太重,不然买不起也领不动。”
沈琢:“……”
默了两息,沈琢道:“阿翡要不带点华京的土回去?”
既不用银子,还不重。
戚如翡一脸‘你在逗我’看着沈琢。
她是脑子有病吗?千里迢迢从华京带土回去?
“带土好像不合适,”沈琢叹了口气,老实道:“我身子不好,平素很少出门,华京有什么物美价廉的特产,我不太清楚,不如我回头帮你问问阿瑜?”
沈瑜长于华京,这个他应该门清。
戚如翡道:“不用,我自己去找花孔雀。”
沈勉之平素忙于政事,沈瑜最近便疯的没边儿,又跟狐朋狗友厮混了一日,到月上中天,才拎着一壶酒回来。
刚走到月拱门,就见院中有个人。
沈瑜今晚被灌了不少酒,兼之他院中灯笼有些暗,他只模糊看到了个人影,他膝盖发软,嘭的一声就跪了下去。
沈瑜张嘴就道:“爹,您怎么来了?”
魏晚若平素早眠,沈琢又从不来他院中,沈瑜下意识便觉得,来人是沈勉之。
却不想,来人极轻极快笑了声。
沈瑜一怔,就见来人站从院中走过来。
一身水绿色裳裙,坏笑道:“我来看你啊!”
不是戚如翡是谁。
“你你你——!”
沈瑜顿时气的半死,扶着月拱门站起来,怒道:“你这个死女人,你连我爹的便宜也占?”
戚如翡:“我占你爹什么便宜了?”
她好像确实没占他爹便宜,而是——
“你连我便宜也占?”说完之后,沈瑜觉得还是不对,他今晚喝了不少酒,本来脑袋就不清楚,兼之被戚如翡这么一气,更不行了。
沈瑜没好气道:“你找我干什么?”
“我想问问,华京有没有什么,又便宜又轻的特产。”
沈瑜现在脑子不清楚,他只听见了个便宜,顿时看向戚如翡的目光里,全是鄙夷。
买特产要求便宜的,他还是第一次见,抠不死你丫的!
戚如翡不耐烦道:“到底有没有?”
沈瑜点头:“有的。”
“什么?”
戚如翡凑过去。
就听沈瑜一本正经道:“你去买一只华京的土鸡,把它们的毛拔下来,又轻又便宜,刚好也衬你的身份。
戚如翡听懂了。
沈瑜这是在骂她是铁公鸡。
“我看你是活腻了!”
戚如翡一把揪住沈瑜的衣领,沈瑜立刻就怂了:“别别别动手,我带了醉仙居的梅子酿,我把它孝敬给你。”
一听有酒喝,戚如翡拳头才松手。
沈瑜忍痛割爱,将带回来的酒双手奉上。
戚如翡接过酒壶,拔开木塞,一股酒香瞬间扑鼻而来。华京的酒虽然没有叶城的烈,但喝起来,却有股清香甘甜,别有一番滋味。
沈瑜头疼,他现在只想赶紧送走这尊大佛,回去睡觉。
他道:“华京有三绝,分别是瓷玉砚,就是价格有点小贵,不过没关系,你随便挑,不够的银子,我给你补上。”
前面两个,一碰就碎,不好带。
后面那个砚倒是可以,但是他们寨子里的人全都大字不识,带个砚台回去干什么,显得自己更没有文化吗?!
戚如翡:“这三个不行,再想想别的。”
“别的,别的就是吃食了,华京的……”
“吃的也不行。”
太远了,说不定路上就坏了。
“那就酒?”
戚如翡抽了沈瑜一巴掌,怒道:“你是听不懂又轻又便宜这句话吗?重新想!”
沈瑜都要崩溃了。
又轻又便宜,她怎么不直接拿沓茅厕纸算了!
说到纸!有了!
沈瑜道:“华京的鹿鸣寺很灵的,华华京人但凡远行,都会去那儿而求个平安符,那里的平安符也算是华京的特产之一。”
平安符,这个好!
戚如翡决定就这个了,问过鹿鸣寺的地址后,这才放了沈瑜。
今夜月亮又大又圆,且月光极亮,似给人间落了一层乳白色软纱似的。
戚如翡回去时,沈琢正临窗而坐。
他手中拿了一张纸,眸光落在上面,不知在看什么。
光线骤然一暗。
沈琢偏头,就见戚如翡站在窗外。
她将大半个身子探进来,就着沈琢的手扫了一眼,问:“这是什么?”
沈琢答:“和离书。”
戚如翡哦了声:“那我要在哪儿摁手印?”
沈琢指了下角一块地方。
戚如翡拇指在印泥里摁了摁,啪啪在两张和离书上都摁过之后,拿过其中一张,胡乱团了团,塞进衣襟里,然后举着酒壶问:“一起喝个和离酒不?”
沈琢搁了笔出去。
戚如翡坐在廊下,后背靠在廊柱上,一脚踩在廊椅上,一脚垂着。
她脚下是一簇正值花期的茉莉。
幽幽花香,在夜里散开,夹杂着酒香,颇有几分沁人心脾的意味。
沈琢一撩衣摆,在戚如翡身侧坐下。
戚如翡仰头喝了口酒,将酒壶递给沈琢:“来点?”
沈琢摇头,翻出一只茶盅,浅浅笑道:“我喝茶就好了。”
戚如翡这才想起来,他身患弱症一事。
她啧了声,将酒壶收回去,突然有些好奇:“病美人,你都这样了,为什么还有人想杀你啊?”
这是戚如翡一直很想不通的事。
沈琢这人,病恹恹的,犯病的时候,感觉随时都能蹬腿挂了。
就这,为什么还有人老想杀他呢?!
沈琢啜了口茶,轻声道:“这事有些复杂,阿翡若是想听,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以往每次,沈琢一说这话,戚如翡立马表示拒绝。
但这次,她却道:“嗯,说来听听。”
沈琢:“……”
失策了!
沈琢眼睫轻碰了一下,笑道:“算了,阿翡很快就要走了,不说这些陈年旧事了,我以茶代酒,权当今夜为阿翡践行了。”
“叮——”
茶盅和酒壶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
满打满算,他们俩成亲不过刚刚一月。成亲那日,龙凤喜烛高燃时,没能喝上一杯合卺酒,今夜却在临别前夕,在月下喝上了和离酒。
但两人喝的都很平和。
戚如翡喝过酒后,又偏头看了沈琢一眼,问:“那我走了,你行不行啊?”
她虽只撞见过两次,但也察觉到了,那些刺客不简单,而且从身手上看,也不像是一伙人。
你行不行?
沈琢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话,他被戚如翡这句话逗笑了。
是真的笑了,不带半分虚假成分在里面的那种。
沈琢望着天上的明月,轻声道:“行的,阿翡没来之前,我不也没命丧他们之手么?”
“这倒也是。”
戚如翡听沈琢这么说,便没再提这话茬了。
两人并肩坐着赏月,一人喝茶,一人喝酒,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
酒壶见底的时候,戚如翡同沈琢道:“病美人,你以后要是来叶城了,记得来找我啊!你随便找个人问,他们都知道,我戚如翡的大名!”
沈琢笑着点头。
醉仙居的酒入口甘甜醇厚,但后劲儿很大。
沈琢见戚如翡已有几分醉意,便让绿袖陪她回房中沐浴,他一人在廊下独坐。
孟辛在不远处踌躇了好一会儿,终是走到了沈琢面前。
他道:“公子,可是有什么计划?”
戚如翡身份不明,公子不可能当真就这么放她离开。
他应当是有什么计划。
孟辛如是想。
沈琢却问:“有什么计划?”
孟辛被问懵了。
公子当真是要放那戚如翡离开?!
一念至此,孟辛立刻单膝下跪:“公子三思,戚如翡如今身份未明,再加上方卓冒充您去叶城一事,也疑点重重,公子怎能在这个时候放戚如翡离开?”
沈琢淡淡道:“方卓冒充我去叶城一事,我已有了些许眉目。”
叶城县令曾在信中说过,方卓去岁去叶城后,一直在打听人。
后来没多久,他便同柳柳在一起了。
而在张樱樱入狱后,沈琢私下曾去见过她,又问了一遍,方卓临终前他们的对话。
据张樱樱说,在她说要去找祁明月时,方卓曾颠三倒四说过,他办砸了一桩差事,若不娶祁明月,他会死的!
事后,沈琢曾派人调查过,方卓只领了一个虚职,并没有什么,能让他办砸就丧命的差事。
沈琢便猜,方卓还在为别人效力。
而他口中,所谓办砸的差事,应该是幕后之人吩咐的。
沈琢之所以会这么猜,还有一个原因:他因去岁那场辩论赛而认识方卓,但之后从未见过,方卓应当是不认识他。
可他却冒充他的身份去叶城,去骗柳柳一个孤女,而戚如翡与柳柳相识,也是从叶城来的。
还有方卓要娶祁明月一事。
这所有的事情,表面上看着各不相干,但沈琢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他握住茶盅,问:“方卓的书童呢?”
“已经被我们的人抓住了,在城外的暗庄中,公子可要见他?”
沈琢垂眸:“明日见。”
他得等戚如翡走了再去。
孟辛不明白:“公子,您为何一定要让戚如翡走?”
沈琢去见张樱樱时,孟辛也在。
他亲耳听见,沈琢让张樱樱不得将方卓曾说过,他办砸了一桩差事,若不娶祁明月,他便会死这事,告诉戚如翡。
那时孟辛以为,沈琢是担心戚如翡是细作,到今日他才明白,沈琢这是想让戚如翡走。
可是为什么呢?
孟辛不明白:“公子,您曾说过,戚如翡是一把刀,您想要让她为……”
话未说完,沈琢一个眼神过来。
孟辛立刻将头垂下,噤声了。
沈琢垂眸,看着廊下。
那里摆着个青花瓷缸,里面养有两尾红白相间的鲫鱼,夜深了,鲫鱼已经睡了,只剩月亮落在水里。
孟辛问他,为什么要让戚如翡走。
因为他只接受,所有事情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不喜欢那种,明明在他眼皮底下发生的改变,他却毫无察觉,反倒要人提醒,才会发现。
沈琢厌恶这种后知后觉的感觉。
“啪——”
沈琢将手中的茶盅,扔进了青花瓷缸里,原本落于水面上的月亮,一瞬间没了踪迹,只剩下两尾被惊醒的鲫鱼,在缸中惶然乱蹿。
孟辛吓了一跳,将头垂下。
衣料摩擦声响起,沈琢站了起来。
夜风忽起,吹过竹林,沙沙的声音,像是落了一场雨。
然后,孟辛就听见沈琢开口了。
他说:“她太干净坦荡了,不适合待在华京这种地方。”
第24章 遇袭 沈琢握着剑的那只手,抑制不住抖……
第二天, 沈琢去见沈勉之。
等他再回来时,院中寂寞如斯,夏风穿堂而过, 吹的珠帘璁珑作响,院中却已没有戚如翡的身影。
戚如翡走了。
她来的猝不及防,走的又悄无声息。
其实也算不上悄无声息, 毕竟他们昨夜已喝过饯行酒了。
沈琢走到廊下,听到孟辛在训小厮:“赶紧把冰盆搬出去。”
小厮道:“可是少夫人说,每日这个时辰,都要给她在屋里摆冰盆的。”
沈琢脚下一顿。
他身子畏寒, 戚如翡则不耐热。
大暑过后,日头一天烈过一天,戚如翡热的受不了,便让人在外间放了个冰盆, 她每日只挨着冰盆坐。
“闭嘴!”孟辛朝外看了一眼。
见沈琢没回来, 便立刻压低声音吩咐:“少夫人没在, 现在听我的,赶紧把这冰盆搬走。”
不然等会儿公子回来了, 只怕又是……
孟辛还没又是完,身后唰啦一声。
他转头, 就见沈琢掀帘从外面进来。
孟辛脖子立刻一缩:“公公公子!”
沈琢没理他们,径自坐到案几后去处理公务了。
昭和帝虽体恤他, 不必他日日去大理寺点卯, 但毕竟有官职在身,沈琢平日里还是会帮着处理一些公务。
孟辛见状,麻溜让两个小厮将冰盆搬走了。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绿袖进来奉茶。
虽然沈琢正在垂眸办公, 但绿袖侍奉沈琢有段时间了,她知晓,他们这位公子,心里有事,面上便愈发漠然。
奉完茶后,正要退出去时,却又被叫住。
沈琢道:“把她的东西收了。”
绿袖一怔,立刻称是。
戚如翡嫁进来,满打满算,不过将将一月。
但这屋里,她的东西却不少,绿袖杂七杂八收拢下来,竟也装了一箱子。
收好之后,绿袖犯难了。
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些,询问沈琢的意思。
沈琢头也不抬:“烧掉。”
绿袖便唤来两个小厮,让他们帮忙把箱子抬出去。
脚步声走远之后,沈琢抬头时,神色微微一怔。
屋内已恢复如初。
戚如翡没来时,这里是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子,屋内只剩下他一个人的东西,戚如翡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全都被抹的一干二净。
就好像这月余,只是他午后小憩时的一场梦,现在梦醒了,又剩他一个人了。
怔坐片刻,沈琢将脑中杂念屏退,接着处理公事。
还未至午时,空气便似凝住了一般,一丝风影也无,只余蒸腾翻涌的暑气,从敞开的门窗漫进来。
平常这个时辰,戚如翡已经用了冰盆,纵然离的远些,但屋内还是凉快很多。
沈琢提笔写公文的间隙,随口道:“阿翡,冰……”
话刚出口,几乎是立刻收音。
但还是迟了一步。
“吧嗒——”
笔端的墨滴下,在沈琢刚写好的公文上,晕开一团脏污。
不能再用了。
沈琢神色平静,又换了张新纸。
提笔要写时,才发现,自己随手抽过来的是和离书。
一早上的不对劲儿,在这一刻,裹着暑气,齐齐狰狞向沈琢扑来。
似是要硬生生撕开他伪装的平静,逼他露出真正的情绪来。
沈琢一把将笔扔进笔洗里,闭眸揉着眉心,想将心底的那股烦躁压下去。
但情绪这种东西,愈强行压发倒蹿的愈厉害。
尝试许久,终是无用。
沈琢睁眼,猛地站起来:“孟辛。”
孟辛在廊下打瞌睡,冷不丁听到沈琢叫他,立刻惊醒跑过来。
他问:“公子,您有何吩咐?”
沈琢眸色阴霾:“备马车,去庄子里。”
嗯!?现在?!
现在日头正烈,这……
对上沈琢不耐烦的目光,孟辛的睡意瞬间全没了,他也不敢再问,立刻去套马车了。
他们出门时,正好是正午时分。
太阳火辣辣的,落在人身上,像是要将人烤化了似的。
孟辛赶着马车,一路往城外走。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在一处庄子前停下。
马车刚停稳,便有黑衣人悄无声息蹿出来,单膝跪在沈琢脚下:“参见主上。”
酷夏炎炎,这人全身上下却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是沈琢手上暗卫的分支——刑部,主攻逼供审问。
平日里,他们都是直接将情报呈上去,这是第一次,沈琢亲自来的。
刑部首领不敢马虎。
沈琢从马车上下来。
他一身青衫雅致,脸上却再无在相府时的温润,只剩下森森寒意:“带我去见方卓的书童。”
刑部首立刻起身引路。
这处庄子,外边看着平平,内里却大有门道。
地上地下两层,地上是庄子,地下则是暗牢。
暗牢幽深,终年不见天光。
两侧墙壁上,烛火幽幽,只能照见寸许光亮,进了这里,仿佛是到了幽冥地狱,寒意都是骨缝里渗出来的。
暗卫提着灯笼,将沈琢引至最末间。
那里的草席上躺着一个人,看着衣裳整齐,面容整洁,完全不像受过刑的样子。但孟辛知道,刑部这些人审问动刑时,手上从不沾血。
据说一是嫌脏,二是看不上。
毕竟人的骨头、穴位,只要手法到位,力道适中,远比皮肉之苦更痛。
沈琢进去坐下。
暗卫将书童拎过来,他脚刚挨地,便扑到地上,哭着求饶道:“贵人,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小人说是书童,其实就是个打杂的啊!”
奉墨是真的怕了。
这个地方比十地狱都恐怖,这些人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他想死都死不了。
他们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奉墨砰砰给沈琢磕头,涕泗横流求饶。
沈琢靠在圈椅上,无动于衷:“去岁六月,方卓去叶城做什么?”
“去,去寻人。”奉墨被折磨怕了,沈琢问一句,他能答三句:“当时公子给小人放了假,具体他去寻谁,小人不知。”
沉默片刻,沈琢又问:“方卓去叶城之前,与从叶城回来之后,有何变化?”
有什么变化?!
奉墨俯在地上,想了好一会儿:“去之前,公子得意满满,说办好了这桩差事,回来之后,便能在刘公子他们那群人面前扬眉吐气了。”
沈琢问:“刘公子是谁?”
“刘公子刘子庸,是我家公子的同窗,他学识才华一直不如我家公子,但他去岁却高中了,我家公子说,多半是因他姐夫在礼部任职的缘故,他……”
沈琢打断他的话:“回来之后呢?”
“回来之后,公子起先是高兴了一段日子,而且那段时间,出手也阔绰了不少,过年时,还给小人发了红包,但到了今年二月初时,他却突然变得惊惶不安起来。”
二月初?!
沈琢手搭在扶手上,在想今年二月初,华京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奉墨还在继续说:“但惊惶不安只维持了数日,就没了,之后,公子就把所有的心思,全放到了追求祁小姐身上。”
说完,他又砰砰磕起头来:“贵人,小人知道的就这么多,求求您,求求您放过小人吧!”
沈琢沉默片刻,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方卓可曾与我有仇?”
自沈琢进来之后,奉墨一直低着头答话。冷不丁听到他这么问,便哆哆嗦嗦抬头,只匆促瞧了一眼,脸色瞬间就变了。
沈琢不耐烦敲了敲扶手。
“有没有仇,小人不知道,但是,但是小人知道,公,公子不喜欢贵人。”奉墨斟酌着用词:“小人曾听公子酒后说过,他寒窗苦读数十载,却比不过您投了个好胎。”
这是对他没参加科举,却被点为大理寺少卿一事,有怨言。
不过经奉墨这么一说,沈琢也想起来了。
那天在茶楼时,方卓曾说过,“您身份金尊玉贵,方某得罪不起,但您也别仗着自己的身份,这般折辱在下,士可杀不可辱!”
当时,他便该察觉出来,方卓对他有敌意的。
沈琢头顶的灯笼突然晃了一下,奉墨迅速趴在地上,不住哆嗦道:“贵人饶命啊!贵人饶命啊!”
沈琢回过神来,起身往外走。
刑部首领跟在后面,奉墨还想求情,却被人堵住了嘴。
夏季天气多变。
去趟地牢的功夫,再出来时,外面已是墨云翻滚,看着像是大雨将至。
孟辛驾着马车,往城中走。
沈琢坐在马车中,闭眸捋现在掌握的线索。
从奉墨口中,可以得知,去岁六月,方卓去叶城寻人之举,是幕后之人指使的。
那么方卓寻的人,究竟是不是柳柳?!
而他冒充自己,究竟是幕后之人指使,另有图谋让戚如翡来找他报仇?还是方卓为泄私愤,私自所为?!
但沈琢更倾向第二种。
因为奉墨说了,方卓从叶城回来之初,出手很阔绰,显然是差事办成了,领到赏了。
但直到今年二月,他却突然变得惊惶起来。
今年二月、今年二月……
沈琢突然问:“你上次说,戚老夫人遇到赖头和尚,是什么时候?”
孟辛在外答:“回公子,是三月初。”
那这一切,便能对得上了。
方卓当初去叶城,应当是受人指使,要去寻找戚家失踪的二小姐。
阴差阳错,他误以为,柳柳是戚家二小姐,便假意同他接近,甚至致使她有孕。
但到今年二月时,有人告诉他,他找错人了,所以他才会变得惊惶起来。
结合张樱樱所说的,那么方卓口中,办砸的差事,想必就是这一桩,所以方卓为了将功赎罪,又搭上了祁明月这条线。
可让沈琢想不通的是,幕后之人,找戚家二小姐做什么?
戚将军夫妇亡故多年,将军府就是个空壳子,一个被拐失踪多年的人,他们为何非要执着让她回华京来?!
还有戚如翡,她……
“哐当——”
马车骤然被逼停,沈琢思路被打断。
抬眸的瞬间,他便察觉到了杀意。
孟辛一把勒住缰绳,迅速道:“公子,有埋伏!”
话落,一道长箭破空而来。
孟辛当机立断挥刀。
长箭被劈开时,便见一群黑衣人飞身而来。
此时已是日暮。
狂风大作,雷声轰鸣,似有冤屈未昭的冤魂,在华京上空盘旋嘶鸣,眼看着大雨将至。
街上的行人,本已在收拾东西回家。见到此番景象,更是骇的什么都不顾了,当即连滚带爬跑了。
不过须臾之间,街上的人便散了个干净。
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撩起车帘,而后沈琢弯腰从马车里出来。
他青衫雅致,头戴白玉簪,明明是谪仙样貌,但此时,他立在车辕上手握长剑,满脸戾气,仿若是从地狱而来的罗刹。
回京至今,他一再隐忍。
是他们欺人太甚!
孟辛一见沈琢这样,便知,他今日是要亲自动手了。
可是——
刃光乍起,那群人已经攻了过来。
孟辛当即顾不得再多想,提刀便迎了上去。
往日,碍于沈琢会武功这一点不能暴露,孟辛应敌时,还得分心保护他,是以很受擒制,今日他只需专心应敌即可。
沈琢面无表情,长剑扫过时,血珠飞溅。
他的剑法里,没有半分花哨,有的只是一剑夺命的杀招。
天空电闪雷鸣,酝酿了许久的雨,终是来了。
一冷一热砸在脸上时,分不清哪个是血,哪个是雨。
耳畔间,除了长剑刺穿皮肉的噗嗤声,就只剩下轰隆的雷声了。
而轰隆的雷声过后,突然遥遥传来马蹄声。
沈琢一剑贯穿面前刺客的胸膛,随意一瞥。
而后瞳孔猛地一缩。
苍茫大雨中,早上就已离开的戚如翡,一身天青色男装,在雨中纵马而来。
“喀嚓——”
一道白鞭在天际抽开,照的大雨中,沈琢那张脸血色尽失。
沈琢握着剑的那只手,抑制不住抖了起来。
第25章 质问 你是不是以为我走了,所以把我东……
戚如翡打马过来时, 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沈琢。
他一身狼狈立在雨中,脸色苍白,平日里总是多情含笑的桃花眼里, 此时全是惊惶恐惧,手中竟然还滑稽握着一把剑,只是握剑的那只手, 抖的活像得了羊癫疯。
戚如翡低低骂了声。
“公子!小心!”
孟辛不经意回头,便见一个刺客举刀朝沈琢偷袭去。
而沈琢此时正惊骇于戚如翡的去而复还,并未察觉到危险逼近。
经孟辛这一提醒,他掌心倏忽攥紧剑柄, 条件反射性就要提剑格挡。
可他胳膊刚抬起来,却被人一把握住。
戚如翡飞身前来,劈手去夺沈琢的剑。
可沈琢被吓傻了,紧紧握着剑柄, 戚如翡一时没抽出来, 眼看着刺客的刀刃逼近, 戚如翡只得改夺为抓,她一把将沈琢扯直自己身后。
虽然戚如翡躲闪的极快, 但胳膊上,还是被刺客的刀划拉了一道口子。
血顿时涌出来, 被雨水晕开。
沈琢这才回过神来:“阿翡!”
说着,便要上前, 被戚如翡一把揪着衣领拽到身后:“后边待着去, 把剑给我。”
沈琢立刻将剑递过去。
戚如翡惯用刀,此刻拿着剑,颇有些不适,但有总比没有好。
她找手感的同时, 一剑抹了一个刺客的脖子,抽空还偏头对沈琢说了句:“跟紧我,怕的话,就把眼睛闭上。”
跟紧我,怕的话,就把眼睛闭上。
这是第一次,有人跟沈琢说这话。
而且说这话的人,竟然还是个姑娘。
刺客的目标是沈琢,现在见他收手躲在人后,瞬间便齐齐朝戚如翡攻来。
孟辛见状,虚晃一招,将几个拖住自己的刺客劈开,迅速奔过来,与戚如翡一前一后护住沈琢。
戚如翡见孟辛过来,立刻道:“我攻你守!”
这样束手束脚的打,太他娘的憋屈了!
说着,戚如翡便要往前蹿,可腰封冷不丁被人拽住了,她气急败坏扭头,就见沈琢惶然看着她:“阿翡。”
戚如翡:“……”
“少夫人,您守属下攻!”
说完,孟辛也不管戚如翡同意不同意,立刻便蹿了出去。
戚如翡暗骂一声,只能像老鹰护小鸡一样,将沈琢护在身后,无论这些刺客从怎么样的刁钻角度攻击,她都能迅速防守,不让他们伤到沈琢分毫。
戚如翡只一心防守,完全不知道,她身后的沈琢,一直目不转睛望着她。
此时的戚如翡,衣裳尽湿,背影高挑削瘦,整个人却仿若一株坚韧倔强的松树,以己之躯,为他挡去所有的腥风血雨。
这一刻,暴雨如注,都没能浇灭沈琢眼里的灼灼盛光。
一番厮杀缠斗过后,雨中又有马蹄声和奔跑声传来。
有好心人报官了。
那些刺客见状,毫不恋战,立刻便撤。
戚如翡却不愿就此放过他们。
一是因为她还没打过瘾!
二则是这群人就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刺杀沈琢!
戚如翡当即便要追。
“阿翡!”沈琢急急抓住戚如翡的袖子:“穷寇莫追,小心有诈!”
“有炸我也能给他点了!奶奶个熊,这帮鳖孙玩意儿还没完没了了!”
说完,戚如翡一把挥开沈琢,正要继续去追时 ,身后突然‘嘭’的一声。
戚如翡扭头,就见沈琢跌坐在雨里。
他一手捂着胸口,唇色惨白,呼吸急促,瞧着像是又要犯病了。
戚如翡额角青筋迸了迸,只得转身过来扶沈琢。
孟辛也匆匆过来:“公子!”
戚如翡一见他就骂:“废物点心!你把他一个人扔在那儿,是想让他被人捅成筛子吗?”
孟辛委屈,但孟辛什么都不敢说。
正说着,雨幕里的官兵赶到了。
来的竟然还是个老熟人——京兆尹林大人。
林大人一见到沈琢,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
他扑过来问:“大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你长得那对招子是出气的啊!他这样还能是怎么了?当然是犯病了!”戚如翡像赶苍蝇一样,将林大人挥开:“让让,我先带他回去,刺客往西逃了,你带人去追。”
林大人得了这话,留一半人护送他们回相府,带了另外一半人去追刺客。
沈琢被扶着上了马车。
他靠在车壁上,喘息道:“阿翡,桌屉里有个青色瓶子,里面有药。”
戚如翡立刻低头找药,刚好错过了,沈琢扫向了孟辛那一眼。
孟辛立刻会意。
戚如翡翻出一个瓶子,问:“这个。”
沈琢点点头,又恢复成虚弱无力的模样,倒了颗药丸,艰难吞下。
孟辛在外驾着马车,朝相府走去。
大雨滂沱里,没有人瞧见,他对虚无的空气中,极快比了个杀的动作。
刺杀沈琢的这拨刺客,刚到西巷,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来人个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瞧不出来路身份,但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来的这拨人,同先前孟辛他们在庄子上见过的刑部首领一样,衣摆处皆绣着一朵芍药暗纹。
为首那人手一挥,身后众人立刻扑身上前。
大雨如幕,将天地万物笼罩其间。
雨珠与血珠齐齐飞溅,不过片刻功夫,刺客已悉数被击杀。
但来人却并未就此离开,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
将药粉撒在尸体上,不过须臾之间,地上的尸体便悉数化作一滩血水,被暴雨冲刷的一干二净。
做完这一切,这帮人又如来时一样,迅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京兆尹头都要挠秃了。
戚如翡只跟他说,刺客往西去了,可这西边岔路多了去了,再加上这么大的雨,鬼知道刺客去哪儿了!
偏偏这个时候,还有不开眼的下属,过来问:“大人,现在往哪儿找?”
“本官怎么知道往哪儿找!”京兆尹没好气吼道,他这个官职,就是钱少事多,每天得战战兢兢伺候各种权贵,简直就是一块儿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
发了一通火之后,京兆尹道:“沿路挨个儿查,查不到就一路往前找。”
在京兆尹没头苍蝇似的,在街上乱转找刺客时,沈琢他们一行人已经回府了。
见到他们一身狼狈回来,相府顿时鸡飞狗跳的。
沈琢体质本就弱于常人,虽然回府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喝姜汤,但还是很快发起了高烧。
这次不是装的,而是真的病了。
沈琢烧的意识模糊,只觉眼前像蒙了层纱,只瞧见屋内人影憧憧,却看不清楚那些人的脸。
偏偏此时,他又浑身乏力。
这种置身在未知人群中,身边没有可信任之人,让沈琢觉得很惶恐不安。
“琢儿,你要做什么?”
沈老太太见沈琢突然强撑着坐起来,忙让沈瑜去扶他。
沈瑜只得不情不愿上前。
手刚碰上沈琢,却被他一把推开。
沈瑜一时不防,摔在地上:“喂,你……”
他正要发少爷脾气时,就见沈琢趴在床上,怔然举目四望,似乎是在找什么。
沈勉之夫妇也在,沈瑜只得压下脾气,问:“你找什么呢?我帮你找!”
沈琢不答,他只是紧紧抿着唇角,目光从屋内众人脸上挨个儿滑过。
其实现在,他压根看不清楚,这些人的脸。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目光落在对方脸上时,他就不知道不是。
遍寻不到,沈琢掀被子便要下床。
沈老太太忙颤巍巍上前,欲伸手去扶他:“琢儿,你要找什么?你说,祖母帮你……”
话没说完,沈老太太只觉身后掠过一阵疾风,几滴水突然落在她手背上。
沈老太太愣了一下。
已经有人先她一步,扶住了沈琢。
是戚如翡。
刚才回来的时候,戚如翡惦记着自己的东西。
又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屋内已经围满了人,刚好见沈琢马上要摔下来了,便迅速过来扶了他一把。
扶完之后,便见众人一脸诧然看着她。
而令众人更诧然的还在后面——
刚才谁扶推谁的沈琢,这次不但没将戚如翡推开,反而还握住了戚如翡的手。
沈琢急切摸索着。
身上有湿气,掌心处有薄茧,是戚如翡没错。
沈琢紧紧握住戚如翡的手。
沈瑜:“……”
他要是再扶这个病秧子,他就是狗!
屋内一时落针可闻。
沈老太太目光微愕,过了两息,望向戚如翡的眼神,愈发柔和起来。
她道:“孩子,让琢儿先躺下吧。”
戚如翡转头,看向沈琢。
她还没说话,沈琢便像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又乖乖躺了回去,紧紧攥住她的手。
沈瑜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就是发个烧吗?这两人黏黏糊糊的,真恶心!
戚如翡见众人盯着她的手,便解释道:“先前我们回府时,遇到了刺客,他被吓坏了,可能现在还有点怕!”
可不是吓坏了!当时沈琢转头看见他时,那张脸白的就跟鬼一样!
端水进来的孟辛,听到这话,嘴角抽了抽,放下铜盆又退了出去。
沈老夫人一听这话,瞬间扭头,怒气冲冲瞪着沈勉之:“你整天忙公务不着家,现在琢儿被刺杀,你这个当爹的都不管吗?”
沈勉之背光而站,让人瞧不清脸上的神色。
只听他道:“母亲息怒,儿子这边责令京兆尹、刑部,全力缉拿刺客。”
沈老太太是打心底里,疼沈琢这个孙子的,见沈勉之这般态度冷淡,有心想再骂几句,魏晚若立刻上前道:“娘,大夫说了,琢儿需要多歇息,我们别吵到他休息了。”
沈瑜戚如翡他们这些小辈也在,沈老夫人也不能真让沈勉之下不来台。
现在魏晚若这么说,她只冷哼一声,看向沈勉之:“你如今官拜丞相,琢儿是你儿子,他被人当街刺杀,若抓不到凶手,我看你这个丞相的脸往哪里搁?”
沈勉之恭顺道:“母亲教训得是,儿子定然让他们全力缉拿凶手。”
沈老夫人被他这车轱辘话气的一噎,拄着拐杖就要走人,身后的戚如翡突然道:“等等。”
众人回头。
就见戚如翡望着魏晚若:“沈琢好像在叫娘。”
戚如翡说这话,本意是想让魏晚若过来,却不想,屋内众人脸色齐刷刷都变了。
搞得戚如翡一时摸不着头脑。
是她说错什么了么?!
短暂的沉默之后,还是沈老夫人开了口。
她道:“好孩子,琢儿现在只认你,你,你多陪陪他吧。”
什么叫只认我?!
他明明在叫娘,跟我有毛关系?
可戚如翡还没来得及说话,沈老夫人已经率众人退出去了。
戚如翡只得作罢,打算起身去沐浴换衣。
一抽,手没动。
用力再抽,还是没动。
再用力,这次不仅没动,她手还被扯的生疼。
戚如翡没好气踹了床一脚,怒道:“你别给我装死!把爪子给我松开!”
沈琢像是睡着了一样,完全没动,但手却依旧紧紧攥着她的手腕。
戚如翡沉默了两个弹指间,扭头,扯着嗓子喊绿袖。
绿袖刚给沈琢熬完药,闻言,立刻端着药碗进来:“少夫人您吩咐。”
“给我找把锯子来。”
绿袖愣了愣,多嘴问了句:“您找那个做什么?”
戚如翡冷冷道:“锯手。”
其实戚如翡这话,是说给沈琢听的。
这个狗男人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力气贼大,她怎么都挣脱不开!
戚如翡怀疑沈琢是故意在装睡,所以她想吓吓他。
但是却没想到,沈琢没吓倒,她反倒把绿袖吓坏了。
绿袖急急劝道:“少夫人,您冷静,公子现在还发着高烧呢!”
戚如翡问:“发烧影响锯手吗?”
影响是不影响,但是——
绿袖见戚如翡不像是在开玩笑,吓的膝盖一弯,就要往下跪。
“打住打住!”
戚如翡最怕他们这一套:“我不锯他手了,你把药端过来。”
绿袖端着药碗上前。
沈琢从没烧到这种程度,绿袖端着药碗,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走不了的戚如翡,大马金刀往床边一坐,用另外一只手,卡住沈琢的下颌,强逼着沈琢张嘴,然后冲绿袖道:“灌!”
“啊?!”绿袖呆呆看着戚如翡。
戚如翡瞪了她一眼:“不灌这药怎么进去?”
“可这……”
戚如翡看出了绿袖的不敢:“那要不你来卡住他下颌,我来灌?”
绿袖:“……”
她更不敢。
“别磨蹭,赶紧的!”
戚如翡现在只想赶紧把药给沈琢灌下去,让他早点醒来,这样她就能解脱了。
绿袖不敢,但是最终迫于戚如翡的淫威,她还是做了。
做完之后,绿袖几乎是同手同脚出去的。
走不掉的戚如翡,只能席地而坐,背靠在床榻上。
从敞开的窗子望出去,才发现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空气里全是泥土青草的味道。
雨后空气很湿润,兼之戚如翡今天跑了一天,现在也有乏些乏了。
坐着坐着,便睡着了。
而躺在床上的沈琢还陷在梦里。
他娘想必还在怪他回华京一事,自他回来之后,她从未入过他梦中。
今日是第一次。
梦中,他娘一直在往前走,而沈琢跌跌撞撞,跟在后面。
“娘,你等等我,你等等我。”
沈琢一直在喊她。
可前面那个人,却是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沈琢只顾着追着她,一时没注意脚下,一脚踏空,摔了一跤。
等他抬起头时,他娘已立在小船上,她冲他摇头道:“琢儿,回去吧,有人在等你,替娘照顾好那个小姑娘。”
沈琢还未来得及答话,后面突然有人推了他一把。
面前的平地突然变成了万丈悬崖,他吓得浑身一抖,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水墨青绫帐,他掌心还握着一抹温热。
沈琢偏头,就看到枕在床畔的戚如翡。
沈琢呼吸一滞。
他生怕,这又是一场梦。
梦醒后,偌大的庭院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独坐于窗前,被院中的空寂肆意撕咬。
“阿翡。”
沈琢盯着戚如翡,如是唤着,握在她手腕上的手,微微用力。
即便是一场梦,在梦里,他也要抓住她。
戚如翡是习武之人,几乎是沈琢刚有动作,她便醒了。
戚如翡瞬间暴怒:“你他娘的还有完没完了?睡着的时候攥着人家胳膊叫娘,醒来的时候摸着叫阿翡,你究竟是想当我儿子,还是想当我相公?”
沈琢:“……”
戚如翡磨牙嚯嚯:“现在立刻马上把我松开!”
“阿翡,我……”
“翡你个头?!”戚如翡打断沈琢的话,满脸痛苦:“赶紧把老子松开!老子要上茅房!”
说完,一把甩开沈琢,一阵风似的跑出去。
沈琢在床上呆坐许久,才反应过来。
那不是梦,那是真的。
戚如翡去而复还,还在那场刺杀中救了他。
她真的回来了。
过了许久,沈琢才低头闷笑一声。
刚笑完,外面便响起一道嫌弃的声音:“瞧这样子,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啊?坐哪儿傻笑什么?”
沈琢抬眸,便见沈瑜站在窗外。
沈瑜目光飞速从他脸上扫了一圈,见沈琢脸色没先前那般绯红,便知他烧退了,当即一脸不耐烦道:“我娘让我来看你醒了没有,既然你醒了,那我就回去跟她说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
身后传来沈琢的声音:“嗯,下雨天路滑,你回去的时候慢点。”
沈瑜原本正要下台阶的,沈琢这话一出,他脚下呲溜一滑,直接在台阶上摔了个屁/股墩。
戚如翡上茅房回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她立刻大喊一声:“花孔雀,你在哪儿狗狗祟祟干什么呢?”
沈瑜一听到戚如翡的声音,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戚如翡甩了甩手上的水,进来就见沈琢坐在床沿上,便问:“花孔雀来干什么?”
沈琢一本正经道:“来狗狗祟祟。”
戚如翡:“……”
戚如翡懒得搭理他,径自往前走。
沈琢的目光追随着她:“阿翡,你今天……”
“我今天去鹿鸣寺了,”戚如翡以为,沈琢是问这个:“我听花孔雀说,鹿鸣寺的平安符也是你们华京的特产之一,便打算去买一些。我早上走的匆忙,那时候你不在,我让花孔雀跟你说一声的。”
所以她今天不是走了?!
沈琢的气舒到一半,看到戚如翡的动作时,这口气瞬间又提了起来。
他神色惊惶道:“阿阿阿翡……”
“叫魂啊你!有话就说,有屁……哎,我去,我的衣裳呢?”
说话间,戚如翡打开了衣柜。
发现衣柜里空空如也,她的衣裳,一件都没了。
戚如翡看向沈琢:“我衣裳呢?”
“那个,阿翡,这个……”
“等等。”戚如翡抬手打断沈琢的话。
刚才进屋时,戚如翡就觉得哪里怪怪的,现在衣裳不见了之后,戚如翡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之后,她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儿了。
戚如翡朝沈琢走去。
她抬手指向窗边:“那儿,原本有个妆奁台,我的。”
沈琢眼皮一跳。
戚如翡又指向角落里:“那儿,原本放着我的箱子。”
戚沈琢呼吸一滞。
戚如翡又指向榻上:“那儿,上面本来铺的是张虎皮,上面还有一把,我从厨房要来的蒲扇。”
沈琢心都快不跳了。
“阿阿阿翡,那个,你听我解释,我……”
戚如翡站在沈琢面前,微微俯身,逼的沈琢一下子坐在床上。
她居高临下看着他,面无表情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今天走了,所以把我的东西全都扔了?”
第26章 套路 阿翡,你能不能不走?
是, 但是沈琢不敢承认。
这可不是打一顿就能完的事!
沈琢在心里,已经把沈瑜活刮了一遍,但现在当务之急, 还是得先安抚好戚如翡。
他伸手想去拉戚如翡:“那个,阿翡,你听我解释, 我……”
“别给老子整那些虚的!”戚如翡一把拍开沈琢的手:“你就告诉我,我的东西去哪儿了?”
这个狗男人!
自己出趟门的功夫,他就把她的东西全给扔啦?!
这是迫不及待想让她滚的意思?!
沈琢脑子飞快转动着。
现在有两个解决办法:第一,承认, 然后跪下求戚如翡原谅,但很大概率,戚如翡不但不会原谅他,反而还会把他暴揍一顿, 立刻走人。
第二, 装病, 拖延时间,让人将原本的东西再置办一套。
沈琢毫不犹豫选择了第二种。
他抬手捂住胸口, 蹙眉,正要开始喘时, 有人从外面进来了。
来人迟疑问:“少夫人,可是在找您的东西?”
“对, 你看见了?”
戚如翡暂时放过沈琢, 看向绿袖。
绿袖声音还有些喘:“今日天气好,公子让奴婢把您的那些东西,拿去让婆子浆洗了。”
衣裳什么的,浆洗戚如翡能接受, 但是——
戚如翡拧眉道:“那妆奁台呢?那个也要浆洗?”
“妆奁台没有,那个搬出去擦洗了,奴婢这就让人给少夫人搬回来。”
绿袖说完,就有四个小厮从外面进来,两个抬着妆奁台,两个抬着箱子。
戚如翡这才放了沈琢,朝箱子走过去。
而几乎是她刚转身,沈琢就立刻松了口气,他也跟着站起来。
两个小厮抬着妆奁台进来,询问道:“少夫人,这个要放哪儿?”
戚如翡头也没抬,指了指原来放妆奁台的地方,去翻箱子里的东西。
箱子里的东西是她的没错,但是——
戚如翡拨弄了几下,问:“我的衣裳呢?”
这里面,并没有她的衣裳。
一般人家,主人不要的衣裳,都会赏给下人穿。
但绿袖知道,沈琢之所以让将东西烧掉,就是不想留下一星半点戚如翡的影子,所以处置这些东西的时候,她便按照沈琢说的,让小厮烧了。
可现在……
绿袖心虚道:“下午风大,被、被风刮走了。”
戚如翡惊了:“全刮走了?!”
一件都不带剩的?!
绿袖艰难点头。
戚如翡又问:“那我的蒲扇呢?”
“那个,刚才奴婢给公子熬药时,不小心把它给烧了。”绿袖膝盖一弯,跪了下来:“奴婢该死。”
戚如翡觉得,简直是哔了狗了!
她就出了趟门的功夫,怎么就成这样了?!
绿袖还在请罪:“是奴婢该死,奴婢煎药的时候不该打盹,烧了少夫人您的扇子,少夫人您放心,明天奴婢就去买一把一模一样的赔给您,至于您被风吹走的衣裳,奴婢……”
戚如翡满脸烦躁打断绿袖的话:“行了,没了就没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起来。”
沈琢靠在妆奁台上,虚咳一声:“此事归根究底,还是由我而起,阿翡,衣裳和扇子,明日我让人重新再给你置办一套。”
“大可不必!”戚如翡转头看向绿袖:“我要沐浴,把你的衣裳借我一套。”
“好,奴婢这……”绿袖答应的话正要说出口时,见沈琢突然看过来,绿袖突然就想起,上次孟辛说,他莫名得罪沈琢一事。
绿袖立刻改口:“奴婢换洗的衣裳堆着还没洗。”
戚如翡一脸狐疑看着绿袖。
她一向都将自己收拾的很干净整洁,看着不像是个堆着衣裳不洗的!
但转念一想,也正常,毕竟姑娘家,总有不方便洗的时候。
她不行,换个人就好了。
戚如翡道:“那你帮我问问其他人,看她们谁有,借我一套。”
沈琢眸光微闪。
绿袖从善如流答:“少夫人,您个子高挑,奴婢们的衣裳,您怕是穿不上。”
戚如翡:“……”
沈琢适时开口:“我有两身夏衣,还未穿过,阿翡不如穿我的?”
别无选择的戚如翡,只能拿了沈琢的衣裳,去净室沐浴。
见戚如翡进了净室后,一直靠在妆奁台上的沈琢,这才不着痕迹松了口气,立刻转身托住妆奁台一角。
如果戚如翡刚才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这妆奁台有一条腿短了一截。
下午看到戚如翡回府后,绿袖便心知不好,立刻去找了焚化的小厮。
但她去迟了半步。
戚如翡的衣裳蒲扇等物,已经被烧了,而这个妆奁台,也被劈了一刀。
刚才妆奁台被抬进来的时候,沈琢眼尖发现了这一点。
所以在小厮放下时,他佯装不经意靠过去,实则是为了扶住,避免被戚如翡看出端倪。
绿袖立刻找了石片,垫住妆奁台的一角,确保妆奁台不会倒。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身道:“属下已命人去找木匠了,让他重新再做个一模一样的妆奁台,三天之内应该能完工。”
这才是沈琢用绿袖的原因——
绿袖心细如发,且能随机应变,不像孟辛那个死脑筋,今夜若非是她,戚如翡这一关,他定然过不了。
沈琢轻轻颔首:“今夜这事你做的很好,我允你一件事,想好了来告诉我。”
绿袖猛地抬头,满脸惊愕看着沈琢。
但旋即又反应过来,这样是大不敬,立刻垂首道:“多谢公子。”
沈琢挥手示意绿袖退下,自己独身立在窗前。
窗外灯影憧憧,黛青色的苍穹上,挂着伶仃星子。
沈琢在想以后。
今日他本以为,戚如翡已经离开了,所以才做了断舍离,却万万没想到,戚如翡竟然会去而复返,又于这场刺杀之中救了他。
经此一事,沈琢后悔了——
他不愿意放戚如翡离开了。
可他知道戚如翡的性格,柳柳大仇已报,她定然是要走的。
他要用什么办法才能留下她?!
沈琢正想的出神时,身后突然传来窸窣脚步声。
他回头,便见戚如翡从屏风后面出来,素净的脸上还带着沐浴后的绯色。
沈琢的衣裳,对戚如翡来有些宽大,戚如翡便将袍摆的前后襟,全都撩起来掖在腰上,又将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白净纤细的手腕,整个人看着飒爽不羁。
戚如翡出来,见沈琢立在窗边,便随口问了句:“又在想你娘了?”
沈琢一愣。
戚如翡坐到榻上,抓起一把扇子,虎虎生风扇起来:“你下午昏睡的时候,一直在叫娘,话说府里现在这位,不是你亲娘啊?”
嫁进相府之前,钱嬷嬷其实有同戚如翡说过相府的人丁关系。
但当时,戚如翡想着,她是来找沈琢报仇的,又不是真来给他当媳妇儿的,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没往心里去。直到今天众人走了之后,她才想起这一茬。
沈琢眼脸低垂。
这次,他没有像以前那般,说‘相府的事情有些复杂,阿翡若是想听的’之类的话,而是径自开了口:“嗯,我娘是我父亲的发妻,她是平妻。”
这个戚如翡知道。
男人嘛,有点小钱,有点小权,不是想换媳妇儿,就是想养一堆媳妇儿,叶城好多大户人家也这样。
沈琢道:“阿翡应该听说过,相府两位夫人相处,曾堪称后宅典范一事?”
戚如翡实诚摇头:“没有。”
她以为这个话题就此终止了,却不想,沈琢将果盘递过来,轻声道:“阿翡没听过也无碍,我说给阿翡说。”
戚如翡其实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但鉴于沈琢今晚似乎格外有倾诉欲,戚如翡也不好拒绝他,便接过果盘,当起了吃瓜群众。
“我娘是我父亲的原配,但他们之间的婚事,并非是情投意合,而是陛下赐婚所致。但据说,他们成婚之初,也过了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直到双亲皆亡的魏晚若来府里。”
戚如翡一听这个开头,就嗅到了烂俗话本子那味了,便只专注吃西瓜。
沈琢还在继续:“其中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并不知晓,但她来府里不过月余,我爹便以平妻之礼将她娶过门……
“嗯嗯嗯,然后呢?”
戚如翡吃着瓜,敷衍发问,实则已经猜到了后续,按照这种发展,接下来宅斗是没跑了。
毕竟那些烂俗话本子都这么写。
“她过门之后,和我娘相处的很好,两人之间亲如姐妹,外面人一度说她们是后宅相处典范。”
“嗯?!”跟话本子的走向不一样,戚如翡有点好奇:“然后呢?”
“然后,我就跟阿瑜相继出生了。”
“听着很和谐啊!”戚如翡就有点奇怪了:“照这样发展,你跟花孔雀关系应该很好,为什么会搞成现在这样?”
“因为我娘去世了。”说这话时,沈琢逆光而坐,让人瞧不见他的神色,但能感受到他身上浓浓的哀伤:“她去世之后,我就被送去梨川了。”
戚如翡顿觉手中的瓜不甜了,坐起来问:“你娘去世后,为什么要把你送走?”
这是个好问题。
沈琢身子微侧,眼睫下垂,半张瓷白的脸沐浴在灯晕里,将他脸上的失落难过,照的一览无余。
他轻轻摇头,语气里全是酸涩:“我不知道,他们说,这是我娘的遗愿。”
“他们?”
“我父亲和我母亲。”
沈琢垂眸,余光扫见戚如翡眉头紧蹙。他以为,她会说些安慰,或义愤填膺的话来,那样,他就可以……
却不想,戚如翡一张嘴,差点把他送走了。
因为戚如翡问:“你娘为什么要把你送走?”
沈琢:“……”
这是重点吗?!
这个时候,戚如翡不应该安慰他吗?她——
但对上戚如翡好奇的眼神,沈琢知道:在戚如翡那里,这个确实就是重点。
他只能极尽难过道:“我不知道。”
戚如翡又不说话了,她在思考。
沈琢一见她这样,眼皮猛地一跳。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戚如翡开始思考,她这一思考,这个话题,说不定等会儿就歪到爪哇国了。
“阿……”
“我知道为什么了!”戚如翡激动的狠狠拍了沈琢一掌,称赞道:“你娘挺有远见啊!”
沈琢表情差点没崩住:“远见?!”
“是啊!”戚如翡头头是道给他分析:“人不常说么,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你娘定然是担心,她走了以后留你在华京她不放心,所以就让把你送走了啊!这是个多么有远见的决定啊!”
沈琢没有心疾。
但他觉得,要是再跟戚如翡说下去,他就该有心疾了。
他一晚上搁这儿又演又说的,最后竟然只换来一句——你娘挺有远见啊!
沈琢气不过,又垂死挣扎一下:“阿翡,我当时被送走的时候,只有七岁。”
“七岁咋啦?!我七岁的时候,都能跟寨子里的叔伯兄弟下山去打劫了!”戚如翡说完之后,立刻改口:“那什么,打猎打猎!”
沈琢:“……”
好了,现在死透了。
戚如翡觉得再聊下去,她土匪的身份,可能就兜不住了。
她迅速做了总结陈词:“你不就是娘早逝,爹不疼后娘不爱吗?这才哪儿到哪儿,你看看我,我连我爹娘是谁都不知道,胡打海摔长大,这不也没整天哼哼唧唧么?我这样说,你心里会不会好受点?”
沈琢心里没有好受,相反还有些发苦:他是来卖惨的,不是来比惨的。
但今晚他已经被戚如翡打死了,只能来日再战了。
沈琢捂着胸口站起来:“嗯,好多了,不早了,阿翡早点睡吧,明天我让人来给你做衣裳。”
“不用,反正我就要走了。”
刚朝前迈了一步的沈琢,猛地转身,又坐回榻上:“走?”
戚如翡不明白沈琢这么大反应干什么:“是啊!柳柳的仇报了,我的特产也买好了,自然就该走了啊!而且我的衣裳扇子也没了,那就明天走好了。”
沈琢没想到,戚如翡会突然决定明天就走,他急急道:“衣裳扇子我给你置办新的。”
“不是衣裳扇子的事。”
沈琢满面惶然看着戚如翡,语气里全是无措:“阿翡,你走了我怎么办?”
“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啊!”
“可是有要杀我。”
“一直不都有人要杀你么?”
沈琢:“……”
之前他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戚如翡不明白,沈琢现在娘们兮兮的又闹哪出?!
戚如翡不耐烦道:“而且昨晚是你自己亲口说,你行的,还说以前我没来的时候,你也活得好好的。”
沈琢人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伸手去拉戚如翡,可怜兮兮道:“那是之前,今天阿翡你也看见了,我差点被杀了,我现在觉得我不行。”
“男人是不能说不行的!”“男人是不能说怕的!”戚如翡打断沈琢的话:“再说了,你先前昏过去的时候,你爹说了,他会让京兆尹、刑部全力缉拿刺客的。”
“他以前也说过这话,可我回京一载,刺客一直没抓到,阿翡,我……”
沈琢话没说完,就被戚如翡抬手打断了:“你等等。”
戚如翡起身去了外间。
等她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东西:“这个给你。”
沈琢接过,是一个三角的平安符。
戚如翡打了个哈欠:“那个花孔雀说,鹿鸣寺的平安符很灵,我给你也顺带求了一个,它会保你平安。”
送完平安符,戚如翡便打算睡了。
正要往榻上躺时,手腕猛地被人一把攥住,紧接着就听沈琢问:“阿翡,你能不能不走?”
第27章 端倪 方卓已死,线索全断了。
“不能!”戚如翡抽出手, 打了哈欠:“行了,别娘们兮兮的了,你要是怕刺客, 下次出门就多带护卫。”
她回寨子里还有事呢!
当初因她执意来华京一事,寨主估计现在还在生气。
她还得回去哄他。
一想到这个,戚如翡就觉得头秃。
她刚躺在榻上翻了个身, 就听身后的沈琢道:“柳柳一事,或许另有隐情。”
沈琢握紧手中的平安符。
戚如翡不愿为他留下来,但若事关柳柳,那定然会另当别论。
果不其然。
他这话一出, 戚如翡立刻翻身坐起来。
沈琢没隐瞒,将奉墨今日说的话,悉数告诉了戚如翡。
戚如翡拧眉,沉默片刻, 说出口的第一句话, 不是问方卓这事, 而是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他早不说晚不说,却在她说要走的时候, 突然告诉她这件事。
沈琢站在灯下。
烛火将他秾丽的眉眼照的一清二楚,他脸上还有病态, 但神色却很坦荡。
他大大方方承认了:“因为我想留下阿翡。”
戚如翡握着拳头起身。
沈琢不避不让:“我今天刚见完方卓的书童,回程的路上, 就遇到了刺杀, 阿翡若不信我说的,我可以让方卓的书童来见你。”
他这话说的巧妙。
他去见方卓的书童是真,遇袭也是真的,但两件事之间有没有联系, 没人知道。
但没关系,只要能留下戚如翡,沈琢就可以让它们有联系。
戚如翡的拳头,停在沈琢面门前时,他刚好说了最后一句话:“只有阿翡在,我才有命查这件事。”
说完之后,沈琢晃了一下,勉强扶住站稳,又开始微微喘起来的。
戚如翡啧了声:“你他娘还真是朵娇花!多说几句话就喘!”
嘴上如是嫌弃着,但戚如翡还是倒了盅茶,递给沈琢。
“多谢阿翡。”
戚如翡坐回榻上,垂眸凝思。
沈琢也没逼她,她知道,戚如翡在辨认,刚才他说的那些话的真伪。
所以说,方卓对柳柳,并不是简单的见色起意,而是有所预谋?!
可柳柳一个孤女,有什么值得方卓,千里迢迢从华京跑过去骗她的呢?!而且还冒充沈琢的身份?!
这太说不通了。
但戚如翡并没有说信任沈琢与否。
她先问了个问题:“方卓为什么要冒充你去接近柳柳?”
沈琢哑然失笑。
戚如翡这人,小事上大大咧咧的,但在大事上却从不含糊。
她对华京不熟,便从他身上着手。
沈琢将他和方卓之间的恩怨说了。
末了,他又道:“但根据奉墨所说,方卓去叶城,应该是受人指使。”
风从窗口吹起来,将戚如翡的头发吹的扑在她脸上。
戚如翡烦躁将头发拨开,转头看向沈琢:“既然他是去叶城找人,却利用你的身份去接近柳柳,那么他要找的人是柳柳?”
沈琢点头。
戚如翡沉默了好一会儿,扇着扇子:“一般找人,要么是寻亲,要么是寻仇,如果是前者,那么方卓找到柳柳之后,应该会直接将她带走。可如果是第二种,方卓会直接杀了柳柳,可他为什么要这么作践柳柳?!”
上次说方卓处处留情时,戚如翡就已经很恶心方卓了,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狗东西还能更恶心!
他同柳柳的相遇,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算计!他们诱柳柳捧出一颗真心,却又将这颗心摔的稀巴烂,害得柳柳一尸俩命!
戚如翡恨的牙痒痒,她蹭的一下站起来,眸色猩红:“方卓那个狗东西在哪儿埋着?我要把他拉出来鞭尸!”
这个狗东西,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阿翡,你先冷静点!”
沈琢忙上前拉住戚如翡,他知道,一旦牵扯到柳柳,戚如翡就容易失了理智,便迅速道:“现在方卓已经死了,柳柳的仇,我们只能找指使方卓去叶城的人报。”
对!方卓那个狗东西已经死了!
但是指使他害死柳柳的人还活着!
戚如翡灌了盅冷茶,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你知道幕后黑手是谁?”
“不知道。”见戚如翡脸又要变,沈琢立刻道:“不过要想找出这个人也不难,如今方卓已死,他的书童也一问三不知,这边的线索断了,我们不妨从他找柳柳目的这一块儿着手。”
这倒是个主意。
可柳柳自幼在叶城长大,方卓的主子找柳柳干什么?!
戚如翡想不明白。
不过没关系,当初是寨主捡了她们两个的,说不定他会知道些什么。
一念至此,戚如翡立刻起身。
沈琢一眼看出了戚如翡的想法,一把又将她摁了回去。
他道:“阿翡,不用回叶城,我猜,方卓找柳柳,应当是将她当成了将军府的二小姐。”
戚如翡猛的抬头,脸色变了变。
沈琢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儿:“怎么了?”
戚如翡眉心跳了跳。
她深烦躁道:“没事,他们找将军府的二小姐做什么?”
这也是沈琢想不通的地方。
戚将军夫妇亡故多年,将军府就是个空壳子,一个被拐失踪多年的人,戚家人找尚能理解,幕后之人找,究竟是意欲何为?!
还有方卓冒充他,接近柳柳一事。
究竟是方卓为泄私愤为之,还是幕后之人刻意安排,目的是诱戚如翡来华京,那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方卓已死,所有的不对劲已有端倪,但线索却全断了。
戚如翡见沈琢不说话,忍不住问:“你想什么呢?”
沈琢回过神来,想了想,道:“阿翡,我们成亲已有月余,不如我明天陪你回趟将军府?”
戚将军夫妇在十三年前亡故,那时候他们都还小,唯一可能知道些什么的,只有将军府的人了。
第28章 兄长 图他死得早。
沈琢每次生病, 都得躺个三五日。
但这次,第二天他便能出来走动了,甚至在陪老夫人吃早饭时, 还说要陪戚如翡回趟娘家。
彼时,魏晚若也在。
她听到这话,愣了下, 柔声道:“你昨日病了一场,大夫叮嘱过要你多休息,今日瞧着日头不弱,不妨你们改日再去?”
魏晚若满脸关怀之色, 任谁见了,都要称她是慈母。
戚如翡摇头:“不行,今天去。”
她不想等了。
“可琢儿的身子……”
“母亲不必忧心,”沈琢给戚如翡夹了个包子, 温润一笑:“我的身子已无大碍了, 而且听说今日子忱兄回京, 我和阿翡也去瞧瞧他。”
魏晚若听他这么说,便去看沈老太太。
沈老太太一向疼沈琢。
他既说要出门, 她自然依了。
而魏晚若只是做做慈母的样子,沈老太太既然点了头, 她自然不会再说什么,转而又说了些关怀的话。
吃过早饭后, 戚如翡和沈琢便出门了。
孟辛一甩鞭子, 将马车往戚家赶。
戚如翡靠在车壁上,一把将袖子撸到胳膊肘,随口问道:“你刚才说的子忱兄是谁?”
沈琢正在倒茶。
闻言,动作一顿:“阿翡不记得他了么?他是你兄长。”
兄长?!
戚如翡不耐烦啧了声:“我连我爹娘是谁都不记得, 你觉得,我还能记得我有个兄长?”
沈琢:“……”
虽然戚如翡不记得戚子忱这个兄长,但戚子忱却一直惦记着她。
先前,戚子忱收到家书,说戚如翡已经找回来了。
是以今日随大军回朝,戚子忱匆匆去营中露了个脸,便向上峰告假,一路纵马回了戚家。
可回来之后,却被告知,戚如翡已经出嫁了。
戚子忱愣住了:“囡囡不是刚找回来吗?怎么这么快就嫁人了?!”
“是你大伯父他们生前就定好的亲事。”二夫人匆匆带过这一茬,拉着戚子忱,抹着眼泪道:“长高了也瘦了了,当初娘就说,让你好好读书,将来走仕途,可你偏不,非要去从军……”
“娘!儿子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还不如上战场杀敌保家卫国呢!”
戚子忱打断二夫人的话,拎着茶壶,对着壶嘴直接喝了起来。
二夫人忙道:“你慢些喝,慢些喝!”
戚平川是文人,见不得这般牛饮的方式,但见戚子忱满头大汗,又想着他今日刚回来,便忍着没发脾气。
戚子忱灌了半壶茶,才觉好些。
他随手抹了把汗,问:“娘,囡囡嫁给谁了?我瞧瞧她去。”
戚子忱虽是戚平川的儿子,但他自小就喜欢亲近大伯戚平山,连带着,同戚如翡的关系也很好。
这些年,除了戚老夫人之外,戚子忱也在找戚如翡。
二夫人轻咳一声,神色有些不自在:“你这刚回来,过几日再去瞧她。”
“娘,我等不了过几日,我跟囡囡这么多年都没见了,我……”戚子忱说到一半,突然发现二夫人似乎有些心虚。
等等!刚才他娘说,这门亲事是大伯父他们当年定的,那就是——
戚子忱声音陡然拔高:“相府?!你们把囡囡嫁进相府了?!”
这几年,戚子忱一直在军中,身上便有股杀伐之气,陡然发起脾气来,二夫人也怵得慌。
她忙道:“不,不关我们的事,阿翡被找回来之后,相府的人就来提亲了。”
人常说,知子莫若父,反过来也一样。
戚子忱太了解他爹娘,他怒道:“阿翡被拐多年,若非你们主动提起,相府如何会记得这桩亲事?!”
二夫人嗫喏道:“我,我……”
“混账东西!”一直被忽视的戚平川终于忍不下去了,重重拍着桌子:“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戚如翡和沈琢刚进院中,就听到了戚平川的怒吼声。
戚如翡有些好奇:“二叔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火?”
“这,小人……”管家话没说完,一道比戚平川更凶的男声跟着响起来了:“我说错了吗?!全华京谁不知道,沈琢一只脚都踏进棺材里了,你们竟然让妹妹嫁给他?!”
一脚刚迈进院中的沈琢:“……”
管家简直都想死了。
戚如翡突然带沈琢回来,他本想让小厮先去通传一声的,但沈琢却说,他知戚子忱今日回来,想必此时已经到府上了,不让打扰他们共叙天伦,他和戚如翡直接过来便好。
谁曾想,直接过来的结果就是这。
管家生怕,里面再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当即扯着嗓子便要喊,可有人却比他更快一步。
戚子忱见与父母说不通,一把抓起桌上的佩剑:“我这便杀去相府,将妹妹带回来!”
说完,大步流星朝外走。
“混账东西!你给我站住,你……”
戚平川话说到一半,外面突然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你是要去相府接我吗?”
戚子忱脚下一顿,看着面前的人。
这女子约莫十七八岁,挽着妇人的发髻,一身水绿色窄袖裙装,手上握着一把文人扇,此时正将扇子盖在头上挡太阳,眯着眼睛看他。
依稀有些像他记忆里的面容。
戚子忱不可置信叫了声:“囡囡?!”
“囡囡?!”戚如翡一愣:“哦,不是我啊!”
说完,她顺着台阶上上走,向匆匆奔过来的戚平川夫妇打招呼:“二叔,二婶。”
戚平川夫妇也是一愣。
他们没想到,戚如翡会突然回来。
还是二夫人率先反应过来,立刻道:“阿翡回来了,来,快进来,刚好你哥回来了,听说你成亲了,还嚷着要去相府见你呢!”
自己儿子这个脾气,二夫人是知道的。
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说不定真的会杀到相府去!不过现在戚如翡回来了,这事就好办了,左右当时这门亲事,是戚如翡自己点头的,也怪不到他们头上去!
“哥?!”戚如翡扭头,看向银甲凛凛,一脸杀气的戚子忱。
“哎哎哎,”找了多年的妹妹,现在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戚子忱高兴的手足无措:“囡囡还记得我吗?”
戚如翡指了指自己:“囡囡?!”
戚子忱怔了一下,突然啊了声。
他这才想起来,小时候的戚如翡也不喜欢他叫这个称呼,立刻改口道:“我以前听大伯母常常这么叫你,既然你不喜欢,那我跟大伯一样,也叫你阿翡吧。”
戚子忱刚说完,二夫人便道:“外面天热,有什么话,咱们进屋说。”
戚如翡朝前走了一步,突然又想起来沈琢来,扭头道:“你还站哪儿干什么?等着我找八抬大轿来抬你呢?”
谁?!
谁站在哪儿?!
戚平川夫妇顺着戚如翡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一身绿衣的沈琢,站在廊下的花树下,正微笑望着他们。
天爷啊!他什么来的?!
戚平川差点来了个平底摔。
戚子忱忙扶着他:“爹!”
戚平川立刻将他扒拉开,正要开口跟沈琢说话时,沈琢却先一步开口了。
他道:“我刚才听子忱兄,我一只脚都踏进棺材里了,我怕我再往前走,不吉利。”
戚平川:“……”
戚子忱扭头。
他其实没见过沈琢,只是听过他的名字,知道他一身病骨的事。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他说的话,会这么尴尬,竟然被沈琢听了个正着,不过沈琢既然来了,也刚好,省得他再去找他了。
“沈公子,阿翡……”
戚子忱刚起了个话头,就被戚如翡打断了。
虽然今天是第一次见戚子忱,但戚如翡对这个便宜哥哥印象不错,见沈琢突然作起来了,直接不耐烦道:“你再站那儿哔哔不过来,我就把你打进一只脚迈进棺材里!赶紧滚过来!”
戚平川夫妇都要凌乱了。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戚如翡说完这话,沈琢竟然真的就过来了。
戚子忱也是一愣,他还以为戚如翡在相府过的不好呢!没想到,沈琢竟然这么听她的话!
但是听话也不行。
瞧沈琢那面色苍白,脚步虚弱无力的模样,一看就是非长寿之人。
戚子忱跟着戚如翡进去:“阿翡,你放心,兄长回来了……”
“打住!”戚如翡刚才在门外已经听了个大概。
这位戚子忱大概是个妹控,以为是他爹娘忽悠她,嫁给沈琢的呢!
戚如翡道:“二叔、二婶一没逼我,二没忽悠我,是我自愿嫁给沈琢的。”
戚子忱不信:“嫁给他?!你图他什么?”
戚如翡往圈椅上一靠:“图他长得好看,图他有个当大官的爹,图他听话,图他死得早,不行么?”
被图死得早的沈琢:“……”
戚平川瞬间觉得椅子扎的慌。
见沈琢捧着茶盏的手一抖,他眼皮也跟着一抖,立刻呵斥道:“阿翡,不得胡言乱语!”
说完,又立刻向沈琢赔不是:“大公子,犬子刚才言语无状,冒犯了您,老朽代他向您赔不是,还请您勿怪!”
戚子忱不服气:“爹,我……”
戚平川转头呵斥:“闭嘴!”
“行了!”戚如翡打断他们的话:“我既然嫁给沈琢了,凡事我自己能解决,你们就别操心了。”
说到这里,戚如翡扫了一眼戚子忱,撑着下巴问:“你武功怎么样?”
戚子忱一愣,不明白戚如翡怎么会问这个,便谦虚说了句:“还行。”
“我们俩比划比划?”
戚如翡在叶城的时候,想松筋骨了就下山去打劫。
到华京来,只能跟那些刺客打,但因为要保护沈琢,她每次都打得不过瘾,见戚子忱穿着盔甲,又握着剑,一时兴起便想同他比划比划。
戚子忱一脸惊讶道:“阿翡会武功?!”
“小瞧我?!等会儿我让你叫我爷爷!”戚如翡问:“比不比?”
戚平川嘴都要气歪了。
戚子忱当即应了。
两人也不管堂上剩余的三人,当即便一起往外走。
沈琢无奈摁了摁眉心,在戚平川连连道歉中,跟了过去。
将军府专门修建有练武场。
虽然戚将军夫妇去世多年,但这练武场却没荒芜,看得出来,时常有人过来打扫。
戚如翡等戚子忱卸了甲,也没跟他啰嗦,直接提刀就上。
戚子忱怕刀尖无眼伤了戚如翡,最开始并没有拔剑,但数招过后,他发现戚如翡武功不弱,他一味防守有些吃力,只得拔剑应对。
今日是个阴天,凉风习习。
练武场上刀光剑影惊掠而过,一绿一黑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
沈琢立在廊下,绕有兴致看着他们。
戚如翡的武功,沈琢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戚子忱的武功竟也不错,动起手来,竟然能和戚如翡不相伯仲。
一炷香后,戚子忱仓惶间,不小心露了个破绽,被戚如翡一刀将剑劈开,刀尖直抵他喉间。
戚子忱顿时输的心服口服,不禁感叹道:“大伯父要是看到你如今这样,定然会很欣慰的!”
戚如翡不置可否。
她习武是为了她自己,别人欣慰不欣慰,关她什么鸟事!
沈琢坐在旁边的亭子里,待两人比武归来,立刻将帕子递给戚如翡。
戚如翡胡乱抹了把汗,问道:“你说你从小就崇拜我爹,那你知不知道,他跟谁不对盘?或者谁跟他有仇?!”
这才是戚如翡找戚子忱比武的目的。
对他们习武之人来说,与其搁哪儿用嘴叭叭说,还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场,打得血热了,什么话都好说。
“大伯父一直在边关驻守,要说跟谁有仇,或者不对盘,那就只有……”
戚子忱话一顿,抬手指向沈琢:“他爹。”
沈琢表情骤然一冷。
第29章 传召 兄终弟及?阿瑜,你想及我什么呢……
这话并非是戚子忱信口开河。
时间往后倒退二十年,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镇远将军戚平山和丞相沈勉之不和。
自古以来,武将和文官都是互看不顺眼。
但又属于看不惯但又干不掉彼此的那种, 只能有事没事就吵,而戚平山和沈勉之各自统领文武官,关系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戚子忱道:“据说有一次, 因为将士抚恤金的问题,大伯父和沈相在早朝上吵起来了,大伯父暴脾气一上来,直接抄着笏板就把沈相暴揍了一顿。”
沈琢听不下去了:“你当殿前司的人是摆设吗?!”
“好像也是。”戚子忱挠了挠脑袋, 他承认沈琢说得有道理,但却又道:“那会儿我还小,只有八岁,但我记得, 是有这么回事的, 但可能没这么严重, 当时陛下好像还下了口谕,让大伯父去相府道歉, 但大伯父死活不愿意。”
戚如翡问:“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好像是大伯母出面了。”
“我娘?”
“对!”戚子忱比戚如翡大三岁, 且他自小崇拜戚平山这个大伯,但凡戚平山回华京, 他就爱粘着他, 对戚平山他们一家的事也是了如指掌。
戚子忱道:“虽然大伯父和沈丞相关系不睦,但大伯母和姜夫人是却是好……
戚如翡都被整糊涂了:“姜夫人又是谁?”
“是我娘。”沈琢解释道:“当初我爹娶了平妻之后,府里下人为了区别两位夫人,便按照她们的姓氏来叫。”
沈琢的母亲名唤姜离, 下人便称她为姜夫人。
戚子忱点头,他见戚如翡似乎把以前的事全忘了,便说的很细致。
“大伯母以前曾是宫中的医女,因医术出众,一直在为姜夫人看眼疾,两人便成为了好友,虽然大伯父和沈相吵的不可开交,但她们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好,后来你们两个的亲事,就是她们敲定下来的,据说是为了缓和大伯父和沈相的关系。”
戚如翡惊呆了。
她还是第一次听人用儿女亲事缓和关系的!
而且刚才戚子忱都说了,她爹连在朝中揍人这种事都能干得出来,他和沈勉之之间的关系,还能缓和个屁!
他们三个人正说着话,便见有人从廊下过来。
来人冲他们三人行了一礼,道:“老夫人醒来,听说公子、小姐带着姑爷回来了,便让奴婢过来请三位主子过去说会儿话。”
沈琢神色一怔。
目光落在传话人的身上。
来将军府这半日,府里的下人,皆唤戚如翡是二小姐,只有这人叫的是小姐。
戚如翡是镇远将军的独女。
正经计较起来,她应该被叫做小姐,而不是二小姐!
戚如翡看到来人,眼睛瞬间亮了。
她立刻翻身从亭子里跳下去,摇着扇子,明媚笑道:“钱嬷嬷,我走了之后,你是不是很无聊啊!”
钱嬷嬷依旧板着脸。
但看向戚如翡的目光,却很柔和:“小姐说笑了,自小姐出嫁后,奴婢便又回老夫人身边侍奉了。”
沈琢见她们两人很娴熟,不禁问道:“这位是?”
“哦,你说钱嬷嬷啊!”戚子忱道:“她是我大伯父的乳母,阿翡小时候,她也帮忙带过的。”
沈琢点点头。
他们三人去见了戚老太太。
老太太最近这几天身子不爽利,孙子孙女全回来了,本是件喜事,可她没坐多久,身子便撑不住,被婆子扶去歇息了。
戚平川又请他们去前厅用茶。
用茶时,沈琢同戚平川闲聊时,便将昔年,戚平山在朝中的事摸了个七七八八。
之后,戚如翡和沈琢在戚家用过饭,直到日暮时分才告辞离开。
来戚家一趟,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戚如翡心里气不过,重重捶了一拳桌子。
戚子忱说,戚平山生前,和沈勉之不对盘。
但是害死柳柳的人,绝对不可能是沈勉之,不然沈勉之当年为什么要同意这门亲事,以及为什么要让沈琢娶她!?
是嫌沈琢命长吗?!
那指使方卓去找柳柳的人究竟是谁?!
她对华京不熟,所有事情都是两眼一抹黑,她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去找凶手!
戚如翡看向沈琢:“你有没有头绪?”
沈琢摇头。
方卓虽然有个叔父,但并未跟叔父住在一起,唯一可能知道些什么的,只有他的书童奉墨。
可奉墨知道的全都说了,而戚家这边又全无线索。
他们虽然都知道,这幕后还有凶手,却都不知从何处下手。
马车疾驶而过,热风刮起帘子来,戚如翡更觉烦躁,便突然道:“停车!”
孟辛在外勒住缰绳,将马车停下。
戚如翡扔了句:“我下去转转,你自己回去。”
说完,便径自下了马车。
此时天已是日暮,暑气逐渐消散,小贩行人都出来了。
一眼望过去,全都是人头,戚如翡顺着人流走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累,见旁侧临街有个酒馆,便要了壶酒,靠在一棵柳树上喝了起来。
而她身后,正对着一家赌坊。
一群公子哥儿摇着折扇,从里面出来。
打头的就是沈瑜和刘子庸。
“娘的,今天手气也忒差了!”刘子庸啐了一口气,冲众人道:“哥几个,晚上还有没有别的安排?没安排的话,咱们一起去春满园,找红红姑娘,给我们换个手气怎么样?!”
以往每次这个时候,沈瑜最先附和。
但今天,他却果断拒绝了:“不去,小爷我要回去睡觉了。”
“睡觉,现在?!”
刘子庸惊呆了,只觉天上下红雨了。
沈瑜却是其苦不堪说。
自从上次张樱樱那事之后,他见到女人就怵得慌,生怕再来个李樱樱、王樱樱,现在一离女人近,他就浑身不自在。
可这帮狐朋狗友却不肯放过他。
“一个人睡多寂寞啊,走走走,去春满园睡,那里的床大!”
刘子庸说着,便和一群狐朋狗友去拉沈瑜。
“小爷不去!小爷我要回府睡!”
沈瑜拼命挣扎着,可双拳难敌四手,只能高声骂道:“刘子庸,你这个杂碎!你放开小爷,小爷我不去!我不去!啊啊啊!救命啊!救命啊!”
戚如翡刚仰头灌了口酒,冷不丁听到沈瑜的声音。
她扭头,就见沈瑜被几个公子拽着往前拖,沈瑜正在拼命挣扎。
戚如翡皱眉,骂了声:“怂包蛋!”
当即便拎着酒壶过去了。
“哎呀,沈兄,你就别……”
刘子庸话没说完,只觉眼前有人影一晃,他还没看清楚对方是谁,就被人当胸一脚踹了出去。
其他几个公子还没反应过来,也接二连三被踹到了地上。
骤然得救的沈瑜,一脸懵逼抬头。
看到戚如翡时,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条件反射性抱头蹲下护着脸,张嘴就道:“不准打脸!”
戚如翡啧了声。
直接毫不客气踹了沈瑜一脚:“怂包蛋!”
沈瑜瞬间嗷嗷直叫。
这个死女人,在外面就不能给他留点面子啊!
“你你你你……”
刘子庸看到这一幕,正要说话时,沈瑜一个箭步冲过来。
沈瑜生怕刘子庸说错什么,戚如翡又把账算在他头上,便赶在刘子庸开口之前,恶狠狠道:“闭嘴,他是我嫂子!”
可刘子庸是个嘴贱的。
一听这话,张嘴就道:“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的那个嫂子?!”
最后那句话,压得极低,只有他跟沈瑜能听见。
“好玩儿你妈!”沈瑜对着他脑袋就是一巴掌,同样压低声音道:“这女人就是个母老虎!谁敢玩儿她!不被她玩儿就不错了!”
说完之后,沈瑜生怕戚如翡虎性大发,把他这一堆狐朋狗友嚼吧吃了,又立刻朝戚如翡跑过去,谄媚替她扇着扇子:“真巧,我也正打算回府呢!没想到就遇见你了,我们一起啊!沈琢呢?他没跟你一起来吗?”
戚如翡转身朝前走:“我让他先回去。”
“哦哦哦,那咱们也回吧。”
躺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的刘子庸,见沈瑜这般上赶着巴结戚如翡,猥琐笑道:“沈兄,兄终弟及啊!”
一听这话,沈瑜立刻就想转头,回去再抽刘子庸几个大嘴巴子。
戚如翡脚下一顿,皱眉问:“他在说什么鸟语?!”
沈瑜头立刻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没什么,没什么,他让我代他向沈琢问好。”
刚说完,沈瑜突然觉得后脑勺凉飕飕的。
他一扭头,就见沈琢立在不远处,正目光幽幽看着他。
沈瑜吓得差点蹦了起来。
这个病秧子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那话,他应该没听见吧?!
戚如翡也是一愣:“不是让你先走了吗?”
沈琢过来道:“上次阿翡为了救我,损失了一瓶酒,和两只猪蹄,今天刚好出来,便买来赔给阿翡。”
说完,他将酒和猪蹄递给戚如翡。
上次的事,戚如翡已经忘了。
但既然沈琢买了,她就收了往马车那边去了。
沈瑜心虚,见状立刻要去追戚如翡,却被沈琢拦住了。
沈琢靠过来问:“兄终弟及?阿瑜想及我什么?!”
完犊子,这病秧子听见了?!
沈瑜立刻道:“我对那个母老虎不感兴趣,我发誓。”
沈瑜不怕沈琢,但他怕戚如翡。
刚才戚如翡没听懂这话的意思,所以才走了,要是她知道了,肯定又得把他揍成个猪头了。
沈瑜央求道:“你别告诉那个母老虎,我……”
沈琢眼睛倏忽间眯起来:“母老虎?”
“大嫂!大嫂!”
这个称呼听起来顺耳多了。
沈琢往沈瑜身后往了一眼,说起正事来:“刚才说话的那个人是不是叫刘子庸?他姐夫在礼部任职?”
“是是是,他就是嘴贱,人不坏。”
刘子庸?!
奉墨曾说过,方卓和刘子庸是死对头,这个刘子庸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沈琢心思微转:“要想让我不告诉阿翡也行,你替我办件事。”
沈瑜不想替沈瑜办,但是又怕挨打,最后还是答应了。
之后,三人坐马车回了相府。
刚从马车上下来,管家便急匆匆出来道:“大公子,少夫人,二公子,宫里来人说,传召你们二位明日入宫。”
“二位?”沈瑜道:“我们这里有三个人。”
管家道:“是召大公子和少夫人。”
第30章 对弈 她可是有座山寨要继承的人。
戚如翡愣了一下。
沈琢是大理寺少卿, 召他进宫情有可原。
召自己进去干什么?
“你确定你没听错?”
戚如翡问完,沈琢便接着问:“可是贵妃娘娘传召?”
管家称是。
那便是了。
沈琢同戚如翡解释:“贵妃娘娘是我的姨母,想必她是瞧瞧阿翡你, 才命人传我们入宫。”
戚如翡皱眉:“瞧我?!我有什么好瞧的?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说完,转身便走了。
管家和沈瑜眼睛瞬间瞪的老大。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 贵妃传召,有人竟然敢说不去的。
沈琢无奈叹了口气,正要去追戚如翡时,管家道:“大公子请留步, 老爷说了,若大公子回府,让大公子先去见他。”
沈瑜一听沈勉之在府里,立刻跟着戚如翡跑了。
沈琢无法, 只得先去见沈勉之。
天边浮光散去, 风慢慢涌了上来。
沈琢踏进院中时, 书房门窗大开,隔着遥遥的距离, 便能瞧见沈勉之在书案后忙碌。
鲜少有丞相,一做便能做数十年的, 但沈勉之是个例外。
自沈琢有记忆时,沈勉之便是丞相了, 在沈琢的记忆里, 他总是很忙,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瞧不见人影。
那时候,每次他说想父亲的时候,姜离就会牵着他, 来找沈勉之。
来了之后,也是隔着这样的距离,他看着沈勉之案牍劳形,想欢欢喜喜跑过去叫声父亲,却被姜离拉住。
姜离同他说:“琢儿,父亲在忙,别去打扰他了。”
可沈琢不肯。
他甩开姜离的手,便迅速冲进去,抱住沈勉之的腿,撒娇道:“父亲,你都好久没来看琢儿了。”
那时候,沈勉之即便再忙,也会停笔歇息片刻,陪他们母子说会儿话。
说是说话,但大多都是沈琢再说,姜离捧着一盏茶坐在旁侧。
等手中的茶凉了,她便又摸索着搁下,然后同沈琢道:“好了,琢儿,我们该走了,父亲还有事要忙。”
“来了怎么不进来?”
倏忽响起的男声,将沈琢从回忆中拽了出来。
沈琢回过神来,进去道:“父亲,您找我?”
他们父子阔别多年,如今聚在一处,只剩下疏离。
沈勉之放下手中的公文,起身走到窗边。
那里摆着棋盘,以前沈勉之会和姜离对弈,如今姜离不在了,他便同沈琢道:“陪我下盘棋。”
沈琢不觉得,沈勉之今日找他来,是想让自己陪他下棋。
但他什么都没说,点头应了。
父子俩各执一子,沈琢道:“父亲您先。”
沈勉之便落了子。
自回京之后,沈琢几乎从未单独与沈勉之见过面。
像这种父子对弈的事,亦是从不曾有过,但他们两人都很平静,只安静下着棋。
姜离的棋术是沈勉之教的,而沈琢的棋术则是姜离教的。
是以沈琢的每一步,沈勉之都能猜到,但他并未一下子就将他的后路堵死,而是一点一点蚕食。
等到天光散尽,天堪堪擦黑时,沈勉之才落了最后一子。
白子落下,沈琢已是满盘皆输。
院外有小厮在点灯笼,本欲进来也给书房里点上,沈勉之摆手让退下了。
沈琢盯着棋盘看了片刻,轻声道:“孩儿输了,父亲想让孩儿做什么?”
输赢总会有个彩头或者惩罚。
沈勉之起身,没去看沈琢,而是盯着窗外摇曳的灯笼。
过了片刻,才道:“你遇刺的事,刑部已经查出来。”
沈琢问:“谁做的?”
“是从前你经手判的几桩案子,犯官亲属心有不服,买凶找你报仇。”
沈琢抬头。
此时天色没全暗,他只看到沈勉之立在窗边的侧影。
是他幼年时,可望而不可即的身影。
沈琢极轻笑了声:“动手抓人查案,皆是刑部所为,我只负责复核,犯官家属买凶找我报仇,父亲不觉得,这个理由太拙劣了些么?”
沈勉之微微侧头。
自回来之后,沈琢一直对他尊敬有加,但凡他说的话,他从不开口辩驳,一味遵从。
这是第一次,开口质疑他。
可质疑也无用。
沈勉之又目光落在窗外,随风摇曳的树枝上,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刑部已将犯人逮捕归案,这事就这么定了。”
沈琢捏紧手中的棋子:“若是我不呢?”
“你没有说不的权利,此案……”
沈勉之话说到一半,突然被啪的一声轻响打断了。
他偏头时,廊外红灯轻晃,灯晕洒下来,从棋盘上掠过,沈勉之神色一顿。
沈琢又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这一子,瞬间扭转了局势,反败为胜。
现在败的人是他。
沈琢站起来,轻声道:“父亲应该不知道,在梨川这十三年里,孩儿做的最多的事,便是下棋。”
左手跟右手下。
沈勉之没答话。
沈琢也没指望他答话,他道:“既然这事父亲查不出来,那孩儿便亲自去查,左右孩儿如今已是大理寺卿,若连自己的事都查不明白,岂不愧对了这个官职!”
说完,便欲转身走人。
“沈琢!”沈勉之突然叫住他。
沈琢停下,等着沈勉之开口。
这一次,是沈勉之看着他。
沈勉之问:“你可知,你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沈琢没有丝毫犹豫。
他道:“父亲不必担心,孩儿的所作所为,孩儿一力承担,绝不会牵连到相府,日后,父亲也不必派人在暗中护我了。”
说着,冲沈勉之行了一礼。
沈勉之向来是个喜怒不显的人,但此时也被沈琢气到了。
他冷声道:“你当真要这般执迷不悟?”
“哗啦——”
外面突然毫无预兆下起了雨,有风吹进来,盈满沈琢双袖。
他道:“父亲,我早已立于风雨中,既然躲不开,那便只能走出去了。”
说完,就推门出去了。
孟辛立在廊下,见沈琢出来,立刻上来为他打伞。
主仆二人迎着风雨往外走。
沈勉之负手立在窗边,看着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他从未了解过这个儿子,待沈琢主仆二人走远之后,沈勉之目光正欲撤回时,眸光无意滑过台阶下,蓦的一顿。
而后,立刻快步出去。
台阶下,原本放着一排芍药的。
今夜这雨来得又急又猛,小厮想起来,匆匆过来时,便见沈勉之已将花搬进屋了大半。
小厮顿时两股战战。
沈琢回到院中时,身上已湿了大半。
戚如翡正坐在榻上擦匕首,瞧见他这狼狈样,不禁挑眉道:“这么大的雨,你赶着回来投胎吗?”
说着,将肩上的毛巾扔给沈琢。
沈琢接过,擦了擦头发上的水珠:“阿翡不必担心,虽然戚家没找到线索,但是我打听到,方卓生前有个死对头,说不定那人或许会知道些线索。”
戚如翡不以为意:“死对头能知道什么线索?”
“那人既然和方卓不对盘,那么即便他没有刻意打听,自然也会有人将对方的事,告诉对方的。”
戚如翡一愣。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沈琢往净室走,边走边道:“而且我已经让人将奉墨放了,幕后之人知道此事,定然会去将奉墨灭口的,到时候我们来个瓮中捉鳖便好。”
戚如翡一拍大腿:“这个办法好!这样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方卓的主子了!这个烂心肠的乌龟王八蛋,让我逮到他,我要一刀一刀割了他的肉!”
戚如翡提前给幕后凶手预定了一百零八种酷刑之后,心中的郁闷这才散了。
将擦好的匕首重新装进包袱时,戚如翡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的那封和离书,在上次救沈琢的时候,被泡烂了。
沈琢这儿好像还有一份,她去找找。
戚如翡直接到沈琢书桌上翻了起来,一时没注意,手肘碰到了一个画轴。
画轴没绑住,哗啦一下散开。
绿袖端了姜汤进来,看到这一幕,便问:“少夫人,您在找什么?”
戚如翡匆忙将画轴合上:“哦,找沈琢上次给我写的那封和离书,没事,你忙你的,我自己找。”
绿袖:“……”
虽然她不识字,但那和离书她见过字的形状,再看见应该能认识。
“哎,好像就是这个!”
戚如翡从一堆纸里,找出了一张,冲绿袖招招手:“你过来给我瞧瞧,这是和离书吗?”
绿袖正要过去时,沐浴完的沈琢从屏风后面出来,见戚如翡站在他的书案后,眼皮猛地一跳,快步过来:“阿翡在找什么?”
“找和离书啊!我的那份被雨泡坏了,你把你这份给我,回头你自己再写一份!”戚如翡答的无比自然,然后又扭头问绿袖:“是这个吗?”
是,但是绿袖不敢说。
“啊,这个……”
绿袖战战兢兢刚开口,沈琢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抽走戚如翡手上的纸,一脸严肃道:“阿翡,这是我的公文。”
“公文?!”戚如翡之不大信:“我瞅着最上面那两个字,跟上次你给我写的那个劳什子和离书,长得一样啊!”
沈琢面不改色:“阿翡,你记错了,很多字长得很像,但读法不一样,若阿翡不信,我可以写给你看。”
“不用了!”戚如翡看字就头疼:“那你把和离书找给我,或者再给我写一份也成。”
绿袖觉得,这个话题,她不适合听,便道:“少夫人,公子体弱,刚淋了雨,还是让公子先喝姜汤吧。”
说完,绿袖立刻转身下去了。
沈琢当即将和离书折了揣入袖中,以手握拳低咳了几声:“对,我得先喝碗姜汤驱驱寒。”
戚如翡虽一脸嫌弃,但也知道沈琢身体不好,便坐在榻上,抖着腿道:“那你麻溜喝,喝完了给我重新一张。”
原本沈琢便打算,找机会从戚如翡哪里将和离书骗来的。
现在既然被泡坏了,简直是天助他也。
沈琢自然不肯给她再写。
沈琢捧着汤碗,慢吞吞喝了一口,然后道:“阿翡……”
“你别说话!”戚如翡打断沈琢的话:“赶紧喝,喝完了给我写了再说。”
沈琢:“……”
“阿翡,我……”
戚如翡一把将刀插在桌子上,凶神恶煞瞪着沈琢:“闭嘴!喝!”
笑话!她又不是傻子!
沈琢以为,她看不出来,他心里那点小九九吗?!
他想毁约,想用夫妻关系绑住她,骗他给她当护卫!他想得美!
她可是有座山寨要继承的人,岂能待在华京给他当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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