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知楹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是醉酒后的遗留反应导致她出现了幻听。


    否则她为什么会听到傅溶月跟她提交往的事。


    抱着一定是这样的想法，路知楹晃了晃脑袋，将周围的大片问号感叹号气泡晃散后，她扶了扶鼻尖的黑框眼镜，像某种警惕的小动物迟疑地问。


    “……学姐，是我听错了吗？”她憋出那两个字，“交、往。”


    一定是的。她想。


    她望向坐在对面的傅溶月，眼睛里隐约泛着希冀和期待，可傅溶月的回答是完全相反的否定。


    “你没有听错。”


    路知楹惊得差点不小心弄倒手旁的玻璃杯，刚刚才晃散的问号感叹号气泡又冒了出来，一个接一个，一串接一串，挤压着她的思绪，令她陷入卡滞与僵化。


    ……交、往。


    …………交、往。


    ！！！！！！交往！


    她的情绪很少如此丰富，心思也全都写在脸上，根本不用猜，傅溶月安静地等待着她消化信息量，直到窗外传来钢琴声，路知楹才努力拼凑出回答。


    “我很普通，家境也很平凡，应该并不符合学姐家里人商业联姻的标准。”


    傅溶月见招拆招：“学妹很优秀，而且不会维系太久，我只是想以此拖延争取更多的时间。”


    “交往后不会打乱学妹原本的生活节奏，也不会让学妹承受口舌争议。”


    路知楹沉默了很久也给不出答案。


    -


    从一只雀餐厅离开，路知楹不想再麻烦傅溶月，坚持自己打车回去。司机开到半道，她又加了一笔钱让司机去德洛医院。


    她想再去看看那只受伤的流浪橘猫。


    夜晚十点，宠物医院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路知楹跟前台服务员说了声，乘坐电梯上到四楼的猫咪静养休息室。


    刚推门而入，橘猫就瞅见了她。


    “喵呜！”


    路知楹弯了弯眼眸，走到它的小窝前，隔着栏杆摸了摸它的脑袋：“有没有好一些呀？”


    猫听不懂，只是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路知楹柔声说：“我每天下课后都会来看你，要快点好起来哦。”


    面对动物们，她会收敛起疏离，露出性格底色里最善良、最柔软的一面，那双澄澈明亮的圆眸里淌着笑意，像一对熠熠生辉的宝石。


    猫虽仍然听不懂，但它能感受到她的善意与关心，于是又喵喵两声，像在回应她的每一句。


    休息室里还有三只同样受伤住院的猫咪，它们都在呼呼大睡，路知楹很小声地说话，像嘀嘀咕咕的鸟雀，直到橘猫又困顿地闭上眼睛，路知楹才噤了声。


    她看了一会儿，十点三十分离开了医院。


    十五分钟后回到宿舍时，任水秋和顾菱正在生死时速赶作业，见到路知楹回来，她们抬头打了声招呼，便立即继续埋头苦干。


    宿舍十一点门禁熄灯，路知楹洗漱完出来，在书桌前坐下。


    室内有供暖，她穿着薄层毛茸睡衣，去门口接了杯热水，回来打开手机聊天软件，她才发现傅溶月还没有领取她的转账。


    ——转账包括着饮品、衣服和吃饭的钱。


    而且、傅溶月在半个小时前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傅学姐：学妹，到学校了吗？]


    她连忙编辑答复。


    [到了。]


    [不好意思学姐，我没有看信息。]


    她喝了口热水，想了想又发了个小鳄鱼举牌说对不起的表情包。以前她很少用表情包，是家里的智能管家小布丁建议她——


    如果不知道说些什么，那就发表情包。


    如果反复纠结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那就再发表情包。


    总之，在小布丁看来，人类发明的表情包在社交中是万能的。路知楹非常相信，因为很多次的聊天中，在她发完表情包后，对方也会给她回一个表情。而在她没有学会这项社交技巧前，与她人聊天一般都戛然而止。


    因此，她的聊天软件里有很多路静给她挑的成套表情。


    比如小猫小狗小兔小熊小鸟……一切萌物。


    这个巧思放在傅溶月身上似乎也行得通，因为傅溶月很快就回了信息。


    [傅学姐：没事，早点休息。]


    路知楹迅速编辑：[学姐领了转账吧。]


    文字语言行不通，路知楹又用了表情包。


    [（小狗盯.jpg）]


    似乎再次奏效了。


    没过多久，傅溶月就领取了她的转账，并给她发来一个同款表情。


    [（小猫盯.jpg）]


    路知楹结合聊天背景做出判断：[（晚安.jpg）]


    “知楹！”任水秋发出求助，“你快来帮我看看这个格式对不对？最后的综述结论可以过关吗？”


    她写的是政治通识课的作业，路知楹凑到她的电脑前，帮她从头到尾扫过一遍后，又在末尾的综述结论修改了句话。


    “这样就可以了。”


    任水秋将书架旁的零食都塞给她：“谢谢知楹！！！我再检查一遍就发过去。”


    还没结束，一旁的顾菱也在哀嚎：“知楹啊！！来帮我看看这个微积分作业，十万火急，救救我！”


    于是路知楹在两人的座位上轮转。


    等两份作业都发过去后，被折磨得不轻的顾菱和任水秋终于松了口气，有了起身喝水的时间。


    路知楹睡前有阅读习惯，她坐在书桌前看了二十分钟的物理学书籍，熄灯正准备上床时，洗漱完的任水秋问她。


    “知楹，你明天有什么事吗？”


    路知楹答：“没有。”


    “那要不要跟我去做校外公益活动？”说完，任水秋低头看了眼手机，再抬头时歉意道，“抱歉，我刚说完就招满了。”


    “没事的。”


    手机振了又振，是闻桃在宿舍群聊里发信息。


    [心中无女人的桃：（群友们来迎接本大王.jpg）]


    [心中无女人的桃：知楹，我表姐说近期她要忙晚会和活动的事，请客就不必啦。对了，她悄悄给我透露其实是傅学姐帮的忙哦。]


    [心中无女人的桃：如果你真的有心要谢，那就感谢傅学姐☆v☆]


    在视频疯传时，路知楹第一时间联系了闻桃，闻桃在查清楚来龙去脉后又去联系了有论坛权限的滕然。因此，路知楹将这件事归功于闻桃与滕然，没有联想到彼时还未回电的傅溶月。


    ……居然是傅学姐吗？她想。


    任水秋看她在发呆，在群里问闻桃。


    [任水秋秋秋：大小姐桃，能再说清楚一点嘛？]


    [心中无女人的桃：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啦，反正我姐的意思就是那样。]


    [心中无女人的桃：别想太多啦，早睡早起明天见！]


    又是傅学姐帮的忙，路知楹看着信息滚动，觉得自己可能没办法不想太多，傅溶月帮了她很多次，但面对傅溶月提出的考虑‘假’交往，她……


    想到这些，路知楹又在书桌前坐下，点开了跟闻桃的单人聊天页面。


    她编辑文字，写写删删，删删写写，顾菱忙完见她还没上床，贴心地给她留了一盏夜灯。


    一条简短的信息终于编辑好，路知楹点击发送。


    [桃子，我能向你问一些有关傅学姐的事吗？]


    身为终极熬夜党的闻桃回的很快：[桃子？知楹啊知楹，按照岁数你应该叫我桃姐姐吧？]


    路知楹：[（小鹦鹉学舌.jpg）]


    [闻桃：好啦好啦，我不逗你玩啦。]


    [闻桃：问吧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路知楹斟酌编辑：[傅学姐家里一直催得很紧吗？]


    说好了知无不言的闻桃，五分钟后仍然没有答复。


    路知楹也没有干等，她刷完牙拿手机上了床，躺进温暖的被窝里，一边等待闻桃的回复，一边登录公网搜索嘉华市的上流豪门有哪些。


    搜了一会儿，也没有见到姓傅的家族。


    不过闻桃终于发来了回信。


    [闻桃：你指的是哪方面？]


    [闻桃：其实我并不清楚傅学姐的家庭背景，只有我表姐跟她是朋友。刚开学的时候，有好几个都想追傅学姐的朋友找我打探，我去帮她们探了探我表姐的口风，我表姐一开始什么都不说，后来有一次在家庭聚会上遇到，我缠着她问，她才告诉我傅学姐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路知楹看着信息思忖。


    如果傅学姐真的有喜欢的人，对方肯定也会喜欢她呀。毕竟……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吧？


    所以，闻桃信息里的‘喜欢的人’，应该就是傅学姐给家里的托词。


    于是她回复：[谢谢，我知道了（小鹦鹉点头.jpg）]


    她纠结地用被子遮住头，又露出来，翻了个身，像一朵反复颤动菌盖的蘑菇。纠结来纠结去，不知不知觉中就睡着了。


    另一边的公寓里，闻桃正一脸心痛地给表姐发信息。


    [姐！你让我干这种骗小孩的事，你还是当初那个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善良小女孩吗？]


    [我的良心好痛！可能要去医院挂个号，但兜里比脸还干净，姐你忍心看着一个为你们冲锋陷阵的女孩痛到昏厥吗？]


    一直到睡前，手机都没有动静。


    滕然回信后，闻桃已经困得迷糊，翻了个身没看信息就睡着了。


    -


    周一没有早课，路知楹去图书馆看了半小时书，在九点二十分前堪堪踩点进了教室。比起实验实践课，理论课的趣味性不高，好在大家都听得很认真。


    讲台上的老师点开悬浮屏，路知楹做好笔记抬眼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异变生物的照片。


    就像人类的异变仅基于腺体、信息素的分化，动植物的异变程度也相对轻微，远远没到末世小说里的夸张程度。


    在当前的动植物异变范围里，异变程度相对最重的是小型海洋生物。


    比如，西南海域有一种色彩绚丽的格斯水母，它们本不具备任何攻击性与毒性，但在经由检查排异后，检测员发现它们长出了牙齿。


    这一发现在当年引起了科学界的广泛关注。


    ……


    一连上了三节理论课，铃声响起时，路知楹还在看上传的异变生物图片。等同学们都走的差不多了，她才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食堂吃饭。


    下午只有两节课，上完课她打算去看看受伤的橘猫。


    这么想着，她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再戴眼镜之际，她从课桌里拿出手机，解锁一看才发现一个陌生号码给她发了很多信息。


    [你在上课吗？]


    [我今天才听同学说了你们学校论坛视频的事，她给我看了视频的截图，截图里表白的人是你对吗？]


    [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是你对不对？为什么不回信息？你在做什么？]


    ……


    [你为什么要向她告白？你不喜欢她，你们没有在一起，这只是误会对吗？小楹。]


    [不要装作看不见信息，也不要为了气我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我们都是beta，我们才是最适合彼此的人，小楹。]


    路知楹看到第二条信息就没看下去了。


    这熟悉的口吻令她立即锁定了目标，对方叫许仪敏，是她妈妈同事的女儿，因为是同龄人，加上两个母亲间有一定来往，她们自然而然就认识了。


    在外人面前的许仪敏优秀、开朗、落落大方……是挑不出任何错处的好孩子，路知楹最初也这么认为，直到认识半年后，许仪敏忽然向她告白。


    她拒绝了对方。


    一开始许仪敏还是会像普通朋友一样跟她相处，当时她顾及母辈之间的往来，就继续跟对方保持表面关系。她们算不上朋友，因为观念不同，此前她从来都没有觉得对方是自己的朋友。


    除了见面打声招呼，偶尔回复节假日祝福，其它不必要的往来，她都会拒绝。


    可渐渐地，许仪敏开始经常给她发信息，然后又道歉说对不起，消停一段时间够，又接着发信息告诉她，她不能和别人在一起，她们是天生一对，随后又道歉说对不起。


    她拉黑过对方，对方又会换别的号码来给她发信息，再接着跟她道歉……周而复始。


    直到入学考试考场失意，对方只能退而求其次去另一所大学，才完全消失了大半年。


    路知楹正要将这个号码拉黑，有个同学忽然返回教室找东西，并过来询问她怎么还不去吃饭？恰巧此时许仪敏打来电话，她跟同学一起离开教室说再见时，一不小心误触了接通。


    “小楹。”


    路知楹站在走廊上，听到这个声音就觉得反感，对方却还在继续：“视频是怎么回事？是假的对吗？你为什么要向——”


    大雨落下间，路知楹直接打断她：“是真的。”


    “真、的？”许仪敏拉长语调，“路知楹，你喜欢她？你们在一起了？”


    挂断拉黑前，她说：“对。不要再打扰我了。”


    -


    雨幕中，悬浮车飞驰而过。


    车厢里，滕然正在整理下学期交换的申请资料，从电脑面前抬头时，她注意到身旁人正在盯着显示屏看，眼睛一眨不眨，似乎还氤着点笑意。


    察觉到朋友的心情不错，甚至不仅不错，滕然笑着问：“看来有好事发生了，很开心吗？”


    按照以往傅溶月不会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但此刻她却应了。


    “嗯。”


    开心。


    因为显示屏里是路知楹发来的信息。


    [学姐，我认真考虑过了。]


    [我愿意帮学姐这个忙，会尽力而为。]


    [学姐有时间的话，我们聊一聊，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