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得到外出准许，谢矜像只鸟儿轻快道别，转身踏入门外迷蒙的雨雾里。


    管家恪尽职守，撑着伞送他上车，直到那辆车彻底消失在雨幕深处，才转身返回别墅。


    这场同样的雨，在台球室内，隔着厚窗，模糊成低低的背景音。


    管家托着新斟威士忌的银盘，进入台球室。


    陆珩脱了西装外套，只穿衬衫与马甲，手臂卷起袖子，稳稳托着球杆低身瞄准，背线如弓。


    球声在清脆击响中散开，沿着预定轨迹行进。


    三枚台球精准入袋。


    陆珩：“他出发了？”


    “是的，先生。”管家将酒杯无声置于高脚边桌上：“年轻人的交情，就像伦敦的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陆珩拎着球杆走到另一边，指尖漫不经心蹭了蹭皮头，换了角度重新瞄准。


    又是漂亮的一击。


    “小鸟总不能一直待在窝里。”他说。


    ——


    谢矜和lucas去了伦敦西区购物街。这里人流如织，汇集了世界各地的奢侈品牌。


    鎏金橱窗映着往来人群，高定衣摆和限量手袋，一派珠光宝气。


    每个角落都浸在高级香味里，像一场浮华虚幻的蝴蝶梦。


    不过这种幻梦感，在谢矜好奇尝了一口本地甜品店产的经典甜甜圈后便彻底消散。


    甜到发腻又硬梆梆的糖霜。


    好难吃o_o


    谢矜不得不和lucas多喝了杯下午茶。结果回来的路上遇上了堵车。


    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每分每秒都如坐针毡。


    自从到了伦敦，陆珩对他的口语教学严格固定在隔日下午四点。


    今天就是要上课的日子。


    他连想都不敢想，自己如果真的迟到了，会面临怎样的惩罚。


    到家的时候正好卡在了四点。


    谢矜感觉完蛋了，飞也似地下车。


    管家叔叔在玄关处为他脱下外套，轻声告知陆先生正在书房。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谢矜竟然从中管家叔叔没了往日冷幽默的语气里，品出对他的一丝……同情意味？


    反正也已经迟到了……


    谢矜开始鸵鸟心态，在走廊磨蹭了半天，直到听见书房方向传来低沉的说话声，才慢慢挪过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他偷偷看了里面一眼情形。


    陆珩正靠在沙发上打电话，手臂搭在扶手上，黑色腕表的表盘在灯下泛着冷光。他说的是谢矜听不懂的语言，语气如常。


    他停在原地犹豫几秒，陆珩如有所觉，抬眼看来。两人短暂对上视线。


    谢矜连忙讨好一笑，轻手轻脚蹭了进来。


    陆珩简单扫了他一眼，目光没有停留，重新落回面前的文件上。


    电话那头的声音隔着听筒飘来，诚惶诚恐解释。


    谢矜竖着耳朵听了半天，除了对方很紧张外，没能听懂半个字。


    陆珩下达最终指令，随后就结束了电话。


    书房里安静下来。


    这下轮到他紧张了。


    陆珩：“回来了。”


    语气不大听得出情绪。


    “哥哥，我今天有按时到家的……雨势有些大，可能影响了路况。”谢矜亲昵地抱住他的手臂，眼巴巴看他：“应该没让您等很久吧？”


    随着谢矜的靠近，空气里飘漾来专卖店的香水味，初绽的青涩无知，稍嫌轻佻的甜感。


    陆珩没有动，垂眸看他一眼。


    对他的语气很是宽宏：“别紧张，小矜。”


    “第一次犯错，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对不起哥哥……”谢矜从善如流认错。


    他从陆珩没有给他摸摸头的冷淡反应中，意识到自己行为可能有些不妥。


    识趣松开手，一点点坐直身体。


    陆珩从他怀中收回手臂，理了理袖子，态度平静地交代他：“半小时后过来。你的衣服在房间里，去洗澡换上。”


    谢矜大大松了一口气，回到自己房间。


    热水哗哗流着，雾气很快漫满浴室，洗去外界的雨水冷感，和内心深处那点莫名的郁闷。


    ——要知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谢矜挤出一泵沐浴露，这样安慰自己。


    涂开往肢体抹的时候，他才在不经意间嗅到自己身上那种陌生的清新甜香。


    他稍微一愣，又闻了闻，才想起那是逛街时lucas大感兴趣的新香水，店员同样给他在手腕上试了一下。


    没想到会留香这么久。


    ——


    之后的两天，伦敦的天气依旧不见好转。


    家庭教师对他的学习安排做了调整，谢矜变得有些忙碌，顺势减少了出门频次。


    他和陆珩相处的时间也不多，除了口语教学，就只剩下每晚例行的睡前问候。


    直到除夕那天，谢矜下楼时，看到一些工作人员陆陆续续往外搬运银色的货箱。


    管家叔叔正俯身认真核对清单，眼镜滑到鼻尖似乎也没有发现。


    谢矜在他背后说了早安。


    听到声音，管家叔叔转过身，问候时才顺手推上眼镜。“早安，您昨晚休息得好吗？”


    谢矜点头，目光落在那些箱子上，好奇问道：“今天很忙吗？”


    管家：“的确如此，我们需要在六点前完成节日的特别准备。今晚您会在海上度过。”


    谢矜眨了眨眼：“海上？”


    管家：“是的，先生。游艇将在日落前启航。”


    哇塞——


    他十分期待起来：“是和哥哥一起吗？”


    “按照计划，是这样的。”管家叔叔乐呵呵告诉他：“这会是一场愉快的旅行。”


    “也提前祝您新年愉快，小少爷。”


    谢矜语气甜甜地向他道谢。


    用餐结束回自己卧室，谢矜在窗前站了好久，数了一会有多少箱子被装上车。


    他喜欢和海待在一起。


    在青屿的几年，谢矜逃避现状的方式，就是花一块钱，去坐全市线路最长的公交。


    坐在后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一路看海。


    青蓝色的海，白色的海鸟，无边无际的平静和包容。


    好像人生的一切喜乐伤悲，都可以隐藏在海面之下。


    欧洲的海会是什么样子呢？


    当港口灯火次第亮起，天边只剩最后一点暮色温柔。海面浮光跃金。


    谢矜亲自得到了答案。


    跟随工作人员的指引，谢矜登上了游艇，陆珩已经在那里了。


    他身着黑色长大衣，斜倚在栏杆边。


    高大沉静的轮廓几乎完全浸在暗色的天光中，与翻涌的海面融为一体。唯有指间一点暗红。


    见谢矜从甲板那处过来，他抬手摁灭了烟。


    “冷不冷？”


    谢矜默默摇头，站到了他的身边。


    游艇在暮色中启航。天光被海浪斩碎，碎金般的光线落在甲板之上，又很快被涌来的暗色吞没。


    谢矜珍惜地看着眼前画面。对海的情感，和对陆先生的，在这海鸟盘旋、潮湿荡漾的海涛中，似乎奇异地融合在了一起。


    “哥哥。”谢矜从身后取出准备好的礼物，语气讨巧而温软：“这是我为您准备的新年礼物。希望您会喜欢。”


    陆珩轻轻抬眉，神色并未产生太大变化。


    他将视线落在精致的礼盒上，动作从容得体，仿佛只是出于惯常的礼貌。


    但在这个瞬间，谢矜敏锐捕捉到他的细微松动和愉悦。


    事实上，那天迟到口语练习后，陆珩对他有种若有似无的疏冷。


    偏偏表面上一切如常，谢矜只能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他无法忍受这种落差，更不喜欢委屈自己。


    明天再送也许会更应景的新年礼物，就这样在今夜拿了出来。


    他送给陆珩的，是那天拜托lucas陪同，在旗舰店挑选了很久的领带。


    看到它的时候，谢矜就觉得领带颜色和陆先生的瞳色很是相配。


    礼物是拿这次期末考的奖学金买的。当然钱远远不够，他还用存款补了一些进去。


    对他而言贵得过分的领带，对眼前这个什么都不缺的超级有钱佬来讲，恐怕普通到完全不值一提吧。


    当礼盒在对方面前缓缓被揭开时，谢矜当然变得紧张起来，以至于无意识屏住了呼吸。


    “你选择了很出色的颜色款式。”陆珩挑起领带一角，指间夹着它，从上而下抚过丝绸的纹理。


    “谢谢。”他柔声夸奖他：“我会珍惜它的。”


    有一点点柔和，充满尊重的，优雅动听的措辞。谢矜立刻沉陷进去，难以招架。


    他吸了一口气，带着感激回应：“我很高兴，您能喜欢我的礼物……”


    “我知道。”陆珩失笑，灰蓝瞳孔注视着他。


    “过来。”


    谢矜依言向前，停在小半步的距离。


    陆珩向他伸出手。


    谢矜视线微垂，做好了准备，得到一个年长者施与爱意的拥抱。


    只是意想不到的温度从额头上传来。


    陆珩拨开他的额发，微微颔首，将一个吻印在他的眉心。


    这是相当温柔轻软、短暂的一吻。气息却是极具侵略性的，沉沉笼罩下来，占据了谢矜的全部感知。


    谢矜微微睁大了眼睛，向陆珩看去。


    海面光线朦胧，他的瞳孔灰蓝变得纯粹幽邃。


    在舱室外的浪涛中，延展成了独属于他的隐秘深海。光影寂寂。


    谢矜有一瞬失神，幻想溺进去。


    陆珩捏了一下他的脸颊，好笑地提醒他呼吸。


    谢矜反应过来，恋恋不舍抓住他的衣袖：“哥哥，今晚能睡在一起吗？”


    说着飞快看了一眼大人脸色。


    陆珩低头倾听，像在耐心等他继续说下去。


    谢矜有时会在陆珩面前放肆，却也不敢真的踩过底线。


    他知道陆珩给予他的是有条件的纵容。


    他垂下脑袋，摆出惹人怜爱的、碎碎的姿态。


    “我还没有守岁过……听说都是大家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