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303文学
首页青山掩苗寨 20-30

20-30

    第21章 看他们就行,看我不行


    兰朝生估计也没想到奚临会突然闯进来,他折头眼神淡漠地往这一扫。奚临愣了下,眼睁睁地看着他转了身,还没来得及看着什么,自己先捂着眼睛大叫起来了:“卧槽!穿衣服!快穿上衣服!”


    兰朝生:“这是我的屋子。”


    “你在你的屋子就不用穿衣服了吗?”奚临强词夺理,“请文明点好吗?我眼要瞎了。”


    兰朝生本来是要穿的,他的上衣都已经拿在手里了。听了奚临这话,莫名又停住了,他垂着眼站了一会,又把上衣扔了回去,说:“你上次看那些人的时候,好像没有这么讨厌。”


    他口中那些人指得是上回大祀时光着膀子跳到母亲河里的小伙子们,其实奚临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本能地不能看兰朝生,看了就想自戳双目,好像兰朝生这个人皮肤上带毒似的。


    当然,也很有可能是因为第一次见他脱衣服那次给奚临留下过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奚临捂着眼睛,“你独一无二行了吧。”


    兰朝生凉凉地看着他,说:“我不好看?”


    奚临心想:……这说得是什么话。


    天暗了,屋子里没有点灯,满室静谧,视线昏暗,兰朝生在夜色中慢慢走向他,说:“我年纪大了,没有那些孩子年轻。”


    兰朝生越逼越近,高大的身影沉甸甸地压在他头顶,他的语气平静,面上丁点表情没有,淡色的眼睛直视奚临,一眨不眨,“所以看他们就行,看我不行。”


    奚临一时没能反应得过来。


    他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了,又沉又重,像敲在人心上。奚临莫名有点心慌,猛地将手收回,瞧见兰朝生赤着上身站在他面前,神色淡漠,睫下藏着一线冷光,刀一样地要将奚临一劈两半。


    夜色映在他眉目轮廓上,浓眉压着眼,沉沉望着奚临。奚临整个人贴在门上,看上去好像是很想破门逃跑,又觉得这样有点丢份,瞪着他说:“抽什么风?”


    “是不是,回答我。”兰朝生又往前走了半步,彻底把奚临逼得无处可去。


    兰朝生的胸膛快要贴到奚临身上了,逼得他不得不仰着脑袋拼命躲,想伸手推他,又实在不大乐意碰,“起开,旁边这么大地方站不下你是吧?”


    夜色压下来,屋里静得落针可闻,唯只有头顶兰朝生的呼吸声,清晰地一下一下打在他的耳边。兰朝生不知道又是发什么瘟,脚步不停,越逼越近,好像是头捕食的猛兽不停地将自己的猎物往角落里赶。


    另一个人的体温鲜明地贴上自己的皮肉,赤裸裸的,叫奚临登时头皮一阵发麻,竭力贴紧了门板,求饶道:“看看看看看,你最好看,你最好看行了吧……”


    兰朝生忽然猛地伸手,大力将奚临翻了过去。


    奚临措不及防,脸颊紧贴上了门板,一时懵逼得找不着北。便觉身后兰朝生贴了上来,温度高得骇人,和他说:“不要动。”


    “我……”奚临惊呆了,脸被压得变形,艰难挤出两个字:“……我操?”


    奚临被挤得低下了脑袋,后颈那块皮肉又露出来,干净的一片白。这样一块地方,只要轻轻咬一口就能留下齿痕,或许要等个三五天才能消失地一干二净,如果再咬重一些,或许还会更久。


    更久,更久。


    奚临的后背绷着,肩膀有些紧张而警惕地缩了起来,瞧着像只受惊的兔子。兰朝生注视着他,他沉默地站着,面无表情,克制着自己想要大力推挤他的念头,想用力将他抵在门板上,把他挤得无处可去,几近窒息。


    兰朝生刻意将自己呼吸放得又轻又缓,他小臂青筋鼓起,手掌按在奚临脸侧,只要再近半分就能全然将他握在自己手心下,兰朝生看着他,轻浅的呼吸下蕴藏着狂风骤雨。手掌挪上去,轻轻地,慢慢地——拿手指勾走了奚临头顶挂着的一顶帽子。


    他松开了奚临。


    奚临骤然受了这么个大惊,足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兰朝生正拿上衣往自己身上套,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至于他刚才拿的那顶帽子?叫他收进衣柜里去了。


    奚临:“……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兰朝生恍若没听着。


    奚临不可思议,深觉此人有大病,“你刚才到底在干什么?”


    兰朝生慢慢扣上了最后一颗扣子,面色冷漠,仔细将衣摆整理整齐,袖口挽好,坐到凳子上,头也不抬地和他说:“过来。”


    奚临:“……你谁啊。”


    兰朝生不多计较,“请,过来。”


    他答非所问,惹得奚临十分不爽,还要开口再问,便听兰朝生说:“不是说你最听话?”


    奚临:“……”


    他只好将自己的话再咽回去,没好气地搬过椅子坐下,兰朝生没有看他,脸上也半点变化都没有,铺开自己下午写好的字给奚临看,“你得先把这些字认全。”


    奚临瞥了一眼,觉得眼前的全是天书。


    他又瞥了眼兰朝生,兰朝生面色如常,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兰族长的瘟病总是间歇性发作,肚能撑船的奚老师决定不多跟他计较。他面色不善地端详这字半天——没能端详出个所以然,忍不住问他:“这字的头尾各在哪边?”


    兰朝生低着头说:“语言天赋很强。”


    奚临:“?”


    兰朝生:“稍微教一下你就能学会。”


    奚临:“……”


    他这才听出来,兰朝生这是把他先前说的话照搬出来讲了一遍,只不过语气冷冰冰又没起伏,叫奚临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他无语地都不知道该拿什么话怼兰朝生了,说:“对,对,我是天才。”


    兰朝生轻飘飘看他一眼,手指挪过去,奚临的目光也就随之移过去,跟着他定在某个字上,兰朝生用苗语说:“小俏。”


    奚临跟着念了,兰朝生又教他将这几个字拆开来认全了,告诉他:“女孩的名字,你们班上的一个小姑娘,头上绑着红头绳,坐在前头的,记不记得?”


    奚临记得她,也记得这个名字的发音,因为这姑娘生性凶猛,每天都掐得同桌的小男孩嗷嗷哭。班干部兼饲养员阿布就每天扯着嗓子嚎这两个字,原来是在叫这姑娘的名字。


    想到这奚临嘴角一抽,想起来班上那群野猴子,一时就有点悲从心来。为了将这点情绪撇出去,奚临问兰朝生:“诶,你的苗语名是什么?”


    兰朝生手指停住了,好半晌没动。


    奚临看他这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是问了什么惊心动魄的大秘密,于是迟疑着换了个说法,“……小人斗胆,敢问您尊姓大名啊?”


    兰朝生没说话,拿了搁在一旁的笔,写了几个字给他看。


    奚临凑过脑袋去看——能看得懂就他妈见鬼了。他和这几个字大眼瞪小眼,无语凝噎,“这是你阁中闺名啊兰族长,就这么羞于启齿吗?”


    兰朝生平淡地说:“我是作为下代族长出生的,寨里的人只能叫我的山名,就是南乌圣山赐给我的名字,苗语意为‘兰花的后裔’。”


    奚临还是跟听天书似的:“……哦。”


    “这是我家名。”兰朝生说,“除了父母,就只能……”


    奚临直觉他后半句不能是什么好话,啪一下就把那张写着兰朝生名字的纸翻过去了,一眼都不想看,“好了,快闭嘴。”


    兰朝生早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什么话都没说,慢慢将那张纸从奚临手掌地下抽出来,对叠好放进兜里,叫奚临再接着看其他字。


    奚临眼神复杂地盯着他,也是一时好奇,就非得犯这个嘴欠,“问你个事儿呗。”


    通常来讲,奚临问事之前委婉地先这么旁敲侧击一下那就说明他后面跟的多半不是人话,此句大意是个免责声明,代表你自己叫我问的不能赖我。兰朝生深知他尿性,但还是允了,“说。”


    “你真不生个孩子吗?”奚临说,“你不说你们这一宗才是主的,要断了以后不就没人供灯了?”


    兰朝生:“我说过了,还有旁氏。”


    “旁氏你们族人认吗?”


    “不认也得认。”


    奚临相当好奇,“你才三十二,干嘛不生个孩子,你恐婚啊?”


    兰朝生这次沉默了片刻,说:“闭嘴。”


    “不闭。”奚临说,“你真打算一辈子不结婚?”


    在奚临心里,他俩根本就是萍水相逢的一段孽缘,只是两个人莫名其妙绑在一起的直男,压根什么关系都没有。兰朝生忽然抬了眼,沉默着瞧了他一会,桌上的煤油灯把他的眼睛照得漂亮极了,只是里头的目光却很冷。


    奚临和他对视片刻,询问地一挑眉。


    兰朝生又将眼睛垂了下去,问他:“你想和谁结婚?”


    “我?”


    奚临不知道这个话题是怎么扯到自己身上来的,不过这会他心情还算可以,能够容忍兰朝生的无理取闹,闻言想了想,说:“不知道啊,我才二十结什么婚,这不是赶着入土为安吗。”


    兰朝生问:“不结婚?”


    “也不是。”奚临说,“以后再看吧,说不准哪天遇到个合适的就结了。”


    第22章 奚老师大战壁虎


    桌上的煤油灯跳跃着,兰朝生好一会没说话。天色越压越暗,没合紧的窗缝中吹进来股冷风,寒得像腊月里飘进来的一把雪,十一月过了大半,该要到深冬时了。


    奚临往窗户那看了一眼,正犹豫要不要起身去关个窗,就听兰朝生下了逐客令,“回你自己屋里去吧。”


    奚临转头,“……今天就只学一个名字?”


    “嗯。”


    兰朝生看起来十分不想和他多说,没等奚临坐起来就已经把桌上的纸张全收拾了起来,送客的意思相当明显。


    奚临只好莫名其妙出了屋,莫名其妙地站到了外面的冷风中,莫名其妙地看着兰朝生在他眼前合紧了房门,冻得瑟瑟发抖,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翌日清早,奚临起床时发觉天冷得越发厉害了,清晨薄雾寒凉透骨。可来的时候没带羽绒服,只好把自己的两件外套全穿上,搭配清奇地出了门。


    兰朝生正坐在院里,他也换了冬装,衣领处嵌着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漆黑油亮。奚临就这么裹着自己的两个外套走过去,哀怨地看他。


    兰朝生看了他一眼,“冷?”


    “废话。”奚临说,“我看着像很热吗?”


    兰朝生起身从厨房端来早饭,还冒着热气。奚临接过碗,两只手捧着取暖,在早晨的寒气中抖得像踩了电门。


    兰朝生眉头微蹙看他一会,又转身进了自己屋,过了会捧着套厚实的外衣出来,盖在了奚临脑袋上。


    这是件厚实的皮毛大衣,看得出来兰朝生不咋穿,因为这衣服上满是久压箱底的木箱子味,至少得有几年没拿出来过。奚临把这件大衣从自己脑袋上扯下来,瞧见这皮毛大衣做工十分彪悍,穿上去估摸三百米开外就能叫人当熊打了,有种“此山是我开”的浓厚王霸之气,真是非寻常人能驾驭的圣物一件是也。


    “……品味真好啊寨主。”奚临说,“还嫌自己不够像山大王是吧?”


    兰朝生坐下来了,“不是我的,阿爸的。”


    ……造次了,原来还是上一代族长的遗留圣物。


    奚临一言难尽地看了这大衣一会,到底还是败给了刺骨的冷风,屈尊降贵地披在了自己身上。


    只不过一穿上去,奚临就给脱下来了。


    兰朝生:“怎么。”


    “太大。”奚临把大衣还给他,“穿上跟英国女王登基似的。”


    兰朝生说:“穿不了就披着,下课回来带你去买衣服。”


    基于兰朝生的这一句话,奚临整天上课都充满了希望,有种在高中寄宿时和兄弟翻墙出去逛网吧的自由和扬眉吐气感。于是教猪也不烦了管猴也不气了,心平气和面带微笑地宣布下课,自己课本一合跑得比学生们还快。人快到吊脚楼,果然见兰朝生带着竹篓在门口等他。


    奚临:“呜呼!”


    他跑得飞快,火速进屋里翻出了手机,下山代表着什么?代表着回归了通水电有信号的现代社会,他再也不是没有手机的野人了。兰朝生看着他,问:“这么高兴?”


    “草民叩谢皇恩。”奚临跟着他下了石台阶,“不过这会下山还来得及赶回来吗?你不是说夜里不能在山里乱晃荡吗?”


    兰朝生:“回不来先在山下待一夜,明天再上山。”


    这回下山路比上回好走许多,兰朝生也没再发什么要把他眼睛遮起来的癫。到镇上时已临近傍晚,街上人少了很多,只两边店面还开着。奚临不挑,衣服只要不是丑绝人寰的都能接受,纯色的简单的样式也都大差不差。


    他长得好,身量高,那老板也不知是推销手段还是真情实意,非说他长得像门口海报上的模特,离别了还依依不舍目送了他整条街。套上羽绒服奚临这才活过来了,问兰朝生:“我们住哪?地主,你不会要带着我露宿街头吧。”


    兰朝生走在他前面,“不愿意?”


    奚临一听这话,立刻大惊失色。说要露宿街头本来只是句玩笑话,但听兰朝生话里这意思好像还真打算这么干!他立刻两条腿一拐弯,转头就走,“您自己露宿去吧,再见!”


    兰朝生一把拎住他,“不要乱跑,有地方让你住。”


    奚临叫他拎在手里,一把就把他的手拍开了,怒道:“少薅我。”


    兰朝生收回手,没再管他,兀自转了身。奚临在他身后犹豫了片刻,还是抬腿跟上了,过了会,兰朝生带他停在了一家旅馆前头,奚临抬头一看,花花绿绿的LED招牌,血淋淋几个大字——山村爱情大酒店。


    奚临:“……”


    奚临:“……哇噻。”


    说是“大酒店”其实跟什么星级完全不沾边,只是个一栋小楼里的旅馆罢了,还是他们这里常有的木头房子,屋檐青瓦下挂了两串风铃,外头围着圈栅栏和花,有那么点附庸风雅的意思。


    奚临被招牌上这彪悍的名字震住了,兰朝生却已进了门里的台阶。奚临站在门口不太敢进,只觉得比起进这里好像还是露宿街头更好些。


    兰朝生察觉到他没跟上来,站在台阶上回了头,告诉他:“这里只有这一家旅馆。”


    他强调:“只有。”


    奚临慢吞吞的“哦”了一声,做足了心理准备,跟着兰朝生上了台阶。只是再等台阶到头,奚临就知道自己还是太年轻,这旅馆里的装潢和外头那惨不忍睹的招牌是一个路子的,到处挂着红红绿绿的彩带花叶,壁纸是粉的,地板是金的,老板娘却是一身漆黑,杵在那跟个黑化的蜘蛛精一样,爱答不理地问他们:“几个人?”


    外观,装潢,以及其中坐镇的老板娘是截然不同的三种风格,看上去好像是随手在街边拉过来凑数的,彼此都相见不相识。奚临站在那,受到了来自清新小院、乡村迪厅、暗黑朋克的混搭洗礼,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兰朝生说:“两间房。”


    老板娘人狠路子野,收了钱啪啪甩给他两张房卡——鉴于这地方是“山村爱情大酒店”,房卡当然不具备取电、开门等作用,就是张卡,写着房门号码的卡片。


    奚临恍惚地接过来,恍惚地开了门,在这里的淋浴间久违地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准备要睡下了,还是有点找不着北。


    不过,很快他就能找着了。


    眼要闭上的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被子里有个什么东西在动,就挨着自己的小腿。奚临这下清醒了,掀了被子一看,只见一窝肥头大耳的壁虎趴在他腿边,大大小小约莫要有六七个,趴在那睡得安稳。自然地好像是奚临闯进了它地盘一样。


    被子叫奚临一掀开,天光一瞬大亮,这群壁虎骤然受惊,情急之下纷纷断尾逃跑。于是奚临便眼睁睁看着一群肥硕的壁虎争先恐后地往自己脸上扑,几条血淋淋的断尾还在他小腿旁疯狂扭动,这场面真是,钢铁侠本人来了也够呛能不疯。


    奚临的惨叫声响彻天际,绝望地好像断尾的不是壁虎,而是他本人。兰朝生听着动静敲响了他的房门,叫他:“奚临?”


    奚临无暇顾及,他已经完全丧失了语言功能,只能一边发出麻木的惨叫声一边满屋逃窜。有壁虎钻进了他的衣服里,叫他手舞足蹈地抖了下来,那头兰朝生听上去好像已经要踹门了,冲里喊着:“奚临!开门!”


    奚临连滚带爬地滚去开了房门,门一开整个就跳到了兰朝生身上。


    兰朝生意外地接住他,奚临双手双脚都缠在他身上,赤着脚,脑袋还埋在他肩膀上,看上去实在受惊不小。兰朝生蹙眉抱住他,一只手安抚地拍着他背,问:“怎么了?”


    “我……我操……”奚临还未从惊吓中缓过神来,“这他妈是个壁虎痛屋……”


    兰朝生听懂了壁虎两个字,问他:“有壁虎进了你屋子?”


    “是我闯进了壁虎的屋子。”奚临人都要崩溃了,“关门,快关门!别把它们放出来!”


    兰朝生没有说壁虎是爬行动物,关了门它也哪里都能去,依言将房门紧紧关上。他托着奚临防止他摔下来,轻声道:“好了,没事了。”


    “救命啊。”奚临痛哭流涕,“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兰朝生没有答他,那一身黑的朋克老板娘已经跑了过来,应该是想来看看出了什么事。奚临看上去好像很想和她拼命,忙叫兰朝生带进了自己房里,紧紧关上了门。


    奚临一进这房间就面露惊恐,好像时刻打算着要跑。兰朝生立刻说:“这里没有。”


    “你怎么知道?”奚临问他,“它们会不会顺着墙爬过来?”


    兰朝生说:“不会,我身上有草药,毒虫不近身。”


    奚临听了这话,悬着的心立刻就放下了。不过紧接着他就抓到了另外一个华点,“有这种好东西你为什么不分给我点?”


    他还挂在兰朝生身上没下来,兰朝生也就没撒手,同他说:“在你身上不起作用。”


    第23章 像他这样的人


    奚临本来是不怕壁虎的,不过从今天开始就怕了。他战战兢兢坐在兰朝生房里的小凳子上,无助地抱紧了自己。兰朝生接了热水递到他面前,“喝了吧。”


    奚临拒绝:“我不,我现在对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抱有高度怀疑。”


    兰朝生淡淡说:“我说过这儿只有这一家旅馆,没别的地方去。”


    奚临悲愤地和他对视,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兰朝生接了空杯子,问他:“它们咬到你了?”


    这倒没有,主要是心灵伤害。


    奚临摇头,兰朝生看他一眼,眼神里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意思。


    旅馆当然只有一张床,还是张狭小的单人床,横看竖看也不是能能容两个成年男人躺的宽度。兰朝生忽然就不说话了,奚临坐在那自己抖了一会,哆哆嗦嗦对他说:“帮我个忙。”


    兰朝生看向他。


    “我的手机在隔壁,你能不能帮我拿回来?”


    兰朝生答应了,拿了他的手机回来,还带回了他的衣服。奚临接过手机就开始哆嗦着拨号码,兰朝生看着问:“给谁打电话?”


    “市场监管局。”奚临抖着说:“我要上告。”


    兰朝生:“……”


    他从奚临手里抽出手机,指使他:“去洗澡。”


    “洗过了。”


    “再洗一遍。”兰朝生十分不近人情,把奚临从凳子上拎起来,“壁虎爬过的地方会留下黏液,去洗干净。”


    奚临一听这话,立刻火烧屁股地冲进了浴室里,一路狂奔一路脱衣服,过了会水声响起,搓洗皮肤的声音不绝于耳,听上去里头的人是很想将自己搓出个洞出来。


    兰朝生捡起他丢在地上的衣服,拿在手里还带着那人身上的体温,炭火似的烫着他的掌心。兰朝生手下不自觉收紧了,听着浴室里水声哗啦哗啦响,鬼使神差地扭头看了过去,对着那一块雾蒙蒙的玻璃出神。


    玻璃门忽然被人推开条缝,涌出一片湿润的雾气,奚临探出个脑袋,朝外喊:“能不能帮我拿套衣服?”


    兰朝生猛地回了神,手掌一松。奚临瞧见他站在那一动不动,狐疑道:“……你杵在那干什么?”


    兰朝生面色复又变得一片漠然,应他:“知道了。”


    奚临洗了个澡脑子就差不多回来了,再等他出来时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比如今天晚上他住哪,比如一张床两个人怎么睡。他看向兰朝生,兰朝生没看他,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隔壁那屋已经是壁虎的天下了,奚临不敢贸然打扰。他犹豫片刻,出于礼貌还是先征求了兰朝生的意见,“商量个事,我晚上在你凳子上凑合一夜行吗?”


    兰朝生说:“凳子太窄,你睡不好。”


    奚临:“那地上?”


    兰朝生:“脏。”


    奚临:“……”


    那他没招了,总不能学小龙女吊根绳子睡。兰朝生沉默坐在那,连个正眼也不分给他。奚临琢磨了会,觉得他这可能是个“请便”的意思。于是先一步上了床盖了被子,果断道:“谢谢。”


    兰朝生没出声,“啪嗒”一声响,灯被摁灭了。


    睡到半夜,奚临模糊听着一阵滴答声,先前被壁虎吓着的阴影未散,他猛地清醒过来,问:“什么动静?”


    兰朝生站在窗边,背影像个黑沉的影子,闻声微微侧过头,告诉他:“下雨了。”


    奚临“哦”一声接着躺下,他蒙着被子,听见耳边淅淅沥沥的果然是雨声,却莫名其妙地没能再睡着。


    兰朝生应该是开了窗,外头骤雨纷杂敲着青石瓦,隐隐击起檐下风铃,叮当滴答响。奚临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听着雨声慢慢越来越大,风声渐起,吹得两边木窗轻轻摇晃着。


    他在夜色中瞧着兰朝生高大的背影,看见他衣裳上的兰花纹路暗淡下去,只能隐隐辨出一点颜色来。窗外没有光,雨丝斜斜吹进来,吹来微湿的凉意。


    兰朝生估计是察觉到他醒着,侧过头,问他:“嫌吵?”


    奚临摇了下头,又反应过来他应当是看不见,于是说:“没有。”


    兰朝生其实看得见,山里人的眼力都好。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被夜色镀上层深色,显得愈发冷沉,垂睫下淡淡地望过去,不辨喜怒。


    奚临看不见兰朝生脸上的神情,他蒙着被子,只露出来一双眼睛,含糊着说:“好大的雨。”


    兰朝生转回了头:“嗯。”


    奚临说:“我班上有个小孩和我说家里房顶破了个洞,不知道修好了没有。”


    兰朝生不说话,他望着窗外的大雨,望着被雨雾吞噬的镇子,发丝被风撩动,似有似无地遮住了眉眼。


    奚临打了个哈欠,或许是觉得无聊,问他:“你在想什么?”


    兰朝生没有回答。


    奚临漫不经心地问:“想你的南乌寨?”


    兰朝生沉默地背对他,好一会才答:“……嗯。”


    “你只一晚上不在,能出什么事,睡觉去吧。”话说到这,奚临突然想起来是自己鸠占鹊巢才害得兰朝生没地方睡,他掀被子坐了起来,十分善解人意:“不然后半夜你来躺会?”


    兰朝生没有回头:“不用。”


    奚临闻言就又躺了回去,刚闭上眼,又听兰朝生开了口,声音轻得像夜色里随时要去的一股风,问他:“你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嗯?”奚临想了想,随口答他:“就普通的学生样,上学,逃课,吃饭,睡觉,偶尔出去跟朋友玩。”


    古板的兰族长总是能发现人话里的重点,他转头看向奚临,说:“逃课?”


    “上大学不逃课的那我敬他是个人物。”奚临说,“水课找人点个到就行了,又没什么影响。哦,水课就是不怎么重要的课。”


    奚临说到这里,莫名笑了一声,“我想起来个好玩的事,我大一的时候有回看错课表半道走错了教室,当时刚来也不熟,稀里糊涂听完了半节商务礼仪。回头问我舍友咱们怎么大一就开始学商务礼仪了,这么急着把我们这些祖国花朵送出社会当牛做马吗?我舍友问我脑子是不是出门叫人踢了,学西班牙语哪来的商务礼仪课。”


    兰朝生不懂这些事,他静静看着被子里蒙着的那个人,说:“然后呢?”


    “然后我才知道我翘了我大学生涯的第一门课。”奚临说,“出勤率受了重创,当季奖学金就跟我说再见了,多冤枉呢。”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我也不是很想要那个奖学金,后来就在翘课的路上一去不回了,反正期末我从就没挂过科。”


    兰朝生头一次知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还能这么用,问奚临:“还有呢?”


    “还有……没了。”


    兰朝生:“你之前说过会经常去别的城市国家。”


    奚临困意上来了,昏昏沉沉地答:“那不就包含在‘跟朋友出去玩’之内了么?”


    雨势渐大,阵阵敲窗。兰朝生看了他一会,收回视线,“离开南乌寨,你会再过回和以前一样的生活。”


    他话里有话,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或许是说给自己。人如落雨,匆匆擦肩。兰朝生心下某处不知何时松动了,想起来奚临当初狼狈从花轿里滚下来,正好扑在他的脚边,抬头两只眼睛亮而黑,怔愣地瞧着他。


    他怒气冲冲,或张扬大笑。他支着腿坐在自己院里晒太阳,又追着调皮的孩子满山跑。他勇敢,细心,乐观,不服输。他有心包容所有,懂得接纳一切好坏,他总是到哪都显眼,叫兰朝生视线不自觉追着他跑,想看他,想追着他,想知道他在做什么,在想什么,和什么人说了话,又跟什么人见了面。


    他轻而易举地牵扯住兰朝生的心神,让兰朝生情不自禁去想他说得每一句话。他忍不住想奚临从前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都和什么人在一起,也像如今在他身边这样,还是会比现在更开心些。


    像奚临这样的人,谁会喜欢上他,好像都只是理所当然的事。


    兰朝生今夜瞧着雨自我反思,他面色平静,心底却是念头一个接着一个扑上来。他听着身后人轻浅的呼吸声,若不仔细辨别就很容易被雨声盖过去。他没有回头,也许是不敢,活到如今三十余年,竟然还有让他“不敢看”的东西。


    奚临,山外来的奚临。


    他十二岁起记到心里的名字,记在他族谱上的人,和他拜过堂成过亲的,他的幼妻。


    只是不能留在南乌寨。


    雨气扑面,湿意满窗。兰朝生的背影嵌在夜色中,看上去几乎要融在了一起。身后的人没有了声音,兰朝生以为他是睡着了。可过了会,又听奚临蒙着被子说:“不一样。”


    兰朝生身形一动,低声问他:“哪里不一样。”


    奚临半梦半醒地答:“我认识你了。”


    泼天的雨珠错落而下,重重敲在石瓦上,击出沉闷重响。


    兰朝生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半晌,他抬手合上窗,发出吱呀一声响。


    像个无奈的叹息,极轻地,转瞬即逝。


    第24章 奚老师大战无赖


    南乌寨希望小学开荒任务任重道远,主开荒师奚临成天累得像条狗,心情欠佳,于是逢人便咬。本寨寨主兰朝生因不幸与此疯狗同居一檐,率先遭难,每天面无表情地出门,小腿处都跟着一个若隐若现的鞋印,运动鞋底,轮廓清晰。人不出鞋先送,款款送他出门上工。


    经由上回奚临追人跑出五公里事件后,他身边莫名其妙就多出了几个“拥护者”,打头者就是上回打鸟时见过的小男孩和生性凶猛的红头绳女孩小俏。几个人成天跟雏鸟认爹似的围着奚临转,自那之后谁再在课上斗胆叫嚣都不用奚临说什么,这几个小孩必定率先拍桌而起,轮换着管理纪律,不得不说比阿布管用,因为小俏看谁不爽是真敢上去挠他。


    几天过去,竟还真有了点“课堂”的样子,奚临大喜过望,拍腿将这几个雇佣兵正式收编,赐名奚家军,比坐在门口成天打瞌睡的旭英大爷管用多了。


    这天晚上兰朝生带他去母亲河静祭,流程和上回来时大差不差,他基本已经烂熟于心。回山路上他问兰朝生:“我们班上有个姑娘叫云朵,你知不知道?”


    云朵和那群在开智边缘徘徊的猴子不同,她是个十三四岁的大姑娘,长相清丽,学习刻苦,汉语说得也不错,是个哪哪都很让人省心的三好学生。


    兰朝生:“知道,怎么?”


    “这孩子有点不大对劲啊。”奚临其实观察她很久了,“这么冷的天,她穿得还是很单薄,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小姑娘爱美呢,后来发现她冻得都拿我发下去的书包挡寒了。”


    兰朝生:“云朵没有阿妈,阿爸是个酒鬼,对她不怎么上心。”


    奚临其实猜到了,“……哦。”


    他没忍住,追问兰朝生:“这种情况您不管吗,大族长?”


    兰朝生说:“现在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但他人家里事,我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


    奚临心想也是,要真这样管十个兰朝生也转不过来,也不能直接拿钱给他,出钱养懒汉只能让懒汉更懒。再者南乌寨人口上千户 ,总不能家家都这么给,多少黄金也不够这么挥霍,恐怕早晚要出大乱子,人心里的贪婪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奚临:“不能买点衣服给她吗?”


    “买过。”兰朝生说,“他阿爸会拿了去换酒。”


    奚临:“……”


    牛逼。


    次日再上课时奚临难免就多看了云朵两眼,又怕人家觉得自己多看是在可怜她,几次后又欲盖弥彰地收回来。他这头正琢磨着怎么给这小姑娘弄套厚点的衣裳,只是还没等他琢磨明白,云朵就出事了。


    三天后的清晨,奚临进了教室发现云朵不在就叫阿布去找,前脚阿布刚走没多久,后脚就听教室外头阵阵嘈杂,像是谁的哭声混着另一个人的斥骂,慢慢越离越近。


    教室里的小孩都伸长了脖子往窗户外望,奚临叫他们坐好了,自己假装巡查挪到了窗户边,课本挡着脸往外一瞧,看见云朵哭着正往这头跑,身后跟着个醉醺醺的男人,手里还挥着个酒罐子。


    奚临那会都没多想,书一扔就跑出去了,大喊道:“干什么呢!


    打瞌睡的旭英阿爷精神一震,瞧见了这两个人,拐杖高举着左摇右晃,用苗语冲他们大喊大叫着。


    教室里头的小孩“呼啦”全跑出来了,云朵往这个方向跑应该就是来找他求救的,哭着直奔奚临。奚临忙把她拉到身后头,对那男人说:“你想干嘛?”


    云朵阿爸应该是还没醉得太糊涂,能认出他是新来的族长夫人,没敢直接动手,只是大呼小叫地叫云朵出来。


    旭英阿爷气得胡子乱颤,拐杖敲着地板骂他。奚临听不懂,问云朵:“他说什么?”


    云朵哭得厉害,也没办法立刻答他。这时候,身后小弟一号抢先翻出教室窗户,热心充当翻译,朝奚临大喊:“老师!他说‘老子教训闺女,关你个外人什么事’!”


    奚临:“死无赖,这是我学生,你打她一个试试?”


    小弟一号叽里呱啦翻译给男人听了,那男人双目圆瞪,冲他吼了句脏话。


    小弟一号刚要翻译,奚临制止道:“这句不用,我听懂了。”


    来者不善,且还是个十分不要脸的无赖。奚临当机立断,指使小弟一号:“撒开腿跑快点,去把兰朝生叫过来。”


    小弟一号领命,顿时跑得比兔子还快,眨眼不见了影。那男人还在指着他说,奚临冲身后人道:“请尚方宝剑……不是,把藤鞭拿过来!”


    兰朝生上回给的藤鞭就挂在奚临的黑板后边,看得出来这东西在南乌寨群众心底是天谴一样的存在,因为每回有人捣蛋奚临只要把手往那上面一放就没人敢再出声了。小弟二号领命,屁颠屁颠拿来,虔诚地双手供到了奚临手中。


    那男人一见这鞭子,醉得猩红的眼睛立刻清醒几分。奚临当然没有直接上手抽,他也不会用。


    奚临攥着这鞭子,转头说:“旭英阿爷。”


    五星上将发挥了他毕生所学,双目炯炯上前,一个白鹤亮翅,拐杖翻得比金箍棒还快,往前一扑——结结实实摔在了那男人面前。


    奚临上道非常,立刻大喊:“打人了!打人了!好不要脸啊殴打老人了啊!”


    一群小弟在身后跟着大呼:“打人啦!打人啦!”


    旭英阿爷抱着自己的胳膊大呼小叫,满地乱滚,当然是装的。那男人显然是被震住了,往后退了半步,奚临一把抓住他:“跑什么?你打了人就想跑啊,有没有一点担当?”


    那头得讯的兰朝生快步赶来,奚临远远瞧见他的身影,悬着的心立刻放了回去。其实当着这么多小孩的面,还得护着个小姑娘,真和这身形魁梧的苗人拉扯起来他多少有点没底。这会兰朝生来了他就放心了,奚临侧头冲那男人森森笑出一口白牙,幸灾乐祸道:“你完了。”


    兰朝生过来了,他来得匆忙,神色相当不好看,沉声问:“怎么了。”


    云朵的阿爸一听他的声音,顿时酒醒大半,慌慌张张转头看他,神情有些心虚。


    奚临把云朵护在身后,跟兰朝生告状:“这人闹事,他还打了旭英阿爷,大家都看着了啊。”


    身后一群小孩立刻点头,就连刚跑回来不明状况的小弟一号也跟着点头。奚临这话说得很有“族长替我做主”的意思,兰朝生刚转过头,就看奚临把那藤鞭往他手里一塞,弯腰朝那男人一摆手,示意请抽。


    请抽,请敞开了抽,请把他抽成一只停不下来的陀螺。


    兰朝生当然不会真当着这么多孩子的面施罚,他将藤鞭拿在手中,对云朵说:“云朵,你说。”


    云朵勉勉止住了哭声,说:“阿爸,阿爸说不许我再来学堂,他说我是贪玩才往这跑,说我不顾他也不管他,让我回去给他做饭。”


    兰朝生冷冷责道:“德龙,你就不觉得羞愧。”


    德龙在兰朝生面前气焰稍息,低着脑袋,只是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小声反驳:“一个女子,不在家里老实呆着成天往外跑,这不是丢我的人吗?”


    兰朝生冷厉的眼一抬,重声斥他:“胡说八道。”


    德龙肩膀一缩,埋头不说话了。后头那些小孩还在眼巴巴看着,实在也不便在这多说。兰朝生对云朵说:“先回去上课。”


    他又转身面向了男人,这回的语气严厉许多,“你,和我到祠堂去。”


    奚临很有眼力见,知道兰朝生这是个赶人的意思,适时挥手叫这群小孩先离开。旭英阿爷拿拐杖敲着泥土,愤愤道:“德龙,你真是太丧良心!”


    德龙酒已彻底醒了,不敢当着兰朝生的面反驳,背过了身。兰朝生对奚临说:“回去上课。”


    “他呢。”奚临仗着德龙听不懂汉语胡作非为,“你抽不抽?不抽拿来给我抽,好久没见过这么纯种的王八蛋了。”


    兰朝生:“抽。”


    奚临满意点头,觉得当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先安抚住小姑娘,狠狠瞪了德龙两眼,带着云朵先回教室。下午放学,奚临回吊脚楼见了兰朝生,第一句话就是:“那无赖呢?”


    兰朝生正坐在院里修前两天被奚临坐坏的竹凳,闻言回他:“受了罚回家去了。”


    “你怎么罚的,抽鞭子了?你有没有让他旋转跳跃闭着眼?”


    兰朝生看了他一眼。


    奚临坐下来,喋喋不休地跟他念叨,“你知道吗?云朵和我说那无赖醉了一夜,把家里的门都踢坏了。云朵早上还是做好早饭才出门的,结果这人看她要出门上课就开始打人。云朵才多大?十三岁的小孩,当爹能当成这个样子,真是比奚光辉还更胜一筹。”


    兰朝生说:“依着规矩罚了两鞭,对阿妈认了错,发了毒誓,说以后再也不敢。”


    奚临怀疑:“发毒誓有用吗?回头背着你阳奉阴违怎么办,毕竟……”


    他想说毕竟神明不是真有法力,管不住一颗作死的心。但这话说出来有点渎他们神的意思,于是适时拐了弯,改成了:“毕竟你也不能整天守着他,对吧。”


    兰朝生说:“他不敢,我给他喂了蛊虫。”


    奚临一愣,“哦……啊?”


    第25章 本能作祟


    奚临立刻就想起来当时见到的那位吐了满地虫的倒霉姑娘。他看兰朝生的眼神当时就不一样了,搬着自己的凳子挪远了点,问:“什么蛊虫?”


    “帮着戒酒的,七天内碰酒会让他腹绞痛。”


    奚临闻言大吃一惊:“这么神奇?”


    兰朝生言简意赅地回他:“嗯。”


    奚临自己在那想了一会,琢磨着兰朝生手里应该藏了不少秘蛊,南乌寨的人这么敬畏他应该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一言不合就给人喂蛊虫倒是奚临没想到的,实在是很简单粗暴。他想得入神,抓着凳子前晃后晃,兰朝生说:“你这样晃,这个凳子很快也会坏。”


    奚临听了就晃得更用力了。兰朝生看他一眼,没再管他,将修好的凳子放到一旁,洗手进厨房做饭。


    奚临撒开凳子追上去,跟在他身后问:“只是让他不喝酒又不是给他开智,那蛊虫能管着让他不犯浑吗?”


    兰朝生:“管不了。”


    “那不就是白搭?”


    兰朝生:“我会看着。”


    这么大个南乌寨,事事要他牵头,事事还得他亲力亲为的操心,难怪成天忙得跟个陀螺一样到处转,领头人果然不是这么好当的。奚临出了会神,对他说:“真是辛苦你了。”


    兰朝生没有理他。他做饭时挽起袖子,墨黑衣料下露出精壮的一截小臂,上头绣着的兰花纹都看不着了。奚临看着他说:“我帮你吧?”


    兰朝生不为所动,淡声道:“不用,出去。”


    “我真能帮忙。”奚临摩拳擦掌,决心要给兰族长添点堵,“我帮你切菜?”


    兰朝生的眼神从眼尾扫过来,拿着菜刀的手停了会,到底还是妥协了,“去帮忙烧火。”


    苗寨里做饭还是要烧柴火,实不相瞒奚临也就只从电视里见过这么个古董,束手无策。兰朝生就知道他不会,蹲下身点燃灶,告诉奚临:“停一会放根木头进去,看着火,不要弄灭也不要弄得太旺,懂了没有?”


    奚临坐在灶前的小凳子上,一本正经对兰朝生比了个“OK”,示意这事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过了会,灶里的火灭了个彻彻底底。


    奚临有点心虚,趁着兰朝生不注意试图再点燃——当然点不着。兰朝生发觉了,但没出声点破,听着奚临在自己身后鼓捣了半天,终于自暴自弃,叫他:“兰族长!”


    兰朝生回头,看奚临举着根木头和他说:“你家灶跟我闹脾气,怎么就这么认生呢?”


    兰朝生只好放下刀,又在奚临旁弯腰,接了火钳把灶里的灰扒出来,听奚临在他耳朵旁念念有词,“我也要闹脾气了。”


    他说到这,莫名其妙接了句上古老梗:“……谁还不是个宝宝。”


    没等兰朝生有什么反应,奚临自己先把自己给逗笑了,坐在小凳子上笑得两肩颤抖。即便是这样的复古老梗兰朝生也当然是不明白,他侧头看了眼奚临,沉默了会,说:“告诉过你要停一会翻下木头,把灰弄下去。你手里的那根木头太大太老,小火烧不开,换一个。”


    “哦……哦。”奚临抹了把眼角笑出的眼泪,笑着说:“是在山里待太久了,我的精神世界居然已经贫瘠成这样了。”


    兰朝生问他:“什么样?”


    奚临没办法跟兰朝生这个山里人解释,胡乱搪塞:“傻缺样。”


    兰朝生没再说话了,帮奚临重新将火点起来,火钳递给他,“翻一下。”


    奚临接过来照做,“这样?”


    “对。”兰朝生忽然抓住了他的手,用劲极轻,带他夹着木头翻了个面,“等差不多烧完了就往里面推,推进去再添新的。”


    另一个人的体温毫无间隙地贴上来,兰朝生俯身在他旁边,叫奚临闻着了他身上极淡的草药味,混着柴火气一同涌进他鼻尖。


    兰朝生低下头,下颌就停在奚临的耳朵尖上,低声问他:“明白了?”


    灼热气息扑上那块敏感的地方,几乎是立刻就激得他心尖一颤。奚临犹如被烫了般猛地挪开,受惊瞪着他。


    兰朝生的目光平静,近在咫尺地注视他。奚临在他的视线地下徒劳地张了张嘴,只觉得耳尖上的热意还在翻滚着,好像烧着了一把不肯停下的火。


    兰朝生移开目光,起身从他身边离开,什么话都没再说。奚临自己愣了会,反应过来了,“说话就说话,你贴着我耳朵干什么?”


    他觉得兰朝生就是在报复他,报复他坐在这给他添乱。刚要发怒,眼前就被兰朝生怼进来个东西。


    兰朝生手里拿着块切好的腊肉,递到奚临嘴前,淡声说:“早上剩的,尝尝有没有坏。”


    奚临没好气地叼来吃了,真叫他把剩下的话捂了回去。等嘴里的肉嚼完兰朝生也开始炒菜了,他挽着袖子,面无表情地倒油。


    奚临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对着燃烧的柴火发呆,说:“好暖和。”


    兰朝生没有看他,“别靠得太近,小心烧着你。”


    火焰带来的暖意扑在人面上,奚临先前冻僵的手指立刻回了春。木头爆裂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来,偶尔蹦出点零碎火星。兰朝生将菜倒进去,热油“哗啦”一声响,白雾升腾开,奚临登时闻到了股浓浓的饭菜香。


    跳跃的火光映着奚临的脸,他的目光从火苗挪到兰朝生脸上,透过白烟看见兰朝生熟练的挥舞锅铲,神情淡漠,动作间绷紧了小臂,肌肉线条结实又漂亮。


    南乌寨的大族长,一言不合就给人喂蛊虫抽鞭子说一不二的大族长,居然还能有这样“食人间烟火”的时候。奚临当然不是头一回吃他做的饭,但还是头回这么仔细地看兰朝生做饭的样子,看着看着他就忍不住搭话:“我没来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做饭吗?”


    兰朝生瞧了他一眼。奚临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问得这个问题有点蠢,兰朝生多年独居,不自己做饭难不成常年靠喝水充饥? 奚临于是接着问:“那你喜欢吃什么?”


    兰朝生说:“没有。”


    “不可能,是人都有喜好,你肯定是糊弄我。”


    兰朝生没有糊弄他,他说得是实话,他对什么都淡,从没有过什么特别喜好或憎恶的东西。但奚临非要问,他就随口找了个答:“芦笋。”


    “骗谁呢。”奚临拆穿他,“上回桌上有盘芦笋,你一口都没动。”


    兰朝生:“……”


    他自己都不记得了,没想到奚临居然会注意到,还记到了现在。只好承认:“不是哄你,是真没有。”


    奚临听他口气不像撒谎,勉强接受了这个回答,叹气道:“活得可真无趣啊,兰族长。”


    兰朝生没有理他,将炒好的菜呈出来,告诉他:“把火熄了。”


    奚临依依不舍,主要是舍不得灶炉里的火。问他:“我能在这吃吗?”


    兰朝生端着菜看他。


    “那你先去吃。”奚临说,“我等这根木头烧完了就去。”


    兰朝生轻叹了口气,将盘子放到灶台转身走了,过了会搬来了个小木桌,放在奚临前面。


    奚临忙说:“谢谢,谢谢,你人真好。”


    兰朝生往灶里添了几根木头,让那火烧得更大些。奚临就靠在这团暖烘烘的柴火旁,骨头缝都被烤得酥透。饭吃一半,他问兰朝生:“你跟谁学的做饭?”


    兰朝生:“自己。”


    奚临相当捧场,“很厉害哦地主。”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又下了雨,淅淅沥沥落下来。奚临转头往窗外瞧,瞧见木窗外青瓦屋檐雨珠连成数条线,晶莹断成颗颗圆珠。苗寨里一下雨就起雾,白雾聚在远处青山顶上,缭绕飘动着。


    窗外似有似无的雨声,身旁时时崩裂的火星声,还有对面的这个人。奚临心底忽然涌上些热意,觉得这深山苗寨里的吊脚楼好像还真有了点“家”的意思。他手里的筷子停着不动了,对着窗户外发了会呆,忽然低头轻轻笑了一声。


    兰朝生:“笑什么。”


    “不知道。”奚临这一笑就莫名停不下来,他两眼弯弯,叹气似的:“好暖和。”


    兰朝生看着他笑,轻声问:“这么喜欢?”


    “喜欢。”奚临问他,“诶,我今晚能睡在这吗?”


    兰朝生:“脏。”


    奚临本来就是开玩笑,被拒绝了也不当回事,“你们这儿真是总在下雨。”


    “山里本来就这样。”


    “冬天会下雪吗?”


    “会。”


    奚临听了就笑,“那太好了,我打小拢共就见过三场雪。”


    他今天总在笑,发梢面颊染着火光,温暖的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兰朝生短睫轻颤了下,掩饰什么似的垂下眼,问他:“明天想吃什么。”


    “明天?”奚临不着调地回,“烤棉花糖。”


    “知道了。”


    奚临笑道:“你又知道什么了?你去哪弄什么棉花糖?”


    “去山下买。”


    “得了,买不着的。我说的是那种很大个的,能串在铁签上烤的……唉,我其实也就是随口一说,不是真想吃。”


    兰朝生看着他,忽然问:“这里买不着。”


    奚临:“哦。”


    兰朝生:“难过吗。”


    奚临:“啊?”


    他愣了下,马上反应过来兰朝生话里有话,含蓄的兰族长说话总爱拐个弯,这大概是个问他“想不想家”的意思。奚临于是又成功地被别扭的兰族长逗笑了,他说:“你怎么这么好玩啊兰朝生。”


    他刚刚才说过兰朝生无趣,这下又要把这几个字原封不动地吃回去了。奚临真情实意地觉得他好玩,笑得前仰后合。兰朝生瞧着他,耳旁听柴火噼啪轻响,心底忽然涌上一种陌生的冲动。


    他难得有错觉,好像奚临从一开始就属于这……也真能在这过一辈子似的。


    于是他鬼使神差伸了手,好像是想摸一下奚临的脸颊,也好像只是单纯地想帮他撩开遮眼的头发,也可能是想……他没能来得及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想干什么。好像伸手只是本能,抓住他也是本能,心底的渴望背离了理智的束缚,迫使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下移,落在了奚临带着笑的唇上。


    这时候,忽听外头“砰”一声巨响,像是大门叫人重重拍了一把。


    第26章 冷不冷啊哥哥


    奚临:“什么动静?”


    兰朝生骤然收回手,起身往外走。奚临跟上去,外头雨大,伞却只有一把,于是奚临只好停在厨房里看兰朝生过去开了门,门一开,外头站着的人却叫奚临吃了一惊。


    “云朵?”奚临意外到,“你怎么了?”


    云朵没有撑伞,浑身上下湿透,裤脚沾满了泥巴。她脸上全是水痕,双眼通红,像是刚大哭过一场。奚临一看她样子就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事,问:“你爸又打你了?”


    “老师!”云朵穿透雨幕,竟然一头扑进了奚临怀里。奚临愣了下,觉出这小姑娘浑身冰凉,一时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手足无措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兰朝生合紧院门,“进去说。”


    云朵抱着奚临不撒手,奚临和兰朝生对视一眼,想了想,还是放轻了声音先哄:“好了,没事了,别害怕。”


    兰朝生撑伞进了卧房,拿来两套干净的衣裳。奚临带她去了灶火旁,先给她把衣裳披着。片刻后云朵冷静下来,抽抽噎噎从奚临怀里抬起头,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声音叫他:“老师。”


    “诶,在呢。”奚临安慰着,“慢慢说,怎么了?”


    “我……”云朵红着眼看向兰朝生,两眼又滚下泪,哭着说:“我阿爸说,他要把我……要把我卖掉!”


    奚临一听这话就怒火中烧,转头看向兰朝生。兰朝生眉头紧锁,问她:“你的阿爸怎么说的。”


    “阿爸说我心思没有在家里,是吃白饭的,不如早点嫁出去换一笔钱来。他说要把我嫁到镇子上的人做童养媳,我不要,族长,我不想。”


    “童养媳?”奚临匪夷所思,“你爸脑子被裹脚布缠了吧。”


    云朵信任奚临,或许有把这个山外来的老师当成了可亲近的好人,受到委屈才能第一个想到他。可他们南乌寨里的事情到底还得兰朝生做主,他的阿爸犯糊涂时只有兰朝生能发话叫他收回。


    兰朝生说:“没人会嫁你去做童养媳。”


    云朵从方才起就一直恐惧且期冀地看着他,得了这么句话,她面上神色骤然一松,扑到奚临怀中大哭起来。奚临手忙脚乱安慰她,说:“好了,没事了,你们族长不都发话了么。你……你先把衣服换下来好不好?湿着回头要感冒……”


    他这才发现兰朝生拿的是套女式的衣服,狐疑一挑眉,对兰朝生做口型问:这哪来的?


    兰朝生没说话,只神色平淡地往天上微微抬头。可奚临莫名其妙就从他这个鬼都读不懂的动作里明白了他的意思——我阿妈的。


    转而反应过来他居然还真能看得懂,自己都觉得有点无语。


    云朵抽抽噎噎答应了。奚临看她头发都还湿着,又看向灶里欲熄的火,凑近了悄声对兰朝生说:“要不要烧水让她洗个澡啊,我看你家不是有那种很大的浴桶吗?”


    兰朝生点了头,于是两个人又在雨里找来了浴桶,云朵察觉出来他俩要干啥,慌慌张张说能自己烧,奚临叫她好好坐着,烧好水拉着兰朝生出了门。奚临啪啪把窗户和门全关上了,站在门口压低了声音问他:“怎么办?”


    “今晚先叫云朵住下来。”


    奚临愣了下,兰朝生的吊脚楼很大,但能睡人的卧房只有两间,他那间好像都是自己来之前才收拾出来的……这下好了,今天他真要睡厨房了。


    但确实也不能放云朵回家去,不可能的事。奚临头疼地捏了捏鼻梁骨,“行……唉,你不说他挨了打发了毒誓说过再也不犯了吗,这毒誓维持的时间超过五个小时没有?”


    兰朝生说:“本性难改。”


    奚临站在屋檐底下,方才看着还好好的雨这下也叫人烦心起来。院里积了几处水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他说:“这小姑娘真是……造孽。”


    兰朝生说:“不能再把她送回德龙那去。”


    “嗯?”奚临一愣,“那她去哪,这姑娘还小呢。”


    “寨里还有几户没孩子的夫妻,都是能托付的人。”兰朝生说,“问问她的想法,想读书的话,就送去外面读书。”


    奚临琢磨了下,觉得兰朝生想得这两个办法都不错,主意定得还真快。他又问:“她爸呢,她爸会愿意?”


    “背弃了自己对阿妈立下的毒誓就是背弃了南乌阿妈。”兰朝冷漠地说,“他需要受罚反思,云朵不会再交给他抚养。”


    奚临大概听明白了,南乌寨的规矩是犯错就要受罚,屡教不改就会被抽得一次比一次狠,掌罚者当然就是兰朝生。若在阿妈面前立下“再也不犯”的诺言就是起了毒誓,破了誓就视为背弃南乌阿妈,下场会怎么样奚临不知道,但听兰朝生的语气,恐怕是个比被抽到半死不活更狠的下场。


    这样想想苗人还真是重誓重诺的族群,奚临会到这来也是因为传说中的那个誓言。云朵换好好了衣服,在门后轻轻敲了一下。奚临的思绪猛地被拉回来,面色复杂地看了眼兰朝生,问:“那今晚呢,云朵睡哪,我房间?”


    “睡在我那。”兰朝生说,“我睡堂屋。”


    “……不漏风啊。”奚临对他投去同情的眼神,“下着雨呢哥哥。”


    兰朝生沉沉看他一眼,没有理他,推开了门。云朵怯生生站在门后,兰朝生阿妈的衣服在她身上显然大了,裤脚袖口都高高挽着,不过样式是很不错,料子也好,看得出来被人很用心的保存着的。


    “我的身上脏。”云朵捏着衣裳下摆,有点惶恐,“我会弄脏衣服……”


    兰朝生说:“不脏。”


    云朵没有吃饭,兰朝生又找来了些吃食给她。当着孩子的面不能谈论太多去留的事,奚临安抚了这姑娘几句,哄她先去卧室里睡觉。


    云朵死活不愿意睡在兰朝生房里,可能是不敢,也可能是觉得不好意思麻烦,坚持要睡在堂屋里。奚临只好把自己的那间房让出去,谎称是客房。云朵一步三回头地去休息了,夜里奚临跟兰朝生坐在堂屋,问兰朝生:“她爸今晚会不会找来?”


    “在我这里,他不敢来。”


    奚临想也是,只是当爹能当到这个份上也真是叫人称奇,人要糊涂起来还真是琢磨不透。德龙估摸是活腻歪了,要么是心里有口恶气想出,基本和他班上听不懂人话的野猴子是个同物种,在外不行,只能在自己闺女身上找找威风,只是可怜了那苦命的小孩。


    想到这他没能抵得住好奇心,奚临问他:“云朵的妈是怎么没的,你知道吗?”


    兰朝生:“上山找草药的时候摔下了山,被狼吃了。”


    奚临猛地转头盯着他,心里小小的震惊了一下。又问:“狼呢?”


    “伤人的狼村里猎人会去捕,拿枪打死了。”


    奚临:“你在不在?”


    “在。”


    奚临:“什么时候的事?那时候云朵多大啊?”


    兰朝生:“八年前,她五岁。”


    八年前,兰朝生二十四岁。奚临喉咙里的话卡住了,不知道怎么评价这桩惨案,只觉得哪哪都挺让人唏嘘,话到这里,思绪又莫名其妙飘到别处去了,鬼使神差地开口:“我以前就觉得人活着都挺……”


    兰朝生侧头看他。


    奚临接上了后半句话:“……都挺难的。”


    兰朝生没发表意见,进屋拿了一摞纸本出来,叫他:“去睡吧。”


    奚临站起来,走出两步又回头,“你明天还是要问问云朵怎么想,现在也不好再进去看看她怎么样,我估计她也挺害怕的。”


    兰朝生坐在桌旁,点燃一盏煤油灯。头也不抬地说:“知道了。”


    奚临欲言又止,到底没有多说,进了兰朝生的卧室。


    兰朝生的卧室他来过一回……具体怎么来得就不提了,有阴影。他这屋子比奚临的偏房大很多,干净简洁,窗旁放着个很大的书柜,塞满了书本手记。床是老式的木雕架子床,地板墙壁天花板全铺着木板,睡进去跟个住树洞里的松鼠似的。


    墙上挂着彩色的苗绣,奚临看不懂,只能隐隐看出来是什么蝴蝶兰花带着牛角冠的小人,应该又是他们氏族的什么传说。说到兰花样式,兰朝生汉语名姓兰,身上衣服也总绣着兰花,应当是他这一族的家纹。他拿给自己穿的衣服上也有那样的纹饰,不过拿给云朵穿的就没有,是有什么特别喻意么?


    夜里他躺在兰朝生的床上东想西想,翻来覆去却生不出半点睡意。窗外雨打屋檐,隐隐听着北风呼啸刮过。奚临把被子蒙在脑袋上,鼻尖又闻到股很淡的草药香。


    窗外风雨声越来越盛,奚临猛地掀开被子,拖着鞋打开了房门。堂屋里兰朝生坐在桌旁,就着那盏煤油灯写什么东西,闻声抬了眼,微黄的烛火在他眼睫上轻轻一跳。


    奚临斜斜倚在门框上,暗火蒙在他下巴上,显得他那双眼睛又黑又亮。他看着兰朝生,语调拉长了,打趣似的:“还在办公呢大族长,冷不冷啊?”


    第27章 兰大族长真金贵


    兰朝生看着他。


    “这都几点了……我看看,十点半。”奚临走过去,“这么努力,想考公?”


    兰朝生搁下笔,“不睡觉来做什么?”


    “怕你冻死。”奚临说,“我多善良呢。”


    兰朝生眉心皱起道很浅的褶皱,不是被灯这样照着基本看不着。奚临只好切换到人话模式,朝着屋里一抬下巴,“进来睡吧。”


    兰朝生没动,屋外的雨声错落,他说:“你不怕了?”


    “我怕什么?”


    奚临心说咱俩都人比钢铁直,我怕什么。兰朝生静静看着他,淡色的眼睛被烛火映得疏离又平静,像夕阳下沉默的湖。奚临看着他坐在那不动,就跟没听着似的,心想他这是不愿意?


    “算了。”奚临转头要回屋,“当我没说。”


    兰朝生却把本子一合,端着煤油灯起了身。奚临听着动静,但没转身,背着他轻轻笑了一声。房门被合上,兰朝生将那盏灯放在桌子上,投下小圈黯淡光影,映亮兰朝生修长的手指。


    他的手放在那灯上却不动,好像是在等谁的话。奚临已经掀被子躺进去,看他杵在那不动,莫名其妙道:“你在看什么?”


    兰朝生于是吹灭灯,慢慢走近了床。他衣服下的脊背肌肉紧绷着,呼吸声放得又轻又缓。


    兰朝生的床够大,奚临滚去最里面,横行霸道地画下了“三八线”:“你睡外面,不能过了中间的线。”


    兰朝生低声说:“好。”


    黑夜里响起点窸窸窣窣的动静,奚临身旁的被子被人掀开,紧接着躺下个温热的躯体。奚临闭着眼装睡,一时间没人再说话,耳旁只闻窗外落雨,以及兰朝生轻浅的呼吸声。


    上一次和兰朝生同床共枕奚临是怎么睡着的他自己已经不记得了,很有可能是悲愤交加下被气晕过去的。


    现下他心情还算平和,没能构成气晕过去的先行条件。于是耳边所有动静都异常清晰,身旁躺了个人的感觉也鲜明无比。不算上回的话,奚临长这么大还从没跟人同床共枕过,因此十分不适应。


    他翻来覆去半天,兰朝生开了口:“折腾什么。”


    奚临以为他早睡着了,兰朝生一出声给他吓了一跳,“你还醒着啊?”


    兰朝生仰躺着没说话。身旁躺了个乱蹬腿的兔子,死人都能给他踢活过来。奚临横竖睡不着,索性又跟他搭话:“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处置德龙?”


    “明天。”


    奚临意外道:“这么快?那你要怎么处置他,是拿鞭子抽一顿,还是下个什么驱逐令把他流放边疆啊,陛下?”


    兰朝生没有回答他,夜色中他眉头轻微一蹙,有个早就想问的问题出了口:“你是哪里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称呼。”


    奚临其实没多想,说话的时候可能顺嘴就说了出来,叫兰朝生这么一说才意识到,“啊……说顺口了,不知道怎么叫你。”


    兰朝生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奚临自己在那数起来了,“我爸从小就教育我长幼有序,你吧虽然不怎么值得我尊敬,但按年龄算到底算我长辈。叫叔你不乐意,叫哥又很奇怪。不然你挑一个,你想我叫你什么?”


    兰朝生:“……”


    他忍无可忍,斥他:“闭嘴,睡觉。”


    “你看,又急。”奚临说,“我说什么了你就叫我闭嘴,我哪句话说的不对?”


    兰朝生不理他了。奚临却更来劲,擅自出尔反尔,自己越过他画的那条“三八线”,凑过去拿两根手指交叠着一弹兰朝生的脸,“说话啊。”


    兰朝生猛地攥住他的手,睁开了眼,面色也沉下去。奚临要是能轻易被他吓住就不是奚临了,他装着看不懂兰朝生的脸色,疑惑地问他:“怎么了?”


    兰朝生将他手扔到一边去。翻过身背对他,“别碰我。”


    兰大族长真金贵,还不让人碰。奚临追着他问:“为什么?你不说我以后就随便叫你了,行吗兰叔叔?”


    兰朝生不为所动,奚临犯贱上瘾,抓着他的肩膀把脸凑过去,对着他高挺的鼻梁,紧闭的双目,叫他:“诶,兰朝生。”


    奚临温热的呼吸扑在他鼻梁上,发丝垂下来,若有若无扫过他的脸颊,像能透过骨肉撩拨到人心里去,激得兰朝生猛地攥紧了枕巾。


    他紧贴兰朝生的脊背,完全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兰朝生猛地扭头,阴鸷地盯着他。下一瞬,奚临被一只大手死死摁住了肩膀,将他大力掼在床上。奚临措不及防,神情一愣,仰头见兰朝生的脸在他上方,昏沉夜色里只能看清个模糊的五官轮廓。


    奚临:“干什……唔!”


    他后半句话没能说完,因为兰朝生忽然紧紧捂住了他的嘴。


    奚临瞪大了眼。


    兰朝生那根本就不是捂嘴,说是掐要更妥当些。他的手指紧紧攥着奚临的脸颊,用掌侧封住了他的口。使力极大,筋骨乍现分明,绷出深而下陷的骨窝,几乎要把奚临连人带脑袋一块摁进枕头里去。


    奚临惊呆了,只觉得自己颌骨快要被他捏碎了,在他手下拼命挣扎起来。


    兰朝生一言不发,他挣扎得越狠,下手反而力气越大,另只手将他两只手腕扣在一处,双腿压下来,牢牢将奚临锢住。奚临实在不知道他这是抽得什么高级羊癫疯,慌乱之下竭力张开嘴,恶狠狠咬了兰朝生一口。


    血腥味从唇齿缝隙间溢出,兰朝生的表情依旧是看不清,捂着他嘴的手却也不撤。破口处溢出的血无处可去,只好又倒灌进了奚临的嘴里。


    “你……”你大爷!


    他动弹不得,挣扎着拿话骂他,动作间弄得兰朝生手心濡湿,唇舌牙齿似有似无地碰上来,细碎的呼吸颤抖着扑上他的手指。兰朝生忽然又松了手,猛地撤开了身子,停在夜色中不动了。


    奚临胸膛剧烈起伏着,情绪激烈导致呼吸不畅,双目泛红头发凌乱,脸颊上隐隐还能瞧见手指掐出来的红印,唇上有水光和血色,是他自己的口水和兰朝生手上的血。


    “你有病吧!”奚临实在受不了这个间歇性神经病,怒气冲冲上去要跟他拼命。只可惜他现在的狼狈样子实在没什么威慑力,眼尾通红隐泛泪光,看上去像个刚被蹂躏完的多情浪子。


    黑夜里兰朝生的眼睛沉且冷淡,面无表情。奚临刚要扑上来,就听兰朝生说:“我说了,不要碰我。”


    奚临目瞪口呆。


    我操?


    他一时被震住了,看着兰朝生活似什么事没有似的,又在他身边躺下,是打算接着睡。奚临就顶着一脑袋乱发在那愣了半天,半晌猛地一伸腿,又想向上次那样把兰朝生踹下床去。


    可惜这回被兰朝生稳稳接住,又将他的腿扔回去,“睡觉。”


    “不是……”奚临说,“你刚才在做什么?”


    兰朝生背对他,没说话。


    “你捂我嘴干嘛,谁给你惯的坏毛病?”


    兰朝生声音冷冰冰的:“说过让你闭嘴。”


    奚临都惊呆了,“……妈的,口头教育不行就上手了,那我他妈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啊?”


    兰朝生不理他。


    奚临自己在那气了一会,拿这专横的地主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实在气不过,扑过去两只手掐住他的颈侧,上下用力摇晃。


    兰朝生随他胡闹,等奚临气撒够了,自己翻个身卷进了被子里。


    这一晚,他到底还是被气晕过去的。


    奚临生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场气,具体表现为第二天晨起时他还记忆犹新,且愤怒仍在他心头高居不下。


    早起时兰朝生已经出去,奚临心烦意乱地掀开被子,忽然在床脚发现了一件衣服。


    昨夜黑灯瞎火的他没注意,闹那一通衣服又被卷进了奚临被子底下,才没让早起的兰朝生找到,忘了及时收回去。


    倒是稀奇,这是奚临他自己的衣服。


    上回大祭南乌阿妈时他有次醉酒被兰朝生扛回来,醒来这件上衣就不见了。奚临一直没找着,以为是自己随手丢在哪处,怎么会在兰朝生这里,还是在他床上?


    奚临皱着眉看了会这衣服,心里狐疑地想:妈的这个王八蛋不会是在做什么苗疆秘法阴我吧?


    他没多想,随手套着出去。推开门的时候兰朝生正在院子里,看到他身上的衣服,明显愣住了。


    奚临还生着气,冷着脸不理他。兰朝生回过神,眼睫轻轻一动,垂着眼撇过了头。


    等他洗漱完,兰朝生用苗语低声对云朵说:“云朵,去叫你的老师来吃饭。”


    云朵敏锐地觉察出这两人气氛不对,但也不敢多说,也用苗语回了句“好”。她跑到奚临面前,机灵地没提兰朝生,叫他:“老师,来吃饭吧?”


    奚临不能驳云朵的好意,于是没好气地在桌子旁坐下。他气头正盛,一眼不分给兰朝生。兰朝生沉默地将筷子一搁,用苗语对云朵道:“让他不要只吃面。”


    云朵只好叫他:“老师。”


    奚临:“嗯?”


    “你不吃菜吗?”云朵小心翼翼的,“今天的饭是我做的,老师是不是不喜欢?”


    “……”看穿一切的奚临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一脚兰朝生的小腿,面上扯出个微笑,“喜欢,喜欢的。”


    第28章 唯此树长青


    兰朝生吃完饭独自跟云朵谈了会,这小姑娘流着眼泪低头听,最后兰朝生问了句什么,云朵默默点了点头。


    奚临带着云朵去上课,放学后应兰族长指令把他的鞭子带给了他。兰朝生正站在祠堂前等他,见了面对云朵说:“你先进去,布依阿叔在里头等你。”


    奚临面色不善地把鞭子交给他,态度十分冰冷,一看就气没消。兰朝生淡淡看他一眼,主动开口:“等会我让云朵出来找你,你带着她在外面等着。”


    奚临冷漠道:“哦。”


    兰朝生又看他一眼,鞭子在手上绕了三圈,反手往旁边墙上一抽,爆出刺耳巨响。


    奚临措不及防给他吓得一激灵,两肩剧烈抖了下。兰朝生眼也不抬地将鞭子绕回去,好像只是试试手感,轻描淡写道:“出息。”


    奚临:“……”


    奚临:“有病!”


    “好好说话。”兰朝生两根指头摩挲着鞭子,“叫了你再进去,听到什么也别进来偷看,也不许让云朵进来,听到了没有。”


    奚临一听他“地主”式的语气就烦,想呲他两句,但也知道这会不是找茬的时候,于是没好气地答应下来,“知道了。”


    兰朝生卷着袖子垂眼看他,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进了祠堂。过了会云朵出来,脸上满是泪痕。奚临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好多说,从怀里掏出个手帕递给她。


    云朵低着头接过来,和奚临一起坐在院墙的地上,拿着帕子也不用来擦脸,只捏在手里,眼泪断了线一样往下掉。


    奚临抬头看了半天的云,又薅了半天的草,半晌只能憋出一句无力的:“别哭了。”


    “族长说,让我以后跟着布依阿叔阿婶生活。”云朵低着头说,“他说,阿叔阿婶都是好人,我要想接着读书就能接着读书,要是有本事一点,也能考到外面的学校去。”


    “他说得挺对啊。”奚临说,“不也挺好的么,总比你现在跟着那王……呃,跟着你阿爸好吧。”


    云朵不说话了,拿自己的脏衣袖擦眼泪。祠堂里隐隐有声音传出来,听着像有人正在争吵。奚临生怕他们说什么过激的话叫云朵听着,忙用自己的声音遮过去,连串问:“对吧云朵,你说对吧?”


    云朵愣了下,脸上挂着泪珠抬了头,愣愣道:“对……”


    “所以怕什么呢。”奚临说,“南乌阿妈看着你呢,也会保护你的。再不济你们族长也勉强算个活物,你要受了委屈就来找他,不敢就来找我。”


    云朵看了他一会,“老师会一直在吗。”


    “……啊。”奚临愣了下,先扯了个谎,“会的。”


    云朵又不说话了,手里的手帕转来转去。奚临也沉默下来,扭头拔了半天的草,心狠手辣地将这块墙角祸害的寸草不生。他估计云朵是在自己胡思乱想,想了会,开口安抚她:“你不用管你阿爸以前都跟你说过什么,别人说你什么不好听听就得了,亲爹的也只听听就行。咱们不理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以后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云朵沉默了会,说:“我阿爸以前说,血缘是割不断的,我是他的女儿,一辈子都带着他的血,走到哪都是。”


    “听他胡扯呢。”奚临说,“人说生养是恩,唉,也没错吧。但总有些不大幸运的小孩会遇上对造孽的父母,生了不管又不养那你管他说什么呢,那充其量只能是个少了父字头的多,算不上个爹字。血缘这东西只能自认倒霉,不过没关系,它不写在脸上也绊不住你的手脚。你是你自己,你什么都没做错,别瞎想。”


    云朵湿着眼眶看他:“老师,我会被布依阿叔阿婶讨厌吗?”


    奚临对着她澄净含泪的眼睛,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说:“不会的。”


    “我也想我的阿妈。”云朵说,“寨子里的老人说,我们的祖先是从树里来,死了也要回到树里去。灵魂还会飞到月亮上,他们都在那上面看着我。”


    “老师。”云朵流着泪,小声说:“我想我的阿妈。”


    奚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轻轻摸着她的头发,觉出这小姑娘的头发干枯扎手,好像是从没好好打理过。奚临的手很温暖,指长掌薄,有种城里人特有的细腻。云朵闻着他手腕处带出来一股草药香,鼻翼一动,从中嗅出点“长辈”的味道,眼眶一酸,喉咙滚出止不住呜咽来。


    奚临没说话,让这孩子的眼泪自己掉了会。给她的帕子没用,奚临就手指帮她抹去眼泪,轻声说:“别哭。”


    祠堂里有鞭子声响起来,德龙的惨叫声震天响。奚临眼睫一动,下意识移动手想捂住她的耳朵,反被云朵轻轻牵住了。


    她就这么静默地听了会自己阿爸的惨叫声,五声鞭响下去,声音也渐渐没了。云朵沉默了会,自己抹掉了脸上的泪。


    她咬着自己的下唇,静默了会,又对奚临说:“老师你以前说,读书是所有人的权利,知识不会唾弃任何人。老师,我还想接着读书。”


    奚临安抚她:“那很好啊。”


    “我还记得老师在课上讲过和族长去母亲河供灯的事,你说读书就是挂在树上的灯,灯亮了就能真的把自己的话带到更高的地方去,能照清前头的路。”云朵说,“老师,我都记得。”


    “谢谢你,老师。”


    祠堂里没有动静了,昨日残存的雨珠滚下屋檐,极轻的几声响。奚临握着她的手,握着她稚嫩的,粗糙的手。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巧舌如簧都尽数熄了火。他听着远处青山云雾起,听着苗寨里谁家的新儿哭啼,听着翠鸟跃上枝头,白云拂空过。听着自己胸腔里一颗心撞得猛烈,砰砰,砰砰,撞得他心中一股热意上涌,久久不息。


    奚临轻轻抚平她的头发。


    兰朝生迈出门槛时,正瞧见这个场景。他没出声,静静瞧了奚临一会。等到这两个人自己发觉了他,兰朝生还未来得及说话,就看奚临两眼忽然瞪大了,猛地起身冲过来,把他整个人推着转了个身。


    兰朝生下意识蹙眉,紧接着就看奚临拿自己的袖子往他脸上一抹,袖子上登时多了两道血迹。好在奚临身上衣服是黑色的,也瞧不出什么,奚临拿自己袖子把他下颌的血擦干净了,皱着眉小声说:“不知道的以为你刚去杀猪了。”


    兰朝生是换好衣服净完手才出来找他们的。血当然是鞭打德龙时沾上的,这一点可能是位置不显,他自己看不着,祠堂里的人也没注意,竟也无人提醒他。


    奚临是怕云朵看着了害怕,在外头听着自己亲爹被打就算了,还要看这个打人的带着自己亲爹的血出来,不晓得会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


    兰朝生一动不动,由着他擦。奚临擦干净后嫌弃地又把他推回去,面对云朵。


    云朵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他们,兰朝生对他说:“今天起就跟布依回去吧,没事了,别怕。”


    云朵怯怯点头,布依阿叔阿婶也出来了,这是对四十多岁的老夫妻,面相淳朴,慈眉善目。都是一个寨子里的人,多多少少见过几面。布依阿婶轻轻叫她的名字,云朵答应了,拉住了她的手。


    带云朵搬去新家时兰朝生和奚临也跟着同去,新家很好,总归比她之前的家好上太多。兰朝生在外和布依夫妻谈话,奚临带着云朵布置她的新房间,云朵在自己带来的箱子里翻箱倒柜,奚临正试图把一条掉了的凳子腿重新怼进去,忽然看云朵往他面前递了个东西,献宝似的展示给他看。


    云朵看起来有点害羞,奚临定睛一看,她手里的是张老照片,旧得已经褪了色,圆脸的女人微笑着抱着个小孩,看着镜头的动作有些僵硬的羞涩,应当是不习惯被拍照,背景看上去像是在镇子里的照相馆。


    奚临已经猜着这人是谁了,但还是问了句:“你妈妈吗?”


    “我的阿妈。”云朵指着那上头的婴儿,“这是我。老师,我阿妈是不是很漂亮?”


    奚临笑着说:“很漂亮,和你一模一样啊。”


    “云朵这个名字也是我阿妈取的。”云朵说,“我喜欢我的名字,也喜欢阿妈。”


    奚临又摸了摸她的头,说:“天上的云朵,有自由自在,洁白坚韧的意思,我一直觉得云真是个很神奇的东西,雨和雷都从它里面来,有无限的可能性。所以想去哪就去哪吧,天空大着呢,小云朵。”


    兰朝生站在门外朝他招手,让奚临过来。奚临于是说:“那老师走咯。”


    “老师。”云朵看着他,“谢谢你。”


    奚临笑着对她摆了摆手,跑到兰朝生那去。云朵扒着窗子看他们两个人走远,抹了把眼泪,又蹲下来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奚临刚才拿着的照片叫他放在了桌子上,云朵小心翼翼拿起来,忽然瞧见底下还压着一张纸条。


    她展开一看,看见上头是一行歪扭生疏的苗语,经由谁指导,又经由谁手写下,不必多说了。云朵对着这行字愣了会,泪又止不住往下滚。手旁照片上阿妈的脸清晰如昨日,抱着怀中稚子,温柔注视着镜头。


    那是奚临留下的纸条。


    上头写着:生命久暗,唯此树长青,明灯长亮。


    抓着灯,好孩子,别害怕。


    第29章 喜报,亲了


    回山的路上两个人谁都没说话,沉默着一前一后走着。到了吊脚楼里,兰朝生先去做饭,留奚临一个人坐在院子里。


    奚临嘴里叼着根在祠堂外折来的草,仰头看着星星出神。南乌山的星星多得数不胜数,一颗更比一颗亮,紧密相邻,璀璨耀眼。奚临发了好久的呆,片刻后兰朝生出来,停在他身旁,说:“起来,吃饭了。”


    奚临扭了头,看着他一言不发。


    兰朝生垂眼看着他,“灶火没熄,可以烤火。”


    奚临将嘴里的草一吐,突然叫他:“兰朝生。”


    兰朝生看着他,示意他说。


    奚临说:“我知道我以后想做什么了。”


    兰朝生:“什么?”


    奚临对着他笑了下:“我想当老师。”


    如果奚临的同学在场,那么他一定会大惊失色摇头唏嘘,唏嘘奚临年纪轻轻这么想不开,非要自找坑跳。可惜这苗寨里只有兰朝生,兰朝生的目光凝在他身上,低声问:“为什么?”


    奚临答非所问,说:“你知道有个词叫中二吗?”


    苗寨的兰族长不知道,微微摇了头。奚临从凳子上坐起,没有跟他解释这个词的意思,说:“我小时候的班主任成天骂我是个愣头青蠢货。我小学的时候校门口有很多摆摊卖零食的商贩,离得最近的是家老夫妻,家就是在校门口搭的一个棚子。我记得那个爷爷瘫痪不能动,奶奶也并不怎么慈眉善目,很凶,小孩都不乐意去。”


    兰朝生问:“只有你去了?”


    奚临笑着摇了摇头,“不是重点。重点是那时候规划城市管理,周边小摊贩都得搬走。我们学校的大门正对着一条马路,那天管理人员过来强制拆除了她家,零食货物一箱一箱往外搬,她跪在马路中央不知道是给谁磕头,谁也不搭理她,长长的彩色队伍一圈圈往外走,像蚂蚁搬家一样。”


    兰朝生摸了摸他的头发。


    “我翻了大门跑出去,说他们这样不对,结果门卫把我拖了回去,那队人告到学校说我妨碍公务,学校就用翻墙私自出校为由罚我在周一升旗礼时当着全校念检讨。但是念检讨当天我在台上把稿子扔了,我说那样就是不对,我没有错,我下次还会这么做。”


    “我当时的班主任气死了,揪着我的头发把我从台子上拽下来,通知我爸把我领回去。你知道我爸知道这事后干什么了吗?我爸指着一办公室的人骂他们是群教书都教不明白的废物,跟我说以后再有这种事就直接上去踹他们,谁来了都踹,他赔钱。”


    他说到这里,突然笑得停不下来,“后来我就转学了——唉,我爸这个人,有时候也是挺有意思,所以他莫名其妙把我坑来的事我就不跟他计较了。说来说去这么多,其实我就是想着,如果每个人都谨小慎微,每个人都做沉默的大多数,那世界恐怕就真要完蛋了。所以我觉得一头热往前跑也没什么不好,所以……”


    兰朝生没有出声,只静静看他。天上的星星明暗闪烁,寒风吹乱奚临的头发,他抬头面向兰朝生,接着说:“所以我想当老师。你看啊,南乌寨是运气好还能有你这样明事理的人管着,但应该也有很多地方没有这样的好运气。那里也会有云朵这样的孩子,我也想帮他们擦擦眼泪。”


    他自觉想法天真,又迎风笑起来,眼睛漂亮地弯着,“你不要急着批判我,我知道不是说说这样简单,但我还是想试试,说不定哪个地方就有个这样的孩子在等着我来呢?愚蠢也没什么,对吧?——我没有错,我下次还会这么做。”


    兰朝生伸出手,手指轻轻将他吹乱了头发拂过去,说:“你不用总以愚蠢自居。”


    奚临:“那用什么?”


    “诚实,善良,勇敢,都是好品质。”兰朝生说,“不用管大部分人怎么说,恪守本心也是所有好品质里最可贵的一部分。”


    他的语气既严肃又轻和,像一个成熟的长辈在规劝迷茫的小孩,也像倾尽温柔的安慰。奚临听得一愣,抬着头看着他,不说话了。


    星光洒在他的眼尾,兰朝生手指移过去,轻缓在那块地方蹭了蹭。奚临就这么看着他出神,忽然说:“诶,兰朝生。”


    兰朝生:“别再……”


    奚临:“你长得真好看。”


    兰朝生接上了后半句话:“……胡说八道。”


    兰朝生就知道他又是这句话,闭眼叹一口气,转身走了。奚临在他身后哈哈大笑,跳下凳子追上他,“诶,跑什么啊?我和你说了这么一大堆,你就只回我两句话?夸你好看呢,干嘛又不高兴?”


    兰朝生淡声回:“没有不高兴。”


    “不高兴扭什么头?”奚临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不高兴,反正他现在是很高兴,一高兴起来口无遮拦夸人的毛病又犯:“说真的,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云朵今天给我看了她妈妈的照片,你有没有你父母的照片啊?你爸妈是不是也长得很好看?”


    兰朝生大步流星,过了庭院进厨房,“闭嘴。”


    “给我看看呗。”奚临也跟着他进厨房,“这么好看的基因,不延续下去真是浪费了。”


    兰朝生猛地转了身,沉着脸问他:“你能生吗。”


    奚临叫他这话噎得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看在他今天难得说了两句人话上没和他计较,皱着眉啧了一声,“怎么说话的。”


    “不能生就闭嘴。”兰朝生冷漠离开,“以后不准再说这种话。”


    兰朝生能说出这种话显然是还不了解奚临的为人,越不让他说的他偏要说,奚临追着他:“凭什么你说不准就不行?新时代解放了地主,现在提倡言论自由。生个呗,生个呗,生个小地主给我玩玩。”


    兰朝生骤然停住,奚临措不及防,一脑门撞到了他的脊背上。


    紧接着他就被人大力推了一把,颌骨叫谁攥住,迫使他仰起头,兰朝生一言不发压下来,用唇舌堵住了他的嘴。


    奚临背部咯到坚硬的墙,双唇被人大力封住,眼睛登时瞪大了。兰朝生盯着他,一只手掐着他的下颌,强硬使他张开了嘴。他吻得既急又凶,也实在是一时被激得理智崩塌,动作不像亲吻,更像活吞。奚临的脸颊都被他挤得变了形,骤然从懵逼状态回过神来,整个人都要炸起来了。


    身后紧贴着墙,身前是兰朝生,他尤还在不停挤过来,挤得奚临好像要断了气,严丝合缝,无处可逃。奚临慌张推他,反被他一手攥住手腕,铁钳般箍住了。


    兰朝生的另只手固定着他不准他扭头,撬开他的唇缝,重重舔进去。奚临口腔中骤然多出这么个异物,一时更慌了,没地方逃,腿又软,于是躲着往下蹲。兰朝生一刻不离地追着他,抓着他双腕的手摁在奚临上方,用身体和手臂将奚临牢牢困在自己下头的方寸之地,唇舌紧追,将他逼到了角落里。


    “放……唔!”


    他半句话说不出来,因为唇舌都叫人结结实实地堵着,稍微挣开片刻又回很快叫男人大力抓回去。奚临觉得自己不是在被人亲吻,是被什么野兽逼着要活活吞吃入腹。煤油灯摇摇晃晃,将兰朝生的影子拉扯得变了形,漆黑地投在奚临身上,将他牢牢地,完全地,亲密无间地罩在兰朝生身下。


    奚临实在受不了,他的心脏狂跳起来,震得他耳旁嗡嗡直响,大脑空白——也很有可能是因为缺氧。他想兰朝生一定是疯了,这个间歇性精神病又开始发病了!他拼命挣扎,拳打脚踢,在亲吻间隙扭过头骂他有病,又被兰朝生很快抓回去。兰朝生制止住这不听话的小孩,将他抵在角落里困紧了,意识到奚临现在在他怀里哪也去不了,心下隐蔽的掌控欲和独占欲被满足的快感冲上顶峰,冲得他脑中一阵眩晕。


    “……王八蛋!”奚临大喊,“发什么疯!”


    奚临被抵在墙上活亲了十几分钟,亲到他唇舌俱麻两眼发黑。眼前忽然一亮,是兰朝生松开了他,奚临整个人缩在角落里,愣着没反应。兰朝生直起身子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俯视他。


    奚临在他的影子里,他还愣着神,俊朗的脸上泛着潮红,眼角有因呼吸不畅逼出的生理性泪水,唇色鲜艳,布着一层水光。


    好像完全是他的一样。


    兰朝生离他很近,一双长且直的腿就在奚临眼前。他抬手盖住了奚临脑侧,修长的手指似能包住他整张脸,骨节分明,腕骨高耸,青筋布在他苍白的手背上,显目非常。


    兰朝生手指下移,指头轻轻在他布着水光的唇上一蹭。粗糙的触感让奚临猛地回了神,他倏然抬头,神情看上去好像是想将兰朝生活剥了,跳起来就给了他一拳,怒道:“你有病是吧?”


    第30章 你必须听话


    兰朝生没有躲,叫他这么一拳砸过来脸都没偏分毫。他面色如常,对他说:“吃饭去。”


    奚临:“……”


    兰朝生这个人,不想说的话就转移话题或不答不搭理,跟个蚌似的撬不出半点内里,又总是像这样间歇性发疯。奚临瞪着他,恶狠狠抹着嘴,怕他又要走,使力一拽他的袖子,“你别走,你说清楚了!”


    兰朝生:“说什么?”


    “说什么?”奚临差点被他这三个字气笑了,他心里怒火蹭蹭蹭往上烧,“你亲我干什么?你凭什么亲我?你谁啊!”


    兰朝生的眉头细微一皱,他说:“你是我的妻子。”


    “妻子”这俩字成功把奚临气得当场血压狂飙,他眼前忽然一阵发黑,眼疾手快扶了把墙才没让自己仰头栽过去。缓了半天,他心想:妈的。


    是他太天真了,他还真以为兰朝生是个明事理的人。没想到兰朝生死性不改执迷不悟,到现在还把他当什么见鬼的“妻子”看待。


    奚临短促笑了声,凶神恶煞地推了他一把,“谁是你妻子?你长没长眼睛?听不听得懂人话?我是男的!”


    兰朝生由他推,“你是男是女都是奚临,定在我兰式宗契家谱上,不管你认不认,你都是我的妻。”


    兰朝生这话说得平静,只是阐述一个铁板钉钉的事实。奚临双唇颤抖,气的脑门嗡嗡响,憋不出半句话来。他嘴上被兰朝生咬过的地方还在阵阵跳着疼,鲜明的提醒着他刚才都发生了什么,兰朝生这王八蛋真是属狗的。


    兰朝生不允许德龙把云朵送去做童养媳,自己却又默认了家族给他塞“童养媳”的做法。那把奚临算什么了?谁管过他怎么想?奚临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我告诉你了我不是!谁管你家什么宗契?你少在这胡言乱语,你说!你为什么亲我?你属狗的啊扑人就咬?”


    兰朝生的目光凝着他,语气毫无波澜:“你太吵。”


    奚临不可思议:“就他妈因为这个?”


    “说了让你闭嘴。”兰朝生冷声问:“你听话了吗?”


    奚临足足愣了有三秒钟。


    他说完这话,转身就走,长腿迈过门槛,背影冷漠无情。奚临跟个棒槌似的杵了半天,脑子里跟被大炮轰过似的,半晌才颤巍巍冒出个念头,他心想:……我操?


    狗日的兰朝生我要跟你拼命!


    奚临拔腿追上,气得要命,恼火地喊:“别躲!你给我说清楚了!你到底干嘛亲我?!”


    兰朝生停了脚步,微微侧过半张脸。夜色隐在将他眉眼轮廓隐得模糊,有种不近人情的冷峻。


    他这个人总是这样,好的时候像是怎么都不会生气,哪怕爬到他头上为非作歹他也照常愿意托着防止摔下来。不好的时候就将面色一沉,淡色的眼一言不发地凝着人,冰冷唬人,不怒自威。


    就像现在这样。


    奚临步子一顿,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他嘴里的话噎到了喉咙里,好悬没将他噎个倒栽葱。


    他实在有很多话要问,可惜兰朝生是个不通人性的,答非所问,爱搭不理。奚临身上的羽绒服在刚才的混乱中被扯开了,他还未来得及重新整理好,左肩滑着右肩歪着,夜里的寒风一吹,冻得他原地打了个哆嗦。


    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奚临带着怒气把自己的衣服拢好了,他心想兰朝生到底是又发得什么高级瘟,他干什么亲自己?这又是在履行什么圣山的义务?还是说兰朝生……对他有意思?


    他这些连串的问题没能抛出来,兰朝生好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沉沉开了口:“你以为是为什么,以为我喜欢你?”


    奚临心下腹诽措不及防被说了个正着,一时没话回他。


    兰朝生的声音掷地有声抛下来,扎人的刺似的,“我说过我不喜欢你。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你大可不必担心。”


    “不喜欢”明明该是个叫奚临宽心的话,可这几个字落到他耳朵里,奚临却一下更火了,当即被气得有点脑门发紧,“不喜欢你亲我干什么,你他妈咬我干什么?你他妈脱我衣服干什么,你嘴痒要磨牙是吧?!”


    兰朝生冷声道:“捂你嘴没有用,说闭嘴也没有用,有这一回你就记住了。”


    奚临被他这个剽悍的逻辑震住了,扑上去就想跟他拼命。


    他这回才刚刚挨着兰朝生的袖口就被人一把攥住了手,兰朝生拧着他的胳膊把他压下去,在他头顶冷冰冰地问:“你记住了吗?”


    奚临:“记你大爷!放开我!”


    “好好说话。”兰朝生摁在他肩胛骨的手又用了力,寒声道:“不要再胡说八道,别再让我听见你说‘结婚’‘生孩子’的话,别再违逆我,不准再说污言秽语。”


    “不准”“违逆我”几个字他咬字刻意放缓,像是个不容拒绝的强调。奚临抵死挣扎,“你谁啊?你凭什么……”


    “也不准再说‘凭什么’‘你是谁’。”兰朝生的声音自上而下打下来,像抽人的鞭,“现在,回答我,你记住了没有。”


    兰朝生用了力气,奚临被他摁得弯了腰,是使了大劲对抗才没跪到地上去。他被压着的地方生疼,这疼反而让他怒火越烧越旺。奚临要是甘愿被他摁下去那他就不是奚临了,他偏要和兰朝生犟,挣扎着想挺直背,后脑勺的头发都写着不情愿和不服气,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我偏要说,你要拿我怎么样?你少说三道四的管教我!你以为你是谁?”


    兰朝生摁着他的手猛然收紧了,看上去是很想把他掐死在手里。奚临被那一片疼激的眼睛发红,扭头朝他怒吼道:“现在,放开我!你听见了没有!”


    兰朝生没有说话,他面上五官沉默地隐在黑夜中,浑身上下都凝着层冷霜,似有实质。


    奚临在他的手掌心下,兰朝生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抓住过他。黑夜蒙着他的面孔,只能模糊看着他绷紧的下颌。他垂着眸子注视奚临,冷眼旁观内心蓬发的欲望,看着自己抓住他,困住他,捂住他的嘴,让他再也去不了任何地方。


    “我会好好对你。”兰朝生说,“我会照顾你,让你在山里也过得跟外面一样好。我只需要你在这里待一年,一年到后你爱去哪去哪,我不关心也不在乎。但在这里,你必须听话,必须收心。”


    “不要总和我说你将来想在外面怎么样。”他最后几个字简直像从齿缝中挤出来的,碾碎了强硬灌进奚临的耳朵里,“听清楚没有?”


    奚临抵着他的手腕竭力转了头,怒目而视,急火攻心。他正想拼尽全力从他手底下窜出去然后给这王八蛋一拳,紧接着,兰朝生忽然使力一按,力气巨大,奚临实在不敌,被按得两膝着地跪了下去,这就算是给兰朝生的一个“听清楚了”的回答。


    背上手一松,是兰朝生松开了他。奚临立刻回头,却只能看着兰朝生合上房门的背影。于是他对着这扇紧闭的房门愣了会,目瞪口呆,两眼发黑,跳起来想踹开他的门再进去和他大战一场,人到门前又刹住了脚,想起了兰朝生摁着他时那恐怖的力气,赤手空拳进去和他对战,赌上命胜率也基本等同于零。


    于是他使劲踹了一把兰朝生的房门,大吼:“兰朝生!!!”


    屋子里半点动静也没有,连个风声都听不着。奚临站在他门前,只觉得这一连串事情都十分莫名其妙荒唐可笑,罪魁祸首兰朝生尤为可恶。于是他接连又踹几脚,说:“神经病!你下个月自己去供灯吧!”


    无人答他。


    奚临闭了下眼,颤抖地把自己胸腔怒烧的气咽下去,脚下连连踹他的门。


    眼前的门忽然开了,兰朝生捧着个小黑罐子站在那,垂着眼瞧他,像个高大的索命阎王。奚临正要上去抽他,便看兰朝生两指往黑罐口上一放再伸到他面前,奚临就看见他苍白的指上停了一条通体青翠的壁虎,小指粗细,乖巧地缠在他指节上。


    奚临:“……”


    他蹭蹭蹭往后蹦了半米远,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看兰朝生冷静瞥了他一眼,将壁虎放回他那个蛊罐子里,合上了房门。


    奚临:“…………”


    这王八蛋!


    那夜后奚临言出必行,说不再搭理他就真的不再搭理他。每天天不亮就出门黑透了再回来,哪怕晚上兰朝生在院里等他奚临也会跟没看着似的快步进自己房间,然后打死都不再出来半步。


    他拒绝兰朝生给的一切东西,饭也不肯再吃一口。兰朝生只好找来了很多干粮放在显眼的位置,方便他饿了随时拿,当然,奚临也半口没动过。


    奚临当然不是已看破红尘练成了“辟谷”绝学,不吃饭他早就饿死了。他是每天在寨子里到处蹭饭吃,或者随机在班上挑个幸运儿“家访”。此人性格外向的吓人,哪怕语言不通两三句话也能迅速混到别人家里去,每回也都是被这家人高高兴兴送出去。


    不过两三天下来也就有眼尖的发现不对了,班里最先发现的是坐在第一排靠窗的阿布。苗头也相当显然——首先是奚临这两天明显情绪不佳,看得出来心里烦躁,脸上表情就不怎么好看。其次时不时偷偷或正大光明来巡视的兰朝生不见了。按着阿布的了解,族长再怎么忙也会每天抽空来看一眼,况且这段时间寨里还算太平,不至于三天一次都没出现,这明显不大正常。


    于是阿布推断出——这两人应当是吵架了。但这事就算被他看出来他也没什么话好说,一个是族长的私事他实在不敢多嘴,二是小夫妻他还知道为啥闹别扭该咋劝,两个男人又能是为了什么吵起来的?要是他多嘴问后奚临说了什么他不该听的,他回头会不会被族长把耳朵拧掉?


    但几天过后事态仍然不见好转,阿布实在没能敌得住好奇心,下了课以练习汉语为由将奚临留了下来,旁敲侧击问他:“奚小哥,你觉得我们南乌寨怎么样?你在这待得还开不开心?”


    奚临:“挺好,开心。”


    阿布:“那饭菜呢?跟你们外面的肯定不大一样吧,吃得惯吗?”


    “还行。”


    阿布终于问出了他的目的:“你觉得我们族长咋样啊?”


    “他?”奚临两眼一抬,冷冰冰地说:“神经病一个。”


同类推荐: 鸾春嫁给病弱木匠冲喜后侯门夫妻重生后逢春茎刺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红玫瑰和白月光he了坏了,冲着我无心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