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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第41章 哑母  你就不怕天道好轮回么?


    此时, 张家一片混乱。


    沈瑜听说,是张明礼将戚如翡送进了大狱里,当即就来张家闹了。


    张明礼是文人。


    文人一向最重脸面, 被沈瑜这么指着鼻子骂,张明礼脸上顿时青白相加:“沈瑜!张某念你是丞相公子,对你再三忍让, 你不要得寸进尺!”


    “小爷我就得寸进尺怎么了!”


    沈瑜握着折扇,趾高气昂骂道:“张明礼!你他妈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瑜闹的动静太大,张夫人也出来了。


    见到这阵仗,张夫人脸色吓的发白, 她今日没出门,是以并不知道,张明礼将戚如翡送进刑部大狱一事。


    张明礼气的手都在颤:“沈瑜,你, 你……”


    “我什么我?!”沈瑜打断他的话, 噼里啪啦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你不知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你也不知道,你他妈只知道恩将仇报!要我说, 戚如翡当时就不该救你女儿,合该让她被淹死算了!”


    最后那句话, 说得就有些恶毒了。


    张明礼再也忍不下去了, 怒吼道:“都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把他乱棍打走!”


    “你来打啊!”沈瑜毫无惧色,继续刺激张明礼:“小爷我今天就站这儿了,你要是不打,你就是个孬种!”


    张明礼气的活像得了羊角风。


    小厮忙道:“老爷, 您三思,这可是丞相府的公子啊!”


    “丞相府公子又如何!”


    女儿是张明礼的软肋,再加上被沈瑜这么一刺激,张明礼丢了一贯的涵养斯文,夺过小厮手中的棍子,就要去和沈瑜拼命。


    张夫人和一众小厮,死死拖住不让。


    “老爷!”张夫人涕泣涟涟,又扭头去看沈瑜:“二公子,妾身不知我家老爷如何得罪了您,妾身代他向您赔不是,但请您慎言,稚子无辜啊!”


    沈瑜刚才也是说秃噜嘴了。


    毕竟他再混账,也不至于去诅咒一个小孩子,便不耐烦道:“小爷刚才失言,小爷没有诅咒你女儿的意思。”


    可张明礼现在怒火中烧,哪里听得进去他的道歉,只一味想冲过去,和沈瑜拼命。


    张夫人和小厮死死拽着不让,沈瑜偏偏还要站那儿挑衅,一时张府门前乱做一团,是以完全没人注意到,有一辆马车驶了过来。


    “小爷我今天把话撂这儿了!你要是敢来动小爷,小爷敬你是条汉子,你要是光说不做假把式,那……”


    有人叫了声:“阿瑜。”


    沈瑜扭头。


    就看到沈琢从马车上下来,愣了一下:“你也是来找这个白眼狼算账的?!”


    张家阖府人,这才看到沈琢。


    沈瑜一口一个白眼狼,张明礼实在忍无可忍了,他冷笑道:“是,戚如翡救我女儿不假,可她十一年前杀了我爹,也是不争的事实!”


    “放你娘的屁!十一年前,戚如翡才多大,她怎么就……”


    沈琢打断沈瑜的话,他道:“沈某听闻,张老夫人约了我夫人今日来府上,想亲自向她道谢,如今我夫人在牢中来不了,我代她来受张老夫人的谢,张大人,带路吧。”


    张家人全愣住了。


    他们听过代什么的都有,就是没停过,代人受谢的,而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众人面面相觑,都在等着张明礼拿主意。


    张明礼也觉得,沈琢这个说话忒荒唐了些。


    他冷冷道:“家母如今已歇下了,况且如今这种情况下,沈大人怕是不合适……”


    “爹爹。”


    张明礼话还没说完,身后响起一道软糯的女声,他刚转身,就被人抱住了腿。


    是他女儿燕燕。


    而在燕燕身后,张老太太正杵着一根拐杖,深一脚浅一脚朝这边过来。


    张明礼立刻将女儿交给张夫人。


    他快步过去,扶住张老太太:“娘,这么晚了,您怎么出来了?”


    张老夫人打着手语:娘听见外面很吵,出来瞧瞧。


    说着,见沈瑜一行人剑拔弩张,不禁又问:这是怎么回事?


    沈瑜一脸惊讶:“这张老太太竟然是个哑巴?!”


    张明礼不想让老母担心:“没事,就是同僚之间起了几句争执,娘,您早些回去歇着吧,这里有……”


    “歇什么歇?”沈瑜立刻打断张明礼的话:“刚才你不说了,你娘已经睡了吗?她现在好端端的在这儿,你为什么不敢告诉她,你背着她干了什么好事?”


    张母原本已经要回去了,闻言,又停下来,扭头看向张明礼。


    张明礼恨不得堵住沈瑜的嘴。


    他母亲身体一直不好,他原本想着,等刑部定了戚如翡的罪,再同张母说,让她高兴高兴的,毕竟当年是因为戚如翡杀了她爹,才害得他们母子这些年过得这般辛苦。


    可被沈瑜这么一闹,只能现在说了。


    此时又起了风。


    张明礼念着张母身体不好,便打算扶她回府再细说,而沈家这兄弟俩,赶不走便只能将人一并带进府里了。


    沈瑜正要跟进去时,却被沈琢一把拦住:“你在这里等着。”


    “凭什么!?”沈瑜不干了,虽然今夜,他为戚如翡出气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瞧沈琢这架势,等会儿肯定还有好戏看。


    沈瑜想跟着去看,沈琢没答话,只是朝沈瑜身后看了一眼。


    “二公子,得罪了!”


    几乎话音刚落,孟辛手刀已经劈在了沈瑜后颈上,沈瑜闷声一声,便晕过去了。


    孟辛将沈瑜扛去了马车里。


    沈琢则跟着张家人进府,一众人去了花厅。


    张明礼见女儿在打哈欠,便向张夫人道:“你先带燕燕下去。”


    张夫人欲带女儿走,沈琢却突然开口问:“你几岁了?”


    燕燕脆生生答:“三岁。”


    沈琢没再说话,视线却落在燕燕身上。


    即便张夫人携女走远了,他依旧没收回视线,眉眼沉沉坐在圈椅里,不知在想什么。


    张明礼被沈琢看向燕燕的眼神,看得心惊。


    他是正经寒窗苦读考中的,对沈琢这种靠封荫得了官职的人极为不屑,再加上他在礼部,平素与沈琢也八竿子打不着,虽同朝为官,但今日在公堂上,却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张明礼不知道,沈琢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沈勉之铁腕手段,他的儿子,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张明礼不怕沈琢对自己做什么,他怕沈琢将主意打到他女儿身上。


    张明礼坐不住了,他蹭的一下站起来,挡住沈琢的视线,语气激动道:“沈大人,你我之间的事……”


    “张大人这么紧张做什么?”沈琢打断张明礼的话,神色淡淡的:“沈某今夜来,一为代我夫人来受张老夫人的谢,二则,是有桩旧事想问问张老夫人。”


    张母一脸茫然。


    丈夫死后,这些年,她一直靠浆洗衣服供张明礼读书,如今虽当上了老太太,但多年来被生活捶打的早已是战战兢兢了。


    听到沈琢这话,伸手去拉张明礼,示意他说话。


    “母亲,我……”


    “既然张大人不便开口,那沈某替他说。”沈琢道:“前几日贵府小姐落水,救她的人是我夫人。”


    张母愣了一下。


    她原本是今日邀戚如翡过府,想亲自道谢的,可到中午的时候,有下人说,戚如翡有事来不了,她心里还失落了许久。


    如今怎么是她夫君来了?!


    张母不解。


    但她还是立刻站了出来,拄着拐杖,冲沈琢比划着,似乎是在道谢。


    沈琢看不懂,而且他今夜来,也不是真来听张母道谢的。


    他将戚如翡因跳下去救燕燕,被沈老夫人罚禁足,以及张夫人过府相邀,但戚如翡今日出门赴约时,却被张明礼状告,如今人已下狱的事说了。


    张老太太听完沈琢说的,情绪激动,立刻向他打着手语。


    见沈琢似乎看不懂,又抡起手中的拐杖,就朝张明礼膝盖上打,指着地上。


    示意让张明礼跪下。


    张明礼向来孝顺,当即跪了下去。


    张母又指向沈琢,示意他给沈琢道歉。


    “娘!”张明礼不愿:“戚如翡是救了燕燕不假,可她也是杀我爹的凶手!”


    张母原本正在连连向沈琢行礼。


    乍闻这话,猛地转头,浑浊的眼里全是惊愕,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张明礼膝行至张母面前,哽咽道:“娘,你没听错,我找到杀我爹的凶手了!”


    这些年,他们母子每受一分苦,张明礼对戚如翡的恨,就多一分。


    他觉得,都是因为戚如翡杀了他爹,才让他们母子受这么多的苦。看着张母辛苦替人浆洗衣物供他读书,张明礼有无数次想出门找个活计做,他不想母亲这么辛苦。


    可偏生,他要想为父报仇,只能走仕途这一条路。


    只有考中当官了,他才有机会为父报仇。


    张明礼高中那一年,他原本是想外放到叶城做官的,可是叶城官职并无空缺,且张母经年操劳,身子也不大好,根本受不了长途颠簸。


    再加上,他得了岳丈的赏识,被要去了礼部。


    虽然在礼部过的一帆风顺,但这几年,张明礼还是没放弃想去叶城的想法。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女儿落水这事,竟然让他再次遇见了戚如翡。


    这一次,他定然要她血债血偿!


    张明礼以为,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定然会跟他一样激动。


    却不想,张母却是神色怔忪,脸上并无激动喜悦之色,反倒还有些古怪。


    张明礼一愣,沈琢又开口了。


    他问:“敢问张老夫人,十一年前,我夫人杀张夫子时,您当时身在何处?”


    “我娘当时在厨房。”


    张明礼替张母答了,答完之后,才反应过来不对。沈琢问的是‘我夫人杀张夫子时’,所以他承认,是戚如翡杀了他爹吗?!


    可是今日在公堂之上,沈琢明明说,他是状告者,他说的话不能采用,如今他怎么会突然改了说话,除非——


    张明礼猛地抬头:“你见过戚如翡的同党?”


    难怪刑部的人遍寻不获。


    原来那人在相府。


    “沈琢,你是大理寺少卿,你应当知道,窝藏……”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沈琢不理会张明礼,他站起来,眸色冰冷盯着张母:“若是这个问题难以回答,那我换一个,每次张夫子教那些孩子写字时,你在哪里?!”


    “扑通——”


    张夫人跌坐在圈椅上,双手紧紧抱着拐杖,像是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瑟瑟发抖着,不住摇头,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哭声。


    张明礼被张母的模样吓了一跳。


    立刻膝行到张母面前:“娘,您别怕,孩儿在,您别怕。”


    可他的安抚丝毫不管用,甚至张母还很抗拒他的靠近。


    “我听说,你并非天生哑疾?”


    张明礼受不了沈琢的咄咄逼人,怒道:“戚如翡杀了我爹之后,我娘受了刺激,就再也不说话了,你满意了吗?”


    沈琢充耳不闻。


    他继续道:“张夫人,您是其苦不堪说,还是其悔不敢说?!”


    “沈琢!”


    张明礼见其母已被沈琢逼上了绝境,瞬间忍不了,蹭的一下站起来,胳膊却紧紧被人拽住。


    一回头,便见张母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全是眼泪。


    她拼命摇头,不让张明礼上前。


    沈琢站在璀璨灯火中。


    眉眼如画,整个人仿若谪仙,但说出来的话,却像是诅咒。


    他说:“你膝下无女,可以装聋作哑一生,可你还有孙女,你就不怕天道好轮回么?”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已计划,外面轰隆劈下一道惊雷,似是天神要惩罚世间的恶人。


    张母脸上血色顿时消失殆尽。


    第42章 变故  张大人的母亲,今晨突发旧疾去了……


    沈瑜是被疼醒的。


    他睁眼, 就看到对面坐了个人,马车前行,外面的灯光, 时不时落在那人脸上。


    沈瑜瞬间想起先前的事来。


    他嘶嘶倒吸凉气,捂着脖子坐起来,恨恨骂道:“沈琢你还是不是人啦?我在外面闹了半晚上, 张老太太一出来,你竟然就把我踹开了!”


    沈琢没答话,只是摸索着,倒了盅茶递给沈瑜。


    沈瑜接过茶盅喝了, 气还是没消:“不是,你跟张家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非要让孟辛那个狗东西劈晕我, 单独说的?”


    暗色里, 沈琢转过头来。


    瞧不见他脸上的神色, 只听他说:“阿瑜,别打听这事, 对你没好处。”


    是告诫,亦是提醒。


    沈琢说完这话, 恰好马车也停了。


    他掀开车帘下去。


    “什么叫别打听这事?”沈瑜跟着下去,拦住沈琢:“合着我今天跑前跑后, 是在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沈琢如今已是筋疲力尽了, 他实在没精力再应付沈瑜的无理取闹。


    但沈瑜却是不依不饶,孟辛见状,正要上前帮忙拦住沈瑜时,冷不丁瞧见府门口的人时, 立刻住了手。


    沈琢低眉敛目,叫了声:“父亲。”


    “你少拿爹来压我,我告诉你,今晚这事,你要是不跟我说清楚,爹来了也没……”


    话说到一半,沈瑜冷不丁瞧见,地上多了一个欣长的影子,他唰的一下转头。


    看到沈勉之真站在不远处时,沈瑜脸色瞬间白了。


    兄弟俩走近,沈瑜哆哆嗦嗦道:“爹,这么晚了,您、您怎么在这儿?”


    说完,瞧见还未抬走的轿子,沈瑜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想来是沈勉之刚回府,那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他全听见了?


    沈瑜后背瞬间蹿起一层冷汗:“那个,爹,您听我……”


    沈勉之打断他的话:“你先回去。”


    沈瑜愣了愣,瞬间如蒙大赦,立刻往府里跑了。


    此时夜已经深了,四处静悄悄的,不时有风拂过,吹的府门前那两只灯笼,来回晃荡着。


    父子相对而立。


    静默片刻,沈勉之开口了,他声音冷冷的,不带半分温情:“你当真要那么做?”


    沈琢苦笑一声:“事到如今,孩儿还有别的选择么?”


    “六皇子的目标是戚如翡,只要……”


    “父亲!”沈琢打断他的话:“事到如今,您还要粉饰太平么?”


    并非是沈勉之想粉饰太平。


    而是他在官场浮沉数十载,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不是所有坏人都能伏诛。许多事,不过取决于皇上的态度,更何况——


    “他是皇子,陛下子嗣凋零,未必肯重罚。”


    何必去蜉蝣撼树,更何况,臣子得罪皇子,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依父亲所言,孩儿还要继续忍下去么?”


    今日一整天,沈琢连喘口气的功夫都不曾有,现在已是耐着性子在同沈勉之说话了,但沈勉之这句话,却成了压倒他情绪最后一根稻草。


    “父亲,您扪心自问,我忍得还不够么?自从回京后,我不参宴,不与人结交,终日在府上养病,可是他们放过我了么?”


    被困在乌云里的月亮,终于挣脱出层层禁锢,跳跃出来,将清辉洒向人间。


    沈琢秾丽的眉眼,此刻锋利如刃。


    他字字玑珠质问:“是,他们是皇子,可皇子便能视人命如草芥了么?他们是皇子,要杀我,我便只能隐忍,连反抗都不能反抗了么?”


    说到这里,沈琢深吸一口气。


    他极力遏制着,可声色却依旧发颤:“是,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除了我娘之外,没有人希望我活着,所以这些年,我如孤魂野鬼一般在这世间游荡,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我不怨任何人,哪怕他们三番四次想杀我,我都可以忍,可是他们不该去动阿翡,她是我妻子,若我护不住她,我便枉为人夫!”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


    沈勉之脸色发白,他嚅动着唇角,似乎想要说话,沈琢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父亲,这些年我忍够了,日后谁若犯我,我必不退让。”


    说完,沈琢冲沈勉之行了一礼,便直接往府里去了。


    这是他们父子俩,第二次不欢而散了。


    两次都是因为同一件事,不同的是——


    “苍荣,他在怨我。”


    沈勉之喃喃说完这话,身形猛地晃了晃。


    立在旁边的老仆,立刻道:“老爷,您当心身子啊!”


    沈勉之像是没听见,只望着沈琢离开的方向,又重复了一遍:“他在怨我,怨我将他送去梨川,怨我这些年对他的冷淡,怨我让他蛰伏隐忍。”


    说到这里,沈勉之转头。


    他茫然看着老仆,问出了那句话:“我当年做错了吗?”


    老仆看着鬓染微霜的沈勉之,心下酸涩不已。


    外人看沈勉之,都是天子宠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可有谁记得,这位丞相亦是凡夫俗子啊!


    老仆抹了一把眼泪,道:“老爷,您当年也是为大公子好,再说了,那是姜夫人的意思。”


    言下之意,此事与沈勉之无关。


    沈勉之垂眸。


    其实,当年在他把沈琢送去川梨时,他便知道,一旦他这么做了,他们父子情分,只会日渐稀薄。


    如今,果不其然。


    老仆陪着沈勉之站了许久。


    他才道:“老爷,起风了,回去吧。”


    *


    沈琢回去时,已有人在侯着了。


    见到沈琢,来人立刻单膝跪下,呈上一叠纸:“主上,这是您要的东西。”


    沈琢回京之后,虽终日在府上养病,但却并没真的有坐以待毙,他早早便开始查各位皇子的动向了,原本是齐头并进进行的,但六皇子既然先冒了尖,那便拿他先下手。


    沈琢问:“奉墨那边可有线索?”


    “回主上,他被放走的第一天夜里,杨大人的人便动手了,动手的人已被属下抓住了,现在在暗牢里关着,暂没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


    沈琢头也不抬:“把他交给孟辛,我自有用处。”


    他放奉墨出去,只是想确定幕后之人,如今已经知道是谁,这人原本留着没多大用处了,但现在,他或许能成为一个变数。


    暗卫领命,见沈琢没有其他吩咐,便迅速退下了。


    沈琢坐在案几后,捧着纸,就着灯火,逐字看过去。


    这上面所列的东西,若犯案的是官员,车裂都不为过,但就像沈勉之先前说的,昭和帝子嗣凋零,纵然他会震怒,但并不一定会重罚六皇子。


    他得加把火。


    沈琢抬头,看向绿袖:“药给我。”


    绿袖一愣。


    她擅长医术,沈琢的身体一直是她负责调理,以及瞒过所有大夫的,如今沈琢突然问她要药,只可能是一种药。


    绿袖立刻单膝跪地:“主上三思啊!”


    沈琢患心疾是假,但他生来就比旁人孱弱是真,若是强行用药,必然会对身体有损。


    孟辛见状,也反应过来了。


    他立刻也跟着跪下了,劝道:“公子,张明礼既已知道他爹是怎么死的了,明日定然会撤诉,您何苦再……”


    沈琢伸手:“给我。”


    语气里,皆是不容置喙。


    事关戚如翡,一分险他都不愿意冒,况且,他绝对不会让六皇子,再有第二次害戚如翡的机会。


    绿袖没办法,只得将那药给沈琢。


    沈琢接过药瓶,示意他们下去。


    绿袖走了两步,又问:“公子,那今日带回来的那个人……”


    “先让他睡着。”


    绿袖和孟辛下去了,沈琢握着药瓶,在书案后坐了片刻,这才起身往里间去。


    但他却没往床上去,而是睡在了戚如翡睡的榻上,这榻睡戚如翡一个女子刚刚好,沈琢一个男子睡上去,就有些伸不开手脚了。


    可即便如此,沈琢也不愿意去床上睡。


    戚如翡只一天不在,他便觉得,这院子冷清得骇人,睡在她曾经睡过的地方,沈琢才会觉得有那么一丝暖意。


    而此时,除了沈琢之外,沈瑜也没睡。


    但沈瑜跟沈琢不同,他是想睡不能睡。


    沈瑜觉得,他今天定然是犯太岁!


    在府门口撞见沈勉之也就算了,回院子竟然又遇见了魏晚若,而且瞧魏晚若那架势,像是专门来逮他的。


    沈瑜一进来,魏晚若便问:“你今晚去哪里了?”


    平常沈瑜出去鬼混,魏晚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从来没问过他,今天突然问起来,让沈瑜觉得有点奇怪。


    但他今晚没去鬼混,便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便把自己去张家,为戚如翡出气的事说了。


    谁曾想,他说完之后,魏晚若脸色突然变了。


    但沈瑜没瞧见,今晚他嘴就没停过,现在渴得厉害,沈瑜喝完一盅,正在喝第二盅时,冷不丁就听见魏晚若问:“阿瑜,你老实告诉娘,你是不是喜欢戚如翡?”


    “噗——”


    沈瑜嘴里的茶全喷出来了,还把他呛了个半死。


    这实在不怪魏晚若多想。


    她知道她这个儿子,虽然表面上看着是个花花公子,但是做事还算有分寸,虽然常常出入秦楼楚馆,但多半是凑个热闹,以及面子作祟,并没有同那些花娘真的乱来。


    这也是魏晚若平日里会对他睁一只眼一只眼的原因。


    可是自从戚如翡嫁进府里之后,沈瑜突然连花楼都不去了,整天开始围着戚如翡打转,明明常常被戚如翡打,但他却好像乐在其中。


    甚至在戚如翡出事后,他前后奔走营救,比沈琢都积极。


    魏晚若从没见过,自家儿子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过。


    “咳咳咳,娘,您是来搞笑的吗?我是陀螺欠抽吗?会喜欢上戚如翡那样一个女人?”沈瑜脸涨的通红,又气又怒:“再说了,她可我是嫂子,长嫂如母啊!我可没那种特殊的癖好!”


    魏晚若没料到,沈瑜反应会这么大。


    她似信非信问:“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了!”


    沈瑜受不了魏晚若这种怀疑的目光,他直接将魏晚若往门外推:“娘,您别瞎想了,赶紧回去睡吧!真是的,我喜欢谁,都不可能喜欢戚如翡那个死女儿!凶的要死,也就只有沈琢才会喜欢她那种女人!”


    沈瑜将魏晚若推出门外,哐当一声,将门关上了。


    “夫人小心!”


    沈瑜将魏晚若推的太急,辛亏魏晚若的心腹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跌倒。


    魏晚若嗔怪道:“这孩子,真是的!”


    心腹扶住她:“夫人可有伤到?”


    “无碍。”魏晚若抬手扶了扶鬓发。


    见沈瑜见灯笼熄了,便搭着心腹的手,出了院子。


    心腹见魏晚若依旧面有愁色,不禁有些奇怪道:“刚才公子不是已经说,他不喜欢少夫人了么?夫人为何还是愁眉不展?”


    “你也算是看阿瑜长大的,他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魏晚若叹了口气:“他现在说他不喜欢,可难保以后不会喜欢,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真不喜欢,可他没成亲,整天跟着自己大嫂转悠,这传出去,让别人怎么说?”


    这倒也是。


    心腹道:“不过,夫人不是已经在为二公子相看了么?”


    “我相中的那几个,我问过阿瑜,他都不满意。”


    心腹愣了愣,魏晚若挑中的姑娘,她是知道的,家世门第,才情样貌,在华京都是数一数二好的,可谁曾想,沈瑜愣是一个都没看上。


    若是这样,那也不怪魏晚若会怀疑了。


    若是这样,那放眼华京,沈瑜的选择只剩下两个了。


    要么尚公主,要么便是祁国公府的祁明月了。


    魏晚若摇着扇子,叹道:“阿瑜那个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让他去尚公主,断断是不行的。”


    那便只有祁国公府的小姐了。


    可沈勉之是丞相,祁国公又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只怕陛下不会愿意沈祁两家联姻,不过沈勉之深得陛下信任,也不一定。


    心腹道:“奴婢听说,祁小姐这几日便要回京了,夫人不妨得空去祁国公府探探口风。”


    一家有女百家求,兼之因着方卓和张樱樱那事,沈瑜和祁明月也算是‘有缘’了,万一这缘分更深一层了呢!


    魏晚若思虑片刻,觉得心腹说得在理,便也应了。


    *


    躺在戚如翡睡过的榻上,沈琢囫囵睡了一觉,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他便起身了。


    绿袖听到声音进来,沈琢已在穿官服了。


    他常年病着,昭和帝免了他日日去大理寺点卯的同时,也免他不必日日去上朝。


    但今日,沈琢穿的却是朝服。


    绿袖见他面如苍白,系衣带时手都在抖,便知他已经用了那药。


    见状,她只得又出去,让孟辛去准备马车。


    一身朝服的沈勉之出府门时,瞧见孟辛赶马车过来,脚下一顿。


    老仆在一旁问:“老爷可要等大公子一起?”


    沈勉之回过神来:“不必。”


    说完,便径自上轿走了。


    沈琢没一会儿便出来了,孟辛见他脚步虚浮,立刻过来将沈琢搀上马车,然后往宫里去。


    官员的轿子马车只能停在宫门口,之后的路,需要官员步行。


    孟辛不放心沈琢,但好在他们到时,沈勉之也还未进宫,父子俩便一同去了。


    早朝向来是一锅粥,吵吵闹闹说什么的都有的,自然也有御史跳出来,说昨日张大人去刑部状告戚如翡一事。


    沈琢头晕眼花,立在后面,还没来得及插话,已经有人替他反驳了。


    那人道:“这纯粹是无稽之谈,一个七岁的小姑娘,杀了一个成年男子,谁能相信?”


    周御史如今已经五十高龄了,那张嘴喷谁都没输过。


    一听这话,当即抄着笏板就同那人吵了起来,沈琢这个正主愣是没插上话。


    最后,还是昭和帝看不下去了,出声道:“此案尚未有定论,待三司会审过后,两位爱卿再吵不迟,对了,今日怎么没瞧见张爱卿?”


    沈琢进殿后,便一直躲在人群里闭目养神。


    听到张明礼没来上朝,这才睁开眼睛。


    前方已经有人站出来。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沈琢一眼认出来,是六皇子。


    沈琢心里瞬间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听六皇子道:“启禀父皇,儿臣听说,张大人的母亲,今晨突发旧疾去了。”


    第43章 反击  臣沈琢,求陛下为臣做主……


    张母死了?!


    沈琢脑袋里嗡了一声, 他闭了闭眼睛,极力压住晕眩感。


    大监立刻将一道折子递上去:“回陛下,张大人今晨确实递了告丧假的折子。”


    昭和帝接过折子。


    六皇子一脸欲言又止:“父皇, 儿臣还有件事,不知当讲不讲。”


    昭和帝淡淡扫了他一眼。


    六皇子立刻跪下:“回父皇,儿臣听说, 昨夜小沈大人去了趟张家,说要见张老夫人,他走之后没多过多久,张老夫人就没了的。”


    此话一出, 举朝哗然。


    昨日张明礼去刑部状告戚如翡,他们虽没目睹,但也听说沈琢去了刑部,甚至还公然要求将此案转入大理寺受审, 后来是陛下口谕, 将此案交由三司会审, 这才作罢。


    按说,他们两方如今已是势同水火了。


    沈琢好端端的, 去张家做什么?!而他刚走,张老夫人就没了, 这也太巧了些吧!


    但因沈琢的身份。


    以及昭和帝偏宠他的缘故,没人敢问出心中疑惑。


    坐在龙椅上的昭和帝, 越过穿红着紫的朝臣, 准确落在沈琢身上。


    他问:“沈爱卿,这事你怎么解释?”


    沈琢出列:“回陛下,臣昨夜确实去过张家。”


    一听这话,六皇子像是抓住了沈琢的小辫子, 洋洋得意追问:“不知小沈大人,漏夜去张家,所为何事?”


    “一些私事而已。”


    “哦,是何私事?”


    六皇子不依不饶。


    他原本是想,拿捏住戚如翡,和沈琢谈判的,可昨日回府,收到暗卫的尸体之后,他便知道这事没发谈了。


    六皇子正愁,要怎么拖沈琢下水。


    今晨听闻张母突然死了的消息,他便觉得,连老爷都在帮他。


    六皇子起了个话头。


    他的党羽纷纷站出来,附和六皇子,一致责问沈琢。


    昭和帝坐在龙椅上,眼底覆上了一层阴霾,但却没说话。


    被群起而攻之的沈琢,弓着腰,低咳道:“六殿下,这是早朝,并非是刑部,亦或者是大理寺的公堂。”


    “是早朝不假,但……”


    “够了!”昭和帝厉喝一声,将手中的奏折扔出去,直直摔在六皇子面前。


    六皇子立刻跪地请罪。


    一众朝臣们见状,也纷纷跟着跪下,高声道,“陛下息怒”,大殿中,唯独剩下沈琢父子,并刚才责难沈琢的周御史没跪。


    周御史这人清正耿直,曾因上奏,被昭和帝申斥过数次。


    但他始终改不了他的臭脾气,抱着笏板站的笔直端正:“陛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戚如翡杀人在先,小沈大人又逼死张母,实乃……”


    “周御史慎言!”沈琢打断周御史的话:“未经三司会审,我夫人何至于就背负了杀人的污名?至于我逼死张老夫人一事,更是无稽之谈,我昨夜从张府离开时,张老夫人还好好的,更何况,刚才六殿下也说了,张老夫人是病逝的,与我有何干系?”


    沈琢一口气说完,便又猛地咳了起来。


    “可你……”


    昭和帝大掌重重拍在龙椅扶手上,怒喝道:“够了,大殿之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周御史还想再说话,但鉴于天子震怒,只得抱着笏板站着。


    在沈琢的低咳声中,昭和帝看向沈勉之,众臣吵了这么久,唯他巍然不动站着,未发一言。


    昭和帝问:“勉之,这事你怎么看?”


    沈勉之出列:“陛下,臣想先问刑部尚书并大理寺卿一个问题。”


    “你问。”


    沈勉之微微侧身:“吴尚书,李寺卿,张家可有人去刑部或大理寺报案?”


    两位大人顿时面露难色。


    他们天不亮就来宫里上朝了,如何知道?


    但如今沈勉之既在御前问了这话,这两人便出列,异口同声答:“下官上朝之前,并未听闻此事。”


    有六皇子党出声:“那许是张家人还未曾来得及报案?”


    沈勉之连个眼神都没给那人一眼,只问:“既然未曾报案,那诸位大人在这里争什么?”


    众人皆被噎住了。


    昭和帝指向刚才说话的那人:“你谁?”


    “陛下,臣是户部……”


    昭和帝没等他说完,便道:“来人,扒了他的官袍,杖二十,拖出宫去,永不复用。”


    轻飘飘有一句话,便断了这人一生的仕途。


    众人顿时如惊弓之鸟,将头埋得更低了。


    刚才说话那人,一听这话,顿时被吓晕过去了,立刻有殿前司的人上前,将那人拖了出去。


    六皇子额头抵在金砖上,不断有汗珠滚下来。


    沈勉之面无表情转过身。


    这才回答了昭和帝最开始的问题:“回陛下,臣以为,早朝是商议要事的地方,此事既交由三司回审,便等他们审出结果,再议不迟,但……”


    说到此处,沈勉之一撩官袍跪下,声音清冷:“但此事涉及犬子,及臣儿媳,一旦拖得久了,免不得有人会说臣徇私包庇,是以臣恳请陛下,从速让三司审理此事,若他们夫妇有罪,那便按律处置,但若他们无罪,臣也请陛下还他们清白。”


    殿内顿时落针可闻。


    沈琢站在后面,越过重重跪着的朝臣,目光落在沈勉之的后背上,这是第一次,沈勉之在朝堂之上,公然为他说话。


    沈琢怔了片刻。


    他也跟着跪下去:“臣附议。”


    这句话,似是惊醒了众人。


    一时不管是那个派系的人,纷纷高呼,“臣附议。”


    端坐在龙椅上的昭和帝,看着乌泱泱跪成一片的臣子们,沉默两息后:“准奏,今日早朝过后,三司便开始问案吧。”


    大理寺寺卿、刑部尚书,并都察院都御史,齐声道:“臣等遵旨。”


    六皇子听到这话,刚松了口气,就听到沈勉之又道:“陛下,臣身为丞相,此案涉及到臣的家眷,为免有失公允,臣奏请陛下亲临旁听。”


    众臣皆是一愣。


    不过沈勉之一向珍惜名声,此举倒也符合他的作风,一时也有不少人附议。


    昭和帝允了。


    沈琢又道:“陛下,既然六殿下指认张老夫人之死与臣有关,臣奏请也允六殿下旁听,好还臣一个清白。”


    按说三司问案,不允许闲杂人等在场的。


    但既然沈琢这么说了,昭和帝也允了。


    六皇子眼皮突然狠狠跳了一下。


    这次的事,明明陷入囫囵的是沈琢夫妇,但他心里,却没来由涌起一股不安。


    而这个不安,直到张明礼来时,才略有松懈。


    虽然他不知道,沈琢昨晚去张家说了什么,但是张明礼本就同沈琢有仇,再加上沈琢昨晚从张家刚离开,张母便病逝了,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


    六皇子笃定,此事与沈琢脱不了关系。


    毕竟杀父之仇、杀母之仇,可都是不共戴天呢!


    张明礼一身孝衫,来得有些迟。


    同昨日在公堂上的义愤填膺相比,今日的他似乎是一瞬间老了十岁,眼窝深陷,下巴上已冒了青色的胡茬。


    众人知他丧母,也没苛责他来迟。


    三司主审见他来了之后,极快交换了个眼色,大理寺寺卿觑了昭和帝一眼,这才摸向惊堂木,轻拍了一下:“带疑犯戚如翡。”


    衙役正要去时,张明礼开口了。


    他道:“大人不必带戚如翡了。”


    三司主审齐齐一愣。


    不带疑犯,这案子怎么审?


    张明礼沙哑道:“戚如翡杀我父亲一事,乃是在下诬告。”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


    他们见过,犯人临堂改口,但却从没见过苦主突然改口的,这要如何是好?!


    三司主审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顿时面面相觑。


    六皇子没想到,张明礼竟然会突然改口。


    他瞬间坐不住了,当即就道:“张大人,公堂之上,岂容你这般儿戏?父皇如今也在此,你不必惧怕任何人,有什么冤屈尽管说出来,父皇自会为你做主。”


    张明礼跪地:“臣并无冤屈可伸,昨日状告戚如翡一事,乃是在下诬告。”


    六皇子又气又怒。


    该死的!昨晚沈琢去张家,究竟说了什么?!


    “张大人,昨日你言之凿凿,说戚如翡十一年前杀了你父亲,为公允起见,父皇已将此案移交给三司会审,并父皇亲临旁听,如今你却当堂改口,这是在存心戏耍三司,蔑视天恩么?”


    六皇子话中的威胁,已是昭然若是。


    三司主审没人说话。


    沈琢垂眸立着,像是没听见似的,只单手握在唇边闷咳着。


    一声接着一声,像把小锤子一样,狠狠敲在众人的心尖上。


    张明礼像是个没听出来六皇子话中的威胁,只满脸木然:“臣不敢,但此事确系是臣诬告。”


    “你……”


    “老六!”昭和帝打断六皇子的话:“既然你在此案上有诸多疑问,不如让三司退位让贤,你上去审?”


    这话说得冷冷淡淡的,但六皇子冷汗瞬间下来了。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父皇息怒,儿臣没有越俎代庖的意思,儿臣只是觉得,张大人出尔反尔,此举乃是藐视天恩,气不过这才出言。”


    昭和帝没搭理他,又看向三司主审:“你们是来当摆设的?”


    三司主审瞬间坐直。


    这回,大理寺寺卿连惊堂木都不敢拍了,只问:“那你为何要诬告沈少夫人?”


    张明礼垂眸,沉默片刻,才道:“在下与沈大人有私仇。”


    大理寺寺卿:“何仇?”


    “在下寒窗苦读数十载,才得以金榜题名,步入仕途后,也是从小官做起,而沈大人只因生得好,便轻松得了个从四品的官职,在下心里不平,故而心里对沈大人颇有怨憎。”


    这个理由,既站得住,又站不住脚。


    正儿八经走仕途考中的这些文官,看不起这些靠封荫得官的,已是心照不宣的事了,但朝中靠封荫得官的,又不止沈琢一个,为何张明礼独独针对沈琢。


    不过这也能解释嘛。


    封荫得官的确实不止沈琢一个,不过能一上来,就坐到从四品位子的,却只有沈琢一个人。


    而且昭和帝对沈琢的偏宠,也是众目共睹的。


    大理寺寺卿接着上个问题:“既然你心里对沈大人颇有怨憎,为何要诬陷戚如翡?”


    “因为沈大人公事上挑不出毛病,私德也并无亏损,我便只能从他夫人戚如翡身上下手,”张明礼道:“而且戚如翡与我是同乡,她又会武功,我攀诬她,这样才能立得住脚。”


    这话听着没毛病,但听着又好像全是毛病。


    毕竟说一个七岁姑娘,杀了一个成年男子,这事怎么说都很离谱!


    大理寺寺卿一时有些拿不稳主意,便询问另外两位主审的意思。


    说是询问同僚的意思,但其实他们都是在猜昭和帝对此事的态度,毕竟昭和帝一向偏宠沈琢,既然张明礼承认这事是他诬陷,那他们是不是就这么借坡下驴算了?!


    三位主审交换了下眼神,便要说话。


    六皇子看出了他们的意图,立刻膝行到昭和帝面前,先一步开口:“父皇,儿臣有一个疑问,张大人既说,他是因对沈琢心有怨憎,才这般做,那为何昨日刚告完,今日又突然承认,说自己是诬告,父皇,这于理不合啊!”


    哪怕到现在了,六皇子依然不肯放弃,这个能扳倒沈琢的机会。


    众人觉得,六皇子言之有理,但没人敢发表意见,都在等昭和帝开口。


    过了两息,昭和帝问:“张明礼,你怎么说?”


    张明礼跪地:“臣不敢欺瞒陛下,臣之所以今日来承认此事,乃是因为臣的母亲。”


    昭和帝:“说下去。”


    “先前,臣的女儿落水,幸得戚如翡相救,才保住了性命,但臣却被嫉妒蒙了心,因而做了诬告她一事。臣行此事时,本是瞒着臣母亲的,但昨夜沈大人来臣府上,将此事告知了臣的母亲。”说到这里,张明礼抓了抓孝衫,声色里带了哽咽:“臣的母亲听闻臣做了此等错事,她为了避免臣再继续错下去,已于今晨在房中自缢了。”


    这……


    众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明礼躬身,长磕而下:“臣自知罪该万死,请皇上降罪。”


    所有人都没想到,事情竟然会魔幻!


    因为嫉妒,而诬陷自己的恩人,他老娘为劝他迷途知返,竟然选择自缢而亡了?!这华京最会写的话本子先生,怕是都写不出这样的本子来!


    六皇子不信,事情会是这个样子。


    此事定然另有隐情,定然是昨夜沈琢去张家,威胁了张明礼什么:“父皇,此事……”


    昭和帝直接忽略他,问:“此事,你们怎么说?”


    是在问三司主官。


    三司主审闻言,立刻从案几后下来。


    大理寺寺卿道:“陛下,本朝曾有过官员相互诬告之事,但从未到动用三司,以及陛下亲临的地步,臣等实在不知该……”


    昭和帝抬手,止住了大理寺寺卿的话。


    他扭头看向沈琢:“此事是你受了委屈,朕将裁决权交给你。”


    这已是莫大的天恩了。


    但沈琢却没受,他道:“陛下天恩,臣惶恐,三司主审既在这里,如何处置张大人,自有他们评判,无论是什么臣都没意见,但只一件,张大人如今刚丧母,毕竟死者为大,臣觉得,可等张大人处理好母亲丧仪,再行处置。”


    律法不外乎人情。


    三司主审觉得沈琢说得有理,也纷纷附议。


    昭和帝便卖了沈琢个人情:“既然沈爱卿替你求情,那朕容你办了你母亲的丧仪之后,再行处置。”


    “臣谢主隆恩。”


    “你该谢的不是朕,而是沈琢。”昭和帝说着,起身走到沈琢身侧,亲自去扶他:“此事委屈你们夫妇了,回头朕在宫中设宴,以慰你们夫妇平白受了这场无妄之灾之苦。”


    “臣叩谢陛下。”沈琢如是说,但却并未起身,而是道:“此事已了了,臣还有一事,求陛下为臣做主。”


    说完,便弯腰冲昭和帝行了个大礼。


    昭和帝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


    他道:“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起来说。”


    沈琢直起身子,却并未起来。


    他坚持跪着:“陛下,三司的诸位大人也在,臣今日要状告一人,多次派人刺杀于臣。”


    六皇子愕然看着沈琢。


    他是得失心疯了吗?他一个臣子,竟然敢在昭和帝面前,状告他一个皇子?!


    三司主审在朝堂浸淫多年。


    虽然沈琢没说那人是谁,但整个堂内,就这么几个人,沈琢说得是谁,闭着眼睛也能知道。


    直觉告诉他们,接下来的话,他们不配听。


    但昭和帝不让他们退下,他们只能乖乖站着。


    昭和帝的动作一顿。


    他退后一步,垂眸看着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沈琢,问:“你要状告人谁?”


    时值中午后,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一丝风影也无。


    堂内的众人,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了。


    沈琢抬手,指向旁侧。


    他声色微哑,里面却全是孤注一掷:“臣要状告六殿下,多番派人刺杀于臣,还请陛下为臣做主。”


    “你撒谎!”六皇子立刻反驳:“本殿堂堂皇子,怎会去刺杀你一个臣子,依本殿看,你是对那日,本殿在街上为刑部拦住戚如翡一事,怀恨在心污蔑本殿!”


    公堂众人齐齐装鹌鹑,低眉敛目站着,谁都不敢胡乱瞄。


    但实则,却都竖起耳朵,等着后续。


    “殿下是皇子,臣怎么敢污蔑!”说到这里,沈琢又捂着唇角低咳数声,这才喘息着继续方才的话题:“陛下若不信,臣有人证。”


    六皇子眼底滑过一丝慌乱。


    沈琢怎么可能有人证,他派出去的暗卫,不都全被他杀光了吗?尸体他都如数给他送回来了,他怎么可能还会有人证!


    不!不可能!


    六皇子专注在想这事,却没注意到,昭和帝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昭和帝没错过,六皇子眼底刚才一闪而过的慌乱,他原本已经打算要走了,但此时,却又坐了下去,吩咐道:“把人带上来。”


    很快,一个人被带上来。


    六皇子看到来人时,立刻不着痕迹松了口气:“父皇,儿臣并不认识此人,沈琢是在污蔑儿臣,求父皇为儿臣做主。”


    昭和帝直接忽略他,目光落在带来的暗卫身上。


    这暗卫看着像是受过刑了,脸上还有伤,手脚被皆被绑着,嘴也被堵着。


    昭和帝一挥手,立刻有人上前,去替他将手里的布取掉。


    可几乎在布取下的瞬间,那人神色骤然发狠,有人叫了声,‘不好,他要咬舌自尽’,可殿前司的人还是慢了一步。


    那暗卫立刻瘫倒在地上。


    殿前司首领跪下请罪。


    昭和帝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六皇子见状,觉得此举是沈琢设计的。


    他立刻哭诉道:“父皇,儿臣冤枉啊!想必是因昨日,儿臣在街上,见刑部衙役捉拿戚如翡时,沈二公子仗势压人,儿臣便顺嘴说,父皇曾要求刑部有冤必伸,有案必审,沈琢便因此怀恨在心,这才找了这么个人来污蔑儿臣,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堂堂皇子,怎会去刺杀一个臣子,儿臣图什么啊!”


    六皇子嘴皮上下翻飞,愣是将黑的说成了白的。


    一时,六皇子的哭诉声,和沈琢的闷咳声,交织在一起,众人也被整糊涂了。


    昭和帝没看六皇子。


    他目光全程落在沈琢身上。


    沈琢面白如新雪,唇色惨淡。


    但他整个人,却跪的笔挺,哑着声道:“殿下之所以要杀臣,乃是因为臣今年开春,收到的一封诉状。”


    沈琢似是身体不适至极,说一段话,要喘息片刻,才能继续。


    昭和帝拧眉道:“去请太医。”


    有内侍正要去,却被沈琢拦住了。


    “多谢陛下关怀,只是旧疾而已,臣不碍事的。”沈琢继续道:“臣接到的那封诉状,乃是由川安县一个农夫所呈。”


    原本装鹌鹑的三司主审,听到川安县这个名字时,齐齐抬头,飞快看了下六皇子。


    原因无他,今年初春,川安县发生瘟疫,六皇子被派去治瘟疫,并且成功止住了瘟疫蔓延,当时还因此事,被昭和帝嘉奖了一番。


    现在听沈琢这意思,当初之事,莫不是另有隐情。


    一听是川安县,六皇子也慌了。


    他立刻道:“父皇……”


    昭和帝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而是冲沈琢道:“你继续说。”


    “那农夫呈的诉状是一封血书,上面说,当初六皇子之所以治疫成功,乃是因为,他将已患瘟疫,同有与瘟疫症状相似的人,全都赶到了一个村子里,然后命弓箭手守在村外,放火烧了整个村子。”


    话罢,沈琢抖着手,从袖中掏出一块破布,呈了上去:“这是当初,那个农夫呈给臣的状纸。”


    说是状纸,其实是一封血书。


    上面写了六皇子屠村之事,后面只有几个人名,其余的,全是红圈。


    不消说,每个红圈,应当是代表着一个人。


    六皇子抖若筛糠。


    他从没想过,这事竟然还能被翻出来,但他坚决不认:“父皇,若儿臣当真放火屠村,这封血书,又怎会交到沈琢手上?更何况,各县各村的人数,户部黄册均有记录,儿臣如何能瞒得过他们?”


    “咳咳咳咳,这也是臣疑惑之处,可惜当初,那个农夫将此血书交给臣之后,便去世了,因为并无证据,臣没敢将此事上报,也未曾声张,只私下调查着。”


    三司主审,见沈琢说得的艰难,正想提议,要不改日再说此事。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沈琢又开口了。


    他道:“最开始,臣也同六皇子想得一样,觉得若当真整个村子被屠,户部黄册应当会有记录的,可在臣在调查过程中,却发现户部的杨大人,私下同六皇子交情颇深。”


    沈琢用的是交情颇深这个词。


    但在场的人谁不知道,杨大人就是六皇子党。


    “若是如此,那六皇子屠村却没被发现,便是情有可原了,原本臣查到这里,正准备向皇上上奏时,却没想到,又从杨大人身上查到了一件事。”


    昭和帝沉默了几息,才问:“你查到了什么?”


    “臣查到,在西南剿匪的田将军,报的士兵人数有五万,实则却只有四万,而杨大人一直在暗中包庇将军吃空饷。”


    三司主审瞳孔皆是缩了一下。


    若说六皇子为争功劳,屠村一事,尚有转圜余地,可若再加上勾结将领这一条,那可就严重了。


    毕竟皇子私下勾结笼络将领,除了谋朝篡位之外,还能做什么。


    “父皇,沈琢污蔑儿臣,儿臣……”


    昭和帝冷冷看过来,六皇子顿时如坠冰窟,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昭和帝又看向沈琢:“以上两件事,你可有证据?”


    “屠村一事,臣已查到证据,杨大人包庇镇田将军吃空饷一事,臣只查到一半,便被六殿下察觉了。”


    话落,沈琢指尖发抖,从袖中掏出一叠纸,双手呈给昭和帝。


    内侍见状,正要上前代为专程时,昭和帝已经自己伸手了。


    只是,在从沈琢手上接过那叠纸时,昭和帝目光,无意滑过沈琢清瘦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时,神色蓦的一顿。


    旋即,他将纸拿走。


    待证据呈上之后。


    沈琢端正跪直,面色虚弱道:“臣沈琢,求陛下为臣做主,为血书上那一百零八个无辜枉死的人做主。”


    而他话音刚落,大堂内骤然传来哗啦的清响。


    众人循声望去。


    便见沈琢手腕上的那串佛珠,不知怎么的,突然断开了,颗颗佛珠在沈琢身侧迸溅开来。


    而下一瞬间,沈琢似是终于支撑不住了一般。


    他捂住胸口,突然呕出一口血,整个人便栽了下去。


    第44章 病危  沈琢他不行了。


    戚如翡在牢中, 尚不知外面的事。


    她见没人来提审她,也不着急,反倒翘着二郎腿, 叼着根稻草,躺在草垛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 跟银霜聊着天。


    突然,外面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骂声。


    听声音像是沈瑜。


    但戚如翡也没起身,而是转过头, 朝门口的方向看过去。


    不一会儿,狱卒的声音就近了:“到了,到了,就是这里。”


    话落, 狱卒和沈瑜一同出现在牢房门口。


    戚如翡这才将嘴里的稻草吐了。


    她没看满头大汗的沈瑜, 而是朝他身后望去:“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 知道来看我,有没有给我带什么好吃的?”


    “吃吃吃, 你就知道吃!”


    狱卒刚将牢门打开,沈瑜就火急火燎冲进来:“快快快, 跟我走,沈琢不行了!”


    “走什么走?我警告你, 说话就说话, 别……”话说到一半,戚如翡神色骤变,猛地坐起来:“你说谁不行了!”


    “沈琢!沈琢不行了!”


    戚如翡不知是起猛了。


    还是被这个消息惊到了,她眼前骤然一黑, 勉强扶住床沿,才没让自己跌下去。


    “放你娘的屁!”戚如翡不信:“昨晚他来看我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不行了呢!”


    别说戚如翡不信,要不是亲眼看见沈琢被人抬回去,沈瑜也不信。


    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沈瑜急的直跺脚:“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你现在赶紧跟我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见他最后一面。”


    戚如翡像是骤然被人打了一闷棍,狼狈必现。


    她迅速跳下来,当即就朝外跑。


    沈瑜见状,也立刻追出去。


    银霜在隔壁急的跳脚,大力拍着栏杆,冲狱卒吼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放我出去啊!”


    “哎,你等等我,等等我!”


    沈瑜追出天牢时,只看到戚如翡策马远去的身影,他也当即要去马桩上解自己的马。


    却发现,马桩上空空如也。


    “闪开!快闪开!”


    戚如翡一路纵马疾行,远远就大声嚷嚷着,路人闻声,纷纷四散避开,一时街上咒骂声不断。


    但此时,戚如翡什么都听不见。


    她现在满脑子,全都是沈瑜刚才那句,“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见沈琢最后一面。”


    不!不可能!


    昨晚沈琢来见她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不行了呢!


    不!她不信!


    戚如翡一路狂奔回相府。


    管家亲自在府门口迎接太医。


    他刚让小厮将一位太医送进去,就听到由远而近的马蹄声。


    管家转过身,马还未停稳,一身囚服的戚如翡,已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少……”


    管家话还没说完,只觉面前吹过一阵劲风,等他再看时,戚如翡已经进府了。


    戚如翡一路跑回他们的院子。


    院子里乌泱泱的全是人,昭和帝并沈家人全都在,人人面色悲戚,全都望着屋内。


    但屋内却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戚如翡像是须臾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她膝头一软,猛地跌栽到地上。


    不!不可能!


    众人被这响声惊到,纷纷扭头。


    得了昭和帝赐座的沈老夫人,见是她回来了,立刻拄着拐杖站起来,颤巍巍道:“好孩子,你回来了,你去瞧瞧琢儿吧,他,他……”


    话至一半,沈老夫人已是说不下去了。


    魏晚若扶住沈老夫人,冲两个侍女使眼色。


    侍女立刻过去扶戚如翡。


    手刚搭上戚如翡的胳膊,便被戚如翡甩开了。


    戚如翡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自己站起来,踉跄望这边过来。


    不!她不信!她要亲自去看!


    昭和帝就在院中坐着。


    但戚如翡进来之后,却是连礼都未行,浑浑噩噩便要上台阶,往屋里去。


    沈勉之见状,当即呵斥:“放肆,见了皇上,还不行礼!”


    戚如翡被训的脚下一顿。


    昭和帝有气无力摆手:“免了,他们夫妻鹣鲽情深,让她先进去瞧瞧。”


    几乎是昭和帝话落,湘妃竹帘子就被人掀开。


    一众太医从里面如鱼贯出,个个弓着腰,满脸都是汗。


    沈琢在堂中呕血晕过去后,昭和帝不但亲临相府,还下令让太医院所有太医,全部过来为沈琢看诊。


    昭和帝立刻站起来:“如何?”


    一众太医纷纷跪地,却无人敢开口。


    沈老太太身子猛地一晃,昭和帝宽袖一甩,指向最前面的那个太医:“齐铭,你说。”


    齐铭是太医院的院判。


    亦是平素负责为昭和帝诊脉的太医。


    听昭和帝亲点了他,齐铭只得答:“回皇上,小沈大人本就患有心疾,兼之他天生体弱,本应精心修养,好生调养,不该焦思过虑……”


    “你别给我扯这些没用的!”戚如翡一把将齐铭拽起来:“你直接告诉我,沈琢现在怎么样?!”


    齐铭是太医院判,兼之深得昭和帝信任,从没有人敢这般粗鲁对他。


    一时竟被吓傻了。


    圣驾在此,戚如翡这般放肆,论理可是大不敬。


    但昭和帝并未责罚她,而是看向齐铭,怒喝道:“照实说。”


    “是是是,”齐铭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战战兢兢道:“若下官猜的不错,想必这几日,他身体早已有所不适了,但他并未及时服药,再加上忧思过虑,此番骤然发作,便所有症状齐齐涌了上来,如今已是十分凶险。”


    齐铭文绉绉说了一堆,戚如翡就听懂了最后一句话。


    她杀气腾腾问:“你就说你能不能治好他?”


    昭和帝如今也在。


    齐铭不敢撒谎,只得照实说:“若三日之内,小沈大人能醒来,倒还好说,若不能,那就,那就……”


    那就什么,齐铭没有再说。


    但众人皆已明了。


    沈老夫人身子一歪,踉跄跌坐进太师椅上。


    “娘!”魏晚若忙去扶住她。


    向来喜怒不显的沈勉之,身形也晃了晃。


    昭和帝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一时院中没有人说话,戚如翡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刻松开齐铭,往屋内跑去。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绿袖在旁伺候。


    看见戚如翡进来,绿袖沙哑叫了声,“夫人”,眼泪就滚下来了。


    戚如翡没看她,径自走到床边。


    即便看到了沈琢,戚如翡还是觉得不真实。


    昨晚,还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说不论她是不是戚家二小姐,他既娶了她,她便是他夫人的人,今天怎么就成这样了——面如新雪,唇色惨淡,躺在锦被里,呼吸微弱。


    戚如翡喃喃道:“这才一天,他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公子他……”绿袖话答了一半,见戚如翡在脚踏上坐下,没有要听的意思,便止了话头,端着铜盆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戚如翡望着沈琢,她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就这么干坐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动了——却是主动握住了沈琢的手。


    上次,沈琢生病的时候,非要拉着她。


    后来,他便醒了,这次——


    戚如翡道:“你也要醒来。”


    第45章 期满  我有话想单独跟沈琢说……


    屋外太医跪了一地, 谁都不敢大声喘气。


    昭和帝静默良久,本欲进屋去看沈琢,但走到廊下, 却又止住了脚步,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吩咐道:“你们都留下, 务必要尽全力医治,若缺什么药,便从朕的私库里拿。”


    一众太医纷纷称是。


    明明往屋里去,只有数步。


    但昭和帝却没进去, 他负手在廊上站了好一会儿,只说了句,“此事,朕会给你一个交代”后, 便满脸戾气走了。


    “恭送陛下。”


    院内众人纷纷跪下行礼。


    昭和帝仪仗走了之后, 众人这才起身, 沈老夫人拄着拐杖,急急道:“快, 快扶我去看琢儿。”


    魏晚若扶着她往屋里去。


    沈勉之转身,冲太医们行了个拱手礼:“犬子就拜托各位了。”


    “丞相大人折煞下官了, ”齐铭立刻还礼:“下官等定然全力医治沈公子。”


    说完,太医们聚到一旁, 去商讨药方了。


    沈勉之这才进屋去瞧沈琢。


    沈琢以往也时常犯病, 但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严重,他双目紧阖,一张脸毫无血色,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


    沈勉之面皮骤然绷紧。


    沈老夫人看见沈琢, 不停用帕子抹着眼泪,但她上了年纪,站一会儿,便受不住了,沈勉之夫妇便送她出去歇息了。


    戚如翡一个人守在沈琢床边。


    太医过来诊脉,她就挪开地方,太医一走,她就继续走在脚踏上,握着沈琢的手。


    过了一会儿,绿袖端着药碗进来。


    戚如翡原本打算起身,让绿袖来喂药,但起到一半,她突然想起来:沈琢帮她做了很多的事,但自己好像还没为他做过什么。


    一念至此,戚如翡又坐了回去。


    她道:“把药碗给我。”


    绿袖将药碗递过去。


    戚如翡向来没耐心,也做不来这种精细的活儿,但今天,她却是耐着性子,一勺一勺将药喂给沈琢。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发出的清脆声。


    一碗药喂完,绿袖接过空药碗出去。


    刚下台阶,就见沈瑜气喘吁吁从外面跑进来,身后还跟着银霜和叶韶安。


    一见绿袖,沈瑜便急急问:“沈琢怎么样了?”


    绿袖将太医的话,重复了一遍。


    沈瑜眉毛顿时拧在一起,他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的汗:“我进去看看。”


    说完,便掀帘进了屋内。


    银霜和叶韶安也没想到,这才短短一日,沈琢突然就病危了。


    绿袖道:“少夫人在里面陪公子,一时半会儿怕是出不来,不如这样,我让人先带两位去见胡叔,可好?”


    银霜:“胡叔在这里?”


    绿袖点头,唤了个小厮过来,让小厮带他们过去。


    叶韶安踌躇片刻,问:“听说我们能这么快出狱,全是托了沈公子,在下能否进去看看他?”


    “公子尚未苏醒,现在怕是有些不方便,”绿袖冲叶韶安行了一礼:“不如等公子醒了,我让人告诉叶公子?”


    “就是就是,”银霜跟着附和:“他现在还没醒,你进去也没用,还是等他醒了再说吧,走,我们先去见胡叔。”


    叶韶安朝屋内看了一眼。


    见沈瑜都进去了,戚如翡还没出来,他只得和银霜走了。


    沈瑜进去,瞧见昏迷不醒的沈琢,他心里一时五味杂全。


    从沈琢回京时,他就不喜欢他。


    其实也不能说不喜欢,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排斥。


    其实他们俩只差两岁。


    沈瑜依稀记得,自己原先有个哥哥的,但姜离死后,沈琢突然就消失了,他们母子俩,一下子成了府里的禁忌。


    那时候沈瑜还小。


    他以为,沈琢是跟姜离一样,都被钉在那个黑匣子里,埋到地下了。


    当时他还难过了很久,但后来慢慢有了新玩伴后,他也就忘了这件事,所以当沈琢突然回华京时,他是惊愕的,甚至是手足无措的。


    毕竟他当了十几年的独苗,突然蹦出一个‘死而复生’的哥哥,这让他如何能接受得了。


    不过沈瑜排斥沈琢,最大的原因并不是这个,而是——府里所有人对沈琢的偏爱。


    祖母、母亲都更疼沈琢。


    而且最可怕的是,他们俩活成了一个对照组。


    沈琢明明体弱多病,却是温和谦逊文采斐然,虽然没走科举,但昭和帝点了他做大理寺少卿,他竟也做的有模有样。


    两相对比,更显得他是个猫憎狗嫌,不学无术的纨绔。


    所以,沈瑜越看沈琢越不顺眼,各种找他麻烦,但每次,沈琢都能四两拨千斤将他绕过去,有时候,他闹的太过了,沈琢就突然‘发病’。


    搞的沈瑜很抓狂。


    但后来,沈琢帮他找到刺客,又帮他洗清污蔑之后,沈瑜突然觉得,有个哥哥好像也不错。


    但谁曾想到,现在沈琢突然又……


    “喂,死病秧子!”


    戚如翡猛地扭头,就见沈瑜狠狠抹了一把眼睛,恶狠狠道:“我好不容易才接受,我还有个哥这件事,你,你不准死!”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沈瑜声音明显哽咽了。


    戚如翡一时语塞。


    沈瑜不想让人看见自己丢人的一面,放完‘狠话’之后,正要走时,又被戚如翡叫住。


    “干什么?”


    沈瑜没回头,他不想让戚如翡看见,他眼里的红晕。


    戚如翡:“你过来摸一下,我怎么感觉,沈琢好像发烧了?”


    沈瑜嘟嘟囔囔:“你是傻子吗?连发没发烧都摸不出来?”


    嘴里这么说,但他还是转身回来了,手往沈琢额头上探了探,顿时皱眉道:“好像有点。”


    可先前沈琢明明没有发烧的!


    戚如翡立刻让人去喊太医。


    太医们呼啦一下子全涌进来了。


    沈老夫人等人本在外面歇息,听到动静,又急匆匆进来了。


    屋内竹帘簌簌,人影来回晃动。


    太医院的太医们,轮流来给沈琢诊脉,沈琢呕血过后陷入昏迷,本就情况不大好,现在又突然开始发烧,情况更是不容乐观。


    诊完脉后,见那群太医们,又要凑一块儿嘀咕,戚如翡直接不耐烦指向一个人:“你来说。”


    被选中的齐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只得战战兢兢上前。


    他道:“沈公子天生体弱,此番发热,想来应当是气血阴阳亏虚,脏腑功能失调所致……”


    “他先前还好好的,”戚如翡打断齐铭的话:“喝过你们开的药,突然就脏腑失调了?”


    “这,沈公子先天体弱,怕是受不了先前的药劲儿,少夫人稍安勿躁,老朽这就与同僚们商议,重新调整药方。”


    戚如翡一听这话,火气瞬间蹿到了头顶。


    她怒道:“你们是大夫,开药之前,连沈琢体弱,能不能受得住药劲儿都不知道,还能指望你们看什么?”


    这话简直是在打太医们的脸。


    但现在这个当口,他们谁都不敢出声反驳。


    戚如翡看向沈瑜:“他们靠不住,你去外面给我找个大夫来。”


    沈瑜一听这话,立刻转身就要走人,被魏晚若一把拉住。


    魏晚若劝道:“阿翡,母亲虽不是大夫,但也听说过,病人骤然发烧,是有很多种可能,也并不一定全是太医们药的问题。再说了,琢儿已经喝过太医们开的药了,若是再换别的大夫来看,万一他开的药,与琢儿先前喝的药冲撞了,遭罪的不还是琢儿么?”


    沈琢如今这样,是再经不起折腾了。


    魏晚若见戚如翡神色略有松动,立刻又道:“更何况,这些太医们都是杏林圣手,是陛下让他们来给琢儿看诊的,他们自然会十分用心的。”


    戚如翡这才暂时歇了让去外面找大夫的心思。


    齐铭率领太医们,去隔壁重新商讨药方了。


    沈老夫人等在屋内待了一会儿,出来后,沈老夫人将沈勉之单独叫到一旁,颤巍巍道:“琢儿如今这样,你让人把该预备的,都预备了吧。”


    沈勉之神色骤变:“母亲!”


    “琢儿是我孙子,我难道会咒他不成,”沈老夫人敲着拐杖,颤声道:“现在备着,也算是有备无患啊!”


    若是旁人说这话,沈勉之早让人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但现在说这话的是他母亲,他只极力压制着怒气,扔下一句,“母亲,琢儿不会有事的”,说完便转身大步走了。


    “你……”沈老夫人眼前发晕,勉强扶住拐杖站稳。


    魏晚若立在不远处,见他们母子不欢而散,立刻快步过来:“娘。”


    “我不碍事,”沈老夫人道:“勉之嫌此事晦气不愿意做,你去告诉苍荣,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私下先把东西备着。”


    沈家这厢刚有动作,昭和帝便已知道了此事。


    泰和宫内,灯火熄了大半。


    昭和帝坐在御座上,一张脸隐在暗色里,让人瞧不见脸上的神色,只是不住摩擦着手上那只白玉扳指。


    过了许久,他才问:“齐铭怎么说?”


    “齐大人说,沈公子本就先天体弱,今日只用了些性温的药,他便突然发热了,只怕是,只怕是……”


    大监话没说完,昭和帝一把将御案上的茶盏,摔在地上,怒骂道:“逆子!逆子!”


    昭和帝性子深沉,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


    大监立刻跪了下去,连圣上息怒都不敢劝。


    昭和帝俯身,双手撑在御案上,脸上的阴鸷,瞬间全暴露在灯火下。


    但殿内两个宫人,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砖里,是以无人瞧见,只听到昭和帝满是怒气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传朕口谕,即刻将六皇子打入天牢,着三皇子、十皇子,彻底沈琢所奏之事,三司协查。”


    一般皇子犯事,都是交由宗正寺处置的。


    且若并无确凿证据,一也都是先下令禁足,待事情查出之后,再行处置。


    但这次,昭和帝却是一上来,就将六皇子打入天牢,并且跃过宗正寺,直接让三皇子和十皇子调查,显然这次,他是真的动怒了。


    大监不敢耽误,立刻去传旨了。


    今夜各处都不太平,但戚如翡都不知道。


    她既不知道,相府管家私下已在准备沈琢后事了,亦不知道六皇子的事,她只安静守着沈琢。


    第一天,沈琢没醒,夜里突然下起雨来。


    第二天,雨没停,沈琢也没醒,并且还一直发着烧,见那些太医们,个个急的长了一嘴的燎泡,戚如翡骂他们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第三天,沈琢还是如此。


    所有人的神色,从期待变成了失望,再到如丧考妣,沈瑜更是眼睛红的像兔眼一样。


    到了第三夜里,戚如翡已经听说,管家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甚至还带着小厮来送东西。


    戚如翡在屋里,不知道小厮送的是什么,但听到沈瑜在外面大声骂:“滚!你们都给我滚!沈琢还没咽气呢!你们就这么巴不得他死是不是?”


    院外吵嚷了一会儿,戚如翡听见有人走了,紧接着,她突然听到了哭声。


    那哭声很快,只响了一声,就沉了下去。


    戚如翡知道,沈瑜短时间内不会再进来了。


    她转头冲绿袖道:“你也出去吧,我有话想单独跟沈琢说。”


    绿袖应了,退出去时,将门掩上。


    一时屋内,只剩下沈琢和戚如翡两个人。


    烛火哔啵,照得戚如翡形单影只,等关门上响起之后,她才转头看向沈琢。


    第46章 醒来  这一次,我要让阿翡心甘情愿留下……


    沈琢还是老样子。


    脸上毫无血色, 气息微弱。


    仿佛一眨眼,他就会这么悄无声息没了一般。


    这三天里,戚如翡从最开始的不相信。


    到希望沈琢能醒来, 再到今夜,听说相府已在准备后事时,她也终于接受, 那个先前在牢里说,不管她是不是戚家二小姐,他既娶了她,她便是他夫人的人, 马上就要死了。


    沈琢是第二个,戚如翡守在旁边,知道他即将要死了的人。


    柳柳死的时候,戚如翡心里有难过, 有愤怒, 有恨, 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但到了沈琢这里,戚如翡只觉心里木木的, 她形容不出这是种什么感觉,就好像是一个人明明很难过, 但是眼眶却很干涩,流不出眼泪。


    戚如翡知道, 她现在是难过的。


    但比难过更多的, 好像是恐惧。


    这三天里,她一直守着沈琢。


    每次打盹骤然惊醒时,她第一反应,就是去探沈琢的鼻息, 待感受到他微弱的鼻息时,她才会松口气。


    但之后,戚如翡就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会长久盯着沈琢出神,想到他就这么死了,她心里就会又酸又涩,喉间就像堵了一团棉花。


    “吧嗒——”


    有水珠突然砸下来。


    戚如翡喃喃道:“下雨了?!”


    说完之后,她又蓦的反应过来,外面是在下雨不假,但她在屋里,下哪门子的雨!


    戚如翡随手抹了一把脸,立刻叫了声:“卧槽!”


    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甩开沈琢的手,立刻蹦起来。


    她哭了?!


    她竟然哭了?!


    她戚如翡是谁!她是流汗不流泪的女土匪!现在竟然娘们兮兮哭了起来!


    恶心!太他娘的恶心了!


    “一定是那个花孔雀把我传染了!等会儿我要打死……”戚如翡话说到一半,见沈琢的胳膊狠狠撞在床上,立刻又上前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反应有点大!”


    戚如翡忙将沈琢耷拉下来的手,放回被子上。


    她不想放任自己再娘们兮兮下去了,便迅速抹了一把脸,开始切入正题:“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说的这些话,你能不能听见,但我就当你听见了啊!”


    沈琢睡容安详。


    戚如翡道:“谢了啊!我来华京这么久,肯真心对我的,就你和花孔雀了,你还帮我找到了方卓那个狗男人,可是你福薄,还没等我报答你,你就要死了,这可不怪我啊!”


    屋内烛火哔啵,寂静无声。


    “不过你放心,我戚如翡,是个讲义气的人。虽然我们是假夫妻,但我不会让你没面子的,我会以你夫人的身份,为你披麻戴孝送你入土为安的,但守节就算了吧,毕竟我还有山寨要继承,而且寨主已经收了叶家的聘礼……”


    戚如翡自顾自说着,没注意到,沈琢的眼皮动了一下。


    “叶韶安也说了,不介意我成过亲,估计等我回去了,我们很快就会成亲了。”戚如翡道:“不过看在你帮了这么多的份上,以后逢年过节,我都会给你烧纸钱的,就是不知道,我在叶城烧的纸钱,你能不能收得到?”


    戚如翡话音刚落,突然响起嘭的一声巨响。


    她吓了一跳。


    扭头,就见风突然将门吹开,门重重摔在墙上,像是有人在发脾气一般。


    “呼——”


    戚如翡松了口气,用手拍了拍胸膛:“吓死我了!”


    “你做什么亏心事了?”


    冷不丁有男声响起来。


    戚如翡睁眼。


    看见沈瑜从外面进来,顿时没好气道:“怎么着?哭完了?!”


    “你胡说什么?谁哭了?”


    沈瑜像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立刻蹦起来。


    戚如翡指着他:“你啊,瞧,泪珠儿还在脸上挂着呢!”


    沈瑜下意识抬手去摸脸。


    摸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自己刚才进来之前,已经把眼泪擦干净了,怎么可能还有!


    “你这个死女人,你……”沈瑜骂到一半,表情突然变得狐疑起来:“你也哭了?”


    沈琢昏迷这几天,戚如翡饭是一顿没落,瞧着脸上也没太大的悲戚,但却一直不眠不休守着沈琢,太医来了她就让位,太医走了,她就坐那儿守着沈琢。


    这是沈瑜第一次,瞧见她疑似哭了。


    “放你娘的屁!谁哭了?”


    沈瑜还欲再细看,就听戚如翡阴恻恻道:“你再敢盯着我看,我就把你那对招子抠下来,泡酒喝!”


    “吁,你可真重口味!”


    沈瑜一脸嫌弃,但他到底没再招惹戚如翡,而是去外间守着了。


    被沈瑜这么一闹。


    戚如翡的情绪顿时散了七七八八,瞬间也没再说的欲/望了,便转身,拧了帕子给沈琢擦脸。


    虽然太医说,沈琢现在还没醒来,多半是醒不过来了。


    但戚如翡觉得,左右自己也无事,就权当尽人事听天命了,若他醒不过来,也该让他干干净净的走。


    等到桌上烛火燃了大半时,戚如翡终于支撑不住了。


    她捏着帕子,脑袋一歪,便枕在床沿睡了过去。


    长夜寂寂,雨声淅沥。


    沈琢是被渴醒的,意识苏醒过来后,一是觉得渴,二是觉得胳膊有些沉。


    他微微偏头,就见戚如翡趴在床沿上,抱着他的胳膊,睡的正沉。


    她身上还穿着囚衣,想来是从牢里直接过来的,沈琢眼里涌起动容之色,除了姜离之外,戚如翡是第二个,在他生病时,寸步不离陪在他身边的人。


    “阿翡……”


    他嘴唇嚅动着,叫戚如翡的名字。


    戚如翡这三天,从没睡踏实过。


    有时候,睡着睡着,突然就醒了,就比如现在,她一睁眼,就对上了沈琢那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


    戚如翡:“……”


    这是幻觉,还是做梦?!


    戚如翡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嗯?!不疼!所以她是在做梦!


    “阿阿阿翡,”沈琢疼的脸有点变形,沙哑道:“我有点渴,你、你能不能给我倒杯水?”


    “不能!你人都不醒来,还喝什么水,渴着吧你!”


    戚如翡赌气,将头扭到一旁。


    沈琢一愣,旋即有气无力,反手握住戚如翡的手,轻声道:“阿翡,我醒了。”


    “醒个屁,你……”


    “你刚才掐的是我。”


    戚如翡:“!”


    她立刻低头。


    看见沈琢白如新雪的皮肤上,泛起一抹殷红的掐痕外,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睡着的时候,又下意识握住了沈琢的手。


    难怪刚才感觉不到疼。


    “阿翡,我……”


    “你先别说话!”戚如翡打断了他的话,扭头高喊:“来人,快来人!”


    沈瑜并一众太医都守在外间。


    听到戚如翡的声音,个个脸色煞白,连滚带爬进来。


    待看到沈琢醒了,所有人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沈老夫人和沈勉之夫妇闻讯,也当即赶了过来,屋内人头攒动,但却无人说话,众人屏息以待,齐齐盯着太医为沈琢诊脉。


    齐铭将沈琢两只手的脉象,全都探过之后,这才起身。


    他道:“沈公子脉象虽然虚弱,但凶险已过,之后好生调养,应当便无大碍了。”


    一听这话,沈老夫人不住说,‘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沈勉之面皮也微微松动,他冲一众太医,行了个拱手礼:“犬子的病,有劳诸位太医费心了。”


    一众太医忙还礼,而后退了出去。


    沈老夫人等同沈琢说了几句关怀的话,见他人虽醒了,但精神还是不济,便也没再打搅他了,让他好生歇息,一众人便走了。


    一时屋内,又只剩下戚如翡和沈琢了。


    戚如翡用手背掩着唇角打了个哈欠:“既然你醒了,那我也去睡了。”


    说着,戚如翡便要往榻上去睡,却被沈琢叫住。


    沈琢道:“等会儿想必太医还要进来为我诊脉,他们进进出出的,阿翡在这里肯定睡不好,不如去隔壁睡?”


    戚如翡觉得沈琢说的在理。


    但他现在还病着,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儿也不行。


    沈琢看出了她的顾虑:“你去叫孟辛进来就好。”


    戚如翡应了,叫了孟辛之后,她就去隔壁睡了,是以并不知道,孟辛是同绿袖一起进去的。


    绿袖一进来,便立刻去为沈琢诊脉。


    而沈琢则问起了外面的形势。


    他本以为,自己只是晕了几个时辰,却不想,竟是昏迷了三天。


    三天,外面想必怕是已经闹起来。


    孟辛将昭和帝大怒,已将六皇子打入天牢,并命三皇子和傅岚清,彻查他所奏之事,以及三司协查等,悉数全说了。


    这倒是沈琢意料之中的结果,不过——


    他问:“陛下没让宗正寺插手?”


    “没有,陛下直接越过了宗正寺,”孟辛道:“而且听说,昨日早朝之上,御史台那帮老臣,也联名上书,要求陛下严惩六皇子。”


    那看来,昭和帝这次,是要严惩六皇子了。


    也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六皇子草菅人命,为了担心暴露,屡次派人刺杀他一事,昭和帝都可能会因膝下子嗣凋零,而放过他。


    但他勾结将领,帮助将领贪污吃空饷一事,便是触了昭和帝的逆鳞!


    这次,他六皇子就休想全身而退。


    孟辛却仍有担忧:“公子,三皇子素来和六皇子交好,此番六皇子落难,他难免不会有唇亡齿寒之感,若是他从中徇私……”


    后面的话,孟辛没说,但沈琢已然明了。


    若六皇这次脱身了,第一个要对付的人,定然是他。


    沈琢冷笑:“三皇子有唇亡齿寒不感不假,但是皇位只有一个,他现在救六皇子一命,来日,六皇子便会是他的劲敌之一,这个道理,皇家人比谁都明白。”


    更何况,闻弦歌而知雅意。


    此番昭和帝已是大怒,兼之傅岚清同他一起查,三皇子绝不可能,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帮六皇子,而落人话柄。


    孟辛这才恍然大悟。


    见绿袖收回手,他便急急问:“公子怎么样?绿袖,不是我说你,你这次的药也太猛了,把我也吓了个半死!”


    绿袖眼底滑过一抹凝重。


    沈琢理了理袖子,看向绿袖:“照实说。”


    绿袖不敢欺瞒。


    她道:“公子身体本就比常人弱,兼之又在换季的时候,服了那药,如今虽然烧退了,但只怕今年冬天会格外难熬……”


    孟辛瞬间急了:“什么叫格外难熬?绿袖,你说清楚?”


    沈琢看了他一眼,孟辛这才不情不愿闭嘴了。


    “不是,”绿袖觉得,自己刚才的措辞不准确,又改道:“是公子本就畏寒,兼之那药药性霸道,只怕公子今冬畏寒会更盛往年。”


    孟辛这才松了口气:“你吓死我了。”


    绿袖立刻请罪。


    沈琢摆摆手。


    孟辛和绿袖见他神色倦怠,便躬身退了出去。


    沈琢倚在软枕上,又垂眸静坐了好一会儿,这才重新躺下。


    此时窗外已泛起鱼肚白了,没过多久,天就亮了,院里扫洒的小厮,已经开始各处活动了,他们手脚放得格外轻,生怕吵醒了沈琢,却殊不知,沈琢压根没睡着。


    之后,沈家众人又来看了他一回。


    沈老夫人瞧沈琢病了一场后,又瘦了不少,心疼的直掉眼泪,众人劝了好一阵,才将她劝回去。


    而沈琢呕血晕过去之后,昭和帝亲临相府,命整个太医院在沈家守着沈琢,以及将六皇子打入天牢等事,已传遍朝野。


    现在听说他醒了,不少人官员送拜帖来,想要上门探病。


    沈琢不胜其扰,便以太医让他静养为由,悉数拒了。


    但外面的能拒,府里的就拒不了了。


    沈琢正捧着碗喝补药,绿袖便进来道:“公子,少夫人,叶公子来了,说是想要见您。”


    沈琢还没说话,戚如翡已经开口了。


    她奇怪道:“韶安怎么会来找沈琢?”


    说完,她也不等绿袖出去通传,便头探出窗子,冲外面的叶韶安招手道:“进来。”


    叶韶安从外面进来。


    虽然叶家做的是镖局生意,但礼数却很周到。


    叶韶安一进来,便冲沈琢行了个抱拳礼:“听说我跟银霜能出来,全是多亏了沈公子,多谢了!”


    沈琢正要说话时,戚如翡已经先一步打断他的话。


    她大大咧咧道:“都是自己人,有啥好谢的,坐啊!”


    叶韶安拘谨落座。


    沈琢将自己面前的糕点,换给戚如翡后,这才冲叶韶安笑道:“阿翡说得不错,更何况,此事叶公子也是受了无妄之灾,委实不必向沈某道谢。”


    “可……”


    “行了行了,你别婆婆妈妈的了,”戚如翡打断叶韶安的话,看向沈琢:“说起来,这事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沈琢:“此事说来话长,改日我再告诉阿翡。”


    戚如翡不干:“话长怎么了?慢慢说呗!”


    她是真的好奇。


    沈琢神色为难:“阿翡,这其中,涉及很密辛。”


    “密辛咋啦?这里又没有外人在!”戚如翡不耐烦道:“别啰嗦,快说。”


    叶韶安闻言,放下刚捧到手上的茶盏。


    他适时道:“阿翡,沈公子,我的随从还在客栈,我想回去看看他们。”


    戚如翡也不疑有他,便应了。


    叶韶安冲沈琢行了个抱拳礼,一路走到门口时,他终于忍不住回头。


    便见戚如翡正在同沈琢说话,却没分半个眼神给他,叶韶安眼底滑过一抹黯然,垂头走了。


    戚如翡正在专心吃糕点,没瞧见叶韶安失魂落魄的这一幕,沈琢却是全程目睹了。


    等叶韶安走远了,沈琢才转过头,同戚如翡说了,那日在堂上的事。


    听完之后,戚如翡久久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那张明礼的母亲为什么会死?还有张明礼为什么会改口说是诬告呢?”


    毕竟在前一天晚上,戚如翡已经知道,她当年真的杀了张明礼的父亲。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张明礼怎么可能会帮她?!


    沈琢道:“张母会死,大概是心里有愧吧。”


    愧疚当年她的装聋作哑。


    “而张明礼之所以改口,一半的原因是,他们确实看不起我,这种靠封荫做官的,另外一部分原因,我猜,应当是张母同他说了张父当年的恶行。”说到这里,沈琢眼底滑过一抹嘲讽:“他父亲做了那样的丑事,人人得而诛之,他如何有颜面,再来状告于你?”


    这么说,好像也没毛病。


    戚如翡又问:“那那个杨大人呢?他是不是指使方卓去叶城的人?还有,他身后还有人吗?”


    “指使方卓去叶城的人,是他,他是六皇子党。”


    所以六皇子就是幕后之人?!


    戚如翡一听这话,哐当拍了把桌子,就要起身。


    沈琢立刻摁住她:“阿翡稍安勿躁,如今六皇子已被关进天牢里了,他犯下的那些罪一旦查实,他不死也得脱层皮,不必脏了你的手。”


    见戚如翡看过来。


    沈琢只得将自己在堂上,在昭和帝面前弹劾六皇子的事情说了。


    戚如翡皱了皱眉,这次重新坐下了。


    不过她还是觉得,有些想不通:“可是六皇子对付柳柳,图什么啊?”


    此事沈琢也心里有疑。


    但现在他已送六皇子下狱了,现在不论他查,还是戚如翡查,都有可能会让昭和帝起疑。


    一旦昭和帝猜疑,那他便前功尽弃了。


    沈琢道:“大概他们以为,柳柳是与我定亲之人,若是捏住她的七寸,日后她嫁给我之后,私下便不得不为他们效力了。”


    这个解释倒是能说得过去。


    毕竟他们以为,沈琢手上有暗卫,明得不来,就来暗的。


    “这帮鳖孙玩意儿!乌龟王八蛋!”戚如翡气的直捶桌子:“一个大老爷们儿,明抢抢不过,就来阴的,还利用一个姑娘家,他们还要不要他们的逼脸啦!”


    沈琢知道戚如翡心里有气,也没拦着她发泄。


    等戚如翡用各种脏话把六皇子慰问了一遍之后,他才倒了盅茶递过去。


    戚如翡一饮而尽,看向沈琢:“可就算他犯了很多罪,他也是皇帝老儿的儿子,皇帝老儿不可能杀了他,那他以后会不会再找你麻烦?”


    沈琢微诧。


    他没想到,戚如翡竟然会主动问这个。


    沈琢抬眸看着戚如翡。


    这一次,他在戚如翡眼里看到了关心。


    她在关心他,但是——


    这还不够。


    沈琢摇头,笑笑:“会,但是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戚如翡听到沈琢这么说,她就放心了。


    沈琢这人,虽然整天病歪歪的,但是他脑子很好使,但凡他说的话,他都能做到。


    这样,她也就放心了。


    戚如翡放下茶盅,正要说话时,沈琢先一步开口。


    他问:“现在六皇子入狱,柳柳的事算是彻底了了,阿翡是不是又要走了?”


    戚如翡想说的就是这事。


    胡叔已经催她好几次了,但戚如翡一直不知道,她要怎么跟沈琢开口,因为怎么开口,好像都有点卸磨杀驴的感觉。


    沈琢看出了她的愧疚。


    他轻轻笑开,眉眼里全是温柔:“成婚之初,我们便说好的了,我替你查凶手,你护我周全,所以,阿翡不必觉得有愧于我。”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吧。


    戚如翡心里还是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沈琢笑道:“若是阿翡当真觉得,有愧于我,不如在临走之前,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戚如翡立刻问。


    沈琢却微微一笑:“过两天我告诉阿翡。”


    戚如翡爽快应了。


    刚好银霜在外面叫她,她便出去了。


    听到两人对话的孟辛,着急道:“公子,你当真要放少夫人走?”


    沈琢望着窗外。


    戚如翡和银霜结伴走远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道:“这一次,我想阿翡心甘情愿留下。”


    第47章 撑腰  有我在,就不会让阿翡有事的……


    戚如翡和银霜刚出院子, 就碰到了绿袖。


    绿袖道:“少夫人,前院来人说,戚夫人来了。”


    戚平川夫妇, 是她娘家人。


    现在二夫人来了,戚如翡自然要去见,银霜见状, 便自己去玩儿了。


    戚如翡原本想自己去的。


    但走了几步,又觉得,戚二夫人现在来,只怕是来探病的, 便又回去叫沈琢。


    如今虽然沈琢已经成亲了。


    但并未分家,但凡有女眷上门,迎客陪坐的,都还是魏晚若。


    待侍女上过茶点退下后, 魏晚若面含笑意, 感叹道:“戚将军夫妇离世多年, 二夫人还一直锲而不舍找阿翡,此举真是令人动容。”


    二夫人眼底飞快滑过一丝尴尬。


    一直锲而不舍找戚如翡的, 是戚老夫人和戚子忱,但这两个, 一个是她婆母,一个是她儿子, 四舍五入, 也算是她找了。


    “大哥大嫂他们昔年照拂我们良多,他们不在了,我们自然是要好生照顾阿翡的,只是可惜, 当年边镇出事,我们派去的人迟了一步,才让阿翡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希望大哥大嫂在天之灵,可别怪我们才好。”


    说到最后,二夫人捏着帕子,拭了拭干涸的眼角。


    “阿翡所受的苦,全是拜那拐子所赐,与二夫人又何干系?再说了,二夫人这般疼她,想来戚将军夫妇若在天有灵,定然也会备感欣慰的,只是……”


    说到这里,魏晚若蓦的又止住了。


    二夫人刚捧起茶盏。


    见魏晚若语气略有迟疑,便问:“只是什么?”


    “没什么,”魏晚若强撑着笑笑,转移话题:“喝茶喝茶。”


    话是这么说,但她的表情,可不像是没事。


    二夫人有心讨好魏晚若,便放下茶盏:“夫人刚才都说,我们是儿女亲家,怎么现在反倒对我藏着掖着了?”


    魏晚若面有难色:“倒不是藏着掖着,只是此事跟阿翡有关。”


    一听跟戚如翡有关,二夫人立刻坐直了。


    最终,在二夫人的苦苦追问下,魏晚若才‘不得不说了。’


    她压低声音道:“前几天,阿翡不是卷入了一桩命案吗?我听说,当时有人说,阿翡真实的身份是叶城的山贼,假冒戚将军遗孤来华京,欲行不轨之事。”


    魏晚若这话一出,二夫人脸色就变了。


    因为戚如翡确实是从叶城接回来的。


    但关于戚如翡以前是做什么的,老太太和钱嬷嬷并未细说,只说但凡有人问起,就说戚如翡是在乡野之间长大的。


    所以戚如翡的真实身份是土匪?!


    这这这这……


    魏晚若见状,又加了一把火。


    她道:“二夫人,如今我们已是儿女亲家了,你好歹也同我透个底,阿翡她究竟是不是假冒的?我也好未雨绸缪。”


    二夫人愣愣问:“未雨绸缪?!”


    “是啊!若她真是戚将军夫妇的遗孤,那哪怕她曾经做过土匪,陛下看在戚将军的面子上,也能宽宥一二,可若她不是,只怕这事……”


    这事会如何,魏晚若没再说下去了,但二夫人想到了。


    若戚如翡真是土匪假冒的。


    那么陛下除了会处死戚如翡之外,还会怀疑,他们也参与了此事,毕竟戚如翡是他们找回来的,而且沈戚两家的婚事,也是他们主动提的。


    若真是这样,那他们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二夫人瞬间坐不住了。


    她立刻站起来,语气不稳道:“我突然想起来,府里还有急事,我先走了。”


    说完,就步履匆促朝外走。


    一看二夫人这个反应,魏晚若几乎可以确定,戚如翡的身份有问题了,但她面上却不显,而是跟着站起来,柔声挽留:“我已让人去请琢儿和阿翡了,二夫人略坐坐,他们想必快过来了。”


    二夫人现在已经没心思坐了。


    她得赶快回府,找戚平川商量这事,便快步往外走:“不了不了,我改日再……”


    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二婶不是来看我跟沈琢的么?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二夫人吓了一跳。


    抬头,就见戚如翡和沈琢从外面进来。


    二夫人心里暗骂一声倒霉。


    她迅速敛起脸上的慌乱,强撑着笑笑:“我刚想起来,府上还有点急事。”


    戚如翡满脸不解:“若当真是急事,二婶怎会到这儿了,才想起来?”


    二夫人:“……”


    魏晚若从二夫人身后出来,为她解围:“前段时间,戚大人邀了赵太医,今日去将军府为戚老夫人看诊,原定的是今天,但二夫人记岔了,记成明天了。”


    二夫人立刻点头:“是是是,总不好让人家赵太医等着。”


    话是这么说,但戚如翡觉得,二夫人的脸色有点不对劲。


    她偏头看了沈琢一眼。


    沈琢走上前来,微笑道:“看诊是大事,耽搁不得,但我有件事,想向二婶求证,不会耽误二婶多少功夫的。”


    虽然沈琢没说,是什么事。


    但二夫人不太想听,可偏偏她又不能拒绝。


    一行人又回到前厅坐下。


    魏晚若道:“既然你们夫妻俩来了,那你们陪戚夫人说会话,底下还有婆子等着我回话。”


    说着,便要起身走人。


    “母亲且慢。”沈琢道:“母亲是长辈,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也希望母亲知道。”


    魏晚若一愣。


    她与沈琢,无论心里如何,但面上,大家都心照不宣维持着母慈子孝的模样,如今沈琢既这么说了,她只能又坐下来。


    戚如翡挑了挑眉。


    但她没说什么,而是大刺刺歪在圈椅上,看着沈琢。


    沈琢目光落在戚二夫人身上。


    明明是很平和的一个眼神,戚二夫人却是如坐针毡,沈琢病了这一遭后,全华京是个人都知道,昭和帝很看重他了。


    所以在听说沈琢醒了之后,二夫人这才再三送帖子上门,以表关怀之意。


    毕竟戚平山已经亡故多年了,他先前留下的情分已经淡到不能再淡了,所以二夫人才想,跟相府攀上亲戚,一来是多个庇佑,二来碍着沈家这层关系,戚子忱在军中,晋升的也能快些。


    结果谁曾想,马屁没拍成,反倒拍到马蹄子上了!


    戚二夫人胡思乱想时,沈琢已经开口了。


    他道:“想必前几日,在公堂上的事,二婶已经知晓了?”


    一听这话。


    二夫人更是坐立不安了,她捏着帕子,不知所措啊了声:“什、什么?”


    “有人说,阿翡是假冒将军府之后,混入华京,欲行不轨之事。”


    二夫人脸色瞬间惨白。


    完了,沈琢这是要兴师问罪了。


    二夫人立刻反驳道:“”这事,我不知道,我、我……”


    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打断她的人是戚如翡。


    戚如翡站起来,面色不善道:“这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二夫人都要吓死了。


    戚如翡莫不是吃熊心豹子胆了,都这个时候了,她竟然还敢质问沈琢?!


    她自己上赶着找死,可别拉他们整个戚家陪葬啊!


    二夫人一咬牙,便打算将此事全推到戚如翡身上。


    却没想到,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此事,我稍后再同阿翡解释,先说回刚才的话题,”沈琢看向二夫人:“我知道,二婶对这个传言很生气,但请二婶稍安勿躁,阿翡父母双亡,如今二婶便是她的长辈,今日我便当着两家长辈的面,把话说开。”


    二夫人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完了,沈琢这是要休戚如翡了。


    接下来,他是不是要迁怒他们了!认为是他们包庇这个……


    “虽然与我定亲的是将军府的遗孤,但我如今娶的人是阿翡,我既娶了她,那么无论她是不是将军府的遗孤,她都是我沈琢的夫人,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护她周全,对她不离不弃。”


    说完,沈琢敛袖,冲二夫人行了个晚辈礼。


    然后牵过戚如翡的手,将她带走了。


    二夫人惊呆了。


    所以沈琢这意思,是不但不追究,相反还会护着戚如翡了?!


    如今他是昭和帝身边的红人。


    只要他愿意护着戚如翡,那么这事就翻不起风浪了!


    二夫人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里。


    完全没注意到,坐在圈椅上的魏晚若,慢慢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这就是戚如翡现在的感受,等沈琢将她拉出院外之后,戚如翡才反应过来,一把甩开沈琢的手。


    这话,她在牢里时,沈琢已经说过一遍了。


    如今再说时,戚如翡依旧觉得心里很暖,但是现在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


    “你没必要这么做的。”


    毕竟她很快就要走了。


    虽然昭和帝看着对沈琢很偏宠。


    但上次张明礼这事,就是因为偏宠造成的,戚如翡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再让沈琢遭人嫉妒。


    到时候,万一有人再想杀他。


    孟辛那个废物点心,也不知道能不能保护好他!


    沈琢知道戚如翡在想什么。


    他道:“阿翡,若陛下知道,你是土匪出身,又冒充戚将军的遗孤,只怕你是走不出华京的。”


    “可这又不是我主动冒充的?”戚如翡不干了:“是他们说,我是他们劳什子二小姐,非要带我回来认祖归宗,而且他们也知道,我是土匪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


    沈琢:“二婶刚才的态度,阿翡也看到了。”


    一旦这事昭和帝知道了,戚平川夫妇,定然是第一个把她推出去,当替罪羔羊。


    戚如翡觉得真是哔了狗了!


    而且她是土匪不可怕。


    可怕的是,她若是个冒充将军府遗孤的土匪,那昭和帝盛怒之下,难保不会迁怒无妄山!


    不行!她不能让无妄山出事!


    可是他娘的。


    关键是她也不知道,她跟柳柳两个,究竟谁才是将军府的二小姐!


    而且瞧她二婶那架势,只要昭和帝有要罚她的苗头,他们绝对会立刻马上,跟她划清界限。


    那现在要怎么办?


    感觉横竖都是个死啊!


    戚如翡没办法了,只能向沈琢求救:“你脑子比我好使,你给我出个主意。”


    “办法也不是没有。”


    戚如翡立刻竖起耳朵。


    沈琢却捂住胸口,闷咳数声,有气无力道:“阿翡,我腿有些发软,你扶着我点。”


    “你他娘可真是……”戚如翡想吐槽沈琢。


    但话说到一半,想到如今他还病着,便又闭嘴了,她一把抓住沈琢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然后另外一只手,伸过去圈住沈琢的腰,几乎是半搂着沈琢往前走。


    沈琢:“……”


    倒也没软到这种地步。


    不过既然戚如翡有心,他也没拒绝。


    沈琢暗中控制着力道,没把自己全部的重量靠在戚如翡身上,只语气愉悦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戚如翡瞪他:“说人话!”


    “既然这事,陛下迟早都会听说,那么与其让别人添油加醋的说,倒不如我们自己先去找陛下坦白。”


    戚如翡听到这话,差点想把沈琢推出去。


    他这是想送她去死吗?!


    沈琢察觉到了戚如翡的动作,立刻道:“阿翡,你别急,我向你保证,陛下不会责罚你的。”


    戚如翡不走了。


    她盯着沈琢。


    沈琢无奈笑道:“真的,阿翡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虽然这事听着很匪夷所思。


    但是鉴于,沈琢一贯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戚如翡暂时便信了他。


    结果第二天,沈琢就说要带她进宫。


    戚如翡不解道:“进宫不是要传召的吗?”


    “阿翡忘了,上次贵妃娘娘给你的玉牌了?”


    戚如翡这才想起这一茬来。


    当时贵妃娘娘好像说了,这劳什子玉牌,能让她无召进宫!


    而且不但如此。


    沈琢醒来后,姜婉赏了他不少东西,于情于理,他们夫妇也该去谢恩。


    是以昨天,沈琢便以戚如翡的名义,让人拿着那块玉牌,去向宫里上报了。


    所以他们到宫门口时,姜婉的大宫女兰芩姑姑,依旧已经在哪儿候着了。


    同上次一样,沈琢还是拒了坐轿椅的提议,坚持和戚如翡走过去。


    但这次,他大病初愈,体力很是不支,从宫门口走到万华宫,就歇了五次,而且这一路上,他几乎都是被戚如翡扶着走的。


    他们到万华宫时,没想到,昭和帝也在。


    行过礼后,姜婉便拉着沈琢,满脸心疼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非要走过来,你如今这身子,如何能受得了?”


    “娘娘,礼不可废。”沈琢虚弱笑笑:“而且有阿翡一路扶着我,走走歇歇,倒也还好。”


    说是还好,但沈琢哪里好了。


    如今已入了秋,兼之这几天一直在下雨,今日很凉快的,但沈琢额上却覆了一层薄汗,脸色也苍白得厉害。


    昭和帝给他们赐了座。


    瞧沈琢这样,不禁皱眉问:“可是太医们不尽心,朕瞧着,你怎么比前几日,似乎还清减了些?”


    “陛下误会了,”沈琢立刻起身行礼,虚弱道:“诸位太医们对臣很用心,是臣自己身子不争气,每年一到秋冬季节,畏寒症便会加重,是以人总会清减几分,等开春便就好了。”


    “这畏寒症就不能……”


    昭和帝话说到一半,又蓦的止住了。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沈琢这畏寒症是怎么来的,而且当年曹神医也说过,这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药石无医。


    戚如翡不知其中内情。


    她见昭和帝说到一半,偷偷好奇看了一眼昭和帝。


    却不想,昭和帝说到一半,突然闭了闭眸。


    戚如翡一时有些不明所以,但她今日来是有正事要办,便趁人不注意,偷偷拽了拽沈琢的袖子。


    不过弹指间,高座上的昭和帝又睁开了眼睛。


    一瞬间,他又恢复成了那个满是威严的帝王,他同沈琢道:“朕已命老三、老十,去查你所奏之事,等他们查完,老六屡次刺杀你一事,朕会给你个交代。”


    “多谢陛下为臣做主。”


    沈琢俯身行了个礼。


    昭和帝亲自起身,扶住沈琢的胳膊。


    他轻轻拍了拍:“不必谢朕,原就是朕对不住你。”


    “陛下言重了。”


    沈琢不敢受,他又扭头,冲戚如翡道:“阿翡,过来。”


    戚如翡依言上前。


    沈琢朝后退了数步,携戚如翡跪下。


    姜婉立刻过来。


    昭和帝也是不解:“你们这是……”


    “陛下,娘娘,臣今日携妻入宫,一则,是来谢陛下和娘娘,在臣生病期间,屡屡赏赐药材,臣沈琢携妻谢恩。”


    说着,俯身行了个大礼。


    因今天入宫前,沈琢曾多番交代,让自己一切听他的。


    现在见沈琢行了大礼,戚如翡心里十分不愿意,但小命要紧,她还是跟着行了。


    “二则,臣携妻前来,是为负荆请罪。”


    负荆请罪?!


    姜婉看了昭和帝一眼,又看向戚如翡。


    阿翡这么乖的孩子,能犯什么罪?!


    昭和帝也是一头雾水。


    他问:“何罪之有?”


    因着张明礼承认,他是诬告戚如翡。


    是以,曾听说,戚如翡是土匪,却冒充戚平山遗孤这事,暂时还没传开,也还没传到昭和帝耳朵里。


    所以沈琢主动说了。


    他道:“阿翡在被接回华京之前,为了活命,曾落草为寇过。”


    这话一出,饶是素来温柔的姜婉,也是吃了一惊。


    毕竟在他们的眼里,土匪向来都是杀人如麻的人,她看向跪在沈琢身侧,乖巧垂着脑袋的戚如翡,怎么都把她跟那些凶神恶煞的土匪联系不到一起?


    姜婉不信:“琢儿,你莫不是弄错了?阿翡怎么可能是土匪?”


    戚如翡想承认。


    但她记得沈琢说过的话,便只安静跪着。


    沈琢替她答了:“回娘娘,没弄错,这是阿翡亲口向臣说的。”


    “这、这……”


    姜婉语塞,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昭和帝听到这话,表情也冷淡了不少。


    沈琢继续道:“不过请陛下和娘娘放心,阿翡虽然曾落草为寇,但却从未做过十恶不赦的事。自她同臣坦白此事后,臣夜不能寐,便向叶城县令去了书信,以证她所说,这是叶城县令的回信,请陛下御览。”


    说完,沈琢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双手呈上去。


    大监接过纸,转程给昭和帝。


    戚如翡迅速瞄了沈琢一眼。


    他什么时候又给王胖子写信了?!她怎么不知道?!


    估摸着昭和帝看的差不多后,沈琢又开口了。


    他道:“陛下,阿翡虽曾落草为寇,但却从未做过大恶之事,且因她落草为寇习了一身好武功,才能屡次救臣于为难,无论陛下罚她什么,臣都愿代她领罚。”


    一听这话,戚如翡瞬间憋不住了。


    她立刻跪直道:“陛下,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跟沈琢没关系,无论你罚我什么,我都认。”


    “阿翡……”


    “你闭嘴!”戚如翡也不管这是御前,直接训斥道:“就你那身子骨,走一步喘三口,能代我领什么罚?好好养着吧你。”


    姜婉听到这话,又是好笑,又觉心酸。


    她也跟着求情道:“陛下,琢儿也说了,阿翡当年是过活不下去了,才会落草为寇的,若是戚将军他们还在,这丫头怎会沦落至此?而且这丫头,也没干过什么大恶之事,求陛下看在他们小两口这般恩爱的份上,从轻处罚吧。”


    说着,也跪了下去。


    戚如翡满头黑线。


    姜婉是从哪里看出来,她和沈琢恩爱的?!


    过了半晌,昭和帝叹了口气。


    众人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却听昭和帝道:“拦路抢劫,看人以及看心情收钱,挑遍了叶城附近山头的头匪窝,逼着人家管她叫爹,你这丫头,倒是颇有你爹当年的风范!”


    戚如翡一愣,试探问:“我爹当年也当过山大王?”


    昭和帝都被她气笑了。


    “你爹没当过山大王,但你们父女俩行事这个不羁的作风,却是如出一辙!”昭和帝摆摆手:“罢了,看在你爹脸上,饶了你这一回,都起来吧。”


    戚如翡没想到,昭和帝竟然就这么放过她了。


    当即欢喜谢了恩。


    他们进宫便是为了这事,这事一了,戚如翡顿觉松快了不少。


    因看着要下雨了,他们也没在宫里久待,很快便出宫了。


    回城的路上,戚如翡开心的甚至哼起小调来。


    这事一解决,那她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以后无论谁再翻出她是土匪这一茬,她也不用怕了!而且也不用当心,因为她而连累无妄山的兄弟们了!


    这样一想,戚如翡心情更好了。


    她扭头看向沈琢,雀跃道:“你上次不是说,要让我在离开之前,帮你一个忙么?什么忙?”


    沈琢微微一笑:“明日阿翡就知道了。”


    第48章 攻心  沈琢带她来这儿干什么?……


    回府后, 戚如翡就去找银霜玩了。


    胡叔一见到戚如翡,又是每日一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戚如翡想着,答应沈琢的那个忙。


    她道:“明天我有件事要办, 后天吧,我们后天走。”


    胡叔见她这次给了句准备,便道:“那行, 相府这个破地方,我住着不自在,我先回客栈去找韶安,后天你来找我们。”


    昨天叶韶安回客栈后, 便没回相府了。


    银霜一听这话,立刻道:“那我也回……”


    “你留下来。”胡叔打断她的话:“等阿翡的事办了,你跟她到时候一起来找我们。”


    虽然戚如翡给了个准话。


    但胡叔还是不放心,怕生什么变故, 便让银霜留下来。


    走之前, 胡叔又去见沈琢, 向他道谢。


    沈琢挽留许久,最终没拗过他, 只得作罢。


    送走胡叔,刚回来。


    绿袖便过来道:“公子, 魏夫人病了。”


    沈琢握茶盅的手一顿。


    绿袖低声道:“是老爷。”


    沈琢瞬间了然,他眼睫轻扇了下, 既然如此, 那他就不用出手了。


    而此时,沈瑜也听到,魏晚若病了的消息。


    他着急忙慌过去看魏晚若,看到的却是一室狼藉。


    沈瑜站在门口, 愣愣叫了声:“娘?”


    在他印象里,魏晚若一贯温柔,从来没有失态的时候。


    魏晚若没想到,沈瑜会突然过来,脸上滑过一抹不自在。


    她飞快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阿瑜怎么来了?你们几个,做事毛手毛脚的,还不赶紧收拾干净。”


    侍女们忙将地上的碎片打扫干净。


    沈瑜走进去,在魏晚若身侧坐定。


    他面露担心之色:“我听说娘病了,过来看看。”


    魏晚若没病。


    只是沈勉之以她病了,需要静养为由,夺了她的管家之权。


    但这些糟心事,魏晚若不想告诉沈瑜。


    她强撑着笑笑:“娘只是这几日,身上不大爽利,刚才太医已经来看过了,没有大碍的,阿瑜不必担心。”


    沈瑜点点头。


    整个人却再没平日的活泼,他垂头小声道:“娘,上次的事,对不起。”


    前几天,魏晚若私下为沈琢准备后事的事,被沈瑜知道了。


    沈瑜当时冲她发了很大一通火,还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今晨沈瑜去见沈老夫人时,才知道自己错怪了魏晚若。


    提起这事,魏晚若现在心里还是有气的。


    但这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母子之间,哪能为了一点小事,真生气了。


    她叹了口气:“都过去这么久了,娘早就不生气了。”


    一听魏晚若这么说,沈瑜当即开心笑起来:“那就好,娘最好了。对了,我早上亲自去珍馐阁,买了娘您最喜欢的白玉方糕,您尝尝。”


    说着,献宝似的将碟子递过来。


    魏晚若捻了一块,轻咬了一口。


    沈瑜又殷切倒了杯茶递过来。


    等魏晚若吃完那块方糕,他立刻将茶递过去。


    魏晚若接过喝了一口,看向沈瑜:“行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沈瑜见魏晚若看出来了,便也不藏着掖着了。


    他问:“娘,您是不是私下,在派人调查戚如翡?!”


    魏晚若攥着茶盅的手,倏忽间收紧。


    她眼神蓦的锐利起来:“沈琢告诉你的?”


    “您别管谁告诉我的,您就说,有没有这回事?”


    沈瑜这人,平常虽然不着四六。


    但是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魏晚若不想让他掺和进来:“这事与你无关。”


    “怎就与我无关了?!”沈瑜气的脸都红了,但还是压着脾气道:“您是我娘,戚如翡是我嫂子,你们都是我的亲人,这事怎么就与我无关了?!”


    魏晚若心瞬间冷了半截。


    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在沈瑜心里的地位,竟然是跟戚如翡一样的。


    沈瑜拉住魏晚若的胳膊:“娘,您不要听风就是雨,现在戚如翡已经嫁进我们相府了,您这样做,传出去,别人还怎么看咱们相府啊!再说了……”


    魏晚若打断他的话:“那如果戚如翡真是山贼冒充的呢?”


    沈瑜愣了一下。


    旋即不以为意道:“就算是山贼冒充的,也没什么大不了啊,只要她不干坏事,爹爹是丞相,保她完全是绰绰有余啊!”


    沈瑜靠爹靠的那叫一个娴熟。


    魏晚若气的脸都绿了。


    偏偏沈瑜还在继续说教,语气里甚至还带了埋怨。


    “再说了,人不常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您倒好,不但不帮着兜底,怎么还在这儿拆台呢!也不怪爹爹会生气,突然收了您的管家之权,要我说……”


    魏晚若的心腹进来上茶。


    听到这话,立刻喊了声:“二公子!”


    沈瑜茫然啊了声,不解问:“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心腹:“……”


    您不是说错了什么,您是没一句话说对啊!


    心腹正要再说时,魏晚若将胳膊抽出来。


    她冷声道:“让他说。”


    沈瑜以为魏晚若听进去了。


    他还挺高兴的,噼里啪啦把心里话全说出来了。


    “要我说啊,一家人嘛,就该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虽然会有摩擦,但也不能窝里斗不是?”


    心腹听的心惊肉跳。


    二公子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戳魏晚若的心窝子,她有心想劝,但又不敢开口。


    过了片刻,魏晚若问:“说完了?”


    沈瑜想了想,好像没什么遗漏的,便点头道:“嗯,说完了。”


    “说完了就给我走!”


    魏晚若的怒气都快压不住了,但她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失态的一面。


    沈瑜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魏晚若的那句,“让他说”,是在说反话。


    他说了这么多,魏晚若压根没听进去。


    若换做是旁人,沈瑜早就发脾气了。


    但面前这人是他亲娘,见魏晚若的心腹拼命给他使眼色,沈瑜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


    但心腹一听那话,都想直接上去把沈瑜劈晕。


    二公子这是嫌夫人还不够生气么?


    虽然沈瑜带了试探询问的语气,但他问的却是——


    “娘,您一直对付沈琢,是不是因为,姜夫人的死,跟您有关?!”


    自沈琢回华京之后,沈瑜一直觉得,魏晚若疼他,胜过他这个亲儿子。


    但随着跟沈琢越接触,沈瑜就越发现,魏晚若对沈琢的好,只流于表面。而现在,她竟然还在私下查戚如翡。


    她查戚如翡,摆明是冲着沈琢去的。


    而当年姜离死时,沈瑜还小,他并不记得其中内情,但怎么着,沈琢都是他大哥,魏晚若却频频对付他,除了这个理由,沈瑜想不到别的了!


    魏晚若原本是背对着沈瑜的。


    听到这话,猛地转过头来,声音尖锐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姜夫人的死,是不是……”


    “啪——”


    沈瑜话还没说完,魏晚若的巴掌就下来了。


    魏晚若气的发抖:“逆子!你也怀疑你!你竟然也怀疑我!”


    “娘……”


    “你别喊我娘!我没有你这么忤逆不孝的儿子!”魏晚若打断他的话:“你不是只认沈琢那个大哥么?你现在就找他去!你去告诉他!当年是我害死了他娘!你去啊!”


    说到最后,魏晚若眼泪都下来了。


    沈瑜没想到,他只问了这一句,魏晚若就这么大的反应。


    他立刻怂了,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立刻道:“娘,我错了,我错了。”


    魏晚若现在气的七窍生烟。


    她摁着额头,一句话都不想听沈瑜说:“你给我走!走!”


    “娘,我……”


    心腹见状,立刻上来劝道:“二公子,夫人现在正在气头上,您还是先回去吧。”


    “可我……”


    “回去吧。”


    沈瑜只得起身,小声道:“娘,那我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魏晚若不理他。


    沈瑜只得讪讪出去了,他人刚走,魏晚若便将茶盅扔到地上。


    连同茶盅一起扔到地上的,还有魏晚若一贯的温婉体面。


    心腹知道她心里苦,也就没拦着她。


    魏晚若一通发泄过后,屋里又是一片狼藉,她浑身脱力跌坐在地上,苦笑道:“云儿,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都比不过姜离?”


    “夫人……”


    “你不用说了!”魏晚若自嘲笑笑:“这么多年,我也早就认清了,姜离活着的时候,我比不过她,她死了,我还是比不过她!”


    心腹是从魏晚若做姑娘的时候,就跟着魏晚若的。


    这些年,魏晚若在沈家的种种,她都看在眼底,她劝道:“夫人,您何必非要钻牛角尖呢!左右姜夫人已经亡故多年了,如今陪在相爷身边的人是您。”


    “我陪在他身边又如何,他的心终究不在我身上。姜离活着的时候,他的心在姜离身上,姜离死了,他就宝贝着她的儿子。沈琢一回京,他就替他的仕途铺路,可阿瑜也是他的儿子啊,这些年,他为阿瑜做过什么?”


    心腹沉默了一下。


    小心翼翼道:“也是,这是相爷在向陛下表忠心呢!毕竟当年,姜夫人……”


    魏晚若冷笑一声:“表忠心?!只怕他是在以公谋私吧!”


    “夫人,您……”


    “行了,这些年,我早就认清现实了!”魏晚若搭着心腹的手,从地上站起来,坐到凳子上:“我已经不奢求别的了,我只想让阿瑜好好的,可是你也看见了,阿瑜就是个傻的,但凡别人给他个好脸,他就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人家,现在竟然还为了沈琢,来冲我发脾气!我真是白养他这么大了!”


    说到最后,魏晚若火气又上来了。


    心腹生怕魏晚若当真气出个好歹来,便冲她行个礼:“夫人,奴婢是自小跟着您的,今日您原谅奴婢僭越一回。”


    魏晚若微微侧身。


    心腹道:“奴婢觉得,二公子刚才说得也不无道理啊!不管怎么样,他跟大公子都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而且这事,也不是二公子剃头挑子一头热,上次张樱樱那事,还是大公子他们夫妇俩帮二公子洗刷污名的呢!”


    在心腹面前,魏晚若倒不藏着掖着。


    她冷哼一声:“谁知道,这是不是他们的怀柔政策?”


    “夫人,”心腹不赞同道:“当年姜夫人病逝的事,同您没有一丝关系,但您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大公子,这样不但会失了相爷的心,还会让大公子觉得,您是做贼心虚!”


    “我……”


    魏晚若想解释,但却又猛地发现,她说得不无道理。


    毕竟,沈瑜都开始问她这话了,那沈琢那边……


    “若您执意要查戚如翡,不但会得罪大公子,还会让相爷生气,毕竟戚如翡如今是相府的儿媳妇,您这么做,打的可是相爷的脸啊!”心腹劝道:“夫人,您三思啊!”


    魏晚若觉得头有些疼。


    她抬头摁了摁眉心:“你先出去,让我想想。”


    心腹知道,魏晚若是关心则乱。


    她便没再劝了,正要退出去时,魏晚若又道:“你带些药,去看看阿瑜。”


    而此时,沈琢也知道了这事。


    他喝完茶之后,这才慢条斯理起身,点了孟辛:“既然母亲病了,你陪我去看看她。”


    魏晚若听到沈琢来探病,差点气的又砸了个茶壶了。


    心腹见状,立刻以魏晚若刚喝过药,已经睡下为由,婉拒了沈琢。


    沈琢也没强求,说了一堆关心之词,这才又回到院中。


    他回去时,戚如翡正在屋里收拾东西,见沈琢情绪低落,便随口问了句:“怎么了?瞧你蔫了吧唧的?”


    沈琢强撑着笑笑:“没事。”


    今天孟辛难得聪明了一次,他立刻道:“公子刚才去看夫人了,但是夫人不肯见公子。”


    戚如翡对这种事,想得很开。


    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不以为意道:“不见就不见呗,反正她又不是你的亲娘,你还能指望她对你有多好,面子上能过得去就行了。”


    孟辛愣了下。


    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清新脱俗的……开解。


    沈琢也愣了下,然后笑笑:“阿翡说得言之有理。”


    孟辛见状,立刻退了出去。


    快到临睡觉的时候,沈琢突然道:“阿翡,要不,你今晚还是去隔壁睡吧?”


    正在铺榻的戚如翡一顿:“为什么?”


    “我夜里老咳嗽,怕是会吵得阿翡睡不好。”


    这倒是实话。


    自从沈琢这次病了之后,他的身体比以前更不好了。


    白天还好,但一到晚上,就会咳嗽。


    戚如翡也问过太医了。


    但太医说,沈琢身子弱,一到秋冬季节,便会如此,他也没办法。


    戚如翡转头。


    见沈琢一身寝衣坐在床沿上,脸色苍白如玉的模样,觉得有些于心不忍:“算了,反正我后天就走了,再陪你两晚吧。”


    沈琢听到这话,慢慢抬头。


    虚弱冲戚如翡笑笑:“那就多谢阿翡了。”


    今晚没事,他们睡得是挺早的。


    但戚如翡却几乎整夜没成眠,因为沈琢时不时咳嗽,虽然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听着还是让人觉得很难受。


    戚如翡生怕沈琢把肺咳出来,一晚上都是心惊肉跳的。


    但第二天,卯正时分,她便又醒了。


    见沈琢好不容易睡熟了,戚如翡便抱着衣裳,蹑手蹑脚正要出去时,身后冷不丁响起沈琢的声音。


    戚如翡吓了一跳。


    回头,就见面色苍白的沈琢,从床上坐起来:“阿翡是要去出晨功么?我同阿翡一起去。”


    戚如翡只得带他去了。


    平常竹林里只有戚如翡来,但今天他们过去时,里面有两个不速之客。


    是府里的丫鬟。


    应该是来收集竹露的,因林间有雾,兼之她们俩边干活边唠嗑,是以压根没注意到戚如翡和沈琢。


    戚如翡也不想惊动她们,转身正要走,却听其中一个小丫头问:“哎,红绫姐姐,你在老夫人屋里伺候,消息比我们灵通,我前儿听人说,大公子快要不行了,是真的么?”


    戚如翡脚下蓦的一顿,立刻转头去看沈琢。


    沈琢也愣住了。


    “这……”


    听对方吞吞吐吐的,刚才问话那小姑娘语气里有些不高兴:“红菱姐姐,你也忒不够意思了,平日里你打听二公子,我可什么都告诉你了,今天我就顺嘴问句闲话,你就对我藏着掖着了,以后你要是再想找我打听什么,那可就不能够了!”


    “哎呀,好妹妹,我不是藏着掖着!而是这事,大公子都不知道呢!我若说了,你可要替我保密啊!”


    沈琢身子猛地晃了晃。


    戚如翡立刻去扶住他,她刚要说话时,沈琢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那两个小侍女没察觉到有人,还在继续说。


    “好姐姐,你还信不过我了,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另外一个这才道:“没到快要不行了那种地步,但总归不是太好,我听说,公子这次的病伤了元气,怕是大好不了了,但太医不敢把事告诉公子,只私下同老爷说了,老爷怕大公子万一突然有个好歹,老夫人会受不住,前几日,便悄悄告诉老夫人了。”


    说完,两个侍女挽着手,拿着竹筒走远了。


    沈琢松开戚如翡,整个人摇摇欲坠,却还强撑着对她笑了笑:“阿翡,生死有命,我能看得开的,我能看得开的。”


    说完,便踉跄着走了。


    戚如翡不放心他,顿时也不出晨功了,跟着沈琢回了院子。


    而沈琢除了最开始有些失态后,后面表现的很平静,甚至还拿了本书看起来,看似注意力全放在书上,但却久久没翻动书页。


    戚如翡看不下去他这副颓废的模样。


    她直接上前,一把抽走沈琢的书,骂道:“那种庸医的话你也信,我重新去找大夫来。”


    说着,戚如翡便要走人,手腕却被拽住。


    沈琢轻轻摇头道:“阿翡,不必了,我七岁那年,曹神医曾为我把过脉,他也说过,我非久寿之人。”


    “你……”


    沈琢打断她的话,释然笑笑:“人终有一死,没什么好怕的,阿翡去换身衣裳,陪我出去一趟吧。”


    最终,戚如翡没拗过沈琢。


    等到他们出门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他们甫一坐稳,孟辛便驾着马车往前走。


    戚如翡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人声鼎沸,看了一眼对面,始终心不在焉的沈琢,她突然道:“停一下。”


    孟辛立刻勒停马车。


    戚如翡只扔下一句,“等我一下”,便跳下马车了。


    她一下马车,直奔那个买糖葫芦的小贩而去:“来两串糖葫芦。”


    小贩忙立刻喜笑颜开,给戚如翡拿了两串糖葫芦。


    戚如翡付过钱,正要走人时,突然有人冲过来,抱住了她的腿,软软糯糯道:“阿翡姨姨。”


    是张燕燕。


    戚如翡问:“你一个人来的?”


    “不是,是跟娘一起来的。”


    说着,张燕燕指了一个方向,一身素衣的张夫人过来,冲戚如翡行了个礼:“少夫人,上次的事,妾身代夫君向您赔不是。”


    戚如翡一愣。


    虽然她救张燕燕是真的,但她当年也确实杀了张明礼的父亲,张明礼要送她去坐牢,倒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没必要赔不是,”戚如翡将手中的糖葫芦,分给了张燕燕一串:“恩跟仇是两码事,不能因为有恩就不报仇了。”


    张夫人没想到戚如翡会这么说。


    戚如翡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张夫人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推了张燕燕一把:“燕燕,爹爹是怎么教你的?”


    张燕燕攥着糖葫芦,冲戚如翡行了个礼:“燕燕谢谢阿翡姨姨的救命之恩。”


    “不谢不谢!”戚如翡揉了揉她的脑袋,握着糖葫芦朝马车跑过去了,因为她满心都是沈琢,所以并没有看见,张明礼就在不远处,神色复杂望着她。


    关于当年戚如翡到他们家的事,张明礼还有印象。


    他记得,最开始,是有人找到家里来。


    那人不知道同他爹娘说了什么,之后他们家里就多两个小姑娘。


    那时候,村子里很多孩子都到他们家来学写字。


    张明礼以为,戚如翡也是其中的一个,但晚上的时候,那些孩子都回家了,戚如翡却还待在他们家里。


    张明礼还问过张父:“爹,她为什么不回家啊?”


    “这里就是她的家了,明礼,你以前不是一直说,想要个妹妹么?从今以后,阿翡就是你妹妹了。”


    妹妹么?!


    那时候,张明礼十一岁,他看着七岁的戚如翡,见她漆黑的大眼睛里,全是对未知环境的茫然,便主动拉住戚如翡的手。


    他安抚道:“阿翡,你别怕,以后我就是你哥哥了,哥哥会保护你的。”


    在没出那件事之前,他们相处的很好。


    唯一不好的便是,他娘好像不喜欢戚如翡。


    动不动就给戚如翡甩脸子,还常常让她做家务,但却不让她吃饱饭。


    为此,张明礼还曾和张母吵过。


    但张母就是一句话:“我不喜欢她。”


    张明礼拿张母没办法,只能偷偷护着戚如翡,趁张母不在的时候,会为戚如翡分担家务,还会藏吃的,偷偷给戚如翡。


    那时候,张明礼是真的把戚如翡当妹妹的。


    直到,他看见戚如翡杀了他爹。


    之后,当年他有多疼戚如翡,后来就有多恨。


    但当年那些肮脏丑陋被翻出来之后,他才知道,自己这些年的恨有多可笑。


    “爹爹。”手突然被人握住。


    张明礼垂头,就见燕燕晃着他的胳膊,撒娇道:“我按照你说的,向阿翡姨姨道歉了。”


    张明礼回过神来,将女儿抱在怀中:“嗯,燕燕做得很好。”


    张夫人也过来了,他们一家三口,很快就融于人流中了。


    沈琢刚放下帘子,戚如翡就上来了。


    她直接将手中的糖葫芦,往沈琢手上一塞:“吃。”


    沈琢不明所以。


    戚如翡道:“我听人说,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的,心情会变好,你试试。”


    沈琢没想到,戚如翡就会用哄小孩儿的把戏来哄他。


    他垂眸,盯着沾满糖浆的冰糖葫芦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笑开:“好。”


    戚如翡见状,皱了一早上的眉头,这才跟着松开。


    她靠在车壁上,懒散问:“我刚才看见张燕燕了,上次张明礼说诬告你那事,有下文没?”


    “暂时好像还没有。”沈琢虽然在府上养病,但消息还是灵通:“他母亲如今去世了,他得丁忧三年,至于诬告这事,我打算近日上个折子,奏请陛下,罚些俸禄以示惩戒便算了。”


    戚如翡点点头。


    张明礼知道他爹当年的恶性之后,能突然将罪责拦在自己身上,就说明这人本心不坏,略微惩罚一下就得了。


    戚如翡昨晚没睡好,沈琢又忙着在吃糖葫芦。


    马车摇摇晃晃的,不知不觉间,戚如翡就睡着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马车甫一停,她便立刻坐直身子,睡眼惺忪问:“到了?”


    沈琢点点头。


    戚如翡眯着眼睛,掀帘朝外看了一眼,顿时愣住了。


    沈琢带她来这儿干什么?


    第49章 赌心  沈琢从不赌人心,但今天,他想赌……


    外面是一座山。


    瞧着还是人迹罕至的那种。


    沈琢顺着戚如翡的目光看过去。


    只看到郁郁葱葱的山林, 他轻声道:“我娘葬在这座山上。”


    戚如翡愣了下。


    所以沈琢那个忙,是让她陪他来拜祭姜离?!


    “明日阿翡就要走了,我想让我娘见见儿媳妇。”


    见她?!


    若搁以前, 戚如翡定然会骂沈琢矫情。


    但知道他命不久矣之后,再听到这话,戚如翡只觉心里发酸, 罢了,既然这是沈琢想做的,那她就圆了他这个念想好了。


    戚如翡掀开车帘,率先跳下马车。


    然后转身, 一手撩着帘子,另外一只手朝沈琢伸过去:“愣着干什么?不是要带我来见你娘吗?”


    沈琢回过神来。


    他将手搭在戚如翡掌心,借着她的力道,下了马车。


    孟辛将香烛纸钱供奉之物取出来, 跟在他们身后, 往山上去。


    山道崎岖, 兼之沈琢身子不好。


    三人人走走停停,差不多用了小一个时辰。


    到山顶时, 看到姜离那座孤坟时。,戚如翡觉得有些怪异。


    一般来说, 亡故的妇人,不都是葬在夫家祖坟里的么?为什么姜离, 会被葬在这座荒山上?!


    沈琢似是瞧出了戚如翡的疑惑。


    他喘息着解释:“我娘一生被困于华京, 她临终前的遗愿,是想让把她一把火烧了,找个有风的日子撒出去,她想去看外面的世界。”


    “一把火烧了?!”戚如翡惊了:“这不是那什么骨什么灰吗?”


    “咳咳咳咳, 挫骨扬灰,”沈琢闷咳数声,沙哑道:“我娘只是想要自由而已,但最后,她还是没能如愿,便被葬来了这里。”


    没能如愿是正常的。


    虽然姜离想要自由,但她的那个自由,在世人看来,就是挫骨扬灰的意思。


    而挫骨扬灰这事,只有深仇大恨的人才能做出来。


    而且戚如翡记得,沈琢曾说过,姜离和沈勉之的婚事,是昭和帝赐下的,若沈勉之真把姜离烧了,那在昭和帝眼里,怕是会变成对他的不满了!


    戚如翡不由感叹:嗐,华京真是生死都不由人啊!


    不过,这姜离也是个苦命的人,生前,为昭和帝卖命,死后,却依旧没能得到想要的自由,戚如翡有些同情她。


    见沈琢跪在地上,拿着锡箔纸叠银锭子。


    戚如翡想着,自己既然是陪他来拜祭的,便索性也蹲了下来,抓过沈琢折好的银锭子,往火里扔的同时,嘴上还在碎碎念念。


    “虽然你没能如愿,但这个地方也挺好的,春天有花,夏天有树,秋天有红叶,冬天有雪,四季不同。而且这里视野开阔,你想看什么,风都会捎来给你的。”


    沈琢折银锭子的手一顿,微微侧头,看向戚如翡。


    他的眼神很寂寥。


    像是夜里独行的人,突然遇到了一个提灯路过的人。但那人只与他顺路走了一程,之后,那人便朝自己的方向走了。


    而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提灯的人走远。


    戚如翡不明所以:“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沈琢摇摇头。


    声音轻的像风一吹就能会散似的:“没有,阿翡说得很对。”


    而后,他又垂头,继续折着银锭子。


    沈琢的手修长如玉,十指翻飞间,锡箔纸便在他手中成了银锭子。


    戚如翡觉得神奇,看了好一会儿,又给姜离上了炷香,想着沈琢定然有话,想跟姜离单独说,便道:“我瞧刚才上来的山道上有花,我去折几枝过来。”


    戚如翡是个俗人。


    她一向不爱搞这些花花草草,是烧银锭子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沈琢画上的姜离,正在低头嗅梅花,便借这个借口走了。


    身后,戚如翡的脚步声远了。


    沈琢将叠好的银锭子,一个一个扔进火堆里,火呼的一下扑上来,舔舐银锭子的同时,火光也照亮了沈琢苍白的脸。


    沈琢抿唇,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


    他指尖捏着帕子,一点一点擦拭着,墓碑上的泥泞,额头抵在墓碑上,低语道:“娘,她是阿翡,是孩儿喜欢的人,孩儿带她来看看您。”


    若您在天有灵,就保佑孩儿心想事成吧。


    戚如翡折花没费多少功夫。


    但她想着,沈琢定然有话同姜离说,便故意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抱着摘到的野花,朝墓碑那边过去。


    早上他们出门时,太阳还很好。


    但上山之后,天突然就阴了下来,戚如翡抱着山花过去时,就见沈琢额头抵在姜离的墓碑上,一向挺直的脊背,这次却突然塌了下去。


    这是第一次,戚如翡瞧见沈琢的脆弱。


    天上阴云翻涌,山风飒飒,拂过树梢。


    不知怎么的,戚如翡脑海里,突然就蹿起了两件小事。


    都是沈琢生病时的事。


    第一件,是那次沈琢明明烧的迷迷糊糊,却怎么都不肯睡,一直执着在找她。


    第二件,是前段时间,沈琢呕血昏迷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除了我娘之外,阿翡是第一个,我生病时,一直守在我身边的人。”


    那时候,戚如翡还觉得沈琢矫情。


    一个大老爷们,生病了,竟然还要人守着他!


    但今天,她突然好像就明白了。


    沈琢要的不是有人守他。


    他要的是有人关心他。


    也是直到这一刻,戚如翡才突然发现:那些她唾手可得的东西,沈琢好像从来都没有拥有过。


    她在寨子里,众人环绕。


    而沈琢没有,他七岁就被送去了川梨,在那里长大。


    回华京后,他没有朋友,爹不疼后娘不爱,还因为屁/股有罪,一直被人刺杀,但却没人管他的死活。


    于自己而言,她只是帮他挡了几次刺杀。


    但对从小就没被人疼过的沈琢来说,她就成了唯一那个对他好的。


    所以,他才极力想让自己留下来。


    戚如翡自幼在热闹堆里长大,她从不知道孤独为何物。


    但这一次,她却从沈琢身上,感受到了孤独。


    还是那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却无人陪在身侧,他独自一人走向死亡的孤独。


    沈琢听到戚如翡的脚步声了。


    便将身上的落寞悉数敛了,将手中最后一个银锭子扔进火堆里,然后对墓碑磕了三个头,等他磕完时,戚如翡已将山花放在了墓台上。


    “还是阿翡想得周到。”


    沈琢说着,刚站起来,身子猛地晃了晃。


    戚如翡一把扶住他。


    沈琢面色苍白摇头:“没事,腿麻了,瞧这天色,怕是等会儿有雨,我们下山吧。”


    三人下山,一路无话。


    快到马车旁边时,戚如翡突然道:“沈琢,你要跟不跟我去叶城?”


    “嘭——”


    沈琢还没答话,跟在他们身侧的孟辛,倒是因为这话,一脚踩空,差点跌到坡下去了。


    见沈琢和戚如翡齐齐转头看过来。


    孟辛立刻道:“属下该死!”


    说完之后,忙爬起来,行了个礼,就往马车旁去了。


    戚如翡看向沈琢,等着他的答案。


    沈琢眼睛先是亮了一下。


    脸上露出了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但很快,他眼里的光又落下去了。


    他语气里全是无奈:“我想,但是阿翡,我不能去。”


    想但是不能。


    如今他已然处在漩涡之中,若此时去叶城,只会给他们带去灾祸。


    经沈琢这么一说,戚如翡也懂了。


    暂且不说,沈琢的身份,和华京这些复杂的关系,就沈琢如今这副走几步就喘的身体,只怕还没到叶城,就挂在半路上了。


    戚如翡点点头,也没再说了。


    沈琢怕戚如翡误会,一脸局促不安想解释。


    但见戚如翡不想再说这件事了,也不好再说了。


    马车刚入城没一会儿,戚如翡掀帘,朝外面看了一眼:“孟辛,到前面那个苏记米铺跟前,停一下。”


    孟辛在外面应了。


    沈琢问:“阿翡要买什么?”


    “不买什么,我去找胡叔他们,你先回府。”


    戚如翡话音刚落,马车也停了。


    她刚要起身,袖子就被人抓住了,一回头,就见沈琢眼神惊惶望着他她:“阿翡,你不是说,明天才走么?!”


    虽然这次,她要走,沈琢没有出言挽留。


    但戚如翡看得出来,他还是十分想要她留下的,戚如翡道:“嗯,明天才走,我现在去找胡叔说件事。”


    “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见沈琢眼角又要往下耷拉了,戚如翡解释道:“等会儿说不定要下雨,大夫说了,你这身体不能受凉,你先回去。”


    沈琢并没有被安抚到。


    他抓着戚如翡的袖子,依旧不肯松手:“阿翡,你没骗我?”


    她骗他什么?!


    难不成是骗他,她不回来了么?


    见沈琢草木皆兵的模样,戚如翡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没骗你,我东西都没拿,怎么可能会不回来。”


    “可是……”


    “别可是!”她将腰间的匕首抽出来,塞到沈琢手上:“现在你总该信了吧?”


    这把匕首是柳柳的遗物。


    若是戚如翡当真不回来,她断不可能把它交给他的。


    沈琢点点头,脸上的惊惶退了几分。


    但他又追问:“那你为什么时候回来?”


    戚如翡受不了沈琢用这种眼神看她。


    她就去见胡叔他们一面,搞的就跟她抛弃他一样。


    “很快就回来,你先回府。”


    说完,戚如翡没给沈琢开口的机会,一把抽出袖子,便迅速跳下马车走了。


    沈琢掀开帘子,看着戚如翡远去的背影。


    他望着戚如翡的背影,慢慢攥紧扯帘。


    听完全程的孟辛,忍不住问:“公子,要不派人跟着少夫人?”


    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沈琢从不赌人心。


    但今天,他想赌一次。


    过了片刻,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不必,回府。”


    第50章 决定  我暂时不走了,等沈琢死了我再走……


    相府门口, 管家正在向傅岚清道歉。


    他连连赔罪:“真是对不住殿下,大公子和少夫人一早就出门了,也没说去哪儿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不打紧,他既不在,那我改日……”


    话说到一半, 傅岚清正欲翻身上马时,有眼尖的小厮,突然道:“大公子回来了。”


    傅岚清和管家扭头。


    就见一辆马车,从不远处朝相府驶过来的, 赶马车的人不是孟辛是谁!


    傅岚清挑了挑眉,便又不走了。


    很快,马车驶过来停下了。


    一身白衣的沈琢从马车上下来,拱手冲傅岚清行礼:“十殿下。”


    “不必多礼, ”傅岚清摆摆手, 见孟辛将马车赶走了, 不禁有些奇怪:“不是说,你跟戚如翡一起出去的么?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沈琢闷咳道:“阿翡有事要办。”


    傅岚清今日是来找沈琢的。


    如今既在府门口遇见沈琢, 便又跟着他回去了。


    到了亭中落座,没旁人之后, 傅岚清立刻原形毕露了。


    他没骨头似的一歪,盯着沈琢的脸, 啧了声:“上次我就想说了, 你这是真喜欢上戚如翡了?”


    他们俩这门亲事,傅岚清是知道的。


    但他一直以为,沈琢之所以会娶戚如翡,一则是因为, 他与戚如翡的亲事,是姜离定下的,二则是沈琢也到成婚年龄了,不是戚如翡,也得娶别人。


    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沈琢拢着茶盅,淡淡道:“阿翡是我夫人,我自然喜欢她。”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


    沈琢眼皮一掀,凉凉问:“殿下今日来,是专程来八卦我与阿翡的?”


    “啊,不是不是!”被沈琢这么一说,傅岚清才想起正事来:“我来是想告诉你,杨文忠死了。”


    户数右侍郎杨文忠。


    就是他,当初让方卓去找柳柳的。


    也是他,包庇在西南剿匪的田将军,虚报士兵人数,吃空饷一事。


    沈琢问:“怎么死的?”


    “他用腰带,把自己挂在牢房的窗子上,狱卒发现时,人已经断气了。”


    沈琢语气有些冷:“自杀?”


    傅岚清心虚点点头。


    ‘“啪——”


    沈琢将茶盏搁回桌上,脸色有些难看。


    他好不容易才钉死了六皇子,现在杨文忠一死,那六皇子最后怎么处置,就全看昭和帝的心情了。


    不过现在人都死了,发脾气解决不了问题。


    沈琢压住火气,又问:“杨文忠死之前,谁见过他?”


    傅岚清知他是怀疑,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


    “就我和三皇兄,还有三司的人。”


    三皇子和六皇子不同。


    六皇子这人脾气暴躁,没什么心眼儿,而三皇子则是面上不显山露水,实则城府颇深,虽然他们二人私下已结盟,但在沈琢看来,更像是三皇子单方面将六皇子玩/弄于鼓掌之中。


    现在六皇子身陷囫囵。


    三皇子不跟着踩一脚就不错了,不至于会铤而走险,为六皇子逼死杨文忠!


    但如果不是三皇子,那就只剩下三司长官了。


    三司长官虽然表面上看着,个个都是见风倒,但实则,他们却只忠于昭和帝。所以是昭和帝,暗中让人施压,逼死了杨文忠?


    “也说不准,是杨文忠想留个全尸呢!”傅岚清道:“不过算他识趣,在临死之前,把他这些年干过的坏事,全吐了个干净。”


    沈琢微诧:“全吐了?”


    傅岚清耸耸肩:“他不吐也没办法,现在父皇的御案上,堆的全是弹劾他和六皇兄的折子。”


    沈琢虽平日甚少上朝,但他也知道,墙倒众人推的道理。


    只是最后,六皇子会得什么处罚,还是得昭和帝说了算。


    沈琢问:“杨文忠死前,可曾说过,他包庇田将军吃空饷一事,是六皇子授意的?”


    “没直接说,但是也差不多是那个意思了,再说了,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他杨文忠是六皇兄的人。”


    沈琢垂眸,指尖敲着石桌。


    他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儿:“六皇子现在还在大理寺关着?”


    “嗯,还在那儿关着呢,”傅岚清瞧他似乎想去见六皇子,便道:“你要去的话,最好是今天或者明天去,我和三皇兄正在整理手中的供词和证据,这两日就打算向父皇上折子了,想必不日,关于六皇兄的处罚,就下来了。”


    沈琢轻轻颔首,没再说话了。


    傅岚清神色有些复杂。


    他这几位皇兄,私下派人刺杀沈琢的事,他是知道的。这次六皇子将主意打到戚如翡身上,是触了沈琢的逆鳞,沈琢这才会绝地反击。


    原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可谁曾想,杨文忠突然就死了。


    而他父皇那人,虽然狠辣无情。


    但因着膝下子嗣稀薄的原因,对他们这几个健全的儿子,倒也算宽厚。若杨文忠当真是他授意逼死的,那六皇子未必会被重罚。


    不过沈琢也不是个坐以待毙的性子。


    傅岚清道:“这次,无论你要做什么,算我一个。”


    毕竟沈琢已经投诚于他。


    他也得摆出他的诚意来,再说了,六皇子是皇子,他也是皇子,有什么事,他也能帮忙扛一扛。


    沈琢轻轻颔首。


    傅岚清见他精神不济,说完正事,正要起身告辞时,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父皇在命我们调查六皇兄的时候,也撸了田守义的官职,派了祁国公府的世子,前去西南接替田将军。”


    这是沈琢意料之中的事。


    祁国公府世代忠良,且从不参与党派之争,向来只忠心于陛下。


    此次去西南接替田守义,祁国公府世子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不过,傅岚清还带了一个人去。”


    沈琢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戚子忱。”


    戚如翡那个堂兄,上次在戚家时,他曾说过,他投在祁将军麾下。


    傅岚清愣了一下。


    旋即就开始吐槽:“沈琢,不是我说,你这个人,真是一点情趣都没有,这个时候,难道你不应该问是谁吗?然后你来我往的……”


    “殿下!”沈琢打断他的话:“情趣这种东西得分人。”


    傅岚清:“……”


    言下之意是他不配?!


    “哎,我说你……”


    沈琢起身:“想必殿下公务繁忙,我便不留了,我送殿下。”


    傅岚清顿觉受宠若惊。


    他来相府这么多回,这是第一次,沈琢说要送他。


    不过见沈琢精神不济,傅岚清便拒绝了:“不了,相府我熟门熟路的,自己出去就行了,你回去歇着吧,我瞧你脸色挺差的。”


    “来者是客,还是要送的。”


    最终,傅岚清没拗得过沈琢,只得让他送自己出去。


    出了相府,辞别沈琢。


    傅岚清骑马走了一段路,鬼使神差的回头,就见沈琢并没进去,还立在相府门口,傅岚清愣了两息,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沈琢是在骗他!


    他这样,哪里是来送他的!


    分明是借送他的名义,来等戚如翡的啊!


    这人还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经过这件事,傅岚清算是看清楚了:沈琢这下是真栽到戚如翡手上了!


    傅岚清叹息摇了摇头,打马走远了。


    孟辛见天色不好,想劝沈琢进去。


    但见沈琢一直望着街口的方向,只得闭嘴了。


    而沈琢苦等的戚如翡,此时,正在客栈跟胡叔干架。


    戚如翡是一炷香之前来的。


    她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胡叔,我暂时不跟你们回叶城了。”


    胡叔吓了一跳。


    他以为是又出什么事了,结果听戚如翡说,她是因为沈琢之后,瞬间就炸了。


    “沈琢!沈琢!又是沈琢!”胡叔将桌子拍的震天响:“那个病歪歪的小白脸,究竟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你才来华京多久,竟然为了他,连我们都不要了!”


    “我不是不要你们了!”戚如翡解释道:“我只是暂时不回去,等沈琢死了,我就回去。”


    今天在墓地里看到的那一幕,一直在戚如翡脑海里挥之不去。


    沈琢这一生,过得很是孤苦。


    从姜离死后,他被送到了川梨,后来再回到相府,他却与这里格格不入。


    表面上看,沈琢对府里众人很。


    但这好里,却总是夹杂着淡淡的疏离感,而魏晚若这个后娘,虽然未曾苛待过沈琢,甚至对沈琢很好。


    但那种好,更像是对待亲戚的小孩一样。


    对你好的无微不至,但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客气。


    沈琢虽然担着相府大公子的身份,但在戚如翡看来,他更像是寄居的客人一样,每日看着魏晚若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更衬得他像个外人。


    先前在马车上,沈琢拉住他,。


    问她没骗他的那一瞬间,戚如翡心突然就软了。


    沈琢一生孤苦,如今都快死了,还是得一个人等死。


    光是想想,便让人觉得,既心酸又残忍,所以戚如翡决定了:看在沈琢曾真心待她的份上,她想留在华京,陪他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也算是报了这么久以来,他对她的照顾吧。


    却不想,胡叔气的差点把桌子都掀了。


    他吼道:“我看你是魔怔了!”


    戚如翡试图跟胡叔讲道理。


    她道:“胡叔,反正沈琢也活不久了,我不会在华京耽搁太多时间的。”


    “行!既然你说他活不久了,那我现在就去宰了他!他死了,刚好你明天跟我们一起走。”


    说完,胡叔杀气腾腾拎着刀,就要往外冲。


    刚打开房门,就看到叶韶安一脸尴尬站在外面。


    叶韶安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他就住在胡叔隔壁,听到这边有动静,就过来看了,谁想到,竟然听到了这些。


    胡叔一看到叶韶安,当即一把将他拉过来,指着他冲戚如翡道:“大当家的已经收了叶家的聘礼了,就等你回去成亲了,你现在又突然不回去了,你让大当家的,怎么跟叶家交代?!”


    戚如翡无语翻了个白眼。


    她一脚踩在凳子,冷哼道:“我还不了解大当家啦?!我猜,十有八/九是叶家把聘礼送到了寨子里,但是我不在,大当家说等我回去再说,是吧?”


    最后一句话,是问叶韶安的。


    叶韶安还沉浸在戚如翡不跟他们走这件事里。


    冷不丁听到这话,下意识便点了头。


    胡叔当即恨铁不成钢拍了他脑袋一把:“奶奶个熊的,你是榆木脑袋吗?”


    这种时候了,他们不应该合力,先把戚如翡诓骗回去再说吗?!


    叶韶安被拍的清醒了。


    他走到戚如翡面前,小声问:“阿翡,你不跟我们回去了么?”


    刚才其实他已经听见了,但是他不死心,还想再问一遍。


    “嗯,暂时不回去了。”戚如翡说完,瞥见胡叔拎着刀又想出门时,又凉飕飕说了句:“胡叔,你是又想送我去蹲大狱了吗?”


    胡叔:“……”


    叶韶安还是不肯放弃。


    他想到戚如翡一向看重大当家的,便立刻道:“阿翡,你上次来华京的事情,大大当家已经很生气了,如果你这次再不跟我们回去,大当家会更生气的!”


    戚如翡现在是虱子多了不怕痒。


    她道:“很生气跟更生气也没差多少,等沈琢死了,我再回去向大当家的请罪好了。”


    胡叔都要被戚如翡这话,气的背过去了。


    叶韶安见大当家也不顶用,瞬间着急了,他一把抓住戚如翡的胳膊:“阿翡,那我呢?我怎么办?”


    “什么你怎么办?”戚如翡不习惯别人抓着她,便抽回了自己的胳膊:“你不是来华京押镖的么?明天刚好可以跟胡叔一起走。”


    叶韶安眼里滑过一丝黯然。


    他跟戚如翡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知道,戚如翡不喜欢异性碰她,但在相府那几日,他亲眼看见,戚如翡扶着沈琢在院中散步的。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想放弃。


    叶韶安道:“那我们之间呢?阿翡,我想要你给我句准话。”


    “什么准话?”


    叶韶安朝前走了一步,但话里却全是妥协。


    “阿翡,我原本想着,等回了叶城,再同你说这些话的,但……”现在,他等不了,叶韶安攥了攥掌心,他看着戚如翡,再一次向戚如翡表明心迹:“阿翡,我不介意你同沈琢成过亲,我也不介意,你留在华京陪沈琢,但是,我想要你一句准话,等沈琢亡故后,你愿不愿意嫁给我,若是你肯嫁给我,我愿意……”


    “等等,”戚如翡打断叶韶安的话:“韶安,现在沈琢还没死,你说这话,有点不合适吧?”


    他知道不合适,但是他别无他法了。


    叶韶安鼓足勇气:“若是之后,你还肯嫁给我,我愿意等你。”


    说完,叶韶安眼神希冀看着她,他想要一个答案,想要一个让他安心的答案。


    戚如翡认真想了想叶韶安的话,然后——


    她摇摇头:“韶安,别等了。”


    叶韶安不可置信看着戚如翡。


    戚如翡认真道:“韶安,我不知道,以后我会不会再嫁给你,但是我不希望,因为我一个我还没做的决定,而影响你的选择,所以,你别等了。”


    她向来自由随性惯了,觉得万事随缘便好。


    她不想给自己带上枷锁。


    叶韶安脸色一变,这才反应过来,急急解释:“阿翡,我……”


    “行了,”戚如翡摆摆手,站起来:“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们,我会留在华京,等沈琢病故以后再回去,你们把行李收拾好,明天我来送你们。”


    “不行!”胡叔恶声恶气道:“寨主说了!我们就算是绑也得把你绑回去!”


    戚如翡斜睨了他一眼。


    好心提醒道:“胡叔,你忘了你们都是我手下败将这件事了吗?”


    胡叔脸瞬间气的黑了半截。


    这倒不是戚如翡说大话。


    戚如翡现在在寨子里,可是打遍无敌手。


    胡叔立刻去怂恿叶韶安:“韶安,咱们两个一起上?”


    叶韶安攥了攥拳头。


    他想,但是他不能,他垂着脑袋道:“胡叔,我们两个一起上,也打不过阿翡。”


    “没打你怎么知道打不过?”


    “胡叔,”叶韶安声音里全是失落:“让阿翡走吧。”


    他们留不住她了。


    胡叔见叶韶安也不帮他,顿时气的脸红脖子粗,对着叶韶安就是一通骂,骂完之后,戚如翡早就没人了。


    戚如翡来客栈,就是为了通知他们一声,通知完了,便立刻溜了。


    从客栈离开之后,她原本是要直接回相府的,刚到主街,肩膀猛地被人撞了一下,有人从她身边迅速跑过去了。


    身后有娇喝声传来:“狗东西!光天化日之下,你竟然敢抢银子!你给本小姐站住!”


    戚如翡一听这话,当即就追了过去。


    这小贼仗着对华京路熟,专往小道上蹿。


    若是普通人,早被他甩掉了,但这次,追他的是两个练家子,他累的半条命都没了,身后的戚如翡还在穷追不舍。


    眼看着,马上就道河边了。


    那小贼纵身一跳,正想从河里逃走时,腰上骤然一紧,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时,被就被人一把扯回来,摔在地上。


    紧接着,一顿鞭子,劈头盖脸就抽了下来。


    戚如翡迟来了一步。


    过来,就见那小贼被抽的抱头乱窜。


    而抽他的是个鲜眉亮眼的姑娘,那姑娘一身紫红骑装,足蹬小皮靴,手中握着一根紫藤鞭,她每抽一下,那小贼就惨叫一声。


    “姑奶奶,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姑奶奶饶命啊!”


    戚如翡见有人先抓住这小贼了,也不再凑热闹,转身便要走人。


    却不想,那姑娘扬了扬下巴,满脸倨傲问:“我瞧你身手不错,我怎么没在华京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旁人听见这话,只觉这女子态度傲慢。


    但戚如翡随性惯了,也不甚在意这些,便道:“戚如翡,你叫什么?”


    华京的姑娘们,都是芊芊弱弱那一挂的。


    戚如翡还是第一次,看到会武功的姑娘,不觉有些好奇。


    却不想,那少女听见她的名字,表情瞬间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对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收了鞭子,夺了钱袋往外走,只扔下一句:“我是谁,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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