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 31 章 出……出事了…………
浴池空间大, 稍有动静就会有回音,哗啦啦的水声里,掺杂的是青葙难以言状的轻泣, 似一把小勾子不住地往李建深心尖上勾。
因为失了发簪, 青葙长长的乌发浸在水里,随着水波不住晃动。
李建深抬手,用细长的指尖撩开覆在她面颊上的发丝, 青葙已经不知在池子里呆了多久,手臂已然没了力气, 弱弱地垂下来,挂在李建深的臂膀上。
又过了一会儿,那哗啦啦的水声终于停下,只余粗重的喘息。
“冷……”青葙缩着肩膀,喃喃开口。
“嗯。”李建深抱她起身,抓住衣架上的袍子分别往两人身上裹去。
青葙浑身酸软, 脑袋也是昏昏沉沉, 等意识回笼之时, 人已然在塌上。
她陷在被褥里, 回想着方才的情形。
她好似是被李建深抱回来的。
青葙不免稀奇,往常结束之时, 他可甚少管她, 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 不过她着实太累, 没有力气再想下去,连李建深什么时候掀起幔帐进来都不知道。
她只能意识到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经久不散。
青葙想睁开眼睛瞧他是谁,眼皮却似有千斤重, 慢慢的,她看见自己一个人走在渺无人烟的荒野上,四处尽是野狗和狼烟。
她的心慢慢地往下坠,只想赶快离开。
她被野狗追着跑了许久,终于累得跑不动了,这时有人在面前蹲下,朝她伸出手来,说:“阿葙,地上凉,起来,我带你回家。”
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青葙心中一喜,连忙抬起头去看,眼前却只有一具森森白骨。
青葙猛地惊醒,映入眼帘的正是李建深的脸。
她眼尾慢慢发红,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做噩梦了?”李建深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珠。
“嗯。”青葙点头:“一个很长的……噩梦。”
李建深捞起她,将她抱进怀里,青葙身子僵了一下,随后乖顺地将脑袋埋进他的肩窝。
李建深还沉浸在方才的那场爱欲里,见她这样依赖自己,抚着她的背道:
“梦而已,别怕。”
青葙额头抵着他的肩膀,想起梦中的场景,在李建深注意不到的地方,渐渐捏紧了被褥。
“嗯。”她将手臂搂上李建深的脖颈,李建深微微一怔,随后将手握上去。
她好似……与前些时日相比,更瘦了些,他一只手掌便能轻松将她手臂圈住。
“殿下。”他听见青葙唤他,不由道:“怎么了?”
“明日就开始画吧。”
李建深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知她说的是画像的事,见她手上冻疮未消,便道:
“还是等些时日,你这手如今不方便,等明日我叫御医再给你开些药膏,等你手好了,正好就快到年下,到时我也闲下来,那时候再画。”
他说完,自己也有些发愣,他不是爱同人交谈的性子,此刻却有耐心同他的太子妃讲这许多话。
李建深垂眼,看向青葙的侧脸,眸中染上一丝从未见过的温情。
青葙一向听从他的话,这次却罕见地道:“妾想快些,望殿下准许。”
李建深见她坚持,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说:“好。”
不过一幅画像而已,若是能让她高兴,他自然乐见其成。
***
往后几日,青葙便一直忙着画像的事,只不过李建深白日里都很忙,青葙手上有冻疮又不方便,因此便画得有些慢。
一日,李义诗过来找她,看见那未成的画像,不由道:“这画的是谁?”
柳芝在一旁笑道:“回五公主,自然是太子殿下。”
也是,听闻李建深这些日子日日宿在青葙这里,她一向又对李建深一往情深的,这画像不是他还能是谁?
李义诗撇撇嘴,没了兴趣,往炭盆边伸出一双手去烤火,喃喃道:
“我瞧着,画得也不大像。”
青葙的手一顿,没吭声。
柳芝在一旁搭腔:“太子妃的手还伤着,画成如今这样六七分相似已经很好了,而且公主您瞧,那眉眼还没画上呢,等画上了,一准同太子殿下一模一样。”
青葙撂开了画笔,垂下眼帘。
烤着炭火,李义诗身上不似来时冰冷,她对李建深厌恶未消,听见柳芝的话,只觉得无聊,便嗤笑一声,道:
“我管它像是不像,反正我是不想看到他那张脸,一会儿等他来了,提前告知我一声,我也好快些溜走,免得跟他撞见。”
整个宫里,也就李义诗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嫌弃太子殿下。
柳芝看向青葙,眼中带着求救的意味。
青葙用热水净了手,示意柳芝下去,走到李义诗身边同她一起烤炭火。
“公主近日去瞧过太后没有?”
李义诗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走,“去看了,皇祖母的身子……”她眼圈有些发红,“御医说若是能熬到明年春天,或许会好些,若是不能……”
她有些说不下去。
儿时天下大乱,李弘忙着四处打仗,是太后将他们兄妹几个养大,当时大哥李建深同太后最是亲近,她同二哥李纪元不服气,时常为了争宠在太后跟前各种耍宝撒娇。
如今一晃,已经许多年过去了,李纪元被关进了大理寺,她同李建深关系势同水火,而太后也病入膏肓。
一切都变了。
李义诗难得有些伤感,她抬头握住青葙的手道:
“听说长安城外头那座菩提寺最是灵验,你陪我去一趟吧。”
为了给太后祈福,青葙自是愿意的,只不过那画怕是要往后延迟,她想了想,点点头:“好。”
她同李建深说了此事,李建深没说什么,只嘱咐她快去快回。
“我这几日事忙,等闲下来再陪你去一趟。”
他一直为太后的病情挂心,遍寻天下名医进宫,却始终不见她有起色。
青葙有些不太习惯李建深这几日突如其来的若有似无的亲近,不过她没多想,只是点了点头。
去菩提寺的那一日是个难得的晴天,青葙跟着李义诗一同进殿去拜神佛,烟雾缭绕间,青葙虔心下拜,双手合十,期望佛祖能保佑太后身体安康,福泽百年。
出去的时候,好巧不巧,正遇见卢听雪。
她瞧起来有些憔悴,被婢女搀扶着,走路都有些虚浮,瞧见青葙和李义诗一起从寺里出来,面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是盈盈屈膝行礼:“见过太子妃,五公主。”
李义诗叫她起来,微微蹙眉,看着她道:
“卢娘子,几日不见,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憔悴了这许多?”
卢听雪微微苦笑,状似无意地看了青葙一眼,随即又收回视线。
“无事,不过是前些时日受了场风寒,不打紧。”
风寒?那不是三个月前秋猎时候的事么?这么久了还没好?
李义诗心中困惑,便道:“既然身子不好,这么冷的天还出来做什么?合该仔细养着才是。”
卢听雪摇头道:“听闻太后身子不好,殿下又忙于朝政,无暇到此祈福,是以我只好特意走这一趟,祈祷太后福寿绵延,永享安泰。”
这话听着着实别扭,好似她才是太后的孙媳一般,李义诗不禁扭头去看青葙。
青葙面无波澜,对着卢听雪道:“娘子诚心,定能感动上苍,叫太后好起来,只是娘子还是要保重身子为好。”
卢听雪道:“太子妃说的是。”
几人寒暄过后,也就顺势告辞,然而青葙和李义诗还没走远,便听见身后‘噗通’一声,紧接着便是婢女的喊叫声。
“娘子——!”
青葙转过头去,只见卢听雪正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她赶忙吩咐人去扶她起来,然后将她扶到自己的马车里去。
李义诗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她可是卢听雪,你确定要救她?”
青葙点头:“自然要救,不然日后殿下问起来,只怕是说不清楚。”
她不知道李建深到底同卢听雪闹了什么矛盾,但她毕竟是他心尖上的人,若是她此刻袖手旁观,只怕事后,李建深会不大高兴。
她手上那幅画像还未完成,若他生气不再到丽正殿中去,那她便是得不偿失。
而且她瞧着卢听雪确实身子虚弱,若她不救,于良心难安。
她对跟着的一个侍卫道:“派人回城请个大夫来,再去宫里告知太子殿下,就说是卢娘子晕倒了,快去!”
马车行得慢,而且颠簸,卢听雪的身子怕是受不住,只能派人回去叫人来。
“是。”那侍卫领命去了。
李义诗在一旁叹了口气,对青葙道:“你啊,真是有够笨的。”
竟然这么帮自己的情敌,卢听雪这个样子,李建深来了,可不要心疼死了,到时两人重新和好,对她自己有什么好处?
青葙当没听见这句话,叫卢听雪的婢女进马车侍候她,自己跟了李义诗进了另一辆马车。
东宫内,李建深正在处理政事,见自己派去给青葙的侍卫回来,不禁问:“太子妃呢?”
那侍卫快马加鞭回来,累得气喘吁吁,只道:
“殿……殿下,出……出事了……”
李建深只听到这里,便猛地起身,抬脚就往外走,冯宜跟在后头喊:“殿下!氅衣——!”
李建深像是听不见似的,出宫骑着马就往菩提寺跑。
32. 第 32 章 难道他喜欢上了太子妃?……
冬日里, 守承天门的士兵正在等着人过来交接,守了两个时辰,手都快冻掉, 他们哈着热气, 迫切想回去吃碗热腾腾的面来暖暖身子。
忽听不远处响起一阵急切的马蹄声,直奔承天门而来。
一小兵道:“头,要不要拦下?”
紧接着头盔上便挨了一拳, “拦个屁!没看见那是谁么?跪下!”
那小兵捂着头盔打眼看去,却见骑在马上飞奔而来的不是别人, 正是他们的太子殿下,吓了一跳,当即以军礼跪下。
李建深在他跟前飞驰而过,不到片刻,又有一对人马紧跟着李建深出城,看打扮, 应当是他的亲兵。
等他们的身影全都远了, 士兵们才敢起身。
“太子殿下怎么这时候出城?可是出了什么事?”
“瞧着像是往东南方向而去, 难道是去菩提寺的?”
“我瞧着多半是, 那卢娘子不是几个时辰前才去了哪儿烧香拜佛,到如今还未归, 殿下多半是去找她的。”
“瞧把你给机灵的, 太子妃和五公主今日也去了菩提寺, 你怎得不说去找她们的?”
众士兵哈哈一笑, 其中一人道:
“这三位贵人里头,能让太子殿下如此急切,不乘车辇只带少量亲兵策马出城的,除了卢娘子还能有谁?”
五公主也就罢了, 即便闹得再僵那也是兄妹,至于太子妃……
“哎……”
有卢娘子在,她便只余一声叹息罢了。
统领他们的长官恰好过来听见他们的谈话,不免竖起眉毛。
“我瞧你们是闲得慌,如今在这里随意谈论主子的私事,方才凡是张口的,午饭过后一律去挨顿鞭子!”
众士兵知晓自己犯了错,不敢再多言,私下随意议论太子,挨顿鞭子已经是轻的了,于是领命跪下:
“是,属下知错。”
……
李建深快马加鞭,一路未曾停歇,不到半个时辰内便赶到菩提寺外。
他还未下马,便远远瞧见侍卫们围在几驾马车四周,许是见到他来,纷纷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
青葙的马车停在路边,李建深飞快下马,不发一语,快步走过去,一把掀开了厚厚的帘帐。
“殿下!?”
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青葙,而是卢听雪同她的婢女烟雨,烟雨像是极为欣喜的模样,道:
“太子殿下您可算来了,我家娘子她——”
“太子妃何在?”
李建深的问话带着隐隐的压迫,烟雨听见这话不免愣住。
“什……什么?”
太子殿下难道不是为了她家娘子来的么?见她人事不省躺在这里,为何连问都不问一句,一开口先问的却是太子妃?
她张了张口,还要再说什么,李建深却已经没了耐心,一把放下了帘帐。
烟雨呆愣住,回首去瞧躺着的卢听雪,却见她慢慢睁开双眼,对她道:
“太子殿下……是不是来了?”
烟雨咬着唇,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点了点头,道:“娘子安心,殿下待会儿就来看您。”
卢听雪微微放下心来,她就知道,她若出事,李建深不会无动于衷。
而此时的马车外,李建深还在寻找青葙的身影。
他抿紧嘴唇,朝着李义诗的马车大步走去。
青葙早听见外头的动静,却没有出去。
李建深是来找卢听雪的,她做什么要去凑热闹,还是呆在马车里,等他将卢听雪安排妥当再讲。
她正捧着茶杯暖手,不想忽然听到一阵环佩声响,伴随着脚步声朝她这边走来,越来越近。
青葙的手一顿,很快便看见那帘帐下方出现一只手,那手指洁白纤长,大拇指与食指交界处有一道深深的印痕,瞧着像是手握马鞭太过用力留下的痕迹。
她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见那只手顷刻之间将帘帐掀起,因为动作过快,带进来一阵冷风,将青葙额角的碎发吹起。
李建深的面孔突然出现在视线里。
他的眼中隐隐带着一种青葙从未见过的急切,在看到她之后,那急切缓缓退去,慢慢化作一股缓缓的细流,仿佛松了一口气。
青葙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
她缓缓放下茶杯,对着李建深微微欠身行礼:“殿下,卢娘子在那边的马车里。”
她以为李建深是找错了马车,因此特意探出身子,抬手指了指。
没成想手却被李建深一把握住,青葙一愣,不知他是怎么了。
李建深那双漆黑的眸子看着她,将她从头到尾细细打量了一遍,才道:“你没事?”
青葙摇了摇脑袋,道:“妾无事,是卢娘子有事。”
接着,她便将今日遇上卢听雪以及她晕倒之后的事讲给李建深听,最后道:
“殿下既然来了,那便快去看看她吧,妾同公主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先回宫了。”
不知为何,她讲完这句话,李建深忽然加重了手中力道,将她的手掌攥紧。
呼呼的冷风直往马车里吹,李义诗被冻得打了个喷嚏,她口中哈欠不断,不满道:
“我说太子殿下,太子妃都说了卢娘子在那边的马车上呢,您一直呆在这儿算是怎么回事儿?还有,能麻烦您将帘帐放下么?”
她都要被冻死了。
说着,她又打了个喷嚏。
李建深却全然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只静静地看着青葙,企图在她脸上看出一些委屈,难过,或者是言不由衷,然而……
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是真的希望自己到卢听雪身边去。
不应当是这样,不应当的。
李建深的手微微松开,青葙趁势将手从他的手掌里挣脱出来。
“殿下,那我们便先行离去了。”
见李建深一直不说话,青葙便又行了一礼,抬手将帘帐放下。
李建深看着青葙的脸一点点隐没在帘帐后头,终于慢慢消失不见。
“吁——”
冯宜终于赶了过来,他抱着李建深的大氅下马,环顾四周,终于看见李建深的身影,连忙将氅衣抖开,披在他身上。
“殿下,天冷,您怎么站在这儿?若是冻坏了可怎么好?”
他见李建深一直往官道上瞧,只见那里一望无际,除了两侧光秃秃的杨树,什么都没有。
***
李建深还是将卢听雪送回了梨园,他听着御医对他禀报卢听雪的病情,默不作声。
“殿下,按说卢娘子只是身子虚而已,可这三番两次地晕倒,臣医术不精,也查不出什么原因。”
李建深点头,等御医走了,他对冯宜道:
“去查查,看卢娘子除了御医给开的药,寻常都还吃些什么。”
冯宜心头一凛,看来太子是对卢娘子的病有所怀疑,也是,她这病也太古怪了些,专挑时候晕倒。
卢听雪在寝殿里等了许久,都等不到李建深过来,不免觉得奇怪,她刚要坐起来,便见烟雨从外头进来。
她问道:“太子殿下呢?”
烟雨咬了下嘴唇,一直不吭声。
卢听雪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她稳了稳心神,道:“你直说就是。”
烟雨飞快地眨动了几下眼睛,低下头道:“回娘子,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走了。”
卢听雪眼睫猛地一颤。
走了?
怎么会?往常李建深从来不会丢下她不管,这次他怎么走了?
定是发生了什么。
她开口询问,烟雨便将在马车里发生那一幕告知了她。
“殿下他先问了太子妃?”
烟雨艰难点头,准确来说,是只问了太子妃,瞧那样子,好似是冲着太子妃而不是她们娘子去的,可这样的话说出来太过伤人,烟雨不敢告知卢听雪。
卢听雪终于头一回在心中产生一丝慌乱。
王氏只不过是她的替身而已,太子怎么可能会关心她?
定然是哪里弄错了,一定是。
可是回想起这些日子李建深对她的态度,还有宫里的传言,卢听雪心中的慌乱愈发浓厚。
她一直觉得李建深同她之间隔着一层什么,但因为知道他的性子便没有在意,近些日子,她只觉得李建深同她越来越疏远,平日里除非她真的出事,否则他甚少会来瞧她。
她只以为是因为临近年关,李建深愈发忙碌的缘故,如今听了烟雨的话,心中却暗暗有了一个猜想。
难道他喜欢上了太子妃?
这怎么可能呢?
卢听雪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李建深是天潢贵胄,而太子妃王氏不过是从市井里长大的野丫头,他怎可能对她倾心?
可是越觉得不可能,心中却越是慌乱。
卢听雪攥紧手中的被褥,闭上了眼睛。
***
青葙从菩提寺中回来之后,以为李建深今夜会照旧在梨园陪卢听雪,所以便早早关了门,站在桌前看那幅未完的画像。
她的手指在画像的额头上轻轻划过,扫掉落在上头的一只小虫。
眉眼还未画上,青葙却盯着它,仿佛能看到画像完成之后的样子。
她正打算收了画,却听见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青葙头也不抬,道:“是柳芝还是樱桃,可是有什么事?”
话说完,久不见应答,青葙只好扭头去看,却见是李建深正站在门口,眸色幽深,正静静地看着她,穿的白日间那身衣服,只在外头披了件大氅。
青葙微感意外,“殿下?”
李建深身后的门被宫人关上,他见青葙开口,便缓步走过来,在长桌另一侧停下。
“我回来,你不高兴?”
他的声音仍旧淡淡的,叫人听不出里头的情绪。
青葙摇摇头,“不是,只是有些意外。”
意外?李建深垂下眼眸。
他白日里以为她出事,飞奔过去找她,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才终于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他因为她而害怕、不安,可是这些,她好似一丝都没感受到。
李建深胸中那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气闷又在折磨着他。
他朝青葙伸出手,“过来。”
青葙一愣,想先将手中画给收好,可是李建深却好似等不及似的,一把将她拉了过去,按在桌前。
他在她身后,掰过她的下巴要吻她,却被她躲开,吻落在耳垂上。
李建深这才忽然想起,他们在做这件事之时,从来未曾亲吻过。
他问她:“不喜欢让我吻你?”
青葙身子一凛,没有吭声,只是将画推远些,免得碰到它。
李建深注意到她的动作,心里忽然一软。
她这样爱护他的画像,心里还是有她的,他不应该弄疼她。
他将青葙转过来,捧着她的脸,道:“我在这儿,看我。”
青葙的视线扫过他眉心的朱砂痣,点了点头,然后被李建深抱着往床榻上去。
青葙缩在李建深的臂膀里,看见桌上那幅画像的画轴慢慢滚动,然后‘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33. 第 33 章 “咱们要个孩子。”……
寂静的大殿里, 画卷掉落的声音异常清晰。
青葙赤脚跳到地上,将李建深推开,身影像一只小雀, 飞快往外头走去。
经过方才那一遭, 她身上只有一件亵衣松松垮垮斜挂在臂膀上,外头虽燃着炭火,但到底还是冷。
可是她却压根无暇顾及这些, 眼中只有掉落在地上的那幅画。
青葙手撩开重重帐幔,三步并两步走, 扑到地上,看到画像安然无恙后,方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这么在意这画像?”
身后忽然响起男人的声音,因为刚经历过一场情.事,嗓音里还隐隐带着一股爱欲。
青葙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拢了拢身上快要掉落的衣衫, 将那画卷小心地卷动收起。
“嗯。”她轻轻点头。
很在意。
李建深说不上自己如今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看着青葙的背影, 只觉得古怪。
明明他人就站在这里, 可是相比较他这个真人而言,他的太子妃好似……
更在意那幅画像。
不远处的烛火忽的‘噼啪’一声, 爆出一个火花, 烛火不住摇曳, 将两人的身影映照在宫墙上。
外头又起了冷风, 呼呼刮过外头的树枝,听着那声音,寝殿里的凉意仿佛更盛。
李建深弯腰将青葙抱起来。
“外头冷,咱们进去。”
青葙见那画像已经被妥帖放好, 才将脑袋安放在李建深的肩膀上,说:“好。”
床幔撩起又落下,遮住里头的春光,青葙的衣衫掉落在地,乌发铺满床榻,在不断的起落间抚摸李建深的眉眼。
李建深垂眼看她,直视青葙的眼睛,只见在那浓浓的情.欲里,似乎还掺杂着一丝悲凉。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看到这些,来不及细想,只能加重手中力道,更用力地将她抛向那高不可攀的地方。
在青葙高低起伏的泣声里,轻声询问:
“爱我么?”
青葙没有听到。
李建深也不再开口,方才那个问题更像是他的临时起意。
他俯身吻住青葙的唇瓣,这次,他没再让她逃脱。
……
当一切都静下来之后,青葙趴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她微垂着双眼,任凭李建深打量她。
帐内满眼是凌乱的床榻,带有一股情.事结束之后的特殊气味。
李建深爱洁,往常从忍受不了这个,青葙以为他会很快离开,却不想他在那里坐着,一直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看到天荒地老。
这个时候,青葙忽然在想,不知道他看卢听雪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
青葙觉得自己有些无聊,竟然会去想这种事情。
她动了动有些发酸的双腿,觉得有些难受,随意拽过床头一件衣裳盖在自己身上。
李建深却忽然凑了过来,一只手隔着衣衫覆在她的小腹上。
“那药往后就不必喝了。”
青葙一愣,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禁抬头去看他。
李建深单手将她抱到身上,抚着她的脊背淡淡道:
“咱们要个孩子。”
青葙的身子猛地一僵,神色有些茫然。
李建深似是毫无察觉,抱着她,将下巴抵上她的头顶。
他不喜欢小孩子。
可是方才看着青葙的时候,他忽然想,若是有一个拥有两人血脉的孩子,好似也不错。
那样的话,他心底里那股不知从何处冒出的不安与古怪,说不定就可以压下去。
青葙坐起身来,问:“殿下不是不想叫妾生孩子?”
李建深以为她在委屈,毕竟当初是他主动要她喝避孕药的。
他滚了滚喉咙,道:“那是从前,往后不一样,你放心。”
他们往后会有许许多多的孩子,不会再叫她喝那苦到要命的药汤。
他不知道的是,青葙倒宁愿同从前一样,她不知李建深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改了性子,想叫她给他生孩子。
她垂下眼,一只手慢慢往自己小腹上摸去,默不作声。
床账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多时冯宜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
“殿下,给太子妃的药熬好了,您看——”
他刚想问青葙要不要现在喝,便听李建深道:
“不必了。”
冯宜一愣,一时没懂他是什么意思,斟酌着问道:
“敢问殿下,往后这药……”
李建深在里头撩开青葙脸颊边的一缕湿发,沉声道:“都不必送了。”
“是。”
外头冯宜垂首行礼,抬抬手,示意端药的宫人下去,然后随手关上了门。
他将拂尘挂在臂弯里,搓着有些发凉的双手,忍不住在心内感慨。
太子妃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说不定今晚会高兴得睡不着觉,恐怕过不多久,东宫里就要添一桩喜事喽。
夜里,青葙的确是睡不着觉,不过是愁的。
因为晚上同李建深那一场荒乱,她身体累得够呛,脑子却乱得要命,一丝睡意也无。
她真的要给李建深生孩子?
青葙将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眼中尽是茫然。
有了孩子,她同李建深的牵绊就会更深,可他只是……只是……
那个人的替代品罢了。
青葙歪头,在这夜里看向李建深的脸,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翻身,拉过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脑袋。
须臾,李建深睁开眼看向她,那漆黑的眸子闪过不知名的情绪,目光仿佛要穿透那层被褥看清里头人的那颗心。
等到外头隐隐传来打更声,李建深才恍然察觉,已经卯时了,外头的天也要亮了。
他的手往青葙探去,突然顿住,又慢慢地缩回,然后掀起被褥下榻,出去了。
***
后来的几天,李义诗过来找青葙之时,发现她有些不对劲,经常同她说着话,便开始发呆。
李义诗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道:
“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我那好阿兄又对你不好了?”
青葙摇摇头。
“那就是他又去看卢听雪了?我就说过了,他这个人靠不住——”
青葙又摇头,不过听李义诗说起卢听雪,她便道:
“公主可知殿下同卢娘子闹什么矛盾了不曾?”
“闹矛盾?”李义诗拿着青葙新打的络子看了看,道:“怎么这么问?”
她身子一躺,歪在摇椅上,随着摇椅不住晃动。
“那两个人一个比一个闷嘴葫芦,且那卢听雪如今要依仗我那阿兄在京里过活,自然不会违背他,至于太子殿下么……”
她想了想前几日卢听雪晕倒,李建深的模样,心里也觉得古怪,他当日好像知道卢听雪在哪儿,却偏偏一个劲儿拉着青葙说话,她们走的时候,好似还很是不高兴。
李义诗猛地坐起来。
李建深这些日子好似是不大对劲,她歪头瞧向青葙,眯起了眼睛。
青葙:“公主怎得如此看我?”
李义诗突然一笑,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意外。”
难不成宫中的传言竟是真的?
不过这都不关她的事,李义诗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她刚从军营里出来,同里头的士兵切磋了几下,如今浑身都透漏着舒坦。
“行了,我在这里也待得够久了,该去瞧瞧皇祖母了。”
说起太后,青葙道:
“太后瞧着精神头是比前几日好些。”
李义诗点点头,那菩提寺果然灵验,往后她怕是要多去几次才好。
她起身往门外走,忽然顿住脚步,回头又瞅了青葙几眼。
“你真没什么事?”
不会是胃疾复发了吧?
青葙摇了摇头,道:“真没事,公主放心。”
李义诗点了点头,出去了,等走到走廊时候,瞧见青葙的小宫女樱桃怀中抱着一大堆东西过来,不免道:
“这是去哪里打牙祭去了?带回来这么多好东西,叫本公主瞧瞧。”
说着就要上手。
谁知那樱桃似是被吓了一大跳,慌忙躲开,抱着东西不撒手。
“见……见过公主。”樱桃有些磕磕巴巴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从一些相熟的姐妹那里讨的小玩意儿罢了,哪里能入公主的眼……”
“这么小气?”
李义诗轻哼一声,道:“好,本公主不拿你的东西,小樱桃,以后我有好吃的好玩儿的,也没你的份儿。”
谁知樱桃却不为所动,点了点头,“公主说笑了……”
不对劲。
李义诗暗自皱起眉头,这樱桃平日里可馋得很,也不是个小气的人,今日是怎么了?
她神色未变,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樱桃的肩膀,然后便走了。
樱桃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方才松了口气,抱着手中东西悄悄进了青葙的寝殿。
“拿回来了?”
樱桃点头,从一堆东西里掏出一个用绢布装着的小包裹来。
打开来,竟是一堆药材。
“殿下,这是从几个嫔妃宫里搜罗来的,她们用不完,便随意扔在外头,奴婢便去取了来。”
宫中嫔妃,并非人人都有生育资格,那些身份不够的,皇帝李弘也不准她们生下皇嗣,是以她们宫中常年备有避孕药材。
青葙点点头,道:“将这些收起来,每次殿下来了便熬上,就说是给我治胃疾。”
樱桃有些犹豫:
“殿下,您真的要这样做?”
太子好不容易准许太子妃不必避孕,换做旁人,可不要高兴得跳起来,可偏偏她们太子妃,竟还要主动喝那药。
她属实有些弄不明白青葙到底在想什么。
青葙点点头:“别问了,照做就是。”
樱桃只得称是,她正要拿着东西离开,却见李义诗已经闯了进来,当即被吓得手有些不稳,差点将药材丢出去。
“太子妃,这是什么?”
李义诗指着樱桃怀中的东西。
青葙叹了口气,示意樱桃出去,关上门,转身对李义诗道:
“公主不都听见了么?又何必明知故问?”
34. 第 34 章 她不愿生他的孩子。……
李义诗平日里总是吊儿郎当, 一幅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此刻却分外认真。
“是,我听见了, 可还是想确认一遍。”
青葙在胡床上坐下, 捡起未打完的络子,点点头:“就是公主想的那样。”
她面容平静,声音温和, 好似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义诗原本可以不管这件事,只当不知道就成, 但这些日子以来,她自认同青葙也算是有些交情,自然看不得她这样断送自己前程的举动。
“你糊涂。”她皱眉道:“你吃那劳什子药做什么?”
青葙身为太子妃,至今没有子嗣,已经招致某些人非议了,要不是着实畏惧李建深, 知道他不喜, 如今那些想往李建深身边塞侧妃和姬妾的人怕是都要把东宫的门槛给踏破了。
更何况, 还有一个卢听雪在外头虎视眈眈, 这种情形下她不想着怎样快些怀上皇嗣,反而喝那专门避孕的汤药, 真不知她在想什么。
见青葙不吭声, 李义诗又道:
“你知不知道, 那药伤身, 寻常都是给些身份低贱的嫔妃吃的,你身为太子妃,何苦这么糟践自己?”
青葙将打好的坠子往李义诗腰间比了比,觉得短了点, 便又重新低头打了起来。
“公主,那药我已经吃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李义诗刚要皱眉头,忽然意识到什么,问道:
“不会是太子……”
青葙点了点头。
李义诗当即从胡床上猛地站起,道:“这个王八蛋!”
他就算再不喜青葙,也不能喂她喝那种东西,那东西有多伤身子,他能不知道?
李义诗抬脚就要出去,青葙赶忙丢下络子拉住她的手臂,“公主。”
李义诗扭头看她。
青葙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将她重新推到胡床上坐下,将打好的络子系在她的腰带上。
李义诗低头瞧了一眼,道:“丑死了。”
她嘴上虽然嫌弃,但到底没有摘下来。
青葙莞尔一笑,重新坐下,给两人分别倒了一杯茶,道:
“从前是太子殿下要我喝,可是这次,却是我自己要喝。”
李义诗不解,青葙自嫁入东宫以来,被李建深百般忽视、下面子,仍旧对他一往情深的模样,可是如今却不愿为他生孩子。
她想起后宫的那些妃子,无论是不是真心喜欢李弘,哪一个不是想着法的想怀上皇嗣,为他生儿育女,好巩固自己在宫中的地位。
似青葙这样的,她从未见过。
“为何?你是要报复他?”
李建深如今显然越来越喜欢青葙,不然也不会撤下那药,难道青葙是想以此来报复他从前对自己的冷淡?
除了这个,李义诗着实想不出别的理由。
青葙听李义诗说的实在不着调,便摇摇头,捧着茶杯道:“不是,公主想多了,我只是……”
青葙垂下眼,道:“想要一切维持原状罢了。”
维持原状?
李义诗有些听不明白。
一墙之隔的密室里,李建深已经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两人的谈话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他垂着眼,整个人笼罩在无尽的黑暗里,密室里的那丝光亮仿佛永远无法照到他那里去。
他想要抓住什么,却发现自己身上一无所有,连一直跟着他的那把象牙扇都不在身边。
最终,他只能握起拳头,然后又松开,如此反复,以缓解他内心的烦躁与阴郁。
她不愿生他的孩子。
这句话反反复复在李建深的脑海中响起,像是一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绳索,在他的身体里打结,然后慢慢收紧,肋得他喘不过气来。
隔壁的谈话声已经消失,想必是李义诗已经走了。
李建深看着眼前的密室门,垂下眼睛,只要他轻轻一推,他就能从这里出去,出现在他的太子妃面前。
可他没有这么做。
不知过了多久,李建深终于转身离去,他手持一盏烛灯,沿着昏暗的密道一直往前走。
那密道今日仿佛尤其的漫长,怎么都走不到尽头似的。
终于,前头有了一丝光亮,是从承恩殿里透进来的日光。
李建深将烛灯随手放置在灯架上,然后推开了眼前的门,在那门关上的一刹那,灯灭了。
“殿下。”
冯宜见他终于出来,松了口气,抬手将他身上的氅衣取下挂在衣架上。
他见李建深神情,便知他此刻心情糟糕,不免暗自猜想他在密室里听见了什么。
“禀殿下,您前些日子派人去关东查太子妃的旧事,已经有些眉头了,要不要叫人进来回话?”
李建深不吭声,坐在那里,仿佛入定了一般。
冯宜不敢打扰他,安静地弯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李建深才睁开双眼,那眸子幽深沉静,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仿佛方才的燥郁只是冯宜的错觉。
他问:“我对太子妃是不是真的不好?”
这问题太过尖锐,可主子问话,做奴婢的不能不答。
冯宜只能斟酌着用词,刚要开口,便又听李建深道:“我要听实话。”
冯宜一怔,垂首恭敬道:
“从前殿下事忙,难免有顾不到的地方,如今,殿下待太子妃自然是不一样。”
李建深垂眸,突然嗤笑了下。
“看来确实不好。”
是啊,当初他只当她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新婚夜便抛下她,在外头一待就是半年,后来之后又三番两次的为了卢听雪弃她于不顾,还让她喝那种药。
或许,真的像李义诗所说的那样,她是有点怨他的。
所以,她说不定真的在不动声色地报复他。
他下意识地将其他可能排除,只以为这是从前他对她不好的报应。
准确的说,他在逃避。
李建深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可还是选择这么做,他在清醒地看着自己一点点沉沦。
青葙……王青葙……
李建深眼前又浮现起她的面容,他闭上双眼,指尖有些泛白。
“叫那个人先回去吧,我如今不想见他。”他突然道。
冯宜知道他指的是门外要禀明太子妃情况的那个探子,应声称是,又问:
“请殿下明示,可否还要继续查下去。”
李建深沉默良久,终于轻声道:“查。”
“是。”
……
李建深下午照常与青葙一同去看望太后,太后瞧见他们两琴瑟和鸣的模样,不住点头,道:
“你们日日来瞧我,都把我瞧老了。”
殿里众人都笑起来,气氛甚是融洽。
青葙道:“这倒是我和殿下的不是了,可若是我们不来,太后又要念叨,到时候伤心落泪,可不惹人心疼么?”
太后‘噗嗤’一声笑出来,她今日精神头好些,有了力气,指着青葙笑骂道:
“你这丫头,近来嘴上越发不饶人了,雀奴,还不管管你媳妇?”
李建深微微勾唇,可笑意却没达到眼睛里去,他看着青葙,没有说话。
太后身边的嬷嬷大着胆子道:“哟,太后您瞧这对小夫妻,眼神半刻都离不开对方,说不定什么时候啊就有好消息了,您啊,很快就有曾孙或者曾孙女抱喽。”
李建深察觉到在听完这句话后,青葙带着笑意的嘴角微不可查的一僵。
他垂下眼帘,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将手中茶杯捏得紧了些。
太后虽精神头好些,但到底是患病之人,身子容易疲累,于是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都散了。
青葙同李建深一道回了东宫,一路上,青葙察觉到李建深好似一直在盯着自己看,她回望过去,面带疑惑,李建深又将视线移开。
到了东宫,青葙对李建深行了一礼,正要一个人回丽正殿,却见李建深跟了上来。
她意外道:“殿下不是还有公务要处理?”
此时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往日这个时辰他都在处理公务。
李建深抿了下唇角,“你不希望我去?”
青葙眨了下眼睛,她总觉得李建深今日有些奇怪,可到底哪里奇怪又着实说不上来。
李建深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静默片刻,找了个理由:
“不是要画像么?我今日还有时间,走吧。”
说着,便抬脚往丽正殿里走去,青葙看着他的背影,呆愣了一会儿,随后快步跟了上去。
……
丽正殿内,青葙拿着画笔画像,她的视线仔细划过李建深的眉眼,看了一会儿之后,突然与李建深的视线相撞。
那视线仿佛带着无边的灼热,又好似带着不尽的冷意,叫人说不清,道不明。
青葙愣了一下,随后垂首,左手指尖摸上画像。
就是这样的眉眼,她想,让她永远忘不掉。
“过几日便是年下,我带你出去一趟。”李建深看着她,忽然开口。
青葙抬头:“去哪里?”
“去曲江池放孔明灯。”
曲江池畔,每到新年,便有数不清的男女在夜晚点燃孔明灯,祈求家人平安,姻缘美满,这项习俗前些年因战乱荒废,大周建立以后,又渐渐兴起。
他的太子妃出身市井,嫁进东宫以后,便没怎么出去过,应当会喜欢。
然而青葙看起来却不像他想象的那样高兴,她放下笔,道:
“殿下不陪着卢娘子么?”
李建深呼吸一窒,滚了滚喉咙,道:“你是我的太子妃,我自然要陪你。”
他想说他对卢听雪并非所谓的男女之情,可是若话说出来,便好似在为自己从前的行为开脱。
他只能道:“你放心。”
青葙好似并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将画笔放下,再也画不下去。
夜里,李建深难得只是搂着青葙入睡,并没有做什么。
青葙被他从背后抱在怀里,睁着眼睛,没有睡意。
寒夜的风在外头呜呜地刮着,仿佛要将人世间的一切全都毁灭掉。
青葙看着眼前绣着金丝暗纹的帐幔,与这夜里的虚无无声地对望。
她不喜欢新年。
那个人走的时候,便是新年。
那一天,他的身影隐没在茫茫的大雪里,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35. 第 35 章 失约
日子过得飞快, 一眨眼就到了年下,一大早,柳芝同樱桃便指挥着宫人们贴春联和窗花, 丽正殿里, 到处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樱桃的对联贴歪些许,柳芝见了,抬手推了一下她的额头, 道:“还说你行呢,瞧, 歪了吧?怕要费事重新弄。”
樱桃冲她吐了吐舌头,重新踩着凳子站上去,道:
“柳芝姐姐,劳驾帮我瞧着点,回头有了好吃的,我先分你一份。”
柳芝在下头嗤笑, 看着她将对联贴整齐了, 才道:“这么大方?那我倒要谢谢你了。”
樱桃拍了拍手, 身形像只飞燕, 利落从凳子上蹦下,同柳芝嘻嘻哈哈地笑闹, 两个人闹急了, 樱桃率先仰头, 朝屋内的青葙告状:
“殿下救我, 柳芝姐姐说不过奴婢,要骂人呢!”
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柳芝同樱桃对望一眼,不敢再闹,连忙进殿去瞧, 只见青葙正倚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什么,连她们进来都没发现。
柳芝轻脚走过去,轻声唤道:
“殿下?”
青葙像是忽然惊醒一般,回过神来,见是柳芝和樱桃,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道:
“怎么进来静悄悄的,倒吓我一跳。”
柳芝同樱桃再次对望。
她们二人在外头闹了这么久,进来时也不算小声,太子妃竟全然不曾察觉到……
柳芝回想起早起青葙的神色,发现她好似自那时起便不大对劲,她在她们跟前一向爱说爱笑,今日却少见的开始寡言少语起来,方才还开始发呆。
再过一日便是除夕,合该高高兴兴才是,殿下怎么倒像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柳芝怕她受凉,轻脚过去,抬手将窗户关了,“殿下别在窗口站着了,今日虽没下雪,可也怪冷的,若是冻着便不好了。”
青葙笑笑,抬手摸了摸脸,发现是有些凉,便转身走到炭盆跟前暖身子。
她转过头,看着外头的大红灯笼,默不作声。
那一年,她也用攒下来的钱给他们的家买了两个红灯笼,她将它们挂在屋檐下,等着入夜点亮给阿兄瞧,可是等着等着便睡着了,她恍惚中瞧见一个人影出了门,走入了茫茫大雪里。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福伯说,阿兄已经走了。
她觉得失落:“他去哪里了?他见着我给他买的灯笼了么?”
福伯只是摸摸她的头,说:“等公子回来,你再给他看。”
她点点头。
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他死了,死在了松岭那深不见底的人坑里。
“殿下,喝口热茶。”柳芝的声音忽然将青葙从回忆里拽出来。
她接过茶杯放在手心里暖着,低头瞧见自己指头上的冻疮,道:
“派个人去梨园。”
柳芝笑道:“殿下,太子殿下如今在东宫同魏小侯爷和秦大人谈事呢,用不着派人到梨园去。”
青葙摇了摇头,“不是找太子殿下。”
那是找谁?柳芝疑惑起来。
青葙捧着茶杯,饮下里头的水,抿了抿唇角,道:“去找卢娘子。”
***
翌日,快到傍晚之时,李建深终于巡视完军营,他看着时辰不早,便在营帐里换了寻常的便衣,叫人去东宫将青葙接出来。
“殿下,您……哎……”冯宜快步跟上李建深的步伐,劝道:
“您不能一个人去,总要叫些人跟着,否则出了事,奴婢们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曲江池那地方去的都是寻常百姓,似太子殿下这样的天潢贵胄哪里去得?
多少人劝过就是劝不通,冯宜也是没了法子,可就算要去,也得带几个亲兵过去,哪有让太子一个人前去的道理?
李建深快步往马厩里走去,淡淡道:“来人。”
忙有士兵围过来:“殿下。”
李建深骑上马,接过仆从递上的软鞭,指着冯宜道:“请冯大伴去吃酒,过了两个时辰再放他回宫去。”
说着,便直接策马往曲江池而去。
冯宜在后头无奈叹气,对着谭琦道:“即便殿下不许,可你总得跟上去。”
谭琦道:“我只听从殿下的命令。”
“你——”冯宜气结,只能在心里叹气。
去曲江池放孔明灯?若是从前有人对他说太子殿下会做这样的事,打死他都不信,然而如今的事实是,太子殿下不但要这样做,还想屏退众人,只同太子妃两个人去。
真是叫人难以置信。
末了,冯宜又叹了口气,对谭琦道:“行了,我去吃酒,你啊,该干嘛干去吧,别耽误晚上的宫宴就成。”
然后一转身,跟着那些士兵去了。
他走着走着,突然摇头笑了起来,这样的太子殿下,倒是比往常多了许多人情味,瞧着也不算是坏事。
……
李建深一路纵马到了曲江池,见池岸上已经围了不少人,便下马,将马拴在一颗柳树下。
他抬头往上看去,只见已经有人开始放灯。
有一对男女一起将孔明灯点亮放飞,那孔明灯缓缓往天空中飞去,最终化作黑夜里的一颗星星。
突然,有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是不远处有人在放鞭炮,方才放孔明灯的郎君便捂着自家娘子的耳朵,同她嬉闹。
李建深倚着柳树看了一会儿,低头去瞧手中的玉坠,他的手指在上头轻轻摩挲着,随后将它握住收紧。
李建深此时虽穿着寻常,但自带一股不同寻常的贵气,瞧着便不是普通百姓。
有几位小娘子凑在一起小声道:
“哎,你们瞧,那是谁家的郎君?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是啊,瞧那通身的气度,我敢打赌,最少也是个世家子弟,不是咱们这样的人能够肖想的。”
“就算是出身寻常人家,长成这个神像模样,我也愿意。”
“噗,不知羞,他在这里等这么久,定是在等他的心上人,你啊,还是省省力气吧,就算做妾,人家也不一定能瞧得上你。”
众人捂嘴闷笑。
被挤兑的小娘子呸呸两声,“谁说要做妾了,我可是要做正头娘子的。”
她又扭头瞧了李建深一眼,见他模样实在英俊,心里便有些酸溜溜的。
“我倒要瞧瞧他等的那人长什么模样,竟能配得上这样的郎君。”
众人其实也想看,于是打趣几句,又接着道:
“你们瞧,那郎君眉心好似有颗朱砂痣,这可不多见,听闻当今太子殿下眉心便生有此物。”
“想什么呢?太子殿下如今不在宫里吃酒,会跑到这地方来受冻?”
众人点头。
对她们来说,太子殿下便是那天上的星辰,永远高不可攀,哪里可能在这里撞见?那郎君只是凑巧同太子殿下一样长着一颗朱砂痣罢了,没什么稀奇。
她们的谈话声虽不大,但还是传入李建深的耳中,他并没怎么在意,只是抬头往不远处的街道望了望。
已经半个时辰了,他的太子妃还没有出现。
李建深又摩挲了下手中的玉坠,垂下了眼帘。
四周尽是男男女女的交谈声,他们彼此诉说着情话,口中是海枯石烂的誓言。
他难得没有觉得乏味和烦躁,只是在想,若是这样的话从青葙嘴里说出来,是怎样一幅场景。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青葙好似从未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尽管她看起来是那样的喜欢他。
李建深站起了身,绷紧了下颚。
一个时辰了。
今日是除夕,最重要的活动还是回家守岁过年,待将手中的孔明灯放完,原本热闹的人群便开始散去,不一会儿,曲江池畔只剩寥寥几人。
先前凑起来小声谈话的几个小娘子原本想等着瞧李建深要等的人到底长什么模样,见他等了这么久都没有人来,不免讶然。
“不会是被人抛弃了吧?这样俊俏的郎君都舍得抛弃,真是暴殄天物。”
正当她们打算过去搭讪之时,忽然听见不远处响起车马驶动的声音,不免扭头望去。
只见一辆高大的马车缓缓驶来,不一会儿,从马车上下来一人,夜幕之下,虽瞧不清晰,但从通身的打扮和气度上来看,便知是位美人。
美人缓缓走到那郎君身边,施了一礼,唤道:“殿下。”
殿……殿下?
众娘子们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都是吃惊。
李建深看见眼前女子的面容,不自觉将手中玉坠捏紧。
“怎么是你?”
卢听雪听见他这么问,不免面露伤心,“殿下不愿见我?”
李建深掀起眼眸,再次开口:“回答我。”
卢听雪从未听过他这样冷淡的语气,直觉告诉她,李建深此刻很生气,可是他为何生气?她有些不敢想。
她捏紧了双手,道:“是太子妃昨日差人告知我,说殿下今夜会在此。”
“太子妃?”
“是。”
李建深将手中玉坠捏紧,仿佛要将它嵌入到自己手掌里去。
“外头冷,殿下还是先到马车上——”卢听雪上前,想要去拉他的手臂。
卢听雪话还未讲完,便见李建深猛地转身,抬手将马背上准备的未放的孔明灯往后一置,砸向曲江池的冰面。
那孔明灯原本十分轻便,也不知他用了多大的力气,竟将那冰面砸出不小的声响。
卢听雪呆愣住。
她从未见过李建深这个样子,从未。
李建深周身散发着无尽的寒意,骑上马就往太极宫去。
卢听雪轻咳两声,小跑着追了两步,有些慌乱地喊道:“殿下——!”
李建深没有回头,只见他飞快地甩动手中马鞭,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36. 第 36 章 这样的李建深有些危险。……
除夕之夜, 阖宫上下张灯结彩,一派热闹景象。
按照每年的习俗,李弘照旧在紫宸殿摆了家宴, 想着能阖家团聚, 一起守岁。
此时还未到戌时,宴会还未开始,李义诗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 听着后宫那些嫔妃谈论着今年自己又得了什么赏赐,尚衣局又出了什么时兴的花料样式。
她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捂嘴打了个哈欠。
不多时,耳边响起宫人们请安的声音,是青葙来了。
李义诗将手搭在凭几上,往她身后瞧了瞧,不出所料,果然没有瞧见李建深的身影。
“就你一个人?”
她撇了撇嘴, 道:“太子殿下贵人事忙, 连除夕夜宴都不愿参加, 真是叫人伤心。”
每当有李弘出席的宴会, 李建深总是不愿意参加,看他近日不再冷着脸, 还以为他变了, 不想还是老样子。
幸好今日只是家宴, 捂住宫人的嘴不让他们传出去就成, 若是寻常宴会,又不知道要被天下人怎么议论。
青葙却不似往日那般接她的话,她在自己位置上坐下,只是笑笑, 并不答话,脸上也没有往日精神。
李义诗瞧她脸色不好,便道:“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青葙摇摇头。
李义诗想了想,在她看来,青葙应当不喜欢参加宴会,印象中,往日里每一次宴会,青葙都会受到有些人的刁难。
于是便道:“那是你怕那些个人再刁难你?放心,我在这里,她们不敢。”
然而这些话一说出口,李义诗便意识到她自己也曾经是想要刁难她的人中的其中一个。
李义诗心里涌现出一股羞愧,虽过去许久了,青葙也从未为此事埋怨过她,但她如今想起,还是觉得闷得慌。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饮了,又去看青葙,犹豫了片刻,道:
“我……”
才刚开口,李弘同林贵妃便来了。
青葙对李义诗笑笑,拉着她的袖子,道:“公主,该起来行礼了。”
李义诗的话便卡在了嗓子眼里,不上不下。
青葙像是全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跟着众人起身跪下,面朝龙座行礼,待李弘叫他们起来,又对他们这些小辈说了些新年勉励之语后,方才重新落座。
她朝李弘看去,见他面上倒还算值正常,在众人依次为他敬酒,说些新春的吉祥话之后,便欣赏起宴上的歌舞来,时不时同身边的林贵妃说些话,似乎全然没有意识到李建深的缺席。
青葙收回视线。
面前满是民间难得一见的菜肴,她却一丝胃口也无,对旁人来说欢快的除夕,对她来说,却是度日如年,只想着快些结束。
宴上觥筹交错,满是欢声笑语,她却只能听见关东的风雪,听见阿兄踏出家门那一刻踩在雪地里的‘吱呀’声。
又是一年。
过了今日,便踏入第四个年头了。
青葙难得拿起桌上酒壶,往杯子里去倒,等到倒满之后,她才将酒壶放下,李义诗还没来得及拦住她:“这酒劲头大,少喝些。”
便见她已然饮了半杯。
那酒入口极辣,青葙忍不住呛出眼泪,正要抬手去擦,便见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一把扼住她的手腕。
“太子殿下!?”有人惊呼出声。
青葙抬眼望去,只见李建深身穿一件便服,身上未戴一件装饰,从头到脚简单得不像话,俨然一副寻常百姓打扮。
像是从外骑马归来,身上带着浓厚的寒气,头发上沾着雪粒子,拉着她的那只手更是似方从冰里捞出来似的,凉得吓人。
原本跳舞的舞姬们已经停下,乐师也慢慢停止奏乐,宴会上一片寂静。
后宫的嫔妃们本以为李建深是来参加宴会的,还想起身对他行礼问安,可是瞧着气氛不对,也便只能互相对望一眼,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太子竟然穿着一身寻常百姓的衣裳闯进大殿,当众拉住太子妃不放,这可真是奇闻。
瞧那样子,多半是太子妃做了什么惹太子生气的事,才让他当众做出这样的事来。
看来,多半是有好戏可看了。
她们在这里等着看好戏,李弘却是分外的生气,他皱起眉头,对李建深道:“太子,你在做什么?”
见李建深不回答,他心中怒火更胜,但今日是除夕,他就算有再大的火也不能在这里发,于是还是选择按捺下心中怒气,对宫人道:
“来人,太子想必是累了,先扶太子下去更衣。”
几个内监应是,说着就要上前去扶李建深,手还未碰到他的衣角,其中一个胆子最大,离李建深最近的内监便被一脚踹翻在地。
李弘似是没想到李建深会这么做,猛地站起身。
李建深虽待人冷淡,又与李弘不合,但在宫里,还甚少当众这样下过李弘的面子,众人从未见过李建深如此生气的模样,当即吓得立即跪下。
唯有李义诗一拳打过去,骂道:“李建深,你发什么疯?!”
李建深的眼睛仍旧未从青葙身上离开,他轻巧躲过李义诗的拳头,对李弘道:
“父皇,儿臣同太子妃还有事,先失陪了,还望父皇多多担待。”
说着便一把拉过青葙出了紫宸殿。
柳芝同樱桃早被吓坏了,连忙对李弘行了一礼,追了上去。
众人吓得不敢几乎喘气。
李弘的手指指着紫宸殿的门口,咬牙切齿:“这个……这个……”。
‘逆子’两个字却始终说不出口。
最终只能坐回龙椅上,由着林贵妃给他顺气。
***
“殿下!”
青葙被李建深拉着一直往前走,他脚步太大,青葙根本跟不上,只能唤着他慢些。
李建深充耳不闻,脚步半点未曾放慢,一路将她拉回东宫,路上的宫女内监见到这幅场景,被吓了一跳,纷纷背着身跪下。
青葙只觉得无尽的冷风在直往自己身体里吹,吹得她险些睁不开眼,她用闲置的那只手拢了拢身上的衣衫,方才觉得暖和些。
冯宜在军营里吃完了酒,早早地回来,他站在东宫门口,远远见着李建深拉着青葙过来,正打算上前去,还没反应过来,便见李建深冷着一张脸飞快拉着青葙进了承恩殿。
他尚不知什么情况,便听李建深冷冷道:“关门,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许进来。”
冯宜应是,可心里却在疑惑。
太子殿下同太子妃一起放了孔明灯,不应当高兴么,怎么瞧着却反而十分生气的样子?
他敢忙找人过来问话,一问放知事情原委。
太子妃竟然根本未曾赴约,还找了卢娘子代她去,这下他可算知道李建深眉宇间的怒气从何而来了。
他心里叹气,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外头干着急。
……
殿内,青葙那只被攥着的手腕终于被李建深松开,因为被握太长时间,那只手已经有些发麻。
青葙抬手揉了揉,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她看见李建深笑了起来,可是那笑意却未有一丝一毫抵达眼底。
青葙莫名觉得这样的李建深有些危险。
李建深的手摸向她的脸,青葙觉得太过冰凉,便躲了一下,可就是那轻微的闪躲仿佛刺痛了李建深。
他忽然将青葙按到墙上,不让她动弹分毫,然后压了上去。
吻她。
青葙下意识想要躲避,被他捏住下巴。
“为何不去?”李建深贴着她的嘴唇问。
她不是喜欢他么?为何失约,又为何叫卢听雪去?
她到底在想什么?又想要什么?
青葙此刻酒意上涌,脑袋里昏昏沉沉,听见他的问话,下意识就要开口,却又被李建深堵住。
他仿佛在折磨她似的,在她唇上重重咬了一下,将她的下唇咬出血来。
青葙下意识张嘴,被他趁虚而入。
李建深的动作十分凶狠,青葙有些呼吸呼上来,她觉得自己舌尖已经破了,满嘴都是血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李建深终于放开了她。
他的呼吸微重,捏着青葙的下巴,道:“看着我。”
青葙掀起眼帘,与他对视,眼中无波无澜。
“你爱我么?”
青葙的视线扫过李建深的眉眼,在他眉心的朱砂痣上停留片刻,张了张口,道:
“爱。”
李建深的指尖摸过她的双眼,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今晚的眼神有一种从未见过的悲伤,他笑起来,道:“再说一遍。”
青葙静静地看着他,又说了一遍。
李建深闭上眼睛,听着她口中的‘爱’,心里没有丝毫平静,反而愈发燥郁。
他猛地睁开眼睛,扬手褪下青葙的衣衫,他的牙齿咬上青葙的脖颈,在上头留下深深的牙印。
青葙吃痛,他却丝毫不松,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消解他内心的不安与烦躁。
他掐着青葙的腰,在狂风骤雨里继续问她:“为何不去?”
青葙倚着冰凉的墙面,被冻得发抖,只能靠着他取暖,她张了张口,道:“殿下喜欢的是卢娘子,我去做什么?”
李建深被气笑了,他道:“太子妃真是好贤惠。”
“殿下不高兴么?”
李建深没有回答她,只是加重了手中力道。
结束的时候,李建深没有再管青葙,他披上衣服,掀起床帐便走了出去。
青葙累极了,她翻了个身,用零散的衣服将自己裹起来,慢慢蜷起了身子。
今年的冬天,真是格外的冷。
37. 第 37 章 李建深收紧手臂,将青葙……
因为李建深的命令, 旁人不敢随意进承恩殿,青葙独自一人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仿佛全身的力气全部被抽干, 她下意识觉得冷, 却一只手指头都抬不起来,慢慢的,不知是不是酒意上涌, 身体里开始涌现一股燥热,在静悄悄地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青葙脑子里昏昏沉沉, 可偏偏身上的疼痛在不断刺激着她,叫她保持清醒,不能安心地睡去。
她好像又回到了儿时的那段日子。
那也是个冬天,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要往哪里去,手里只有一个包裹, 里头是几张胡饼和一件过冬的衣裳。
冬日里天冷, 又正逢乱世, 到处是土匪强盗, 她从一个死去的小乞丐身上扒下衣裳换了,扮成一个小男孩, 靠着那几张胡饼走到了一个小镇。
为了吃饭, 她差点被人贩子拐走, 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之后, 她无处可去,只能躲在一件破庙里,饿了,就跟一群小乞丐抢剩菜剩饭, 冷了,就拿破庙里的破布往自己身上盖。
后来,小镇闹了饥荒,树皮、观音土都被挖着吃完了,镇上有的坚持不下去的百姓便开始吃人。
那些同她一起的小乞丐一个接一个的饿死,又一个接一个的被分食。
在一个夜里,青葙刚处理完一个小乞丐的尸体,便眼睁睁看着他被一群饿极了的人从地里挖出来。
等那些人走了,她蹲在地上,连哭都没有了力气。
她不想死在那里。
没等到天亮,她就抱着那个已经烂得不成样子的包裹走出小镇,走到只剩最后一丝力气,终于倒在地上。
有个人在慢慢靠近她,将她抱了起来,她害怕极了,说:
“别……吃我……”
那人摸了摸她的额头,说:“可怜的孩子。”
等她醒来时候,才发现是被一个少年所救,他见青葙醒了,便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葙接过他手中的胡饼狼吞虎咽,又喝了水,等到恢复了力气,才道:
“我……我不知道……”
少年沉吟片刻,指了指她的包裹,仿佛是怕吓着她,温声说:“这上头绣着一个‘葙’字,我便叫你阿葙,如何?”
阿葙……
不知过了多久,青葙仿佛听到帐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然后帐内便吹过来一阵冷风,青葙难受得微微皱起眉头,忍不住蜷缩起身子,
有人在看她,青葙努力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站在床头,眉宇间同少年一样,长着一颗朱砂痣。
青葙的眼睛立即红了,她朝着他伸出手,撒娇道:“阿兄,我难受。”
李建深眉心猛地一跳。
他方才离去,并未走远,而是去了净室,从净室出来的时候,本打算离开承恩殿,然而不知为何,却鬼使神差地又回到床榻边来。
他刚掀了帐幔进来,便看见青葙对着他红了眼睛,口中还说着什么。
青葙的声音太小,李建深并不能听清她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到她的语气里包含着的无尽的依恋。
他头一回听见她对自己用这样的语气,不免愣住。
见面前人不理会自己,青葙又说了一句,“我难受。”
李建深见她身上都是自己留下的伤痕,终于坐下,俯身将她抱起,“哪里难受?”
青葙哼哼唧唧,说不上来,只是抱着他哭。
她哭得像个小猫似的,声音里仿佛带着无尽的委屈。
李建深低头,瞧见她脖颈上一排自己印上的牙印,抬手摸了上去。
他本是想问她知错了没有,往后还会不会那样做,却没想到手碰上去,便是一阵骇人的发烫。
李建深又用手背碰了碰青葙其他裸露的肌肤,皆是一阵滚烫。
怪不得他的太子妃一直喊‘难受’,原来是……
李建深拉开一旁厚厚的被褥裹在青葙身上,扭头叫人叫御医。他要将青葙放下,却被她一直缠着不放,“别走,求你别走。”
那声音,仿佛是一个迷路的羔羊,找不到回家的路,充满恐惧。
李建深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拍了拍青葙的后背,道:“嗯,我不走。”
她此时这样依赖自己,可是白天里,又不带一丝犹豫地想将他推到卢听雪身边去。
她到底在想什么?
李建深收紧手臂,将青葙抱紧。
御医很快来到,他低着脑袋,一眼不敢看寝殿内的杂乱,弓着身子在帐外把完脉,犹豫道:
“太子妃寒风入体,怕是要养上一段日子,这段日子还请勿行房事,即便要行,也不可太过激烈,注意身子才好。”
李建深知道这话其实是对着他说的,于是垂下眼帘,道:“知道了,你去开药方吧。”
御医见太子明白他的意思,松了一口气,行礼转身下去。
青葙哭累了,喝了药,终于睡了过去,不一会儿,柳芝端着热水过来,要为青葙擦洗,被李建深拦住:
“下去。”
柳芝看了一眼睡着的青葙,又看了一眼李建深,犹豫片刻,终于道:“是。”
外间的大门终于被重新合上,寝殿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李建深起身,掀开被褥,将沾了热水的帕子往青葙脖颈上放,激得她在睡梦里喊疼。
李建深将力气下意识放轻。
他的视线放到她的身上去,一路擦下来,才知道自己方才到底下了多大的劲,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几乎没有什么好地方。
李建深垂下眼帘,手指在她的伤口处轻轻抚摸。
青葙觉得冷,重新蜷缩起了身子,李建深加快动作,将她身上擦拭完之后,给她盖上被子。
外头仍是寒风呼啸,李建深却只穿一件单衣,坐在榻边看了青葙半夜。
快要天亮的时候,李建深终于拿出一个玉坠戴在青葙的脖颈上。
他抬手摸了摸青葙脖颈上的牙印,又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方才起身掀起帐幔出去。
***
青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午后。
她先是察觉到一股浓重的酸痛感从身上的四面八方袭来,然后就是一阵晕眩。
“殿下,您醒了?!”柳芝和樱桃从外头掀了帐子进来,手上还端着一碗药和一小碟子蜜饯。
柳芝摸了摸她的额头,道:“还是有些烧,殿下快将药喝了吧。”
青葙环顾四周,关于昨夜的意识渐渐回笼,她没有问李建深的去向,在柳芝的帮助下坐起身子,这才发现自己脖颈上不知何时突然系了一个玉坠。
柳芝帮青葙将衣裳穿上,又侍候着她将药喝了,才道:
“太子殿下昨日是生了大气了,殿下往后可别再那样做了吧。”
太子妃前两日也不知怎么了,竟将太子往卢娘子那里推,不过,按说太子喜欢的不是卢娘子么,就算是太子妃失约,但见着卢娘子也不该那般生气才是。
昨日那阵势,太子活像是要吃了太子妃似的,可是将她和樱桃吓坏了。
青葙听见她的话,没所谓地点点头,她拿着那玉坠在手里看着,面露不解。
李建深送她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一会儿脸色吓人,一会儿又默不作声送她东西。
不过她看了一会儿,便不再在意,打算回去便将这玉坠同他往日赏赐的那些珠宝钗环放一块。
她将玉坠放进衣襟里,掀起被子起身,在柳芝和樱桃的搀扶下回了丽正殿。
坐在丽正殿的榻上,她才突然想起一事,问:“那药呢?”
柳芝先是迷惑,等到樱桃提醒之后才道:“殿下,那药伤身,还是不喝了吧,而且太子殿下已经叫人撤了。”
青葙笑了笑,道:“去煎便是。”
柳芝叹了口气,她发觉太子妃在某些事情上有着超乎寻常的固执。
青葙又叫樱桃出去,方才躺回榻上,睁着眼睛回想昨夜的事情。
她昨日见到的那个人应当就是李建深,她记得自己喊了‘阿兄’,也不知李建深听没听到。
她思索了一会儿,撑着胳膊想要起身下榻,将那盛满珠宝钗环的小箱子拉出来,却没了力气。
青葙握着玉坠,听见那箱子上的铁扣发出轻微的‘啪嗒声,片刻之后,她躺回榻上,拉过被褥,蒙上了自己的脑袋。
……
对于东宫里的宫人来说,原本应当热闹非常的新年,却在一片死寂中结束。
谁也不知除夕之夜,太子殿下究竟同太子妃在寝殿里说了什么,只知道那一夜之后,太子便离开东宫,去了军营里,多日不归,而太子妃也突然病倒。
长安城外的军营里,李建深看着属下操练完士兵,便见冯宜过来,他接过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道:“何事?”
冯宜知道李建深想听什么,可太子妃这些日子都没动静,连问一句太子殿下的动静都没有,每日里除了画画,便是同宫中的小宫女们逗趣耍乐,反复全然忘记了太子殿下这个人一般。
倒是卢娘子那里,三天两头的想要见太子殿下。
冯宜无奈,只得挑了些无关紧要的说,什么五公主近日又在陛下面前告李建深的状,魏小侯爷从酒肆里赎了个舞女,陛下又去了大理寺之类的。
李建深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冯宜识相的闭嘴。
“讲啊,怎么不讲了?”李建深将帕子扔给他。
冯宜跪下,道:“殿下恕罪。”
李建深淡淡道:“太子妃就一点动静都没有?”
冯宜将脑袋垂得更低。
李建深垂下眼,冷笑两声,“她身子好了?”
“是。”冯宜道:“已经大好。”
李建深没有吭声,冯宜却明锐地察觉到他身上寒气加重,连忙道:“殿下,不如回去……”
李建深缓缓掀起眼皮,冯宜连忙闭嘴。
正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通报:“启禀殿下,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求见。”
听见这一消息,冯宜如蒙大赦,连忙道:“快,叫她进来!”
柳芝在军营里不敢多看,提着食盒低头进去,在李建深面前跪下,“见过殿下,太子妃说,怕殿下在军中吃不好,特意做了这紫薯山药糕来,请殿下品尝。”
李建深神色淡淡的,并无高兴的样子。
柳芝放下食盒,便退了出去。
冯宜将食盒打开,李建深却一眼没瞧,走了出去,等他再回来的时候,瞧见桌上的食盒不见了,抬眼看向冯宜。
冯宜也是吓了一跳,连忙问守卫的士兵:“太子妃送的糕点呢?”
那士兵道:“属下见那糕点太子殿下不喜,又见它已然凉了,便拿出去准备扔掉……”
冯宜简直要撬开他的榆木脑袋,看看里头装了多少水,他哪知眼睛看见太子殿下不喜了?
“扔了没有?”“还未。”
“那还不赶紧拿回来?”冯宜小声道。
那士兵连忙将那食盒又拎了回来,跪在李建深脚下认罪。
“去领五十军棍。”李建深淡淡开口。
“是!”
李建深叫人都从帐中出去,也没验毒,用筷子夹起一块糕点吃了。
那天夜里,他从东宫里出来,在军营里一呆就是好几日,他一直不知自己在等什么,如今他知道了。
或许,他只是在等这道糕点,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小块东西,便能让他忘却满心的不安与愤怒,进而轻易地原谅她。
38. 第 38 章 李建深的呼吸喷洒在青葙……
自除夕之夜后, 青葙一直在丽正殿里养病,不怎么出去,太后知晓她身子抱恙, 特意差了身边的嬷嬷来, 送了好些东西,又叮嘱她好生养着。
临出门时,那嬷嬷瞧见青葙脖子上挂着的玉坠, 不免愣了一下,随后叹了口气, 便回去了。
她走后,青葙拿起那玉坠在手里看着,面露疑惑。
柳芝见此情景,便下意识以为青葙在想李建深,将手上的香炉摆放好之后,便拉着樱桃出去。
“太子妃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儿, 今日你无论如何, 也要劝住她别再往那厨房去, 好不容易身上的烧退了, 再一折腾,万一要是再烧起来, 那便不好了。”
樱桃挠了挠脑袋, 也发愁。
“我的好姐姐, 太子妃什么脾气你不知道, 你都劝不住,何况是我了,按说也是奇怪,太子妃既然这样对太子上心, 那前些日子又为何——”
“嘘。”柳芝将她拉远了些,见四周没人了,才道:“莫要再提此事。”
樱桃点点头,事情已经过去,那就多说无益,还是想法子怎么劝太子妃保重身子为好。
她想了想,问:“姐姐,你不是说太子妃送去的糕点,太子殿下都收了么?”
收下糕点,就代表着气消了,既然如此,为何还不回来?他若是回来了,太子妃也不用不顾病体日日忙碌了。
柳芝也说不准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只能摇摇脑袋,叹了口气。
李建深送的鹦鹉就在不远处的笼子里,听见动静也学着叹起气来,樱桃插着腰走过去,拿手指戳了戳它的脑袋:
“再叫,小心把你的毛拔了。”
正说着,忽听见一阵脚步声,一转头,却是张怀音过来了,柳芝忙领着他进去。
青葙正坐在杌子上发呆,见着他来,不免意外。
“如今还未过上元节,师父怎么过来了?”
上元节前,宫中画师一般不当值。
张怀音冲青葙行了一礼,又仔细观察了下青葙的脸色,见她面色红润,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苍白,不免松了口气。
“听闻殿下身子欠安,臣心中着实挂念,是以特意来看看殿下,见着殿下如今安好,臣便放心了。”
他说这句话时,青葙正在起身看外头的天色,因此并没意识到他话中那不合规矩的亲近。
“不过小病而已,多谢师父来瞧我。”
她忽然想起张怀音已经定了亲的事,便道:“对了,师父何时成亲,我说过要给你们送一份大礼的,你早些说,我也好早些准备。”
张怀音算是她到了长安之后的第一个朋友,他要成亲,她自然要有所表示。
听见这句话,张怀音垂下眼帘,眼里露出些许苦涩的味道,太子妃好似特别迫不及待想看到他成亲的样子。
他稳了稳心神,对青葙道:“臣已然退婚。”
青葙正捧了一杯热茶在手心里,听见这话,不免抬头,意外道:“什么时候的事?”
张怀音看着她的眼睛,道:“回殿下,年前。”
青葙并没有像他期盼的那样追究原因,愣了片刻之后,只是淡淡道:“真是可惜了。”
不知为何,张怀音听见这话,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心开始慢慢跳动起来,一下一下,跳得飞快。
不可惜,一点都不可惜。
为了退婚的事,他被父亲罚跪祠堂三天,可是得知退婚的那一刻,他心中并无遗憾,有的只是无尽的喜悦。
张怀音张了张口,想要对青葙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背后有人道:
“确实可惜。”
那声音除了熟悉的沉稳与威严,还夹杂着一股明显的压迫感。
如同当头棒喝,张怀音当即清醒过来。
他……方才差点便铸成了大错。
张怀音转过身去,冲着来人跪下,恭敬叩首:“见过太子殿下。”
李建深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一个画师,还不值得他生气。
他抬脚从张怀音面前走过去,在青葙面前站定,然后弯身将她抱起,进了里屋。
青葙的绣鞋碰到墙角的的钩子,上头的帐幔翩翩滑落,正将张怀音隔在外头。
张怀音抬眼,看向那绣着暗纹的帐幔,却发现什么都看不到。
他闭上双眼,等身后响起宫人的脚步声,方才冲着那帐幔磕了个头,起身失神落魄地走了出去。
里屋里,李建深一路抱着青葙往床榻走,末了,将她放下,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瞧,便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道:“我回来,你高兴么?”
青葙点点头:“回殿下,高兴的。”
李建深笑了下,伸手就去解她的衣带,青葙一愣,没有阻止他。
她以为李建深是想要,却没想到他只是撩开她的衣衫看了看,然后用手指不住摩挲着她脖颈上的牙印。
“还疼么?”他问。
青葙的脖颈被他摸得有些发痒,摇了摇头:“不疼。”
李建深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她,那牙印到如今还有些青紫,如何能不疼?
他在回来之前,还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太过心软,可是如今瞧见她这个样子,又不免有些心疼。
她怎么总是不会喊痛呢?
李建深的手指不住地摩挲着青葙的脸庞,俯身往她脖颈上的那排牙印上凑。
青葙的手指即刻攥紧自己的衣衫,不自觉扬起脑袋。
“可长了记性?”
李建深的呼吸喷洒在青葙的耳边。
青葙脑袋昏昏沉沉,从嗓音里发出一声低声的呜咽。
李建深听见了,他便当这是青葙的回答。
他顺着那牙印一路吻上去,末了,捧着青葙的脸说:“该做什么,知道么?”
青葙知道李建深是想自己主动吻他,可是她一动不动,什么也没有做。
李建深眸中渐渐涌现出一抹失望,看了青葙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
他的力道开始很重,后来却慢慢变轻,最后改成了轻啄。
他似乎想通过这样的亲吻,刻意遗忘一些东西。
青葙察觉到了,她睁开眼睛,慢慢将手覆上李建深的肩头。
最后,李建深将青葙抱到腿上,一点点将她的衣带重新系上,青葙则看着他的脸出神。
他拍着她的背,道:“快些好起来,你不是喜欢瞧热闹么?我带你去逛上元灯会,这次,若是再失约,我……”
青葙不知李建深怎么忽然这样热衷于同她一起出去,她点了点头,说:“既然殿下不喜,不会了。”
听见这话,李建深将她抱得紧了些。
忽然,李建深问道:“那画像可画好了?”
青葙眼睫一颤,道:“回殿下,快了。”
李建深将下巴枕在她的脑袋上,轻声道:“嗯,什么时候画好了,给我瞧瞧。”
青葙没有回答他的话,伸出双手环住了他的腰,李建深的手一顿,垂下眼帘,在她的鬓角上吻了一下。
是夜,李建深回到承恩殿后,对冯宜道:“太子妃打的络子呢?”
冯宜当即一个头两个大,当初太子妃送太子络子时,太子压根不在意,甚至还有一丝嫌弃,随手就将络子扔给了他,他见太子不喜欢,便随意处置了。
如今叫他去想,他一时也想不出到底放在了何处。
“望殿下稍等,容奴婢去找找。”
他翻遍了承恩殿,最后终于在一个小角落的盒子里找着,他拿起那络子看了下,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络子这么丑,太子殿下当真要系上去?
事实告诉他,是的,李建深接过络子,也不要他帮忙,自己便系在了腰带上,好似一点没察觉到那丑得不行的络子与身上的玉带毫不相配的事实。
冯宜看着李建深这样,也觉得高兴,可不知为何,他却总觉得李建深好似在刻意压抑着什么,他摇了摇脑袋,觉得那是自己的错觉。
***
上元节当日,李建深直接拿了件外头妇人常见的衣服叫青葙换上,然后拉了她出去。
上元节是大周一年最热闹的节日,这一日,不管皇族公卿还是士卒百姓,不论身份贵贱,皆凑在一处上街游玩。
东市离太极宫最近,也最是热闹,李建深便带着青葙去那儿。
街道两侧挂满彩灯,如同白昼,街上人头攒动,一不小心就会被冲散。
青葙跟着李建深,忽然被一个带着面具的人撞了一下,李建深连忙扶住她的肩膀,“没事吧?”
青葙摇摇头。
“这里人多,跟紧我。”李建深冲她伸出手,青葙愣了下,将手递了过去。
方才撞她那人走出不远,忽然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随后,他瞳孔猛地一收缩,快步离开。
一直跟在李建深不远处的谭琦注意到他的动静,抬手,冲手下示意,有人点头,跟了上去。
他跟着那人,一路看见他换了身衣服,进了大理寺。
李纪元进了牢房,躺在专门给他预备的榻上,想着方才的场景,想着想着,便忽然笑出声来。
若是他没看错的话,方才他碰见的那两人便是李建深和他的太子妃王氏。
传闻王氏同卢听雪长得像,果然不假,李建深这是在玩什么替身游戏么?
不,说不定他对那位替身的喜爱,要远远超过卢听雪,他可从来没见过他的这位兄长对哪个女人这样紧张过。
不过……,李纪元想起自己在关东见到这位太子妃的场景,嘴角不由浮现一丝讥笑。
他那英明神武,料事如神的阿兄,若是知道自己的这位太子妃心里头藏着别人,甚至一度为了那人不要性命,不知是何感受呢?
39. 第 39 章 他的太子妃,心里究竟在……
东市之上, 人头攒动,青葙被李建深牵着,左顾右盼, 只觉得看什么都稀奇。
然而渐渐的, 她就察觉到不对劲,李建深只顾着拉着她,偶尔见着热闹停下来歇一脚, 然后便一直拉着她在几条街巷之间绕弯。
青葙停下脚步,李建深有些疑惑地回望过来。
“郎君。”因在外头, 为了不暴露李建深的身份,青葙只能这样唤他。
李建深听见,不知为何,心头一颤,相比‘殿下’和‘太子’,他好似更喜欢这个称呼。
他嘴角难得浮现一丝笑意, 问:“怎么了?”
青葙没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 先是环顾四周, 然后回过头来对着李建深道:“郎君要带妾到哪里去?”
她一出口, 便见李建深一怔,仿佛被问住了。
青葙看着他, 眨了眨眼, 等着他回话。
李建深顿了顿, 道:“哪里都不去, 就这样逛灯会。”
青葙歪了下脑袋,有些疑惑,她虽没逛过长安上元节的灯会,但也知道, 绝不是这样的逛法。
哪里有逛灯会,有什么都不买,什么都不瞧,只顾一直在几条街巷打转遛弯的?
她又瞧了李建深一眼,李建深直视她的眼睛,面露疑惑。
“郎君,你……从前可来过这里?”青葙有些犹豫地问道。
李建深张了张口,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难得垂下眼,没瞧青葙的眼睛。
青葙这才反应过来,李建深是天潢贵胄,又寡言孤僻,不爱热闹,这上元灯会,怕也是他第一次来。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这灯会上有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逛。
只是她不明白,既然他从未来过,为何要特意带她来一次?难不成是嫌待在宫中太过无趣,特意拉着她这个市井出身的太子妃过来体验民间生活?
青葙见李建深不回答她的话,也不再问,她笑了笑,拉了拉他的袖子,指着一个面具摊道:“郎君,咱们去买两张面具,可好?”
她方才瞧了瞧,那些娘子郎君们大都买了一张面具戴着,瞧着着实有趣,那些面具制作精良,样式稀奇,她很喜欢。
李建深看了眼青葙拉他袖子的那只手,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随后将那只手握在手中,缓缓收紧力道,道:“好。”
两个人到了面具摊,那摊主是个眼尖的,见着他们二人的穿着样式虽不张扬,但所穿布料却是由寸锦寸金的云锦织就。
再加上二人气质不俗,尤其是那位郎君,清冷孤傲中带着隐隐的压迫感,往那里一站就令人不敢直视,显然身份不一般。
多半是哪位世家公子携家眷出来游玩,这种人出手一向大方。
他脸上的笑纹立即深了些许,忙拱着手问:“敢问两位想要什么面具?我这里啊各种面具应有尽有,随便您挑。”
他见李建深眼睛一直盯着身边的妇人瞧,便知只需恭维好她便成,于是将脸转过去同青葙聊起天来。
“娘子喜欢什么面具?这个成不成?”他拿了一个昆仑奴面具递了过去。
青葙接过他手中的面具看了看,又在脸上比了比,觉得有些稀奇,便同摊主聊了起来。
那摊主满脸堆笑地同青葙讲话,然而正说着,却忽然感觉四周空气猛地一凉,他还以为又要下雪,一转头,忽见李建深正静静地看着自己,一双眼睛虽不十分锐利,却莫名带着浓浓的压迫感。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赶忙将探出摊位一半的身子收了回来。
这郎君的眼神也太吓人了。
摊主连忙闭了嘴,不自在地哈哈两声,抬了抬手,让青葙自己挑。
青葙挑好之后,扭过头去,对着李建深道:“郎君,你挑一个。”
摊主只见李建深一改方才对着自己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嘴角隐隐挂上了一丝笑意,对着青葙道:“你替我挑一个吧。”
摊主瞪圆了眼睛,李建深微微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摊主立即识相地移开视线。
青葙拿了一个老虎面具给李建深看,道:“郎君以为这个如何?”
李建深看了眼,那面具样式他并不喜欢,但他还是道:“甚好,有劳娘子替我戴上。”
青葙没有拒绝,她走过去,将面具覆在李建深脸上,李建深只漏出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睛来,那双眼睛在烛光照耀下,闪着未知的光芒注视着她。
青葙被周围的热闹吸引走了注意,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她踮起脚尖,两只手绕到李建深脑后。
“郎君。”
“嗯?”
李建深看着她鬓角不知什么时候起新生的细碎的绒毛,从嗓子眼里压出一道淡淡的声音。
清香抬着手,侧过脸来,热气恰巧喷洒在李建深脖子上。
“可否低一些?”她往上去看李建深的眼睛,却只能瞧见他面具的花纹,“妾够不着。”
李建深抬手将她鬓边的一缕发丝塞入她的耳后,顺着她的话微微低下脑袋。
青葙重新踮起脚,两只手绕到他脑后去系面具的带子,李建深一只手扶上她的腰,以免她摔倒,从旁人的视线看去,好似两个人在拥抱,惹来了不少探究的视线。
李建深却只做不知,慢慢将手收紧。
等青葙将带子系好后,发现自己已经被李建深抱在怀里,时不时就有人往他们这里指指点点。
她将身子往后仰,对李建深道:“郎君,好了。”
李建深虽然将手从青葙腰上松开,却又放到她的肩上去,他搂着她对那摊主道:“多少钱?”
摊主早看傻了,大周虽民风开放,但还鲜少有男女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的,面前这位冷面郎君和娘子的感情真好。
他伸出几根手指头,报了个数。
李建深扔给他一锭银子,摊主犯了难,“公子,这……这么大锭银子,小的压根没法找,您有没有铜板?若是没有,找家钱庄兑换也成啊。”
李建深没吭声,一转身拉着青葙便走了。
青葙回头,只见那摊主喜笑颜开,拿嘴使劲咬了一下银子,恨不得蹦起来。
她拉了拉李建深的袖子,道:“郎君,方才那人是故意的。”
他知道李建深拿不出铜板,便故意出言激他,这个时候,哪里有钱庄给他兑钱?这样一来,李建深嫌麻烦,便只好将那锭银子全给他了。
青葙在民间待久了,一眼就看出摊主的狡猾,她方才正想说,李建深却根本没给她机会,拉着她便走。
李建深听见她的话,声音从面具后面发出,他的声音淡淡的,道:“我知道。”
青葙有些疑惑地看过去,她看不见李建深面具后的神情,却隐隐能察觉到李建深好似在笑。
应当是错觉。
她摇了摇脑袋,指了指前头,道:“郎君,咱们过去。”
李建深点点头,拉着她过去,李建深生得高,又气势逼人,众人见着他,不知为何,竟自觉往后退,李建深很容易就带着青葙挤了进去。
只见里头火树银花,一群舞狮中夹杂着几位高头大汉,数九寒天里,个个头系带子,赤.裸上身,动作之间,数不尽的铁花瞬间在空中四散,如同满天繁星。
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青葙从未见过这种场景,便转头看向李建深。
李建深这个倒是知道,幼时,他的母亲曾带他看过,他伸手将青葙拉到身边来,免得她被人撞到。
“这个叫打铁花。”
青葙已经慢慢习惯李建深时不时的亲近,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去,轻声道:
“真好看。”
比之烟花,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起烟花,她又莫名想起了那个人,嘴角的笑意便慢慢淡了下去。
李建深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忽然的低落,忍不住将她的手握紧,道:“怎么了?”
青葙稳定了心神,抬头笑了笑,摇头道:“没什么,郎君,咱们往前头去吧。”
李建深看着她,没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好。”
他带着她往前走,去看人们说的‘鳌山’,青葙乖巧地跟在他身边,时不时跟他说话。
他握紧她的手,将方才收紧的心放下来。
只是错觉罢了,她方才只是想家了。
灯会结束,人潮散去,青葙走得也累了,李建深牵着她的手回去。
路上,李建深将面具褪下来拿在手里,问青葙:“今日高兴么?”
青葙没想到李建深会问这个,想了想,道:“回殿下,高兴的。”
在关东的时候,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里的市集,她当时以为,那里已经足够热闹,可是今日见了长安的上元灯会,才知人们嘴里的‘繁华’二字,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李建深抬手去摸青葙右边那只冻红的耳朵,青葙没有躲开。
“那就好。”
青葙有些不明白李建深的意思,他这些日子总是喜怒不定的,时常看着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又时常会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生气,变得越来越奇怪。
李建深带着青葙回宫,屏退众人后,青葙顺势去解自己的衣带,被李建深按住手。
“你瞧着,我今日有何不一样?”
青葙一愣,这是个什么问题?
她仔仔细细将李建深从头到脚看了看,随后道:“殿下好似瘦了些。”
李建深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道:“还有么?”
青葙又看了看,道:“殿下的嘴唇稍干,想是有些上火,要多喝些菊花茶。”
李建深长久地不说话,然后又问:“还有呢?”
还有什么?
青葙张了张口,绞尽脑汁想再编一个出来,却听李建深沉声道:“不必了。”
青葙到了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
李建深知道自己方才的声音有些大,怕是吓着了她,又闭眼静了静心神,道:
“你累了,睡吧。”
青葙确实疲累,她身子刚好,又在东市走了大半日,早想睡下,听见李建深放过她,便点了点头,就要行礼:
“多谢殿下。”
李建深拦住青葙的动作,一把抱起她,将她放到榻上,用被子裹起来,然后躺在她身边,道:“睡觉。”
青葙听出他语气的不高兴,但没有多想,她太累了,需要休息,闭上眼睛不过一刻钟,便沉沉睡去。
外头用来静心的安神香透过层层帐幔钻进来,取暖的炭火噼啪作响,在这夜里十分清晰,满室暖意,暗香扑鼻。
这样温馨舒适的场景,李建深的眉头却微微皱起,长久没有放下去。
他坐起身来,看着青葙。
她这样睡着,好似全然没有心事的样子,可他分明记得今日在灯会上她数次的失神落寞。
她在想谁?又在为谁伤心难过?
他一直按捺着自己不要去想,可是那些场景却疯了一般往他脑子里跑,他想拦都拦不住。
又是一声噼啪声响,是烛火爆了烛花。
李建深回过神来,低头去看自己的腰间。
他今日带了她给他打的络子,她却全然没有发现,她并非是不细心之人,然而……
李建深俯身,去摸青葙的脸。
她今日在那面具摊前,明明离他那么近,她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边,身子陷在他的怀里,叫他恍惚之中有了自己在全部拥有她的错觉。
所以他才那样高兴,给那摊主扔了一锭银子。
可是方才,他发现,那好似只是错觉罢了。
他的太子妃,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李建深找不到答案。
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将视线看向青葙的脖颈,那里空空如也。
他心头一凛,有些慌乱地去松青葙的衣领,惹得她微微皱起眉头。
李建深放缓动作,直到瞧见自己送给她的玉坠还好好挂在她的脖子上,神色方才彻底缓和下来。
他俯身,与青葙额头相抵,闭上眼睛,缓声道:
“你这样折磨我……”
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青葙被他弄得呼吸不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李建深不等她清醒,便吻上去。
青葙攥紧了枕头,眼角氤氲了一丝殷红。
李建深咬着她的唇,问道:“阿葙,说你爱我。”
他的这声‘阿葙’同那人说得极像,青葙恍惚以为回到了关东,她抱着身上的人,道:“我爱你。”
李建深满意了,他捧着青葙的脸,微微起身,看着她的眼睛,道:“再说一遍。”
青葙看清了眼前人的脸,瞬间清醒,她看着一片明晃晃的烛光,眼睛被激得流下一滴泪来。
“我……”
她张了张口,却再也说不下去。
李建深又开始咬她。
青葙闭上眼,在一片眼泪中,仿佛自暴自弃般,开始疯狂回应他。
李建深吻她的眼睛,他没有问她为什么哭,等她不再流泪,他才拍着她的背道:“睡吧。”
青葙的手攥着他的衣袖,再一次沉沉睡去,独留李建深睁眼到天明。
卯时之时,李建深起身,梳洗过后,从丽正殿出去。
他站在廊下,看着青葙养的那些果树上的光秃秃的枝条,长久地不说话。
冯宜怀抱着拂尘过来,给李建深披上一件大氅。
李建深问冯宜:“你说,太子妃在这院子里种这些树,是为了什么?她看着这些树的时候又在想什么?”
冯宜意识到李建深的不对劲,心里不禁开始疑惑。
太子殿下昨日同太子妃去逛灯会的时候不还高高兴兴的么?怎么今日一大早又变回前些时候的样子了?
难不成又同太子妃闹别扭了?可是瞧着也不像。
冯宜有些弄不明白眼前的状况,索性他跟着李建深的时间长了,知道他这两句话不一定是真想要答案,不过是求个安慰罢了。
于是便躬身道:“宫中时日无聊,太子妃不过找个事做。”
李建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抬脚往外走,“照顾好太子妃的身子,她今日夜里又咳了几声。”
“是,奴婢会好好叮嘱御医。”
说起这个,冯宜忽然想起来卢听雪的病因,便将查到的消息顺势禀报了。
李建深听后,仿佛并无意外,“往后她若再吃那药,叫人换成补药即可。”
“是。”
李建深抬头,看见天上又飘起了雪花,道:“卢家最近可有动静?”
冯宜道:“倒是老实许多。”
“继续盯着,不可大意。”
“是。”
李建深进了承恩殿,谭琦早在那里等着。
他进殿坐下,接过冯宜端过的粥细嚼慢咽地喝着,“说。”
“是。”谭琦没有多余的话,直奔主题:“昨日上元灯会上的那个人,是襄王殿下。”
李建深喝粥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像是早有预料。
谭琦继续道:“因陛下常去瞧他,大理寺的人便不大敢管他,他要出来,那些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他倒还老实,出来也是往人少的地方去,在酒肆,茶馆之类的地方略坐坐就走。”
“昨日他去的便是东市的一家胭脂铺子,属下已暗地里查过,暂时还并未查出什么东西来。”
李建深的粥喝到一半便放下,这粥晦涩难咽,远不如青葙做的。
他看向冯宜:“这粥叫他们改改,味道不对。”
冯宜张了张口,道:“是。”
李建深这时才起身,往里头走去,很快便换了衣裳出来,对谭琦道:
“走吧,咱们也去瞧瞧他。”
他便是指的襄王,谭琦了然,垂头行了一礼,跟着李建深出去。
待他们走了,冯宜才将李建深剩的小半碗粥用勺子尝了一口。
这味道还是同往常小厨房做的一模一样,并没什么不同,怎么太子殿下却说味道不对?
40. 第 40 章 “同样长了一颗朱砂痣。……
大理寺地处长安城的西北角, 离太极宫有着不小的距离,李建深怕招摇过市,惹起不必要的动乱, 便让人驾来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过去。
他坐在马车里, 闭着眼睛,脑海里盘算着各种朝廷上的事务。
江南水灾马上要拨钱和安顿后续,需要个可靠的人选, 北面战事已经告一段落,可北戎这几年养精蓄锐, 元气渐渐恢复,近两年更是常派细作过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要骚扰边境……
这些事一件又一件地在他脑海里闪过,最后,他揉了揉眉心,开始想起青葙。
想起她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
他不知为何, 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也许……也许她从始至终看的都不是自己。
他被自己这个念头给吓了一跳, 猛地坐起。
马车外吵吵嚷嚷, 热闹非凡,是宫中难见的烟火气, 就像青葙身上的味道一样。
谭琦耳朵尖, 在外头注意到李建深的动静, 连忙问道:“殿下?可有吩咐?”
李建深揉了揉眉头, 道了声‘无事’,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这阵子怕是太忙,竟然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他的太子妃看的自然是他,也只能是他。
他不应该多想, 免得控住不住自己,回头吓着她,那便不好了。
李义诗正从宫里出来,想着东市逛腻了,便想到西市去逛逛,给青葙买些小玩意儿,免得她成日里在宫里待着闷坏了。
谁知在巷口却瞧见一辆马车过去,她本没在意,是她的婢女多看了一眼,‘咦’了一下。
李义诗早不耐烦自家小婢女一惊一乍的劲头了,忍不住用手指头戳了她一下,道:
“做什么呢?一天里要’咦”个几百次,你主子我没病也要被你吓出病来,今日给你买的蟹黄酥没了。
说着,轻嗔了她一眼,转身就要上马。
那小婢女觉得冤枉,忙拉住李义诗道:“公主,别啊,蟹黄酥还是留给婢子吧,婢子这回是真瞧见了。”
李义诗早不信她这话,哼笑两声,手摇着软鞭道:“瞧见什么了?说吧,本公主正觉得骨头酸软,想找个人练练呢,若是你说的不能叫本公主感兴趣,那便找你吧。”
那婢女却十分自信,拍着胸脯道:“公主,这回婢子可陪您练不了,您猜猜我方才瞧见了谁?”
李义诗甩了两下鞭子,发出‘啪’、‘啪’两声声响。
那婢女立即投降,不敢再拿乔,连忙道:“方才婢子瞧见了太子殿下的侍卫,就是那位姓谭的。”
李义诗一听,连忙将手中软鞭收起,道:“谭琦?”
婢女连忙点头:“对,就是他,他守在一辆马车外边,往那个方向去了。”
她伸手一指,正是西边。
李义诗皱起眉头,谭琦在李建深身边如影子一般,成日跟着他形影不离,除非是办差,否则不可能独自出来,那马车里的人多半就是李建深。
往西边去,西边……
李义诗一愣,随后飞快飞身上马。
“公主——!”婢女冲着她大喊。
李义诗道:“你自己先回去,我去去便回!”
然后勒马转头,飞驰而去。
西边……沿着这条街一直往西边走,再向北拐一条道,便是大理寺,她的二皇兄李纪元就被关在那里。
她虽知道李建深不会光天化日对李纪元做什么,可就是放心不下。
李义诗心里着急,又甩了一下马鞭,寒日里,她被冷风冻得瑟瑟发抖。
她在心里暗骂一声,早知道就多穿一点出来,如今回去,怕是非染上风寒不可。
……
李建深到大理寺的时候,大理寺卿孙正德正在办公,见着他来,立即出来,行礼相迎。
“不知殿下驾到,所为何事?”孙正德已经一大把年纪,说话间,白花花的胡子在脸上轻轻抖动。
李建深不打算跟他绕弯子,道:“带我去见襄王。”
孙正德忽然松了口气,太子殿下私下见襄王也不是没有过,并不算什么大事,他拱了拱手,道是。
正要带路,却听见李建深身后的谭琦道:“孙大人这大理寺可是不大严密啊。”
孙正德身子一僵,连忙道:“这话从何讲起?”
谭琦道:“若是严密,怎得会让看押之人溜出去?”
数九寒天里,孙正德的汗哗的一下落下来,他连忙看向李建深,李建深仍旧是平日里那副淡淡的模样。
“先不说这些,带我过去。”
太子虽没有立即发难,但孙正德却不敢有丝毫的侥幸心理,他明白,总有这一日,这样一想,他反而镇定下来,道了句是,然后领着李建深过去。
李纪元因是皇家子弟,陛下也未曾削了他的王位,因此并未同寻常看押案犯关在一处,而是另在地下辟了一间屋子关着。
等他们一行人进去的时候,李纪元正在呼呼大睡。
孙正德敲了敲牢门,道:“襄王殿下,太子殿下来瞧您来了。”
李纪元伸了个懒腰,像是困极了,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然后躺在榻上翘起了二郎腿,一边晃腿一边道:
“我当是谁,原来是咱们的太子殿下。”
他坐起身来,道:“难为太子殿下还记得弟弟,这些日子不见您,我都瘦了一大圈呀,劳您记挂着,臣弟还活得好好,没死,怕是叫您失望了。”
说着便笑了起来,牢房里回荡着他的笑声,听着叫人身上莫名起鸡皮疙瘩。
孙正德瞧了眼李建深,见他面上仍旧淡淡的,不禁心下打起鼓来。
他凑过去,对着李建深道:“殿下……臣……”
李建深抬手:“你出去。”
孙正德如蒙大赦,连忙谢恩称是,这些皇家秘闻,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他带着自己的人,赶忙上了台阶。
待他们走了,李建深才叫谭琦打开牢门,自己走了进去。
李纪元也不站起来行礼,仍旧坐在那里,抱着双臂,嘴角含着一丝冷笑,看着他。
李建深淡淡道:“你过得挺舒服。”
李纪元笑起来:“拜太子殿下您所赐,怎敢不舒服?”
李建深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在凳子上坐下,道:“夜里可睡得着觉?我到如今还能记起松岭之战的惨烈,那么多人的血流尽了,流干了,最后什么都不剩,连尸体都没有。”
李纪元哈哈大笑起来,几乎笑出了眼泪,指着李建深道:“我倒不知太子殿下如此菩萨心肠。”
李建深冷冷地看着他。
李纪元不笑了。
他起身给自己到了杯水,等将杯中水吹凉了,才一口饮尽。
“打仗总要死人的,不是么?那些人为了抵抗北戎而死,死得其所,死的光荣,”他道。“他们应该感谢我,是我给了他们留名青史的机会,不是么,皇兄?”
李建深不吭声。
李纪元捏着杯子笑起来,“说起来,他们如果要怪,不应当怪我,应当怪您啊,皇兄。”
他看向李建深,“难道不是么?你若是早将储君之位让给我,哪还有那么多事儿,你啊,就是这点想不通,害死他们的不是我,让关东陷落北戎之手半年的也不是我,而是您啊,皇兄。”
他的眼里含着笑意,仿佛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在诘问大人自己有什么错。
李建深看着他,忽然笑起来,“真想叫五娘来看看你这幅样子。”
提起李义诗,李纪元神色忽然一僵,后退半步,猛地将杯子摔在地上。
“就算她知道了又如何?你休想威胁我,休想!”
声音声嘶力竭,仿佛在努力说服自己。
李建深见目的已经达成,站起身来,转身要走,忽又突然停下脚步,道:
“往后就别出去了,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李纪元猛地瞧向李建深,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他想永远将他困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他想他逼疯他!
李建深不再看他,抬脚就走,却听李纪元道:
“昨日那个小娘子,是你的太子妃?”
李建深顿住脚步。
李纪元道:“你很喜欢她,是不是?”
李建深继续抬脚往外走。
“我见过她。”李纪元笑起来,道:“皇兄,真的,我见过她,我见过你的太子妃,在关东。”
李建深猛地转过身来,袖中的拳头越握越紧。
李纪元见此,哈哈大笑,“我果然没说错,你果然喜欢她,那你知不知道我见你的太子妃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他倚着牢门,道:“三伏天里,走了几十里地,差点被北戎士兵抓走当军妓,我的士兵救了她劝她离开,她却仍要往北走,你猜,她要干什么?”
李建深冷冷道:“闭嘴。”
李纪元非但不闭嘴,瞧见他这幅样子,反而说得更起劲。
“她在找人,那个人同皇兄你一样,就在这儿。”李纪元指了指自己的眉心,笑得人畜无害。
“也长了一颗朱砂痣,你说巧不巧。”
李建深猛地将李纪元推到墙上,李纪元一声闷哼,仍在叫‘皇兄,李建深一只手扼住他的喉咙,越收越紧。
“我说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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