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做了那么多，就是为了今日从我身边逃开。”


    苏泊钰闭着眼，眉心拧成一道深深的沟壑，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浓重的阴影，整个人像是陷在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周身都裹着化不开的颓败。


    苏洛可跟随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惯了他在商场上运筹帷幄、在达官显贵间周旋自如的模样，极少见到他显露这般狼狈疲态。一股气闷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开口：“钰哥，他并不值得你如此......”


    他早就劝过，一个满身劣迹的赌徒，怎能短短时日就脱胎换骨？宋奇的温顺、体贴、甚至那些明朗的笑容，都可能是精心伪装的假象。


    他曾经欠下的一屁股赌债，那些因贪婪而起的过往，都是铁一般的证据，容不得半点辩驳。奈何苏泊钰就是不在乎，甚至不敢往下深挖。他怕挖出的是算计与利用，是藏在那副温和外皮之下的狼子野心。


    座椅上的男子忽然惨然一笑，那笑声轻飘飘的，却带着刺骨的寒凉：“我以为他不会......我想去相信他。”


    相信他眼底的暖意是真的，相信那样明媚的笑容，是独独属于自己的。那些日复一日的陪伴，那些细致入微的照料，层层叠叠裹住了他早已冰封的心，可到头来，竟全是为了今日的欺骗。


    不得不说，宋奇真的成功了。他让苏泊钰心甘情愿放弃了所有监视，甚至没有再在他手机里安装窃听与跟踪仪器。若是这真的是一场计划已久的逃离，苏泊钰短时间内，竟真的无法查清他的去向。


    苏洛可平息着胸口翻涌的怒火，他转身往外走了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别伤害他。”


    苏洛可脚步一顿。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苏泊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必须将他完好无损地带到我面前。是完好无损，听到了吗？”


    哪怕宋奇预谋逃跑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还是舍不得让他受半分伤害。


    苏洛可咬紧了牙，心中又气又急——都到这时候了，你还在在乎他？！可苏泊钰既是他的兄长，也是他的老板，他终究不能违抗。


    顿了顿，他继续抬步向前，下意识握紧了腰间别着的枪夹。这把枪，自从那场意外后苏泊钰交给了自己。


    “钰哥，我让人送你离开。”


    “不用。”男子的语气疲惫到了极点，像是被抽干了全身所有力气，“我在这里歇一会儿，你带着人走吧。”


    苏泊钰缓缓睁开眼，目光空洞地落在屏幕上。电影已近结尾，荧幕里，女主角为了男主不得已入魔，两人历经生死危难，本是两情相悦、两心相许，却在最后一刻，被男主角一剑捅入了脏腑。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荧幕上的女主崩溃哭喊，无边烈火席卷天地，连空气都仿佛因她的悲伤而震颤。


    而屏幕外，苏泊钰静静看着，像一尊无法动弹的雕像。此刻，他的心境竟与那女主意外契合，字字句句都戳中了他的心底——是啊，为什么要骗我？


    他缓缓抬手，抚摸着搭在腿上的围巾。这条围巾，是宋奇刚学会网购时买的。那时宋奇除了买日常的肉蛋菜，还特意给她挑了不少秋冬衣物，怕他着凉。


    在他满柜的奢侈品中，这条围巾显得廉价又普通，可他就是喜欢，喜欢那天蓝与深蓝交错的线条，更喜欢宋奇当时像捧宝贝般献给他时，眼里藏不住的温暖笑意。


    可一次背叛，一场逃离，让过往所有美好的回忆都添上了无法弥补的裂痕。原来那些关心与温柔，全都是降低他防备的手段。


    这么看来，宋奇与以往那些对他有所图谋的人，也没什么不同。


    都是利用完了，就毫不犹豫地抛弃。


    “钰哥......”苏洛可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实在放心不下。


    “我没事。”苏泊钰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锐利的痛感让他勉强保持清醒，“一周内，抓住他。”他的声音带着狠厉，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哀求，“抓住他，活着带过来见我！”


    以苏洛可得脾气，抓住宋奇之后一顿皮肉之苦难免少不了。总得先揍一顿发泄下心头怒火。


    边往外走，苏洛可边迅速拨通了几个电话，命令手下查找近日各个航线的乘客名单，又在脑海中飞快罗列了几条从商场出发的逃跑路线，安排人手分头追踪。


    黑色大衣被疾步掀起凛冽的弧度，一名黑衣保镖递来平板，上面是商场的立体坐标图与周边街区的道路分布。


    苏洛可接过平板，指尖飞快敲击屏幕查看情况。这里是大型商场，本就客流量大，即便宋奇没跑太远，有夜色遮挡，想在人群中辨认出他，也绝非易事。


    他眉头紧锁，沉声吩咐：“范围太广，派几个人去大路搜索——他不敢明目张胆走大道，主要人力投放到附近的小路小巷，以商场为中心，向周边十公里呈散射状排查。一旦发现目标，立刻......”


    话音戛然而止。


    苏洛可的目光死死定格在影院入口处——那个被他认定为早已逃跑、害得苏泊钰几乎发狂的罪魁祸首，竟然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宋奇提着一个塑料袋子，正大步朝他这边走来，脸上还带着几分急切。


    苏洛可：......？


    而此时宋奇心里只剩一个念头：生活还是对他这条咸鱼下手了。


    回到商场后，叶思清早已不见踪影，宋奇也无心管他，发挥出最快的速度跑上楼梯。手机上的时间像催命符，电影都快结束了，苏泊钰还在等他！


    他逆着散场的人流挤进检票口，一眼就看到了气势汹汹、像是要去做什么大事的苏洛可。


    苏洛可看到他的瞬间，瞳孔骤缩，举着手机的姿势僵在半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短短几秒内，脸上变换了无数个微表情，看得宋奇摸不着头脑。


    最终，他烦躁地摆了摆手，冲身后的下属说：“让他过去。”


    看样子苏泊钰还在里面。宋奇心中着急，完全没注意到苏洛可周身那异常压抑的氛围，连忙道了声谢，拎着袋子就往里跑。


    绒料的地毯吸走了脚步声，宋奇大跨步穿过两排黑衣保镖，看到敞开的影厅大门，径直冲了进去，目光急切地在空旷的影厅内搜寻。


    imax影厅里灯光昏暗，大屏幕上正滚动着黑白字幕，配乐低沉哀婉。苏泊钰就坐在第一排正中央，一个人，双手抱臂，荧幕的光影在他身上明明灭灭，衬得他身影无比孤寂。


    四周静得可怕，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但宋奇满心都是愧疚，没在意这诡异的氛围，快步走到他身前，俯身下来：“久等了，抱歉，我路上碰到点事情，耽误了这么久。”


    苏泊钰却依旧直视着大屏幕，连余光都未分给他半分，仿佛他只是一团无关紧要的空气。


    宋奇就算再神经大条，此刻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连忙又往前凑了凑，声音放软：“真是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你是不是，生气了？”


    苏泊钰终于肯施舍他一点注意力，脖颈僵硬地转动，那双往日里总是带着清冷暖意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彻骨的寒凉。


    “你去哪儿了？”


    这声音冷得像冰，冻得宋奇心头一凛。苏泊钰对他，有时宽容，有时严肃，却从未用这般冰冷刺骨的语气对他说过话。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凛冽的目光深处，还藏着浓得化不开的悲凉。


    就在宋奇愣神的几秒间，苏泊钰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像是洪水冲垮了堤坝，又像是骆驼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突然怒吼出声：“你去哪儿了！回答我！”


    门外的保镖们齐齐一颤，苏洛可应声推门而入，急声道：“钰哥，其实宋先生他......”


    “你闭嘴！”苏泊钰厉声打断，目光死死锁定在宋奇脸上。


    “我去一楼的商场了，想给你买些水润润嗓子。”宋奇连忙将手中的袋子递到他面前，里面的几个矿泉水瓶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本意是想先道歉安抚，可苏泊钰只是怔怔地看着那袋水，然后，忽然扯开了一个无比惨淡的笑容。


    “你骗我。”明明是在笑，宋奇却觉得他在哭，哭得撕心裂肺。


    “是真的！要不是因为叶思清......”宋奇无措地辩解着，事情太过复杂，他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你骗我！”苏泊钰的眼眶渐渐变红，眼底翻涌着愤怒、痛苦与绝望。


    “买水需要两个小时？！”他猛地抬手，双手紧紧攥住宋奇的衣领，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布料撕碎，怒视着他，眼底的红血丝触目惊心。


    “你想跑，对不对？！若不是苏洛可把你追回来，你是不是现在已经逃远了，正在庆幸自己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