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游艇的影院空间宽敞，铺着深色地毯，自带高级柔软的天鹅绒皮革沙发床。影音设备与小吧台一应俱全。


    空气里弥漫着雪松、岩兰草与淡烟草的气息，带着隐约的暖意与安定。


    谢矜在一堆不含酒精的饮料里选了荔枝气泡水。还要了薯条蘸冰淇淋。


    他正处于酷爱吃零食的年纪。


    在陆珩面前，谢矜一开始还会表演乖乖吃饭，对垃圾食品不感兴趣。


    结果有次在学校斜对面的马路买淀粉肠被抓包，索性不装了。


    陆珩倒没有强硬阻止谢矜的爱好，而是让厨房以健康的标准专门制作。


    看着侍应生将薯条、白桃冰淇淋球与气泡水，一一摆到黑胡桃木长桌上，谢矜涌现出被宠爱着的，非常非常娇气的情绪。


    下一秒他忽然想到，要是以后陆珩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么ta一定会非常幸福吧？


    想到这，谢矜心里不受控制一酸。


    不过喂了自己两根薯条后，他就调理好了。


    享受到就是赚到。


    起码现在他可以在陆珩身边，享受薯条冰淇淋，游艇大别墅的纯粹快乐。


    至于以后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快活一天是一天。


    想到这，谢矜下意识寻找陆珩的身影。


    陆珩在吧台，点了一杯颜色很漂亮的调制酒。


    谢矜没见过调酒表演，带着自己的薯条凑了过去。看了眼陆珩脸色，坐在他的左手边。


    能在这类场合出现的工作人员当然擅于察言观色，第一时间用托盘将落下的小零食，放到他方便拿取的位置。


    谢矜看了一眼，礼貌对他谢谢。


    他在灯光下欣赏调酒师精妙的表演。


    一直看到酒杯出现在陆珩手中。


    当层次分明的琥珀色酒液在杯中轻晃，冰块和杯壁撞击出清冽细响，谢矜不由自主看得更仔细了。


    陆珩的手从上方握着杯壁，指节分明，青筋在朦胧光线下微微凸起。


    举杯啜饮时，他的喉结随之上下滚动。


    谢矜看得几乎又要屏住呼吸


    ——有这么好喝吗？


    “想尝？”


    低沉声音落在耳边，充满了引诱的意味。


    谢矜眼睫轻眨，乖顺地点了点头。他靠了过去，清晰地闻到了酒液的醇厚与苦橙香。


    一根手指却点在他的额上，将他温和推远。


    “不行，这杯度数不低。”


    陆珩笑笑：“等你再大一点。”


    切——他都十八岁好久了。


    何况过完今晚，他就是十九岁了。四舍五入，也可以是二十岁。


    哦，到了二十岁陆珩还是会说——在一些国家最低饮酒年龄都是二十一岁，你还是个法律意义上的小宝宝。


    谢矜郁闷咬住荔枝气泡水的吸管。懒得理他。


    一杯酒的时间，调酒师得到陆珩的准许，结束服务离场。


    谢矜在电影库中无聊翻找感兴趣的电影。陆珩在吧台那边远远坐着，没有插手，大有默许的意思。


    他得寸进尺，提出现在立刻马上就要哥哥和他在同一张沙发床上观影。


    谢矜电影看得很少，学校老师偶尔会在课上放一些电影。


    时间有限，往往放不到结尾，投影画质也很一般般。


    不过他对看电影这项活动本身，其实也没有很期待。


    他更想得到陆珩的陪伴，以拥有一个可以留存在记忆里反复回味的完美除夕夜晚。


    然而当灯光彻底熄灭，银幕亮起，电影以无损的质感呈现出另一个维度的世界。


    谢矜的注意力不由自主被画面和音乐牵引，投入了进去。


    直到电影结束，演职人员表开始随雨水屋檐的空镜缓缓滚动，谢矜如梦初醒般动了动，才想起来拿薯条吃。


    “好好看啊……”他意犹未尽感叹。


    “是个很好的故事。当时的票房拿到了预期的十倍。”陆珩说：“你很喜欢？”


    “嗯嗯，我喜欢这种……”谢矜思考了一下该怎么说，又塞了一根薯条：“画面看起来很简单，却又能带动情绪的内容？”


    陆珩：“看得出来。”


    谢矜不由唇角翘了翘：“您从哪里看出来的呢？”


    陆珩笑笑。


    那副疏冷感的优越五官，在夜色和电影氛围的加持下，显出温和的意味，就好像会无限包容溺爱他。


    谢矜笑着追着问他，雏鸟宝宝般投怀送抱：“我表现得很明显吗？哥哥。”


    陆珩稳稳地捉住了他的手腕，给他擦拭拿过薯条的指尖。直到擦拭干净，指腹轻摩一下方才松开。


    “告诉我吧，”谢矜双手合十，指尖抵在自己嘴边，小小声说：“求求您。”


    依偎怀中的年轻身体，如同一茎稚嫩的柔软。


    陆珩的视线停留到他的脸上，再度笑了笑，语气温和极了：


    “从你拍过的照片，小矜。”


    救命。谢矜没听清楚陆珩后面说了什么，脸颊飞快爬上红晕。


    陆珩养他养了这么久，出乎意料地，一直没在他的那些腿照上深究。


    他好天真。


    竟然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


    刚刚吃过的薯条，在口腔中留下绵软无味的口感。


    谢矜有些想哭：“……您都看过了吗？”


    影片结尾的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光影也都消失。仅剩下投影的幽光。


    陆珩低头看他，上半张脸都隐在阴影之中，神情变化并不太明显。


    片刻后他用英文回答：“seldom.”


    谢矜一紧张，无法确定seldom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好像它是一种否定，是吗？


    谢矜眸光湿润，越发显得可怜起来。


    短暂的黑屏后，电影进了新的轻快的钢琴曲。


    谢矜只觉得心里发苦。


    陆先生到底是怎么看他的呢？


    他也会觉得自己是个轻率随便的，为了钱就可以随便和别人上床的人吗？


    虽然也许他确实就是这样……


    他有点讨厌陆珩。


    如果陆珩和别人一样卑劣好色就好了，发生关系就可以掌控他轻蔑他。


    那样的话，现在就不用在陆珩面前，感到羞耻了吧。


    谢矜咬住嘴唇，呼吸变得慌乱狼狈。


    好想哭。


    他觉得这是过往对他的惩罚。


    像他这样糟糕的人，永远也不会得到一个温柔完美的夜晚了。


    陆珩拍他的后背，教他深呼吸，教他冷静下来。口吻和教导他的学业时别无不同。


    对方体温和气息细密拢住了他。就好像又被全数包容，被纳入年长者的庇护之下。


    谢矜的心情变得更加湿漉漉，勉强照做了。


    “好孩子，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既然说到这里，我们不如趁今晚好好谈谈。你觉得呢？小矜。”


    循循善诱的语调，连同落在脊背的抚摸都很温暖。


    ——他是好孩子吗？


    谢矜乖乖点头，有些逃避地在他怀中缩了起来。


    “发出去的照片，尺度都在平台的范围内。为什么苛责自己？”


    “那是因为……”


    因为谢矜知道这是不对的。


    评论和私信告诉他，他抱起来会很舒服，他的身体很值钱。他在又当又立，他迟早会下海。


    谢矜知道他是人人都可以物化羞辱的商品。


    陆珩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


    他是这样的年轻、脆弱、涉世未深，需要用心血耐心教导。


    “你提供的商品，是照片带来的情绪价值。观众从中产生快乐和满足。你从来没有在美感和分寸感上失去平衡。”


    “至于有些评论，是他们低级的欲望投射，仅此而已。”柔和的声音落在夜色中，充满了引导性：“评论区里面，其实正向更多，对不对？”


    哦这倒是的……甚至还有人问他参数。


    谢矜默默不语顺着他的话语思考。


    然后更加沮丧和羞愧了：“可我发给您的，我……”


    陆珩轻轻笑了，将他完整地抱入怀中：“你和别人私下见过面吗？”


    谢矜摇头。


    “给其他人私下发过照片吗？”


    他又摇摇头。


    刚开始不久，谢矜就遇到了陆珩。陆珩给了他很多很多钱，让他不必维护其他粉丝。


    更新成为了固定打赏的理由。在一次次稳定的无声馈赠中，谢矜好像对纯黑头像产生了幻想。


    他那天经历了什么呢？无意听到喜欢过他的老师对他的失望放弃。医生建议他爸爸转成姑息治疗。平台有账号对他说要操他几百次的话，尽管被系统自动删除，他还是在后台折叠的地方看到了。


    谢矜浑浑噩噩间，看到了拿回来的快递赠品，一整套充满情趣意味的水手裙和白丝。


    他鬼使神差，穿好拍给陆珩看了。


    水蓝色的轻薄廉价布料只勉强遮住大腿根。


    谢矜祈求头像背后的那个人，请对他说一些同样轻薄廉价的爱语吧。


    一如既往没有回复。一如既往固定打款。


    耻感鲜明滚烫，从此横亘在谢矜心窝。他对此感到后悔。


    “你知道我的行程很忙。所以，”陆珩顿了顿：“我很少点开你的信息。”


    谢矜听清楚了。


    他好失落，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同时心底涌出庆幸来，感激他这样对待他。


    他搂住陆珩的脖颈，带点天真的口吻：“真的吗？哥哥。”


    陆珩轻笑，连同手环在内，宽容地捏了下他的手腕。


    “你希望我看的话，可以再发一遍。”


    谢矜耳根泛起无法掩饰的薄红。


    他没好意思接话，在哥哥怀里，眸光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