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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40

    第36章 碧玉筹 耙耳朵的郎君最好命


    翌日清晨, 祝姯惦记着去迎接可爱狸奴,早早便起身梳妆,准备聘猫回府。


    恰逢朝中休沐,她使唤起太子殿下来, 倒是一点不含糊。素手一指, 便让沈渊去折几根嫩柳枝, 将备好的小银鱼一条条穿将起来, 当做给猫儿的聘礼。


    长公主府的花厅内, 祝姯怀中抱着那只千挑万选的狸花小猫,铺开宣纸, 研开墨汁,煞有介事地立“纳猫儿契”。


    她提笔在纸中央画出小猫的模样, 而后执笔围着画像,一圈圈写下契文。字迹娟秀, 透着几分俏皮:


    “一只猫儿是狸花, 生在天庭富贵家。


    如鱼得水精神足, 莫学野马乱尘沙。


    日后镇宅驱鼠辈, 不许东游又西跨。


    常伴妆台守岁华, 无灾无恙度生涯。”


    金簪爱一见契书写成,立时拍掌称妙, 眼中星光乱迸:


    “了不得, 了不得!嫂嫂连写个猫儿契都这般风雅俏皮, 比乐坊新谱的曲子还好!”


    沈渊站在廊下陪着,瞧着自家娘子正色提笔、气度俨然,自家妹妹又满眼崇拜,仿佛恨不得当场拓了这纸供起来。


    这一本正经的“文坛盛会”,竟是为只狸花猫而开。他喉间那股痒意再也压不住, 忙用拳头抵住唇闷咳一声,硬生生将笑憋作一声含糊的叹息。


    未免叫小娘子们发现,沈渊急忙转身面向廊外,仿佛忽然对庭中那株老茉莉树生出莫大的兴趣。


    祝姯就喜欢听金簪爱讲话,顿时得意地说:


    “赶明儿我替郡主多画几张。”


    说罢,她又握来小猫前爪,往殷红的印泥盒里轻按了按,再往契书上一盖。


    “啪”的一声,一朵红梅似的梅花印便落在纸上。


    契书落定,祝姯愈发抱着小狸奴不肯撒手了。


    因她暂居的府邸离长公主府不过隔了半条街巷,太子夫妇便未乘车马,只并肩缓步而回。


    沈渊见她一路将小狸奴抱在怀里,那猫儿也惬意,脑袋直往她颈窝里蹭,不由得伸过手去:


    “这家伙沉手,我替娘子抱。”


    谁知祝姯身子一侧,护食般躲开了,嗔道:


    “才不要,我家小猫认生。你一身煞气,吓坏它怎么办?”


    沈渊闻言,讪讪摸了摸鼻尖,酸溜溜道:“娘子如今喜爱这狸奴,倒甚于喜爱郎君了。”


    祝姯斜睨他一眼,见这堂堂七尺男儿,竟跟只还不足岁的奶猫争风吃醋,不由噗嗤一笑,低声道:


    “幼稚。”


    嘴上虽这般说,心里却是比吃了蜜糖还甜,眼中笑意都快藏不住。


    此时正值晌午,青雀街上行人如织。祝姯放眼望去,竟见不少过往的小娘子们,头上皆戴着垂珠帷帽,行走间珠玉相击,琳琅作响,煞是好看。


    祝姯颇觉讶异:“怎的金陵城中的娘子们,如今都兴戴这种帷帽?”


    提起这个,沈渊便颇为自得:“那是自然。先前宫宴上,各家夫人见娘子所戴帷帽精巧绝伦,惊为天人,回府后都急忙寻人打造。”


    “如今这帷帽风靡金陵,满城贵女皆争相效仿神女丰采。”


    他说着,又靠来祝姯身边,压低嗓音邀功道:“不过任凭她们如何模仿,也不及娘子万一。毕竟娘子这顶,可是孤亲手所制,天下独此一份。”


    祝姯听他这般自夸,心中受用,面上却只抿唇浅笑,暗道这人给点颜色便要开染坊。


    不过想起他当日献宝的模样,祝姯心头一软,便也顺着他道:“正是,郎君手艺天下第一。”


    沈渊被夸得通体舒泰,那一点点被猫抢了风头的醋意,顷刻间烟消云散。


    回到府中,祝姯径直去往后院,将小猫小心翼翼地放入早已备好的藤编软窝里。


    她坐在窝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小猫顺滑的皮毛。


    沈渊也跟着摸了两下,温声问道:“既入了家门,可曾取过名字?”


    这一问,倒是把祝姯问住了。她平日里虽见多识广,可每每到取名这等事上,便成了个实打实的睁眼瞎。


    “嗯……”


    她咬唇哼唧半天,盯着小猫身上花纹,搜肠刮肚半晌,忽地眼睛一亮,脱口而出:


    “豹豹。”


    “?”


    沈渊闻言一怔,随后赶忙上前,环住祝姯纤秾合度的腰肢。他将人往怀里一扣,下巴抵在她颈窝处,暧昧低笑:


    “娘子既要抱抱,孤岂有不从之理?”


    祝姯身子一僵,感受到身后滚烫的胸膛,顿时羞得双颊飞红。


    她也不是要这个“抱抱”呀!


    祝姯恼羞成怒,在沈渊怀里挣了挣,啐道:


    “我说的是豹子的豹。你这登徒子,莫要借题发挥。”


    沈渊故作恍然大悟状,却并未立刻松手,而是趁机在她耳垂上轻啄一口,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笑道:


    “原来如此,是孤会错意了。”


    这话骗鬼呢!祝姯哼他一声,扭头不理人。


    瞧祝姯那副气鼓鼓的模样,沈渊心知她不善取名,赶忙想法子哄人:


    “娘子且看此猫,胸脯、肚腹连同四爪皆是雪白,唯独背上覆有狸花纹路,倒像是一袭锦衣披身。不如便唤作‘披锦狸’,如何?”


    披锦……身披锦绣。


    祝姯暗想,确实比“豹豹”雅致得多,意头也好。可她哪里肯轻易认输,只梗着脖子,嘴硬道:


    “文绉绉的,哪有‘豹豹’朗朗上口,听着也威风。”


    沈渊知道祝姯在故意呛他,只觉可爱得紧,也不与她争辩,只噙着笑意点头:


    “娘子所言极是。”


    祝姯轻哼一声,算是揭过这茬。随即她想起一事,起身将披锦狸从窝里抱出来,塞进沈渊怀里,催促道:


    “郎君快抱着它,去院子里转三圈。”


    沈渊怀里骤然多了个软绵绵的热乎东西,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他不解道:


    “这是为何?”


    “这是民间规矩,新猫进门,得抱着它在院里转上三圈,知会土地公公一声,叫小猫认清家门,往后才不会走丢。”祝姯认真地说道。


    沈渊有些哭笑不得:“娘子日后也是要住进东宫的,这宅子不过是暂时歇脚处,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快去。”


    祝姯杏眼圆瞪,双手叉腰,拿出太子妃的款儿:


    “不然若是它日后走丢,我便唯郎君是问。”


    沈渊见自家娘子发威,哪里还敢推诿?当即敛了神色,如临大敌般抱紧怀中那只不知是叫“豹豹”还是“披锦”的小东西,顺从道:


    “娘子莫急,孤这便去。”


    说罢,太子殿下赶忙脚底抹油,老老实实地抱着一只猫,沿着庭院粉墙打起转来。


    小猫也似通灵性,窝在他怀里,尾巴一甩一甩,好不惬意。


    恰在此时,杨瓒从垂花门外匆匆而入,手里还捧着几本奏章。


    刚一抬头,便见自家殿下正抱着只狸猫,神情肃穆地在墙根底下转圈圈。这画面太过诡异,杨瓒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被门槛绊倒。


    “殿下……这是在作甚?”杨瓒一脸茫然,试探着问道,“若是带狸奴放风,不如让属下代劳?”


    沈渊脚步未停,只凉凉地瞥他一眼,护紧怀中猫儿,不答反问:


    “你有何事?”


    杨瓒忙垂首敛目,正色道:“禀殿下,今岁科举及第的新科士子们,吏部已考核完毕,拟定七月中授官。按我朝旧例,礼部将于樨香苑举办‘烧尾宴’。”


    “圣人与贵妃已移驾畅园避暑,打算八月方回,便命殿下代为赐宴……”


    杨瓒顿了顿,请示道:“方才礼部派人来询,殿下当日可要驾临樨香苑,与新科进士们同乐?”


    沈渊此时刚好转完第三圈,停下脚步,手指不自觉地顺着猫毛。


    他略一思忖,这批新科士子乃是日后朝堂的根基,确该见见。


    沈渊正要颔首答应,忽而又想起自家娘子爱热闹,不由掂了掂怀里的小猫,笑道:


    “命礼部好生操持,届时孤会携太子妃同去。”


    “是,属下遵令。”杨瓒拱手应声-


    七月流火,金陵城内暑气渐消。虽未至秋意正浓之时,樨香苑内的桂子却已悄然吐蕊。


    早银桂不似丹桂艳丽,只星星点点缀在枝头,色如碎银,香气却清芬蕴藉,随风潜入衣袂,最是透骨沁心。


    太子车驾稳稳停在苑外,沈渊先一步下车,回身搀扶祝姯。


    绣履刚沾着地,祝姯便觉一阵甜香扑鼻而来。她不禁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欢喜道:


    “好香!这桂花甜而不腻,此时开得正好,往后它便是我最心爱的花了。”


    沈渊见她这般见异思迁的模样,不由失笑,一边替她理了理帷帽珠串,一边戏谑道:


    “孤若没记错,上月在长公主府,娘子对着那株老树,还信誓旦旦说茉莉才是心头好,怎的今日便易了主?”


    听沈渊揭她短,祝姯面颊微红,借着宽大袖摆遮掩,悄悄拧他手臂,软声咕哝道:


    “郎君莫要多嘴。女儿家的喜好,本就是一日三变的。”


    沈渊也不躲,只笑着连声应“是”。


    二人并肩入苑,只见苑中引活水为渠,造了一条曲水流觞的景致。溪水清澈见底,蜿蜒穿过花林,两岸早已设下锦席软垫。


    此时席间已聚了不少人,祝姯抬眼望去,见那些新科进士们个个身着簇新锦袍,意气风发。


    席间亦夹杂着几位朱紫官袍的朝廷重臣,其中便有那日在宫宴上见过的裴阁老。这老相公正襟危坐,神色肃穆,与周遭欢跃气氛格格不入。


    看来这烧尾宴,不仅是士子们的庆典,更是朝中高官们相看门生的场合。


    沈渊引着祝姯沿溪慢行,随口解释烧尾宴的来历:


    “传闻道猛虎化人,唯尾不化。须以火烧之,方能变幻人形。士子们登科步入官场,便如猛虎化人,以此宴寓意脱胎换骨,前程似锦。”


    祝姯听得津津有味,不由笑道:“这比喻倒是有趣,只是苦了老虎尾巴。”


    说话间,众宾客见太子与神女驾临,纷纷起身行礼,山呼千岁。


    沈渊摆了摆手,温声道:“诸位不必拘泥虚礼,且随意落座便是。”


    这曲水流觞宴本就不严格讲究尊卑,众人皆是沿溪而坐。沈渊目光一转,瞥见溪流下游偏末处,围坐着几位士子。那处无甚官员前去,显得有些冷清。


    沈渊略一沉吟,并未往上首尊位落座,反倒径直走到那几位寒门士子席边,撩起袍角,竟是十分随和地坐下了。


    这一下,原本围拢在上游的众人皆是一愣。


    太子在何处,何处便是尊席。


    众人暗自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纷纷起身,提着酒壶杯盏,呼啦啦地全往小溪下游挪去,生怕离太子远了半分。


    唯独上游那处,裴阁老仍端坐不动,脸色黑如锅底。


    身旁门生见状,小心翼翼问道:“相公,您不过去么?”


    裴阁老冷哼一声,胡子翘起老高,满脸不屑地低斥道:


    “龙章凤姿之士不见用,反使獐头鼠目之辈受抬举!”


    “老夫乃两朝元老,岂能与那等寒酸破落户同席而坐?简直有辱斯文!”


    裴阁老素来是世家领袖,见太子摆明了要抬举寒门,心中气不顺,索性一甩袖子,称病回府。


    上游这边的动静,很快便被内侍禀给沈渊。


    沈渊听罢,面上神色未变,只淡淡吩咐道:“既然裴阁老身子不适,孤也不便强留。杨瓒,好生送阁老回府歇息,并赐参汤一盏。”


    既未挽留,也未动怒,只是轻描淡写地将这倚老卖老的刺头给送走了。


    这段小插曲并未搅扰宴上兴致。酒过三巡,便有人提议行酒令助兴。沈渊今日心情颇佳,自是无不应允。


    众人皆起哄请殿下先抽,沈渊却笑道:“既是有爱卿提议,自当由提议者先来。”


    一听有这热闹,祝姯也顾不上品尝金乳酥了,顿时兴致勃勃地等着内侍取来令筒。


    那提议的大臣也爽快,当即拱手领命,伸手抽出第一根碧玉筹。


    旁边的内侍接过,高声念道:


    “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此句出自《诗经》,原是夸赞朱色丝绸鲜亮,献给贵人做衣裳。


    内侍将筹子翻转,只见背面还刻着一行字:


    “衣服鲜好者饮一杯。”


    此令一出,席间顿时笑声一片。今日赴宴者,个个皆是锦衣华服。这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在座泰半都要举杯。


    唯独沈渊今日为示亲厚,未着平素威严繁复的妆花蟒袍,只穿了一袭淡银圆领常服,素净雅致,正好躲过一劫。


    祝姯与众人饮过后,放下手中酒樽,只觉这酒令有趣极了。


    她扯了扯沈渊袖子,悄声问:


    “郎君,接下来该谁抽了?”


    沈渊见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心中不由懊悔,方才没让她先玩。他温声哄道:“娘子莫急,按规矩得掷骰子,点数到谁便是谁。说不准下个就是娘子。”


    说话间,方才率先抽签的官员已掷下骰子,骨碌碌转了几圈,定格在“三”上。


    轮到其右手边第三人,正是操持此宴的礼部尚书。


    刘尚书起身抽筹,交予内侍念道:


    “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


    翻面一看,赫然写着:


    “自酌三杯。”


    “哈哈!刘公今日这手气,当真是瑟未成调,酒已候君啊!”


    席间不知谁先笑侃一句,众人顿时拊掌附和起来。


    刘公站起身来,摇头晃脑道:


    “《吕览》有载,闻弦歌而知雅意。老夫这是……闻酒香而知天命乎?”


    说罢,他果真爽快地连尽三杯,盏底亮于众人时,又惹来一阵喝彩与善意笑声。


    刘公是个早把杯中物当作白水饮的老神仙,虽已年过半百,但连饮三杯后,竟也面不改色。


    随即,他抓起骰子随手一掷。


    骰子在桌案上蹦跳几下,最后摇摇晃晃停住,众人一数,竟是轮到太子殿下。


    祝姯顿时兴奋起来,眼巴巴看着那酒筹桶被捧到跟前,连声催促道:


    “郎君快抽,我也想看看是什么。”


    沈渊无奈轻笑,伸手在筒中随意拈出一根。


    祝姯离得极近,脑袋凑过去顺势一看,只见这签文乃是引自《论语》,且有两句。


    一句是“择其善者而从之”,另一句则是“君子坦荡荡”。


    此签与之前皆不相同,祝姯暗忖这定是个上上签,愈发期待背面写着什么好彩头。


    哪知沈渊将筹子翻转过来,内侍凑近一瞧,神色顿时变得古怪非常,憋着笑高声念道:


    “惧内一杯,不认三杯!”


    话音刚落,满座寂静一瞬,士子们想笑却不敢笑。谁都知酒筹之语,皆为玩笑,但这句也须得琴瑟和鸣才担得起。若太子与神女情厚,便是风流佳话。若是情薄,反倒唐突贵人。


    但在座官员都是素日出入议事堂的,自然知晓内情,许仆射已喝得微醺,仗着酒劲,率先笑道:


    “殿下这杯酒,定是要饮了!”


    “自从神女娘娘在金陵住下,殿下便性子大转。往常到了用膳时辰,殿下还要拉着臣等议事。”


    “如今倒好,日头刚挪到中天,殿下便急着撵臣等回府,只道是神女娘娘叮嘱早归。”


    “正是!”另一位高官也忙不迭附和,借着酒意大吐苦水,“微臣前些日子设宴想请殿下赏光,殿下也是一口回绝,只说娘娘不许他在外饮酒作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皆在打趣太子殿下那是出了名的“听媳妇话”。


    祝姯在一旁听着,一双美目越瞪越圆,简直惊诧极了。


    她何时管过他议事?


    又何时不许他赴宴了?


    祝姯又羞又气,不禁隔着面前垂珠,狠瞪沈渊一眼。


    此人着实可恶,居然在外面四处诋毁她!——


    作者有话说:小沈:很喜欢在外面说自己是妻管严[墨镜]但其实可恶的家妻根本不管我[爆哭]-


    注:我朱孔阳,为公子裳。——《国风.豳风.七月》


    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山有枢》


    择其善者而从之、君子坦荡荡——《论语》


    第37章 昏昏调 郎君,好痒呀


    沈渊见平日里的谎话败露, 非但不慌张,反倒悠哉悠哉地瞥向祝姯,那得意模样,仿佛还在邀功似的。


    半晌, 他终于端起酒盏, 一饮而尽。


    放下杯盏后, 沈渊作势还要去执壶再添, 实则只是想逗逗祝姯罢了。待到如愿挨上娘子一拳, 他这才摆了摆手,似真似假地叹道:


    “罢了, 孤今日不胜酒力,一杯足矣。”


    席间众人闻言, 皆是一阵哄笑,气氛愈发松快。


    沈渊捻起那枚象牙骰子, 在指尖随意转了两圈, 而后轻轻向青玉盘中一掷。


    那骰子骨碌碌转得飞快, 待停下时, 鲜红的一点如红豆般嵌在正中。


    轮到他右手边第一位, 恰是祝姯。


    祝姯此时面上热意还未退,见状却也不扭捏, 伸指从令筒中抽出一筹。


    入目第一句, 便是:


    “桃之夭夭, 灼灼其华。”


    这签文的意思未免太明显了些,祝姯心头一跳,屏息将筹子翻转过来,果见背面刻着四字:


    “新婚三杯。”


    众人伸长脖子一瞧,顿时炸开了锅。方才还是“惧内”, 眼下便是“新婚”,这两支签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许仆射抚掌大笑:“殿下与神女大婚在即,此签正是应景!这三杯喜酒,臣等今日可是要先睹为快了!”


    起哄声此起彼伏,皆是请二人共饮。


    沈渊只倚在凭几上,专注地看着祝姯,并未急于接话,显然是全凭她做主。若她有一丝不愿,他便能立时寻个由头挡回去。


    祝姯没有那些稀奇古怪的讲究,见众人祝贺,心中也并无不快。她素手端起酒盏,朝沈渊轻轻一举,而后以袖掩面,仰头饮下。


    既是娘子以此相邀,沈渊自当奉陪。他朗笑一声,执壶斟满,亦是同饮三杯。


    这一来一往,虽无言语,却尽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意。


    酒令继续流转,筹子琳琅满目。未几,一位翰林院学士抽得一支:


    “德不孤,必有邻。”


    注云:“自饮三杯,在座共饮一杯。”


    “好句!”众人正愁寻不到机会正经颂圣,此签一出,满座皆举杯共饮,算是为这番酒令作了个圆满的收尾。


    趁着酒兴正浓,心思活络之人立马借题发挥,开始引经据典,歌功颂德以表忠心。


    当日殿试之时,太子尚未归京,举子们皆觉遗憾。今日恰逢良机,能将这满苑的锦绣文章,献给储君验看,自然是跃跃欲试。


    只是文人毕竟要脸面,不愿做得太过露骨,便有人提议行“击鼓传花”之戏,花落谁家,谁便赋诗吟词一首。


    一时间,鼓声咚咚,那朵用红绸扎成的大花在席间飞快传递。


    沈渊身为储君,自是要品评诗文的。他趁众人构思词句之际,以袍袖遮挡,悄悄撩起祝姯面帘一瞧。见她双颊酡红,眼波流转间已染上几分醉意,沈渊便温声哄道:


    “这些颂诗听着乏味,不若孤先派婢女,送娘子去缀锦阁里歇息片刻?”


    祝姯这会儿喝了不少果子酒,酒气上涌,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像踩在棉花上。


    听得这话,她把头一扭,气鼓鼓地嗔道:


    “郎君这是瞧不起谁呢?我也能听得懂诗文。”


    跟个小醉鬼是讲不通道理的。沈渊见她这副娇憨模样,心中软得一塌糊涂,忙不迭地应道:


    “好好好,娘子博古通今,是孤失言了。”


    说着,他悄悄招手,命内侍端来一碗醒酒汤,半哄半骗地喂祝姯喝了几口。


    谁知话音刚落,急促的鼓声戛然而止。


    祝姯低头一瞧,那朵红绸大花正巧落在自己怀里。


    她抱着花愣了愣,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沈渊忍俊不禁,故意板起脸,做出一副考校功课的严肃模样,逗她道:


    “既是花落娘子之手,那便请娘子速速将诗文呈上,莫要让孤久等。”


    祝姯不甘示弱,顿时应下考题,拧着眉头苦思冥想。


    片刻后,她拽了拽沈渊的袖子,小声问道:


    “方才说……该作什么来着?”


    沈渊眼底笑意更甚,低声道:“娘子大可随意,写些心中喜欢的便是。”


    祝姯眼前一亮,脑中浮现出府里那只毛茸茸的小东西,当即来了兴致,在纸上写下一首自度曲:


    朝也醺醺,暮也曛曛,


    狸奴醉卧薄荷盆。


    梦中化作小於菟,


    翻身压住,一丛春。


    这词无甚高远气象,但在一众辞藻华丽、歌功颂德的诗文中,却显得格外清新脱俗,憨态可掬。


    沈渊尚未开口,席间早有伶俐人率先赞叹:


    “殿下此曲别开生面,妙趣天成,真乃大才!”


    众人见状,纷纷跟着恭维起来。祝姯虽觉着哪里有些不对,隐约感到几分羞赧,但这会儿酒意上头,整个人晕乎乎的,听着旁人浮夸的赞叹,便全当是真的了,只管照单全收。


    沈渊亲自替她整理纸砚,又问道:“娘子这支曲子,可起了名目?”


    祝姯眨了眨迷蒙的醉眼,信口拈来:“唤作……《昏昏调》。”


    “原来是北域新曲,孤今日算是长见识了。”沈渊含笑应声,一本正经地配合她所言。


    此时日头偏西,士子们的诗文也做得差不多。沈渊便率众人移步至苑内的缀锦阁中,准备最后品评一番,为今日宴会作结。


    阁内屏风重重,沈渊怕祝姯觉得无趣,便将她安置在一架紫檀嵌玉屏风后的软榻上。


    命人取了纸笔给她后,沈渊轻声说:


    “娘子在此稍坐,在纸上画些猫儿狗儿解闷,孤去去就来。”


    沈渊心中惦记着醉酒的小娘子,没过一会儿,便遣外间众人散去,自往园中游憩赏景。


    他匆匆绕过屏风,便见祝姯并未画画,而是趴在案几上,手里攥着羊毫笔。脸颊下的宣纸上,竟是又写成一首新词。


    沈渊轻手轻脚地在她身侧坐下,凑过去细看那纸上墨迹未干的字句:


    烛也摇摇,须也翘翘,


    狸奴梦里捉仙鲦。


    酣然四爪蹬氍毹,


    懵腾抱住,一尾毛。


    “酣然四爪蹬氍毹——”


    念到此处,沈渊目光落在最后一句上,忽然玩味地续道:


    “懵腾抱住,小鱼条。”


    说着,他从案几旁的金盘里捻起一条炸得金黄酥脆的小银鱼,递到祝姯唇边。


    祝姯闻到香味,下意识地张口含住。


    嚼着嚼着,方才那句被沈渊篡改的词,才慢吞吞地钻进耳朵里。


    她动作一顿,迷迷瞪瞪地抬起头,便见沈渊眉眼略弯,果然在偷偷笑话她。


    “讨厌。”祝姯嘴里含着鱼,含混不清地嘀咕道,“我酒量好得很,才没有犯懵腾。”


    她咽下酥鱼,突然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睛辩解道:


    “不对……我根本不是小狸奴!”


    “自然自然,您是神女殿下。”沈渊忍俊不禁,赶忙顺毛捋了两下。


    祝姯哼哼两声,似是对这回答颇为满意,身子一歪,便软软地靠在沈渊肩头。


    将这般模样的小娘子送回府邸,沈渊心里真是一万个舍不得。


    正好此时杨瓒进来禀报,两辆车驾皆已备好。


    沈渊略一思忖,便压低声音吩咐道:“派辆马车大张旗鼓地驶出宫门,只说已送神女出宫。”


    杨瓒一愣,随即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待周遭无人,沈渊用大氅将祝姯严严实实地裹住,打横抱起,从侧门悄然登上另一辆早已候着的锦帷马车。


    马车辚辚而动,并未驶向宫门,而是借着薄暮掩映,暗度陈仓,载着这对小鸳鸯径直往东宫里驶去-


    椒兰殿内早已熏了香笼,一派温馨舒适。


    沈渊将怀中那团软玉温香抱下车,径直入了内室,屏退左右闲杂,只留两名侍女近前伺候。


    侍女们手脚轻快,取来温水绞了帕子,替祝姯细细擦拭去面上的残妆与酒晕,又轻柔地拆解繁复发髻。一支支金累丝嵌宝的簪钗被卸下,叮当落在妆奁之中。


    待收拾停当,沈渊这才从屏风后转出,挥退侍女,亲自将祝姯抱回榻上。


    他并未离去,只是坐在榻边,垂眸凝视着她,仿佛怎么都看不够。


    祝姯本就醉意未消,此刻被那如有实质的视线烫得不自在,强撑着沉坠的眼皮,半眯着眸子觑他。


    见沈渊只管痴痴看着自己,也不言语,她不由得两颊生晕,小声嘀咕道:


    “又看我做什么?怪羞人的。”


    说着,她身子一缩,便将整张脸埋进了那软绵绵的苏绣鸳鸯大迎枕里,只留给沈渊一个乌压压的后脑勺。


    沈渊见状,喉间溢出一声低沉的轻笑,伸手去扒拉她,把人从暖窝里挖出来。


    “也不怕闷坏了,快出来透透气。”


    祝姯也没较劲反抗,顺势翻转过身来,眼皮子却还是半睁半闭的,显然是困倦到极至。


    两排浓密纤长的眼睫,似两把小扇子般,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淡淡鸦影,扇得沈渊心头也跟着发颤。


    此情此景,便是柳下惠再生也难自持,何况是他这等血气方刚的郎君。


    只觉一股子酒意并着情意直冲天灵盖,沈渊禁不住俯下身去,在颤动的睫羽上轻轻落下一吻。


    终于如愿以偿,吻到她美丽的眼眸。


    这一吻极轻,却比亲吻在唇瓣上更叫人情动,仿佛是吻在了心尖尖上。


    祝姯的眼睫颤得更厉害了,身子也微微瑟缩一下,却并未躲闪。


    沈渊得了趣,双唇便顺着她的眉眼一路蜿蜒向下,落在挺翘的鼻尖,又流连至那泛着粉晕的脸颊,细细密密地亲了又亲。


    祝姯只觉脸上酥酥麻麻的,像是被毛茸茸的猫儿蹭过一般,下意识地便抬起双臂,环住沈渊脖颈。


    她微微仰着头,在那细碎的亲吻间隙,痴痴地笑出声来:


    “好痒……郎君,好痒呀。”


    沈渊听得腰背一僵,浑身血液都在沸热不休。


    他撑起身子,用鼻尖去蹭她脸蛋,低笑道:


    “既是嫌痒,娘子怎么还不放开孤?”


    话虽这般说,他那双大手却仍是箍在她腰肢上,半分也没松开的意思。


    祝姯此时脑中混沌,听话得很,闻言乖乖地松开环在他颈后的手,甚至还往后退了退。


    方才在马车上喂她喝的那盏醒酒汤起了效,此刻随着她的呼吸,一股子淡淡的柑橘清香在两人唇齿间弥漫开来。


    这味道清新甘冽,却比最烈的烧刀子还要醉人。


    沈渊只觉自己快要被这满怀的馨香给烧晕了,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当场失态。


    祝姯正醉着,他到底不敢当真孟浪,未得她清醒应允,便自顾自地做些什么。


    “娘子且先睡着。”


    沈渊匆匆丢下一句,赶忙退开几步,坐到离祝姯稍远些的梨花木太师椅上。他端起案上冷茶猛灌一大口,暗自平复躁动的心绪。


    温暖怀抱倏然不见,祝姯皱着眉头暗自生气。气着气着,却又趴在枕上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殿内华灯初上,光影摇曳。


    她睡得并不踏实,朦胧间仍旧觉得身侧空落落的,有些冷清。


    勉力睁开惺忪睡眼,却见沈渊在椅子上正襟危坐,离她那般远,像是不敢沾身似的。


    借着酒劲儿,祝姯忽然从榻上扑腾起来,身形一晃,跌跌撞撞地便朝着沈渊扑了过去。


    沈渊正闭目养神,忽觉一阵香风袭来,尚未来得及反应,腰间那条镶玉金带便被人一把拽住。


    祝姯整个人几乎是挂在他身上,仰着一张酡红小脸,水光潋滟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娇声问道:


    “郎君?”


    她手上用力,拽得沈渊不得不倾身向前,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便又拉近。祝姯往他耳边吹了一下,懵懂地问:


    “郎君还要做什么去?怎么不过来睡觉?”——


    作者有话说:注: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诗经.周南.桃夭》


    德不孤,必有邻。——《论语.里仁》


    第38章 不禁夜 她浑身都是神仙肉


    沈渊忙伸手揽住祝姯, 将她抱来怀里坐稳当。心下不住暗叹,自己就像那独行深山的书生,没来由被只漂亮狐狸给截住去路。


    他既无奈又好笑,只得低声哄道:“好娘子, 听话些, 莫要闹了。”


    祝姯哪里肯依, 反而双臂死死缠着他不放, 在他俊美的脸庞上“啵啵”亲了两口, 温热湿濡,像是小猫舌头舔了上来。


    沈渊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 被这两下亲得更是溃不成军。


    他索性一把将人打横抱起,重重压回那锦绣堆叠的榻上, 恼恨咬牙:“娘子就是小醉鬼,黏人精。”


    此时他再也忍不住, 埋首在她颈窝间, 轻轻吮咬着细腻如瓷的肌肤, 又磨了磨牙, 似是要将这一晚上的躁动都发泄出来。


    祝姯吃痛, 黛眉微蹙,嘟囔着埋怨道:


    “郎君咬人。”


    话音未落, 她竟生出一股子蛮力, “啪”地一下推在沈渊胸膛上, 气哼哼地道:


    “你走吧!我不要你了。”


    平日里那是欲拒还迎,打情骂俏皆有分寸,可这会子她醉得糊涂,下手便没个轻重。


    沈渊猝不及防,竟真被她推得身形一歪, 险些栽下榻去。


    反应过来后,心中顿时哭笑不得。他家娘子的手劲,真是不容小觑。


    嗅着她身上那似兰似麝的幽香,沈渊只觉自己也跟着醉了七八分,胸中更是升起一股莫名的好胜心。


    不要他?这怎么可能?


    沈渊二话不说,立马翻身上榻,手臂一揽就将祝姯从身后拥进怀里。带着酒意的吻细细密密落在她颈间,惹得怀中人轻轻发颤。


    祝姯吃醉了酒,便是个不讲道理的小娘子。


    方才她凑过去亲沈渊时,很是理直气壮。此刻轮到自己被亲,倒嫌痒起来。祝姯一面躲一面笑,整个人往被子里缩,沈渊哪里肯放,笑着将人往怀里带。一推一躲间,两人便裹着那床绣着并蒂莲的锦被,滚作一团。


    末后,祝姯到底是不胜酒力,闹腾过一阵,眼皮子直打架,没多时便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姿势,沉沉寐去。


    怀中人倒是睡得香甜,沈渊却是遭了大罪,浑身燥热难耐,额头上都沁出一层细密薄汗。


    掌下的腰肢是那样软,柔若无骨。她是如何生得这一身神仙肉?处处都如此讨人喜欢。


    听着耳畔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沈渊愈发恨得牙痒痒。真是好没良心的娘子,点完火便自顾自睡了,留他一人在此备受煎熬。


    他心中气不过,便想着要“报复”一番,手上稍一用力,将祝姯的身子扳过来,让她正面对着自己。


    方才一番笑闹,祝姯衣襟早已蹭得松散,此时微微一挣,半边领口便滑落下去。


    大红色的心衣系带斜斜挂在肩头,一抹如雪堆酥般的白腻,霎时映入眼帘。红得灼眼,白得炫目,晃得人呼吸都窒住了。


    沈渊本只想在她颊边落个轻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片风光勾去。


    喉结滚动间,他无意识地凑近,一股温热馨香便直直钻进鼻息。是她肌肤间蒸腾出的暖意,混着茉莉油的清甜,还有独属于她身上的体香。


    这气息像一只柔软的手,攥住他的心肺。沈渊气息骤然加重,像是个被蛊惑的信徒,又往下凑了凑,整张脸终于深深埋进一片丰腴温软里。


    暖意与香气瞬间将他包裹,细腻的触感贴着面颊,温热的脉动透过肌肤一下下敲进他骨髓,直把他迷得神魂颠倒。


    什么君子风度、什么体统规矩,这一刻全烧成了灰。他只觉得渴,渴得要命,只有这片温香软玉能解。沈渊简直快被闷晕过去,满脑子都是想要再近些,再近些。哪怕就此溺毙其中,也是甘之如饴。


    怀中人忽然发出一声细弱的嘤咛,像是被压得有些不舒坦。


    沈渊这才猛地惊醒,竭力克制着自己,将头抬起来。


    他翻身仰躺在锦绣堆里,胸膛剧烈起伏着。眼前绣着百子千孙图的花帐仿佛都在旋转,铺天盖地漫压下来,沈渊禁不住重重喘息,可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却收得更紧。


    他的娘子就在这里,在他怀里,暖的香的软的都是他的。


    纵是把他烧死了,他也断不肯走!-


    翌日天光未透,沈渊最先睁眼。侧身见枕畔人呼吸绵长,睫羽安然垂落,昨夜那股未餍足的痒意又细细密密爬上心头。


    他屏着气息凑近,在她唇角、颈侧落下几个轻如晨露的吻,直至察觉她睡梦中无意识蹙眉,才强抑着松开。离开时一步三回首,终究踏着残月清辉上朝去了。


    新官初授,仪程冗长。


    待到散朝时,日头已烈烈悬至中天。


    沈渊连朝服都未及换,步履生风赶回椒兰殿,掀帘却见锦被半掀,香榻空悬,那还有半分佳人的影子?


    问及宫人才知,神女今早起身后,便已坐车回了青雀街的府邸。


    这事可难不倒沈渊,他听完后,当即命人牵来照夜白,加了一鞭,直往宫外追去。


    一路穿街过巷,马蹄踏碎落花,不多时便赶到府门前。


    他不让人通报,径直穿过垂花门,挑帘入了内室。


    此时日光正好,透着茜纱窗照进来,在贵妃榻上洒下一片碎金。


    只见祝姯穿着一件藕荷色对襟软烟罗衫,发髻松挽,正倚着迎枕,身旁躺着那只披锦狸。


    小狸奴正惬意地翻着肚皮,任由祝姯拿一根孔雀翎逗弄。


    一人一猫,在这静谧午后,竟是一幅极温柔缱绻的画卷。


    沈渊倚在门边看了半晌,这才举步踏进室内,还刻意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动,免得又被埋怨走路没声,吓人一跳。


    祝姯抬起眼,见是沈渊过来,两颊微微发烫。


    沈渊作了个揖,含笑问道:“娘子怎的一声不响便出宫了?叫孤好找。”


    祝姯轻哼一声,把正翻肚皮撒娇的披锦狸捉来,抱进怀里。


    “郎君还好意思问?”


    “昨儿个我吃醉了酒,郎君为何不着人送我回府?反倒趁人之危,将我掳去东宫里。”


    沈渊几步走到榻边,撩袍坐下,面不红心不跳地扯谎:


    “娘子这话,实在是冤枉人。”


    “昨夜分明是娘子拉着孤的衣袖,说不要与孤分开。”


    祝姯闻言,狐疑地眨了眨眼。她昨夜断片得厉害,只记得些许零碎片段,心中暗忖:莫非真是自己主动痴缠的?


    沈渊悄悄觑着她神色,见她面上露出几分迷茫,心底不由暗笑,她果然记不全了。


    祝姯却不想这些,只觉得今晨醒来,嘴唇又肿又麻,对着菱花镜一照,颈窝处竟还有两三点红梅似的印子。


    她越想越羞,越想越气,咬着银牙道:


    “即便是我说的,那……那我颈上这些印子又是怎么回事?定是被哪里的疯狗咬了!”


    沈渊听她指桑骂槐,低低笑了两声,伸手去挠小狸奴的下巴。


    祝姯见他装傻,气不打一处来,捉住披锦狸的两只前爪,张牙舞爪地拍打沈渊手背。


    “郎君快说,昨晚是不是趁我吃醉,故意占我便宜?”


    粉嫩的猫爪肉垫拍在手上,不痛不痒,反倒挠得人心头发酥。


    沈渊顺势握住两只猫爪,连带着祝姯的手也一并包在掌心,含含糊糊地说:


    “孤岂敢冒犯娘子?分明是娘子先抱着孤要亲的。”


    祝姯哪里肯信,抽出一只手来要打他,沈渊赶忙去挡,两人又隔着一只猫儿打闹起来。


    沈渊趁乱将那碍事的狸奴接走,随手放在膝上搁着,身子却趁机欺近,在她耳尖上飞快亲了一口,哄她消气。


    披锦狸却似是嫌沈渊腿上太硬,不如美人怀里软香,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哧溜”一下钻回祝姯怀里,寻个舒服地方盘了起来。


    沈渊见状,也没忍住抚摸两下,身子顺势贴近祝姯,忽而柔声问道:


    “娘子在金陵住得可还习惯?”


    祝姯听得此问,不禁一头雾水,茫然道:


    “怎的突然问起这个?”


    她转念一想,之前进宫向贵妃请安,听贵妃言语间多有提及整理宫务、清点库房之事,心中顿时便有了几分计较。


    “郎君的意思是,我们要准备迁都了吗?”祝姯试探着问道。


    沈渊收起方才的嬉皮笑脸,神色凝重几分,颔首道:“正是。”


    他摩挲着祝姯的手背,缓缓道:“金陵虽繁华,却偏安一隅,离灵州实在太远。若是北边有什么风吹草动,消息传到这里,未免太迟。”


    “早日迁都洛州,也好掌控全局,以防不测。”


    说到此处,他深深看了祝姯一眼,压低声音道:


    “近来暗探来报,灵州似有异动,那群人恐怕是快坐不住了。我们需得趁早打算,免得日后尾大不掉,收拾起来麻烦。”


    祝姯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她是北域臣民的主心骨,自然晓得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沈渊顿了顿,又换上一副温软语调:“况且,洛州离北域近便不少,日后娘子若是想家了,往来也方便些。”


    祝姯听着前半截还觉得他是胸怀天下的储君,听到这最后一句,不禁将信将疑地斜睨他一眼。


    “若我当真想家了,要回北域住个十天半月,郎君舍得让我走?”


    沈渊被她戳破心思,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眼神飘忽:


    “娘子若是一人独去,山高路远的,孤只怕会想念得紧。”


    “待迁都之后,朝局安稳,孤自会陪娘子一同回去省亲,绝不让娘子落单。”


    祝姯闻言,不禁“扑哧”一笑。她就知道,沈渊是片刻也离不得人的。


    “那……大家都会去洛州吗?”祝姯在金陵这些时日,也结交了不少好友,此时便忍不住问道。


    沈渊知她在意什么,温言安抚道:“姑母她们大约是要同行的。朝中重臣,大半也要迁往洛州。”


    说到此处,他眸光微黯,叹了口气道:“只是阿耶年事已高,不愿再经受车马劳顿之苦。况且迁都非一日之功,江南乃是钱粮重地,也需得有人坐镇。阿耶与姨母已经打算留守金陵,不随我们同去了。”


    祝姯闻言,微微吃了一惊,手中抚猫的动作也停顿下来。


    没承想圣人与贵妃竟不打算北上,如此一来,沈渊此去洛州,不仅要离开自幼居住的金陵,更是要与父母亲人两地分隔。


    她轻轻将狸奴放去地上,让它自去院中扑蝶玩耍。


    转过身来,祝姯看着沈渊略显落寞的眉眼,心中涌起一阵难过,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不禁懊恼自己嘴笨。


    她自小在玛奼膝下长大,神殿娘子们便是她的姊妹亲人。可“父母”二字对她而言,终究有些遥远。


    她努力想去想象骨肉离散的滋味,却如同伸手触碰水中倒影,指尖触及的只有一片微凉的虚茫。


    沈渊似是看穿她心思,反倒展颜一笑,张开双臂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馨香的发顶。


    “娘子莫要忧心,”他柔声说,“有娘子相伴身侧,我便不觉得孤单。”


    “再者,日后若是洛州安定了,我们再接阿耶和姨母过去颐养天年,也是一样的。”


    祝姯听得心头一软,回抱住沈渊劲瘦的腰身,脸颊贴在胸膛上,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嗯,”她呢喃着应了一声,仰起头,认真地看着沈渊道,“我们婚期将近,往后有的是日子在一处。”


    “郎君这些时日,也别总惦记着往我这儿跑了。多去陪陪圣人和贵妃罢,尽尽孝心也是好的。”


    沈渊听在耳中,只觉心头似被一汪温泉漫过,暖洋洋的。


    他低下头,在她额心珍重地印下一吻,心中暗叹:


    他的娘子,当真是这世间顶顶善良、顶顶贴心之人-


    时值八月初,大楚王朝将行册立太子妃之礼。皇太子监国日久,加之皇帝并无中宫,此番册封太子妃的排场,俨然与迎娶皇后无异。


    更何况即将上任的太子妃,本就是庇佑四海,信徒万千的当世神女。


    圣旨既下,恩泽广被。除十恶不赦者,天下刑徒皆蒙赦宥,各州府牢狱为之一空。


    一时间,自江南至塞北,从东海到西陲,凡有神女祠庙处,无不由信众自发结彩祝祷。


    各州官员亦不敢怠慢,皆依礼制于治所张灯设坛,供奉香火。地方耆老联名上书,请为神女加尊号、增祠田。四海之庆,竟较年节更为炽烈。


    都城金陵,更是盛况空前。礼部与太常寺昼夜核定仪注,鸿胪寺广发使帖迎候八方来贺的使臣,光禄寺筹备的宴飨物料堆积如山。


    工部督造司更将御街至宫城的十里御道,悉数铺设新砖。沿途楼阁皆以朱纱、明灯装饰,远望如天河垂落人间。


    八月初三,皇帝携贵妃归返紫宸。銮仪过处,禁军肃列,朱雀门至承天门的街道两侧,太子亲率百官迎驾,山呼之声震动云霄。


    钟鼓响起,一声声荡开金秋澄澈的天宇,仿佛连风里都浸透了威仪与吉庆的气息。


    所有人都在这场盛大的静待里,屏住了呼吸。


    ……


    甘露殿内,烛火将天家父子的身影,投映在千里江山屏风上。


    沈渊坐在下首,抬眼望向龙椅里的父亲。


    皇帝身着苍青色常服,手中捧着儿子刚奉的热茶,眉眼间虽染旅途风尘,精神却极是矍铄。


    想来行宫避暑的日子确是养人,今夏过后,他身子骨看着比往年硬朗不少,连鬓边生出的白发也不显颓败。


    父子俩从大河水患说到北境互市,说着说着,话头总也绕不开沈渊的婚事。


    沈渊的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阿耶,她当真是极好的娘子。她知冷知热,心有乾坤,待人接物最是赤诚不过。”


    “这些时日在金陵,无论是安抚信众,还是结交世族,她皆做得无比妥当,助益儿子良多。”


    皇帝的目光,在烛光下微微闪动。数月前他离宫时,尚对此桩牵扯神权与国运的婚事心存犹疑。


    可如今见儿子眉宇间磊落坚定,担忧之情已渐渐化作平和,却仍存着最后一些为人父的挂虑。


    “清回,”皇帝放下热茶,轻叹一声,“你当真想清楚了,要与神女做一世真夫妻?”


    “不是一年,不是十载,而是往后数十年的风雨同舟,荣辱与共,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阿耶,儿子并非一时兴起。”沈渊回答得没有半分迟疑,“儿子心悦她,亦敬重她。天下需要一位仁厚的国母,亦需要一位慈悲的神祇。”


    “哪怕前路风雨如晦,儿子也只想与她并肩,共守万里河山。”


    见儿子一次比一次更坚定,皇帝沉默片刻,忽然探究道:


    “这些话,你们私下里可是都说开了?她也是这般想的?”


    殿内安静下来,沈渊垂着眼帘,半晌方道:


    “未曾如此直白地说过。”


    “但她懂得儿子,儿子也懂得她。儿子以为,有些事不必尽诉于口。”


    皇帝怔了怔,随即仰面笑出声来,笑声里带着释然,也有些许复杂的感慨。身子往后一仰,仿佛卸下千斤重担。


    望着殿顶繁复的藻井,他像是说给儿子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好啊,好……”


    “这‘懂得’二字,的确说得好。”


    皇帝靠坐在龙椅里,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仿佛透过眼前风华正茂的儿子,看到了自己逝去的青春与故人。


    “儿啊,你记着,这治国容易,齐家难。”


    “夫妇之道,乃是世间最难修的一门学问。其中寸拿捏、冷暖调和,终究要靠你们自己在岁月里仔细琢磨。阿耶……便不多言了。”


    第39章 两京秋 一起看妖精打架的册子


    八月十二, 太子妃册封大典。


    依中原礼数,太子妃嫁妆当自母家发往东宫。然而神女殿宇远在北域,千里迢迢运送不便,双方遂商定先于金陵行册封之礼, 待太子携新婚妻子北上洛州后, 再行迎妆之仪。


    是日, 天未明, 太庙钟磬已响彻云霄。


    祝姯着金绣翟衣、戴九翚四凤冠, 由太和长公主率命妇迎接,自宫外府邸步出。在女官引导下, 依序谒太庙、告天地、受册宝。


    奉天门外,文武百官早已分行序立, 静待吉时,拜贺储君夫妇。


    沈渊立于丹陛前, 看着他的神女身披灿烂秋光, 一步步朝他走来。翟衣华贵, 珠旒摇曳。


    待她终于在他面前站定, 隔着颤动的珠帘, 沈渊却见她眼眸里正跳跃着两簇极鲜活的光,像终于等到猎物踏入陷阱的小雪貂。


    沈渊微感不解, 正欲低声唤她, 却见她借着转身上阶的刹那, 飞快地朝他这边侧了侧脸。


    清脆的珠玉撞击声中,传来祝姯压不住雀跃的嗓音:


    “郎君,辛怀恩上钩了!”


    语气里的兴奋,与此刻周天肃穆的礼乐格格不入。她自幼在万千信众的祝祷声中长大,神殿的鼓乐比这更洪大, 祭典的烟火比此刻更辉煌。不像旁人满心紧张担心出错,此刻的祝姯,真可谓游刃有余。


    沈渊一怔,还未及反应,她又飞快补了一句:


    “他已暗中联络北域,许以河西五州,欲借骑兵三万,东西合击,联合攻楚!”


    话音落下,她迅速转回身,恢复成那个仪态万方的太子妃,仿佛刚才那两句话只是他的幻觉。


    沈渊行礼时,还不禁哑然失笑。他满腹的柔情,和酝酿了整夜的缱绻话语,全被她这石破天惊的“捷报”堵回喉咙里。


    他的新婚妻子,在人生最重要的典礼上,迫不及待要与他分享的头等大事,竟是政敌的动向。


    可在这哭笑不得里,又升出一种奇异的熨帖。


    他在阿耶面前斩钉截铁说的那些话,果然没有落空。他的娘子,没有让他输。


    沈渊伸出手,在礼官拖长声调的唱诵声中,稳稳握住她掩在广袖下的柔荑。


    “知道了,”他借着宽袖的遮掩,轻轻捏了捏她指尖,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太子妃殿下今日真美。”


    情话落入耳畔,祝姯猛地回过神来,今日见他的第一句话,她竟忘了先说“喜欢”。


    一抹淡淡的红晕,悄然爬上耳垂,祝姯终于想起了几分新嫁娘的喜悦羞涩,专心与沈渊对拜。


    秋风卷过宫阙万千,扬起太子妃冠前垂落的珍珠流苏。


    沈渊刻意慢了半息起身,自珠光间隙里,窥见她灿若朝阳的笑容-


    太子夫妇相携入宫,先至两仪殿谒见长辈。受礼后,贵妃含笑携新妇入内叙话,瞻拜文德皇后灵位。


    沈渊独留御前,将灵州异动、北域形势并玉玺线索一一禀明。


    “此番筹谋已十分周全,”他声音沉稳,“儿子有把握肃清前朝余孽,迎回传国玉玺,请阿耶放心。”


    皇帝静默良久,目光掠过御案上堆积的奏疏,终是缓缓一笑。


    “清回,如今你已成家,阿耶便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他站起身,走到沈渊面前,手按在儿子肩上,“我与你阿翁,当年都是提刀从田野间杀出来的泥腿子。不懂什么诗书礼乐,只知道拳头硬,刀斧快,就能坐天下。”


    皇帝掌心微微用力,感叹道:“可你不同。你是自小照着圣贤书养出来的储君,是沈氏第一位从头至尾,以正统帝王之道雕琢成型的嗣皇帝。”


    “前路阿耶与阿翁已经替你铺实了,你心里有主意,便只管放开手脚,大胆地踏出去。”


    沈渊肩头一沉,那不只是手掌的重量。是十余载精心雕琢的期许,是两代人趟过血火才垒起的基石,更是万里江山即将全然交托的滚烫信任。


    “儿啊,去吧。”


    皇帝收回手,望向殿外高阔的秋空,声音里带着豁达的慨叹:


    “去洛州,去筑你的千秋基业。”


    沈渊退后三步,整肃衣冠,缓缓屈膝,以最郑重的稽首大礼伏身于地。


    “儿臣——”


    他额头触上冰凉的金砖,胸膛中的滚烫却漫至眼窝:


    “谨遵圣命,拜别父皇。”-


    金风细雨,梧桐叶落。


    新婚不久的太子夫妇率文武百官,浩浩荡荡一路北上,终在十月霜降之前,抵达东都洛州。


    前朝旧宫经过修葺,朱阙重檐沐在澄澈秋光里,已焕然新颜。


    六部官署依制迁入皇城东西厢,随行官员家眷安置于新辟的崇仁、尚贤二坊。


    市井街巷间,南下北上的货栈商旗一日多过一日,漕运码头昼夜不息,洛水汤汤,载着新都的生机流向四方。


    这日晚间,勤政殿内。


    沈渊端坐在紫檀大案后,听工部官员禀报洛水清淤,与永济渠疏浚诸事。


    待正事议毕,众臣告退,沈渊却独独叫住了一人。


    “陈卿,你且留步。”


    被点名的官员国字脸、浓剑眉,穿着一身绯色官袍,因浆洗得挺括,反而显得有些拘谨。他闻言忙停下脚步,躬身立在原地,正是从前的胜州录事陈于陛。


    沈渊并未忘记此人,今番朝廷东迁,特意下旨将他调回工部,委以重任。


    “半年未见,陈卿可还认得孤?”


    沈渊并未说政务,反倒语气轻松地与他寒暄。


    陈于陛闻言,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望向高坐在上的太子殿下。仿佛是有些熟悉,他眨了眨眼,努力从脑海深处搜刮这张脸的痕迹。


    沈渊见他这副呆若木鸡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早前胜州刺史便与他提过一嘴,说这陈于陛虽是有才之士,却有个极让人头疼的怪毛病——脸盲。


    听说纵使是自家娘子,若换身衣裳、换个发髻,他也得愣上三刻才能认出来。


    如今亲眼得见,才知果真不假。


    “怎么?”沈渊轻叩龙椅扶手,“陈卿连孤的声音也听不出了?”


    这清润中带着几分威仪的嗓音入耳,陈于陛猛地一个激灵,终是将眼前的太子殿下,和半年前来过胜州的那位中郎将对上了号。


    陈于陛“啊”了一声,慌忙下拜:“殿、殿下!臣有眼无珠,未能认出殿下天颜!”


    沈渊摆了摆手,笑道:


    “陈卿认不清人脸无妨,只要能看清河道沟渠、百姓疾苦,那便是一双好眼。”


    陈于陛闻言,心头剧震,喉间似被什么堵住。这些年外放边州的冷落、同僚的疏离讥笑,此刻竟都化作眼底一层薄热。


    难怪郑使君会破格举荐他来洛州,原来是得了太子殿下的授意。


    “臣定当肝脑涂地,不负殿下知遇之恩!”


    陈于陛心潮澎湃,不由重重叩首,再抬眼时,淡黄袍角忽然撞入视线。


    沈渊俯身,虚扶他一把:


    “起来罢。既回到朝中,往后便好好干。”


    “只要你这把利器不卷刃,孤便是你最坚实的刀鞘。”


    陈于陛颤声道:“是,臣遵旨!”


    储君的一番勉励,说得陈于陛胸中激荡,直到退出勤政殿,被外头秋风一吹,才觉后背已湿了一片。


    沈渊负手立在窗前,待众人散去,方才收回目光。


    政务已毕,案牍已清。


    此时此刻,这巍峨宫阙、万里江山,在他心中都暂且退居一隅。


    他没让宫人跟随,径直穿过长长的回廊,脚步竟比平日更快几分。


    宣室殿的方向,早已亮起暖黄的灯火。


    那是他的家。


    家里有活泼好动的小狸奴,还有正等他归来的太子妃娘娘。


    沈渊还未及跨进朱红门槛,便听得里头传来一阵笑声。


    守在门口的宫娥们见太子归来,忙收了笑颜,蹲身请安:


    “拜见太子殿下。”


    沈渊抬眼望去,只见暖帘半卷,一道倩影正慵懒地倚在门边。


    祝姯怀里抱着披锦狸,方才正与宫女们说笑,如今也是刚止了笑意看来。


    见是沈渊回来,祝姯脸上笑意止不住,嘴里却咕哝道:


    “金耳羹都要放凉了。”


    沈渊抬手命宫娥们免礼,自己紧赶两步追上前去,笑道:“是孤的不是,前头有些琐事绊住了脚,累娘子久候。”


    两人相携入了内室,至临窗软榻上坐定。


    外头夜色深重,寒露欲凝,沈渊握了握祝姯的手,觉着温软才放下心来,叮嘱道:


    “洛都不比金陵,尤其如今已至深秋,娘子夜里出门当多添件衣裳,莫要贪凉。”


    祝姯点头应下,与沈渊一同坐在窗边用宵夜,末后还不由奇道:


    “今儿个太阳可是打西边出来了?前几日回来总是锁着眉,今晚倒是兴致颇高。”


    沈渊搁下羹匙,便将方才勤政殿内陈于陛那桩趣事,绘声绘色地与祝姯说了一遍。


    祝姯听罢,亦是忍俊不禁,掩唇打趣道:


    “世间竟真有这般奇人?那他日后可得小心了,若是哪日不慎抱错了娘子,下场可就惨了。”


    沈渊闻言,眉峰一挑,忽地凑近身去,在她粉腻脸颊上偷香一口。


    “孤就不会认错自家娘子。”


    祝姯嫌他这般腻歪,没好气地推他一把,娇嗔道:


    “去去去,说正经事呢,什么都能扯到自己身上来。”


    两人在榻上你侬我侬,直将夹在中间的小狸奴挤得喵呜叫唤。


    祝姯这才惊觉,忙伸手拍了拍小猫的脑袋,柔声道:“乖,自己去下头玩罢。”


    待狸奴跃下软榻,祝姯才转过头来,借着烛火望向沈渊的眉眼,轻声道:“郎君若每日都能这般开怀便好了,莫要总跟朝臣们动气。”


    她顿了顿,伸手替他摘冠,劝道:“尤其是裴阁老,他都一大把年纪了,又是两朝元老,便是有什么执拗处,你且让让他。”


    沈渊闻言,鼻子里轻哼一声,却也将身子向后一靠,任由她施为。


    “孤哪里是生气,分明是烦得慌。”


    “那老头子迂腐又絮絮聒聒,仗着自己资历深,总爱和孤对着干。一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在殿上争个半日。”


    沈渊颇有些无奈地叹道:“本想将他留在金陵颐养天年,也是全了君臣之义,谁知他去阿耶跟前回禀,非要一同跟来洛都。”


    祝姯将金冠放去炕桌上,柔声劝解:“可不就是这个理儿?人家老骨头不经折腾,都要跟来洛都辅佐你,这份忠心也是难得,你也多少领个情儿。”


    沈渊可不想在这良辰美景,再提裴神庆那糟老头子。目光一转,恰见披锦狸正扑腾着要去捉架子上的雪姑。


    一猫一鸟,玩闹得正欢。


    沈渊顿时笑了,凑到祝姯耳边,与她说悄悄话:“娘子,你说这猫儿和鸟儿,会不会打架?”


    祝姯也正在兴头上,闻言赶忙呸呸两声:“郎君可别乌鸦嘴。”


    说罢,两人起身往内室走去。


    祝姯走了两步,忽然琢磨过味儿来,那话里分明透着股不正经的邪气。


    她脸颊腾地一红,回身便是一记粉拳捶在他胸口:“好好的话不说,尽说这些荤话来作践人!”


    沈渊却是不躲不闪,顺势长臂一捞,直接将祝姯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往龙凤榻上走去。


    帷幔低垂,锦被温软,沈渊将她轻轻放在榻上,自个儿也欺身压了上去,暖乎乎地贴着她身子。


    祝姯被他箍得紧,双腿有些发软,哼哼唧唧地问道:


    “那‘妖精打架’的册子,郎君看得如何了?”


    这所谓“妖精打架”的册子,乃是临行前贵妃姨母悄悄塞给他们的避火图,说是给小夫妻俩开蒙用的。


    祝姯脸皮薄,当时只是略扫了一眼,便羞得面红耳赤。她死活不肯再看,只推脱让沈渊自个儿学会了再来教她。


    沈渊探出手指,在她罗裙系带上轻轻勾缠,低笑道:


    “姨母明明是给我们两人的,娘子为何不学?孤觉着甚是不妥,这种关乎千秋万代的大事,还得我们一起学才好。”


    祝姯哎呀哎呀地推拒着,身子像条泥鳅似的要往被子里钻:“我才不看,羞死人了……”


    沈渊哪里肯依,反手便从榻边的暗格里摸出那本册子,不由分说地钻进被窝,将两人罩了个严严实实。


    “嘘——别出声,我们悄悄看。”


    被子里昏黑一片,气息交缠,热度惊人。


    没多大一会儿,祝姯便觉着憋闷得不行,也顾不得羞了,挣扎着从被子里探出个脑袋来,大口喘着气。


    她趴在枕上,青丝散乱,脸颊红得像是染了胭脂。


    沈渊也随之钻了出来,同样是面色微红,却仍不死心地将那册子在枕边摊开。


    烛火摇曳,映照着册页上那些纠缠的人影,虽是笔触古朴,却也画得栩栩如生,甚至连神态都描摹得入木三分。


    两个刚成婚不久的小夫妻,就像是做贼一般,头挨着头,屏气凝神地盯着那画瞧。


    看到后面几页,姿势愈发古怪离奇起来。


    沈渊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有些迟疑地指着画中一处,悄声问道:“娘子……这是在哪儿?”


    祝姯顺着他的指尖看去,看了半晌也没看明白那胳膊腿儿是怎么摆的,只觉着脸上烧得慌。


    她嗔怪地瞪他一眼,扭头学蚊子哼哼:“我怎么知道?你是男子,你都不知道,来问我做什么?”


    这一问一答间,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滚烫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一抹慌乱与跃跃欲试的火苗。


    可一想到明日还要早朝,若是真照着这册子上操练起来,怕是今晚不用睡了。


    沈渊喉结滚动了一下,终是有些讪讪地收回手,心脏却还在胸腔里怦怦乱跳。


    “罢了罢了,”他慌忙将那册子合上,随手塞回枕下,“这敦伦之道太难领悟,改日朝中休沐,我再与娘子仔细参详。”


    祝姯也松了一口气,忙拉过锦被盖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水润润的眸子。


    沈渊吹熄烛火,重新躺下,将她揽入怀中。


    黑暗里,也不知是谁先笑了一声,继而两人都低笑起来。最后夫妻俩只是紧紧相拥,在这洛都深秋的静夜里,心满意足地睡去。


    第40章 会相逢 远方传来故人的音信


    连日高照的秋阳, 将宫殿琉璃瓦晒得闪闪发亮。早朝散后,百官依例在皇城廊下用膳。


    虽是御赐的恩典,可这深秋冷风硬往脖颈子里灌,饭菜送到嘴边也没那么香似的。


    光禄寺今日特地为朝中大员们, 备下了驱寒羊肉生姜粥。


    裴阁老捧着官窑白瓷碗, 慢条斯理地用羹匙搅着。


    他这人最讲究养生, 哪怕是吃点东西垫垫腹, 也是一口粥要嚼上三十下才肯吞落肚去。


    身边忽地凑过来一个年轻门生, 压低嗓音唤道:


    “相公,您瞧那边站着的人, 可是陈于陛?”


    裴阁老正琢磨着粥里的羊肉炖得不够烂,乍一听这名字, 竟是愣怔片刻,脑中空空如也。


    “哪个陈于陛?”


    他慢吞吞吃粥的模样, 再配上花白眉毛下总半垂着的眼, 直教人怀疑, 这老人怕是连早朝议过什么都忘了。


    门生是个极有眼力见的, 忙借着官袍袖子的遮掩, 悄声指了指不远处立着的一人:


    “便是之前在工部任上,非要查金陵渠款的那个愣头青。”


    裴阁老动作顿住, 粥匙轻轻搭在碗沿, 隐约记起了这么号人物。


    门生见状, 又絮絮地补道:


    “您当时还说,年轻人太直易折,该去地方磨磨性子……如今竟调回来了,还升任工部侍郎。”


    自从在洛都见到陈于陛后,门生心里便一直不安。


    当初陈于陛在工部追查渠款, 账目上牵扯到了他,还一根筋地死咬着不放。他知道裴阁老向来不喜这些寒门小子,便顺势求阁老做主,将这人调去了偏远的胜州。


    原以为此事就此了结,谁承想陈于陛不仅回来了,还升任工部侍郎,这分明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他越想越觉得心惊,忍不住又往裴阁老身边凑了凑,指望自己这座靠山顶用。


    裴阁老顺着门生视线望去。秋阳明晃晃地照在那张方正的国字脸上,照得那身新绯袍红得有些刺目。他眯了眯眼,喉间缓缓咽下一口温粥。


    太子把这么个孤臣弄回来了啊。


    不仅回来,还拔擢成了工部侍郎。这位置,够听见太多水声,也够摸清太多暗流。


    他忽然极轻地叹了口气,皱纹密布的眼角弯出个慈祥弧度,对门生摇头:


    “年轻好啊,有锐气是好事……老夫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不服老是不行喽。”


    听到裴阁老说这话,门生心里顿时拔凉拔凉的。这新都的秋天,可比金陵冷上太多了。


    裴阁老又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送入口中。无人瞧见他浑浊苍老的眼底,那抹名为迂腐的神色尽数褪去,掠过一瞬精光-


    文武百官还在廊下吹风喝粥,沈渊却是步履匆匆,一散朝便钻回了宣室殿。


    待到再出来时,他已脱去那身庄重沉闷的朝服,换了一袭宝蓝常服,整个人显得清贵逼人,少年气十足。


    宫门口早已备好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


    祝姯被他扶着上了车,瞧着他这副急吼吼的模样,不禁掩唇笑道:


    “今儿个也不是休沐的日子,郎君这般急着带我出宫,莫不是要去哪里胡闹?”


    沈渊跟着钻进车厢,吩咐侍卫赶车,这才回过身来,挨着祝姯坐下。


    车厢内燃着淡淡的鹅梨香,熏得人骨头都有些酥软。


    “哪里是胡闹,”沈渊顺势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在葱白的指尖上轻轻捏了捏,“孤是怕皇宫无聊,把娘子给闷坏了。”


    祝姯掀起车帘一角,望着外头渐渐后退的高大宫墙,笑道:“哪里就觉着闷了?这洛都皇城修得气派恢弘,我还没逛上一遍呢。”


    “昨日听宫女们说,宫后的锦屏山正是红叶烂漫的时候,本想着改日去转转,没成想今日就被你拐出来了。”


    沈渊听她提起锦屏山,眸色微微一深,赶忙扯些别的打岔过去。他忽地凑近,将额头抵在她肩窝里,闷声道:


    “锦屏山便锦屏山,只要娘子高兴,去哪儿都成。”


    “只是娘子得时刻和孤在一处,一刻也不许离了。”


    前几日北域那边传回密信,说是北域王已假意答应借兵灵州,以此来麻痹意图谋反的辛怀恩。


    这计策虽是沈渊与祝姯商议定的,可真走到这一步,沈渊心里却总是七上八下。


    北域王年轻时,确实是一方豪雄,只是如今年迈体衰,子孙里也没什么特别出息的。近些年北域的担子,全压在神女身上。


    沈渊太了解自己的枕边人,若是局势不甚明朗,她定会动了亲自前往灵州斡旋的念头。


    沈渊只要一想到她要只身犯险,要去面对那些虎狼之辈,心口便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一般,疼得发紧。


    他是大楚的君王,可也是她的夫婿。


    他又怎舍得让她去冲锋陷阵?


    可那是她的故土臣民,他又没有立场去阻拦。


    万般思绪涌上心头,化作一股难以言说的焦躁与不舍,他就像在笼子里急得团团转的困兽。


    祝姯感受到他手心里渗出的薄汗,还有那话语里藏不住的依恋。虽不知他此刻心中所想的具体细枝末节,却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来,无非是不愿意她前往灵州。


    祝姯心中一软,也不去拆穿沈渊,只反手回握住他,用指腹在他掌心轻轻画着圈儿安抚。


    “好郎君,别不高兴了,”祝姯主动抬首吻他,笑道,“听闻洛都西市新来了位胡姬,唤作‘阿芙蓉’,柘枝舞跳得好极了。我陪郎君去瞧个新鲜,好不好?”


    沈渊眉梢微挑,立马表忠心道:


    “孤可不爱看什么胡姬跳舞。”


    “我爱看!”


    祝姯嘻嘻一笑,待马车停稳,便拉着他跳了下去。两人也没带随从,径直融入喧嚣热闹的西市人流中。


    西市是胡商聚集之地,路旁常有胡人牵着双峰骆驼缓缓走过。店铺外高悬各色幌子,空气中交织着安息茴香的辛辣与蔷薇水的甜腻气息,让祝姯恍惚觉得好似回到了塞外。


    铺面角落里堆着几捆翠绿的干草,散发出阵阵清凉异香。


    “掌柜的,这可是薄荷?”祝姯眼睛一亮,顺手拿起一束轻轻嗅了嗅。


    “夫人好眼力,”戴着毡帽的胡人掌柜笑道,“这些是从花剌子模运来的薄荷,也叫‘猫儿酒’。”


    祝姯回头对沈渊说:“这东西最妙,猫儿闻了便如醉酒一般,憨态可掬,定要给披锦带些回去。”


    沈渊见她仍惦记着家里那只狸奴,不由含笑摇了摇头,伸手取出银钱付了账。


    掌柜的见是大主顾,忙又捧起旁边的小藤球和羽毛杆子,殷勤道:“这一套也是猫儿爱玩的物件,夫人不妨一并带走。”


    祝姯接过来看了看,顺口问道:“听闻洛都有位叫阿芙蓉的娘子,舞技绝伦,不知如今在何处献艺?”


    掌柜一听,咧嘴笑了:“夫人真是赶巧!”


    “今日恰逢城南王员外寿诞,专程重金请了阿芙蓉娘子去府上献舞。”他望了望天色,“算算时辰,娘子的香车也该经过这里了。”


    话音未落,街那头骤然响起一阵喧闹的欢呼与鼓乐声。


    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几名彩衣胡姬沿路抛撒着鲜红的蔷薇花瓣。只见一辆华贵香车缓缓驶来,四角金铃轻响,薄纱随风拂动,车中传来的馥郁香气,顷刻间笼罩了整个街市。


    “来了来了!”祝姯好奇心起,立马拉着沈渊便往人群前面挤去。


    此时恰有风起,吹得舆车上的鲛绡纱幔翩然翻飞。


    车中倚坐着一名女郎,脸上覆有金丝面纱,慵懒地侧首向外一瞥。


    只这一眼,祝姯便瞧见那面纱上方,露出一双青蓝色的眼眸。


    眸光冷淡疏离,却又带着勾魂摄魄的媚意。


    是碧娑!


    “郎君快看,居然是碧娑。”祝姯心中惊喜,拽着沈渊的手便追上前去。


    舆车行得不快,最后停在一座名为“杏花楼”的富丽酒楼前。


    沈渊虽陪着祝姯同来,但自知与碧娑并无旧话可叙,便识趣地说:


    “我在二楼雅间等娘子。”


    沈渊将祝姯送至门口,与内里的碧娑微微颔首,算是见过礼,随后便转身离去,另叫了一壶碧螺春,在雅间中悠然独酌。


    碧娑刚摘下面纱,正对镜卸去鬓边繁复的珠钗。在此处见到祝姯,她并未露出太多惊诧。神女如今居于洛都,是人尽皆知的事。


    “没想到这么快,便又与殿下相见了。”碧娑含笑上前,引祝姯入座。


    “名动洛都的阿芙蓉娘子,竟就是你。”祝姯笑意盈盈地应声。


    二人执手相叙,说起别后种种,言语间皆是重逢的欢欣。


    碧娑身姿慵懒地倚向妆台,一双碧蓝眼眸将祝姯细细打量一番,忽而勾起唇角。


    “殿下如今贵为太子妃,却还在外头养着情郎?”她眼波流转,戏谑道,“你们这夫妻做得倒是豁达,各玩各的,互不干涉?”


    祝姯闻言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几乎弯下腰去。


    碧娑并不知沈渊身份,是以她至今还以为,此人是个有些身手的金吾卫中郎将。


    方才她与沈渊在一处,举止颇为亲密,也难怪碧娑会这样打趣。


    “碧娑娘子可误会了,”祝姯揉着笑痛的肚子,摆手道,“哪有什么情郎?他便是大楚太子,我的夫君沈渊。”


    这回轮到碧娑怔住了。


    她琢磨片刻,才轻轻“啧”了一声,摇头笑道:


    “你们二位,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般缘分,也算是稀罕。”


    三言两语将误会解开后,祝姯从桌上果盘里捻了颗葡萄,问道:“碧娑娘子怎么也来洛都了?莫不是又有什么棘手的差事?”


    碧娑懒洋洋地舒展腰肢,曼妙身段尽显:“哪能成日里打打杀杀的?随侯珠那一票生意做完,我也分得不少酬金,如今正是清闲。”


    “手头有了银子,自然要找个销金窟好生消遣一番,我见洛都繁华,正好挥霍光阴。”


    祝姯了然点头,像她们这种常年身处刀光剑影中的人,平日里心神紧绷,对于寻常的酒色财气早已麻木。


    若非是极致的奢靡与刺激,很难让她们感觉活得有趣。


    “前些日子交了差,我闲来无事,便一路游逛,”碧娑忽而想起什么,语气随意地提起,“路过华州时,殿下猜我碰见了谁?”


    祝姯停下剥葡萄的手,心中隐约有些猜测。毕竟她们都认识的华州故人,还能有谁?


    “游鹤出钱开了家镖局,我看里面热闹得很,宋家夫妇带着孩子,还有叶知秋他们,仿佛都在。”


    祝姯听得此言,心口顿时一暖,眼眶竟有些微微发热。


    故人无恙,且有了安身立命的营生,这比什么消息都让人欢喜。


    她简单同碧娑讲了讲这几人的渊源,轻声叹道:“如今他们能重操旧业,真是再好不过。”


    碧娑听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难怪他们会凑去一处。”


    闲话叙尽,临别前碧娑转入内室,自箱笼中取出一只乌木嵌螺钿的匣子,亲手递给祝姯。


    “首领听闻殿下大婚,特意命我捎来一份贺礼,今日正巧拿给殿下。”


    祝姯赶忙接过,匣子沉甸甸地落在掌心,里头传来细微的瓶罐碰撞之声。祝姯暗忖,应该是艳典新搜罗来的兰膏香料。


    “我也许久未见艳典了,”她将匣子稳妥地揽在怀中,“待得闲时,定要寻她好好饮上几杯。”


    两人相视一笑,约好日后出宫再聚。祝姯这才抱着那匣子,步履轻快地走出厢房,寻她那位独自品茶的“金吾卫情郎”去了。


    甫一推开雅间门扇,便见沈渊倚在栏边,望着楼下街景。


    祝姯立刻凑来他身边,踮着脚往下张望。


    这一瞧,她眼睛顿时瞪得圆溜溜的。只见底下的娘子们头上都顶着只“鸟冠”,那冠子做得活灵活现,竟是以细竹篾或银丝编作鸟身骨架,外蒙绸缎,再缀以相应颜色的羽毛,样式有凤鸟、鹦鹉、鸲鹆等等。


    “哎呀!”祝姯忍不住笑出声来,扯着沈渊的袖子晃,“你看她们头上顶着鸟儿,这也太有趣了。”


    娘子们走动时,头上的鸟冠也跟着一晃一晃。祝姯看得直乐,肩膀都在抖。


    沈渊侧眸望向祝姯,柔声说:“早猜到娘子喜欢,方才已经着人去买了。”


    祝姯转过头来,脸上还挂着收不住的笑:“郎君买的是什么鸟?可得挑个神气的!”


    沈渊故意卖关子,慢悠悠道:“不如娘子猜猜,看我挑的鸟,能不能合娘子心意。”


    这下祝姯更心急了,眼睛时不时往楼梯口瞟。没多会儿,侍卫捧着一个锦盒上来。沈渊接过来,在她面前打开。


    只见是一顶孔雀冠。


    孔雀宝蓝色的身子圆滚滚的,后头拖着的一大簇尾巴。上头一圈圈翎眼闪着金绿蓝紫的光,简直和真孔雀没什么两样。


    祝姯眼前一亮,赶快把这大家伙捧起来往头上一戴。


    孔雀稳稳当当地蹲在她云髻中央,凭空让她“长高”一截。她一扭头,尾巴上的翎眼就哗啦啦闪出一片光。


    沈渊看着她顶着这么个神气十足的孔雀,终于没忍住低笑起来。


    祝姯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自己也觉得好笑。顶着鸟儿逛街的乐趣,怕是只有亲自试过才知道。


    见沈渊眉眼舒展,祝姯顺势挽住他手臂,身子倚过去,同他讲起方才得知的故友音信,又顺便将碧娑误会他们的事,添油加醋地大说一通。


    “都怪郎君,叫我蒙受好大的冤屈。”祝姯眨眼打趣。


    沈渊闻言,却忽然起身,牵着她的手便往屏风后僻静角落走去。


    “做什么——”祝姯话音未落,已被他轻轻抵在雕花隔扇前。


    话音未落,他的吻已落了下来。起初只是试探地碰触她唇瓣,随即逐渐深入,温柔占有每一寸角落。祝姯起初还微微睁大眼,随即便闭上眼,任由自己沉溺在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中。


    他的气息完全笼罩了她,舌尖辗转间有碧螺春的清苦回甘。


    良久,他才略略退开些许,鼻尖仍亲昵地蹭着她脸颊,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那娘娘回去之后,可要记得遮掩些。”


    气息拂过耳畔,若有似无。


    “莫让太子殿下知道,臣与娘娘今日在此私会。”


    祝姯先是一怔,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忽然也玩心大起。她双臂如水蛇般缠上他脖颈,柔软的唇再次贴到他耳边。


    “沈郎怕什么?”她用气声轻轻地说,“宫里那位太子呀,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


    “他年纪轻轻便身患隐疾,即便知道我们这档子事,也只能做个缩头乌龟,断不敢声张半句。”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沈渊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微微一僵。


    随后,沈渊肩膀颤动,闷闷的笑声自胸腔传来。他低头,极轻地在她耳垂上吮咬一下,留下温热湿意。


    “娘子就是这样编排孤的?”


    “你……”祝姯缩了缩脖子,指尖戳他心口,“不是郎君先要玩的么?如今怎么玩不起了?”


    “是,是孤玩不起。”沈渊捉住她手腕,拇指在细腻的肌肤上轻轻摩挲,“孔雀娘子这张嘴太厉害,孤甘拜下风。”


    祝姯睨他一眼,终是没忍住,伏在他肩头笑了出来。


    “什么孔雀娘子?郎君才是净会编排人。”


    沈渊扶正她头顶的孔雀冠,故作苦恼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生出个孔雀崽崽来,免得再叫娘子埋怨孤‘不举’。”


    祝姯赶忙抬手,捂住他双唇,羞嗔道:“你这人好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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