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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5

    第31章 31 不属于我的你


    方屿青觉得, 自己像是被酒精彻底洗劫了一遍,嗓子干得要裂开,额角正在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凿。


    混沌的意识里, 有人扶着他坐了起来。


    温热的液体顺着唇缝喂进来。


    那水带着些微甜意, 还有一丝正常味觉下能品出的苦涩药味。可方屿青的味蕾早就被烈酒麻痹了,根本分辨不出来,只觉得这水就像是沙漠里降下的甘泉, 带着救命般的诱惑。


    他不自觉地循着本能,大口大口地吞咽, 喉结急促起伏着,一会儿就将整杯水灌了下去。


    嗓子终于得到了一点滋润, 意识也逐渐清明起来。方屿青艰难地睁开眼,视线穿过一片朦胧灯光, 落在眼前这张熟悉的脸上。


    丛雪正将空杯子放回矮柜上,急匆匆地回过头,一双黑葡萄似的眸子里写满了担忧。


    方屿青怔怔地望着她, 脑海中回放着醉酒前的片段——


    他打发走了那个医药公司的代表,本应该立即赶回学校, 一头扎进实验室。可理智却像是被这灯红酒绿的夜场屏蔽了, 心里某个角落被人牵制住, 他动不了。


    方屿青怅然地靠在卡座里,余光追随着那道盘桓在不远处、却始终不曾靠近的影子。


    又来了, 这熟悉的烦躁感。


    某个人凭空消失了两年, 如今突然出现, 依旧是这样若即若离。方屿青捏了捏鼻梁,惊讶于自己心底的这份介意。


    索性点了瓶酒,自斟自酌起来。


    方屿青平时不常喝酒, 以前偶尔会随着长辈参加应酬,或是在朋友的聚会上气氛到了,随便小酌几杯。


    今天也不知是时差作祟,还是心情太过起伏,他没喝几杯,就醉了个透。


    而且,这酒似乎……厉害得不正常。


    此时此刻,他刚刚享受了片刻的清醒,心跳就又不受控制地加速起来。刚刚那杯甜水带来的甘洌几乎瞬间就蒸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内而外的燥热。


    这燥热一点点涌遍全身,方屿青怀疑,房间里是不是有人放了一把火。


    他仿佛被锁进了一具逐渐升温的牢笼里,任凭燥意疯狂蔓延,却如何也挣脱不开,到最后,他口干舌燥,连骨头缝都在发胀。


    方屿青皱了皱眉,身体的异常反应令他感觉不太对劲。


    可是哪里不对劲呢?


    他试图思考,大脑却仿佛被什么强悍的力道拿捏住了,无法运转,内心某些压抑了很久的情绪骤然翻涌上来。


    方屿青只觉得自己的心倏地一空,理智消失了,欲望与本能趁虚而入。


    他望着丛雪近在咫尺的脸,回想起她无情的不告而别,心头的火又燎了起来,眼神失了焦,脑海中只剩下一道比一道强烈的念头在回响——


    方屿青,你在怪她吧?


    怪她当年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了你。


    现在她回来了,你想不想把她留下?


    把她留下来,让她从内到外、每一个地方都染上你的气息,完完整整地属于你,彻底地得到……好不好?


    *


    丛雪眼见方屿青稍稍转好的脸色又变了,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望着她的眼神直勾勾的,就像是陷进了一场迷雾里。


    他的眼神向来很淡定,对任何事都带着一种浑不在意的自若,何曾这样渴求地注视过她,连瞳孔里都浮着一层湿光?


    丛雪没法同那异常灼热的眸子对视,红着脸别开眼睛。


    心里仿佛有重锤在凿,她嗓子有点哑:“你,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们还是去医院吧?”


    她掀开方屿青身上的被子,想要扶他起来——却被他一把捉住手腕,转而按在了自己脸上。


    方屿青的脸烫得惊人,热度顺着掌心烧进丛雪的肌肤。她呼吸一颤,抬眸,撞进他毫不遮掩的目光里。


    丛雪望着那漆然的眉眼,像是被黑洞吸住了,无法动弹。


    仿佛慢动作一般,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侧过脸,缓缓地、极轻柔地,亲吻了一下她的掌心。


    好似瞬间被电流击中,丛雪脑子“嗡”的一声,被他紧握住的指尖也跟着颤栗。


    她似是吓呆了,动也不能动,就这么看着他一点点朝她靠过来……直到呼吸相闻。


    方屿青的脸近在眼前,丛雪甚至能看得清他根根分立的睫毛。眼尾的小痣尤为清晰,仿佛触手可及。


    滚烫的呼吸交叠在一起。


    方屿青眼睫半垂着,目光带了晦暗的炽热,落在她水润的唇上,像盯着糖果的小孩。


    丛雪大脑一片空白,心脏疯狂跳动,仿佛有魔鬼在她耳边发出最邪恶的诱导:他喝醉了,不清醒,即便你做点什么,他也未必能记得。


    嗓子很紧,丛雪努力吞咽了一口早已干涸的唾液。


    方屿青却不再靠近,就这样悬在她唇边,掀起眼皮,凝望着她,目光里的渴求仿若勾子一般抓挠过来。


    丛雪觉得,自己的心好似被这目光蛊住了,浑身的血液都在灼烧。理智来不及阻止,人已经上前,啄了一下他的唇。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碰,快得就像一阵风。


    丛雪旋即清醒过来,像是被自己唐突的举动吓到了,惊慌失措地后退。


    而方屿青却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一般,突然攥紧她的手臂,猛地一拽——


    视线天旋地转,丛雪跌进一片柔软中,床垫因为两个人的重量微微塌陷下去。


    方屿青一个翻身覆在她身上,胳膊不由分说地缠上来,箍住她的身体,将她牢牢锁在身下。


    灼热的呼吸紧随而至——


    那是一个从微微颤抖到逐渐疯狂的吻。


    湿热的唇瓣将将触碰在一起,尚带着几分忐忑的柔情,就像雨后旖旎的风。


    他轻柔地舔舐着她,在她唇上缱绻地吮吻,渐渐的,吻越来越深入……丛雪感觉到一抹生涩的扣问,那是方屿青的舌尖。


    心头一阵轻荡,她凭着本能,松开了齿关。


    舌尖小心翼翼地探进来,在她的唇齿间探索,而后轻轻勾住了她的舌。


    丛雪紧闭着双眼,浑身都在战栗,紧张到忘记了呼吸。她顺从地依着他,纳着他,容他缓缓占据她整个唇腔。


    下一秒,方屿青竟毫不顾忌地大举进犯起来,一下比一下吻得更深入、更急迫。


    丛雪浑身发着抖,仿若一个失去了行动能力的娃娃,根本无法推开主人的禁锢,只能被他摁在床上,噬咬似的亲吻。


    还不仅于此。


    方屿青湿重的吻蹂躏完她的唇,又毫无顾忌地下滑。灼热的气息密不透风地落在她的脖颈和锁骨上,带着某种失控的渴望。


    炽热的身体紧紧相贴,两个人转眼就在被子里缠作一团。


    丛雪的衣摆在纠缠中卷了上去,露出一截细腻的腰肢。方屿青的手不受控地钻了进去,贴着她的后背抚弄,烫得她几乎要落泪。


    “方,方屿青……”丛雪咬着自己的舌尖,艰难地找回一丝神志,惊慌失措地躲避他作乱的手,“你,你清醒一点——”


    心里有一道声音在呐喊: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们……不可以。


    一丝热意漫上眼眶,丛雪崩溃地想,方屿青不可以这样欺负她!


    他可以不喜欢她,拒绝她,甚至忘记她,但是不能趁着酒醉,轻易就将她当成别人。


    丛雪闭了闭眼,忍住铺天盖地的心碎,绝望地将他往外推。


    她在漫长的暗恋里努力维持下来的最后一点点自尊心,不允许她一头跌进那样可悲的深渊中。


    可方屿青依旧紧抱着她不放。


    就在她即将碎掉的瞬间,方屿青贴在她的耳畔,低低唤了一声:“……丛雪。”


    嗓音沙哑而颤抖,带着难以言说的挣扎,就像是他在无边混沌中拼尽全力,抓住了唯一一丝清醒,也只够确认,怀里的人是她。


    这一声,击溃了丛雪所有的防线。


    她骤然安静下来,一切挣扎都停止了,活像是被什么东西砸懵了,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一下子断裂,积攒的泪水扑簌簌地滚落,视野糊成一团。


    你知道我是谁的,对吗?


    你没有忘记我,过去的两年里,你也曾经像我想起你一样地想起过我,对不对?


    方屿青,我是不是可以——哪怕自欺欺人一回——大胆地相信,在过去那些沉默的岁月中,你心里也曾经有过我?我们的人生,并不是毫无交集的对吗?


    在你正式属于别人之前,或许,也可以短暂地属于我一次,哪怕只有这样一个仓促的夜晚……


    方屿青,对不对?


    丛雪怔怔地望着他的脸,一连串问题在心口悄然掠过,却没能吐出一个字。


    她被他炽热的气息牢牢包围,再无一丝还手之力。


    两具身体毫无缝隙地缠绕在一起,他饮下的酒好像也一点点渗透进她的肌肤,丛雪的呼吸乱得毫无章法,心脏疯狂跳动,理智彻底土崩瓦解。


    她忘记了时间,分不清时空,挣脱了一切世俗的束缚,只剩眼前的这个人——这个她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


    好像一切都找到了出口,那些终年隐藏的爱意得以窥见天光,毫无保留地倾诉给对方。


    丛雪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颗孤勇而纵溺的心——哪怕前方是悬崖,她也能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漫长的夜晚,走廊外一片安静,房间里却回荡着交叠的呼吸声,每一声都像压抑了太久的、声嘶力竭的告白。


    ……


    ……


    丛雪动了动手指,睁开眼睛。


    视野里是一片陌生的纯白,不是她铺在宿舍的那条灰色单人床单。


    室内光线昏暗,窗帘半合着,隐约传来几声楼下街道的喧嚣——已经是早上了。


    意识像潮水一样缓缓回流,从雪想起了自己在哪儿,紧接着,一连串疯狂的画面涌入脑海……


    她猛地睁大眼睛,转头望向身旁——没有人,双人大床的另一侧是空的。


    她心头一紧,拢着被子坐起身。


    身体被带得一阵酸痛,好像每一寸肌肉与骨骼都被人碾压了一遍,难受得几乎要散架。


    丛雪皱了皱眉,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身上的痕迹清晰又混乱,一切都在提醒着她,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想起那些混乱的情节,丛雪愈发相信:他是喜欢我的。


    唇角掀起一点甜蜜的弧度,她坐在床上,视线一转,看到了站在窗户边的人。


    方屿青背对她站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醒的,已经穿好了衣服,一身清爽地站在那儿,完全看不出一点昨夜的痕迹。


    丛雪望着他的背影,不由有些心跳加速,搂紧了被子。


    虽然两个人已经睡过了,但身体的疯狂褪去后,在这日光大盛的白天,他们要怎么相处?


    他昨晚明显不太清醒,如今理智回归,能接受现实、接受她吗?


    方屿青听见床上的动静,转过身。


    丛雪看见他手里拿着一只玻璃杯——是昨晚那只盛蜂蜜水的杯子。


    她面上有些羞涩,朝他弯了弯唇角,想要开口说话,喉咙却是哑的,话没说出口,先剧烈地咳嗽起来。


    方屿青慢慢走过来,在距离床尾一米远的地方停下了,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目光扫了一眼她裸露的肩膀,又淡淡移开。


    “醒了?”他嗓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嗯。”丛雪下巴埋进被子里,轻轻点了点头。


    方屿青瞧着她这副害羞的模样,忽然笑了。


    那笑容却有些意味不明,有一点凉薄,还有一点点……轻蔑。


    丛雪的心坠落下去。


    “你计划好的?”


    他举起手里的玻璃杯,轻轻晃了晃,里头还剩着一层浅浅的淡黄色液体。


    丛雪茫然地看着他。她没听懂。


    “有一些化学成分,可以短暂地改变一个人的意识和行为。”方屿青垂着眼睛,没看她,声音堪称冷漠,“例如,□□类兴奋剂,能让人情绪亢奋,产生欲望和幻觉。”


    “又如GHB,这种药物无色无味,只需要很少的剂量,就能引发极大的感官刺激,让人……血脉偾张。”


    方屿青顿了顿,目光变得玩味:“还有一种叫西地那非的,就更厉害了,至于功能,我就不详说了。”


    他抬起眼,下颌线紧绷起来,捏着玻璃杯的指节隐隐泛白。


    丛雪这才意识到,他似乎在忍着一股火。


    “告诉我,这只杯子里有多少种?”方屿青将那只玻璃杯举在她眼前,“需要我带回实验室,给你列个清单出来吗!”


    丛雪死死拽着被子,瞳孔忍不住开始发颤。


    玻璃杯底那一截浅黄色的液体在空气中反着光。她似乎闻到隔了夜的蜂蜜味,甜腻地直冲她的喉咙。


    ……原来如此。


    难怪他昨天晚上对她那样热情,原来是药物导致的。


    她居然还以为……


    那杯水是开开送来的,放东西的是谁不言而喻。如果他硬要追究这件事,甚至是报警的话,那开开岂不是……


    方屿青冷冷盯着她,声音没有半分温度:“这类药物的副作用极强,一个不小心,我就得进急诊!”


    他说到这,眉心缓缓拧起,像是充满了疑惑:“你与其给我下药,还不如——”


    不如什么?


    方屿青突然止住了话头,被自己下意识要脱口而出的话惊到。


    他皱着眉,别开眼睛。


    这种事其实不算稀奇,富二代圈子里什么荒腔走板的故事他都听过。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这种烂俗的情节会落在自己身上。


    对方还是丛雪。


    “……我要一个解释。”


    方屿青站在原地,像是把所有脾气暂且按了下去,生生用二十年的教养压着,等她一个答案。


    可丛雪只是低着头,睫毛乱颤,像极了小把戏被戳穿后的心虚。


    方屿青看透她的慌张,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顿时有些难以置信,连表情都荒谬起来:“你是想……拿我当捷径?”


    “我没有!”丛雪猛地抬头,脸色煞白,喉咙颤抖着,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凄厉的绝望,“我没有那种想法!我也不想这样的!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你要怪就怪我好了,跟旁人没关系……”


    她一边说,一边急匆匆地捡起散落在各处的衣服,胡乱往身上套。


    手指不停地发着抖,内衣的扣子一遍遍扣错,发丝卡在里面,揪得生疼。


    她手忙脚乱,无助到窘迫。


    整个过程,她都不敢看方屿青一眼。嘴上除了喃喃着道歉,什么也说不出来。


    方屿青站在几步之外,看着她闷头收拾。眼底的怒意却像是越发压不住了,即将要烧穿那层冷静的壳。


    穿好衣服的瞬间,丛雪几乎是逃命般拉开了房门,在方屿青错愕的目光中冲了出去。


    身上酸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她头晕目眩,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刚跑过拐角,手臂却被人一把拉住——


    “你去哪儿?”方屿青显然被她这种睡完就跑的行径激怒了,“又想不告而别?丛雪,你还真是惯犯!”


    她就这么着急地想要逃离他?


    方屿青生平第一次,感到一种被羞辱后的刺痛,混杂着他自己也解释不清的失落。


    可丛雪根本听不到他的质问,耳边全是血流冲击的轰鸣声,一颗心被恐慌和羞耻填得满满当当。


    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一把挣脱了他,飞也似的冲进了安全楼道。


    丛雪对这栋建筑还算熟悉,眨眼间就跑回了自己宿舍。


    顾不上喘一口气,她打开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的箱子,把最后一点私人物品囫囵着塞进去。


    拉链合上的一刻,胸前那块空落落的地方,像是被人刮走了最后一□□气。


    丛雪提着箱子往外走,跟谁都没有道别。


    太阳升起来,走廊被金色的晨光铺满。


    不知谁的闹铃声穿透了墙,响个不停,又被谁一嗓子嚎得盖住。


    丛雪不敢停步,一路从建筑的侧门溜出来,在路口拦下一辆出租车,报了目的地——南城火车站。


    车门合上,她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额头贴在玻璃窗上,胃里翻江倒海,喉间泛起呕吐的感觉。


    司机好像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只是本能地一遍遍重复着目的地——


    作者有话说:审核大人,都按照要求改干净了,求放过(乖巧)


    第32章 32 要我负责吗


    候车大厅里人流不断, 广播机械地播报着车次信息。


    丛雪呆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行李箱靠在脚边。


    她垂着头,目光一动不动, 双手环在胸前。


    这是个自我保护的姿势, 有点像不知道怎么面对眼前的现实,流露出一点点迷惘的戒备。


    高铁即将在一个小时后出发,带着她彻底离开南城, 再也不回来。


    她在这个城市出生长大,小时候跟着妈妈颠沛流离, 长大了又寄人篱下。故乡没有属于她的一砖半瓦,甚至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 好像都在催促着她快些离开。


    如今,连最后一点回头的余地也没了。


    丛雪觉得好累, 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没有力气解释任何。


    妈妈没有教过她怎么样经营复杂的关系;书上也没讲过,和暗恋对象乌龙地睡了一夜, 醒来后要怎么处理才能显得云淡风轻。


    她只会逃跑。


    丛雪缩在椅子上,冷战一阵阵袭来, 似乎有点感冒了, 还有些胃绞痛。


    身上哪哪儿都疼, 唯独心口空得发麻。


    空洞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一抹熟悉的裤脚。


    丛雪僵硬地抬起头——


    方屿青站在她眼前, 手里拎着个塑料袋, 正垂目望着她。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就这样静静对视了数秒,直到方屿青轻咳了一声,率先移开目光。


    他在旁边的空位上坐下, 和丛雪隔了一个座位,手里的袋子递过来。


    丛雪怔怔地接过。


    袋子是温的,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份麦当劳早餐。


    给她的?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袋子里的食物。


    她害他遭遇了这样倒霉的事,身都失了,他难道不应该恨她恨得牙痒,再顺道报个警,让她喜提律师函?怎么还会有闲情逸致给她买早餐呢?


    “发什么愣?快吃。”方屿青侧头瞥她一眼,声音压得很低,仿佛今早才发了火的人不是他,“你从昨晚就……没怎么吃东西。”


    他怎么知道的?


    被这么一提醒,丛雪倒真的感觉到饥肠辘辘。


    人在饿极了的时候,脑袋转得也慢,没办法思考太多。丛雪道了一声谢,捧起那个巨大的猪柳双蛋堡啃了起来。


    因为太饿,她咽得很快,差点被噎住。


    方屿青似乎叹了口气,端起袋子里的热牛奶试了试温度,然后用餐巾纸包裹住烫手的杯子,递到她手边。


    丛雪愣了一下,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啜饮。


    方屿青什么也没说了,只安静地等她吃完。


    丛雪悄悄瞥他一眼,没有看懂他沉默的表情。


    等她干掉了汉堡、脆薯饼和一杯热牛奶以后,整个人才稍稍活过来一些。


    就在丛雪思量着要不要把早餐的钱转给他,指尖在塑料袋的最下层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摸出来一看,是一盒药,事后药。


    方屿青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眼神偏向一边,耳根微微泛红:“我昨晚……不太清醒。”


    没用任何保护措施。


    丛雪的脸也跟着红了红。


    她早上跑得太急,连个澡也没来得及洗。此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在往外流。


    她不自觉地夹紧了腿,捧着药盒,小声说了句:“谢谢。”


    方屿青:“……”


    丛雪挤出一粒,当着他的面吞了下去。那眼神仿佛是在说:我已经吃了,你放心。


    方屿青心中一哂,感到一丝荒谬——他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只是不想让她的生活变得麻烦而已。


    ……算了。


    两个人再次陷入沉默。


    广播声在头顶不停盘旋,一句接一句模糊地闷响着。


    丛雪把没用完的餐巾纸叠好,放在掌心里一点点压实,掩饰心中翻滚的情绪。


    关于昨晚,关于那杯水,她是不是该给他一个说法?


    就说这一切都是误会?是朋友的恶作剧?


    可是这么荒唐的理由,他会相信吗?


    就在她独自天人交战的时候,方屿青忽然问:“要我负责吗?”


    丛雪一怔,倏地抬起头。


    方屿青垂着眼睛,感受到她的视线,也侧过脸来看她。


    他的目光很安静,没有愤怒,没有质疑,只透着一股淡淡的认真。


    她以为他会追问这件事的真相,质问她的动机,可是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问她——要不要他来负责。


    以她对方屿青的了解,只要他说出口,必定会遵守承诺。哪怕她趁机提一些很过分的要求,比如,要做他的女朋友,方屿青也一定不会拒绝。


    他从来不是会逃避问题的人。


    可她怎么舍得成为他的“问题”呢?


    丛雪心口涌起一阵酸楚,眼角微热,声音很轻地问:“方屿青……你喜欢宋恩让吗?”


    这是她积压在心底多年,始终不敢问出口的一句话。


    方屿青明显愣了一下,眉心微蹙,似乎不明白她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提到宋恩让。


    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很平淡的回应,不带任何迟疑,自然得仿佛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丛雪垂下目光,嘴角弯出一个弧度,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泪水在眼眶里不受控制地堆积。


    “谢谢你告诉我。”她轻声说。


    方屿青微微一顿,似乎意识到这个回答不太恰当。


    宋恩让是他的朋友,他自然是喜欢的,人和人之间如果没有这点起码的好感,也不会成为朋友。就像如果刚才丛雪问他喜不喜欢耿路辉,他也一样会点头。


    方屿青刚想解释一句,丛雪却突然站了起来,整个人的情绪已经冷却,脸上的温软和犹豫全部消失了,只余死一般的平静。


    “不用你负责,都什么年代了。”丛雪笑了一下,声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松快。


    “我就是……一时心血来潮,想睡一个好看点的男生而已。抱歉,方屿青,你就当……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了。”


    她握住行李箱的拉杆,手指攥得泛白,脸上的表情敷衍得像一层面具:“那,我就先走了,再见。”


    转身的一瞬间,眼泪彻底决堤。


    丛雪紧咬着唇,将抽泣死死压在喉咙里,仓皇地逃向了检票口。


    *


    北城的盛夏,热得如同一口扣在头顶的蒸笼。


    暑假刚过半,校园里异常安静。


    宿舍楼道里空荡荡的,大多数学生都回了家,没回家的也在外面实习或者旅行,整栋楼安静得令人心慌。


    丛雪把行李拖回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进浴室洗了个澡。


    她躲在花洒下,耳旁只有流水的声音,像是把耳朵堵住了,什么噪音也灌进不来。


    整个世界都远去的感觉很安静,也很安全。


    她以为自己会大哭一场,结果并没有。


    洗完澡,丛雪擦着头发出来,拧开电风扇,打开了桌上的电脑。


    邮箱里有一封回了一半的邮件。前阵子,苏师兄给她介绍了一个翻译医疗器械说明书的活,内容非常枯燥,但好处是报酬高,且足够消耗时间。


    丛雪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就着之前的进度,一页一页地接着译了下去。


    她还把不认识的单词记录下来,挨个检索,并扩展阅读。


    翻译的工作需要高度专注,每一个单词都像一堵墙,阻隔住她的思绪,让她没别的功夫想东想西。


    等她翻译到最后一页的时候,拿鼠标的手腕都要酸掉了。


    抬眼一看,窗外早已漆黑一片,已经快要晚上十点半。


    丛雪把稿子给苏阅州发了过去。


    对方收到邮件,立刻发来一条微信:【你回学校了?】


    丛中雪:【嗯,今天刚回来。】


    半个小时后,丛雪从宿舍楼里出来,一眼看到了等在门口的苏阅州。


    他穿着深色T恤和牛仔裤,似乎是刚结束一天的实习,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明显的倦意。


    丛雪走过去,唤了一声“学长”,隐约闻到他身上散发的医院消毒水味。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答应了出来。


    苏阅州听说她没吃晚饭,主动问她,要不要去学校外边吃个宵夜,他请客。


    丛雪其实不怎么饿,但她不想一个人待着。夜晚总是会把人的情绪放大,孤独的时候,最容易胡思乱想。


    他们沿着校园小道往外走,苏阅州问起她回南城的事。之前听她提起过,暑假要回家一趟。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他的声音低沉又温和,语速恰到好处,不给人一点压迫感,“还顺利吗?”


    丛雪点点头:“嗯,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她不仅见到了想见的人,还睡了他。


    苏阅州注意到她寡淡的神情,打趣道:“很少见到提前这么久返校的,通常都是和家人或者男朋友吵架了,才提前跑回来。”


    这本是一个玩笑,可丛雪没笑,也没解释。


    她安静了一会儿,眼神飘向远处的街灯,神色有几分恍惚:“学长,如果医学能厉害到发明一种失忆的药就好了。”


    苏阅州愣了愣,嘴角挂上笑容:“你需要这种药?”


    丛雪点点头:“吃了它,就能选择性地忘掉一些记忆。”


    她平静的目光里带着点忧伤,苏阅州感受到她外溢的难过,忍不住问:“你想忘记什么?”


    丛雪闭了闭眼,昨夜的温存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


    方屿青在这方面显然是青涩的,既兴奋又笨拙,被本能和冲动驱使,只知道不停地索要。可是他学习能力惊人,很快就掌握了要领,到后来,整个人几乎失控。


    他第一次离她那样近,看着她的眼神炽热又深沉,那张她爱慕已久的面庞上,溢满了对她疯狂的迷恋。


    那个瞬间,丛雪几乎以为,她是他梦寐以求的人。


    这种感觉太美好了,丛雪从来没有体验过。她就像是误食了幻觉的菌子,沉醉其中,不愿醒来。


    画面一转,他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毫不犹豫地认下了对宋恩让的喜欢。


    如果,能忘掉“他或许爱我”的错觉,就好了。


    没尝过甜,就不会分辨苦。未曾拥有过的东西,也就不会心生奢望。


    这样,丛雪想,她会甘心许多——


    作者有话说:才发现,今天是青青的生日诶(第9章有提到过)祝他生日快乐!


    小雪的生日设定是一年的最后一天,那天南城罕见得下了雪,所以取名丛雪


    第33章 33 原来见到她,他会这么开心……


    一个月后。


    北城国际会展中心的大厅灯火通明, 冷气轰鸣着扑向热闹的人群。


    高耸的穹顶下,不同发色肤色的人穿行其中,有西装革履的专家学者, 也有制药公司的代表们, 皆挂着职业而客套的笑容。


    丛雪站在展厅入口,身上穿了件略显肥大的黑色T恤,是本次会议的主题文化衫, 脖子上挂着一枚“志愿翻译”的工牌。


    她手里捧着一本参会手册,正见缝插针地研究着。


    志愿者的工作内容多种多样, 丛雪没想到,她被分配到了“展会导览”岗位。顾名思义, 就是负责给人指路。


    这可真是太为难她了。她自己不走丢,已经是不凡的运气傍身, 还要反过来给人带路?这和把鸡扔进水里捉鱼有什么区别?


    果然,刚刚有两个人过来问路,一个要去G会场送东西, 另一个要去地下三层C区取车,已经不知道被她稀里糊涂地指去了哪里。


    丛雪不得不抓耳挠腮地临时抱佛脚, 先把场馆地图印在脑子里再说。


    出入口的冷气最为磅礴, 丛雪低着头, 几缕发丝却被细汗黏在脸颊上,神情专注得有些窘迫。


    她对面, 二层临窗的一家咖啡馆旁边, 方屿青斜倚在栏杆上, 一只手闲闲地拎着杯咖啡,戴着耳机,正在打电话。


    “难得见你主动请缨要替我跑腿, 不愧是我耿路辉的兄弟呀!哥们放心,等爸爸回了国,定要美美招待你个三天两夜!”电话那头传来得意的笑声。


    “嗯。”


    方屿青心不在焉地应一声,目光动了动——又一个人来问路了。


    丛雪茫然地听了对方的需求,手忙脚乱地翻着手里的地图,一脸慌张又礼貌的表情,莫名透出一股傻气。


    方屿青轻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耿路辉疑惑。


    “笑一只不认路的兔子。”方屿青抿尽最后一口咖啡,杯子随手丢进垃圾桶,“展厅记得发我。”


    “好嘞——”


    一个月来,美治医药与“耿先生”的沟通愈发密切,大部分都是邮件往来。


    经过上次会晤,“耿先生”显然已经被美治视为最有潜力的投资人,对方非常希望能够促成此次合作。


    美治的总部就在北城,这次的展会他们也参加。为了进一步向投资人证明自己的实力,专门给“耿先生”递来了一张邀请函。


    真正的耿先生因为挂科不得不留在学校补学分,方屿青便主动提出,可以替他应约,把这通谎话给圆下去。


    耿路辉简直喜出望外,当即就把邀请函转给了他。不仅如此,还殷勤地给好兄弟定下了会场酒店的行政套房,省去所有舟车劳顿。


    方屿青原本对这种医药行业的交流会没什么兴趣,但举办地点是北城,他鬼使神差地就动了念。


    更没想到的是,这么巧,他竟然在这里碰见了丛雪。


    出门前,他自己都不明白出于什么心理,居然在镜子前踟躇片刻,打开衣柜,换了一身稍显正式的西装。


    此刻,他手肘支在栏杆上,衬衣领口微敞,领带草草折了两下,揣进口袋里。人看似漫不经心地斜靠着,身板却笔直的一条,干净利落中透着年轻人的不羁,连咖啡店的服务生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挂了和耿路辉的电话,方屿青一抬头,看到丛雪面前站着一个男生。


    “还可以吗?实在不行,咱俩换一下岗。”


    苏阅州穿着同款文化衫,冲丛雪温柔地笑了笑:“本来是想着给你安排一份轻松点的活,没想到弄巧成拙了,抱歉啊。”


    丛雪一脸愧疚:“是我没做好,连累学长你替我担着。”


    苏阅州摆摆手,表示不在意。


    丛雪的眉眼这才舒展开,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只要不给人指路,让她去干什么都行。


    眼看着他们两个调换了岗位,丛雪冲苏阅州挥挥手道别,转身朝展厅深处走去。


    方屿青不知在想什么,顿了顿,不动声色地跟上。


    她虽然名义上是“志愿翻译”,但其实专业的用武之处并不太多。


    这种级别的展会上,大型论坛都配有翻译耳机,极个别的顶级会议则有人工同声传译。


    按照苏阅州的工作安排,丛雪即将赶往一个小型的产品分享会当助理。


    但通常来说,进行产品分享的公司都会自己带翻译来,不会用他们这种免费大学生,省得业务不精给他们捅娄子。


    丛雪走着走着,经过主会场的时候,留意到什么,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她看了一眼门口的主讲人介绍,犹豫片刻,还是推开一丝门缝,小心地走了进去,在人群的最后排找了个角落的空座。


    偌大的会场里已经坐满了人,远处的主席台上,一名中年男子正在发表会议致辞。


    方屿青紧跟着推门进来,一眼看清台上讲话的人,转身就要走——


    本届大会的开幕致辞嘉宾,竟然是他爸,恒方药业的掌舵人,方同春。


    方同春年逾五旬,保养得较为得益,尤其近些年来注重养生,远离烟酒,看着要比同龄人年轻些。灯光下,他西装革履,语调铿锵,俨然一副行业翘楚的姿态。


    方屿青急急退出会议室,心中暗自纳闷:她怎么会来听一场千篇一律的开幕辞?


    虽然致辞的人是他亲爹吧。


    他有日子没回家,不知道他爸还有这么个行程。


    这次以耿路辉的名义来北城,方屿青不想被他爸、或是恒方的工作人员认出来,否则,势必会被拉去跟行业里那些老东西们没完没了地应酬,虚耗他的时间。


    他贴着门缝再次往里看,丛雪已经不见了。


    方屿青站在走廊上,放空地望着天花板,表情罕见的有些恍惚。


    过去一个月,他常常想起丛雪,想起她离开前说的那些话。


    心口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一种郁结。


    他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北城;倘若真的见到丛雪,又打算如何。


    现在真的见到了,他惊讶地发觉,什么原因并不重要,那些困扰他已久的郁结,竟然就这么轻飘飘地消散了。


    方屿青后知后觉地一笑:原来见到她,他会这么开心。


    *


    丛雪不敢在方同春的致辞中耽搁太久,只听了一小会儿便离开了。


    她循着指示图,按时抵达了目的地——小型分享会的现场。


    一推门进去,就感受到一种异常紧绷的氛围。


    她本想在靠近门口的位子坐下,却见前方有个秘书模样的人冲她使劲招手,看着有点着急。


    丛雪犹豫地走过去,对方指着她胸前的工作证,仿佛得救一般:“我们的翻译闹肚子,跑去厕所了,你赶紧上去,帮赵总顶一下!”


    然后二话不说,按着丛雪的肩膀,让她坐在了主讲人隔壁的位置。


    丛雪侧头看去,这位主讲人“赵总”大概四十来岁,身材略微发福,鼻翼肥厚,面容黑沉沉的,眼神里透出一股不好惹。


    听众席里,一位外国学者正站在那里,滔滔不绝地发表着自己的观点。


    丛雪临危受命,不敢耽搁,立刻拿出纸和笔,开始记录。


    现场的气氛一派剑拔弩张。


    那位外国学者皱着眉,声音急促:“你们的数据根本就站不住脚!完全无法证明实验的有效性!”


    赵总的脸色很冷:“你根本不懂中国市场,少在这里大放厥词!”


    丛雪的指尖都在微微发抖,她只是一个学生,平时也没太有过口译的经验,从来没在这样的火药味里临场应对过。但是她知道,如果按照字面意思直译,场面只会更僵。


    短短几秒的犹豫,丛雪深吸一口气,把外国学者那句“数据站不住脚”翻译成“他对样本规模仍有疑问,期待听到您更详细的说明”。


    随即,又把赵总那句“你根本不懂中国市场”转译为“中国市场的实践经验可能与您过往理解的有所不同”。


    丛雪刻意放慢了语速,无声传递着友好的眼神,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竟因此松缓了一分。


    丛雪就这样坚持着,做出一些幽微的调整。见两边仍各执己见,她心一横,小声对赵总说:“也许是表达方式不同,您提到的‘市场验证’,主要是指国内合作的临床案例;而他更关心国际上通行的对照实验,这应该是两个不同的维度。”


    赵总一愣,这才看了一眼这个临时后补上来的小翻译。


    很快,僵持的交流氛围逐渐松动,外国学者不再咄咄逼人,赵总也顺势打起了官腔,不像刚才那么盛气凌人。


    分享会结束的时候,丛雪的手心里沁满了细汗,心脏跳得厉害。


    这是她第一次做现场翻译。


    散场时,赵总站起身,瞥了一眼丛雪胸前的工牌:“小姑娘,哪个学校的?”


    “北城大学。”


    “刚才的处理不错,我很欣赏。”赵总微微一笑,转头对秘书说,“通知公司那个翻译,她不用来了,我接下来的行程就由这位小姐负责。”


    “可是——”丛雪有些犹豫,她只是个志愿者,等下还有别的活要干呢。


    赵总笑笑,打断她的拒绝:“我会按照市场价付钱。”


    丛雪眼睛轻轻一亮,最后那点犹豫也说不出口了,点点头,答应下来。


    她给苏阅州发了条微信,简单解释了一下这边的情况。苏阅州叫她不必担心,他会把余下的工作搞定。


    接下来的一整天,丛雪都陪在赵总身边,做他的随行翻译,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丛雪很快看出来,这位赵总就是一条变色龙,在不同的人面前就是不同的颜色。和谁都能称兄道弟,上一秒讥诮地在背后损人,下一秒就能笑容满面地走上去和对方熊抱。


    这种人也只有在语言不通的场合,才会束手束脚吧。


    一整天下来,丛雪累得口干舌燥,只盼着这份工作赶紧结束,好回学校歇歇脑子和嗓子。


    直到夜幕降临,赵总才结束一整天的行程,他们一行人站在会场外一个偏僻的侧门口等车。


    丛雪鼓足勇气,主动上前辞行:“赵总,今天的工作结束了,我就先回去了,费用的话——”


    “我送送你吧?”赵总笑吟吟地打断她。


    丛雪连忙摆手:“不用了,谢谢您的好意。这个时间还有地铁,我自己回去就行。”


    远处,赵总的车已经缓缓驶过来,司机小跑着下车,恭敬地为他拉开车门。


    赵总眼尾一挑,露出几分意味不明的笑:“丛小姐辛苦了一整天,怎么能让你挤地铁回去?来——”


    他突然伸手,揽住了丛雪的肩膀:“先上车,我们慢慢聊。”


    丛雪心中一惊,下意识就从他臂弯里挣开:“赵总……真的不用的,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灯光下,她的目光尤其纯粹,还带了几分不自知的讨好——她只是个学生,只希望拿到属于自己的劳动所得。


    赵总觑着她的样子,玩味地勾了勾唇,先一步坐进车里,也不关车门,就这么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像是在等她自己主动坐上来。


    秘书站在身后,冲丛雪低声说:“赵总亲自开口要送你,这等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你怎么还想着拒绝?”


    丛雪一怔,回头看她:“可是我不需要送,我只要今天的翻译费。”


    秘书笑起来:“你这丫头真够蠢的,赵总这是在给你机会!泼天的富贵送上门了,你还只惦记着那么一点小钱?”


    丛雪再迟钝,此刻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个赵总根本不是要送她回去,而是见色起意。


    她从没和这些生意场上的老油条周旋过,脸一下子白了,手指紧紧攥着T恤的下摆,喃喃地重复:“我……我只要我的翻译费。”


    赵总的脸沉了下来。


    秘书察言观色,语气带上几分威胁:“你一个志愿者,哪来的费用可谈?签合同了吗,就敢张口要钱?信不信我跟你们老师投诉,说你借着机会出来讹人?”


    丛雪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居然可以这样倒打一耙。


    算了,她在心里说,是她没经验,被人钻了空子,怨不得旁人。


    丛雪不欲纠缠,转头就要走。


    秘书没想到这姑娘还挺硬气,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这样的女孩我见多了,为的不就是这个嘛,跟这儿装什么清纯!”


    丛雪本能地挣扎,两人在这方监控的死角里纠缠起来。赵总给司机使了个眼色,司机会意,也下了车,绕到后面钳制住丛雪,一把将她推进了车里。


    车门“砰”一声合上,丛雪本能地呼救,拼命捶打着车窗。


    而赵总却在旁边稳稳地坐着,嘴角挂着轻蔑的、得逞的笑容——一个女学生而已,他想得到,还不是动动手指头的事?至于事后,丢几个钱打发了就是。


    他正要吩咐司机开车,身侧的车窗忽然被人敲了两下。


    赵总皱眉向外看去,冷白路灯下,一个小子站在汽车旁,不太客气地冲他一扭头,示意他下来。


    ——哪里来的兔崽子,竟敢拦他的车?!


    赵总降下车窗,正欲发作,神色却忽然一变,转瞬便换上了惊喜的笑容。


    他赶紧推开车门下来,姿态毕恭毕敬,腰弯得近乎谦卑:“小方总!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今天真是巧啊,赵某三生有幸,竟然能在这里碰见您!哎呦今天令尊的致辞可谓字字珠玑啊,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方屿青蹙着眉,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这位赵总,冷淡地后退半步,避开对方热切伸过来的手。


    他侧眸望向车内,只见丛雪正惊惶地蜷缩在座位一角,眼眶都红了。


    方屿青只觉得一把怒火在胸膛中嘭一下炸开,猛地抬起眼,目光如刀一般落在那个赵总身上,似要将他当场凌迟了。


    声音又低又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丛雪,下车!”


    第34章 34 我只跟你走


    丛雪睁着一双惊惶未定的眼, 无意识地任方屿青攥着自己的手腕,迈进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她似一只刚刚从捕兽夹里挣脱出来的鹿, 还陷在惊恐的、绝望的情绪里, 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乱成一团。


    华丽的电梯徐徐上升,电子数字在玻璃板上冷冰冰地往上跳。


    丛雪这才恢复了一点意识, 目光向周围散开,哑着嗓子问了一声:“……这是哪儿?”


    方屿青没有回答。


    他面容阴翳, 表情冷得像一座冰山,下面却似藏匿着滔天怒火, 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又凶又紧。


    丛雪低垂着眼,不敢再问。


    “叮——”


    电梯抵达高层, 门缓缓敞开,入眼是北城万家灯火的夜色。


    丛雪还来不及多看一眼,就被方屿青紧紧牵着, 朝长廊的深处疾步走去。


    鞋尖绊进绒面地毯里,踉踉跄跄。


    他们在走廊的尽头处停下, 丛雪听到刷卡开门的声音, 下一秒, 她被猛地拉进室内。


    “砰”一声,厚重的门在身后关上。


    玄关的声控灯骤然亮起, 照亮一片奢华空间。


    丛雪还来不及看清这是哪里, 就被方屿青一把按在了墙上, 小臂支在她脸侧,挡住了唯一逃跑的路。


    他垂着目光,眉宇间像是积攒着一场狂风暴雨, 忽然抬起手,捏住她的下颌。


    丛雪被迫仰起脸,吃痛得轻轻蹙起眉。


    “不是说,只睡长得好看的男生吗?”方屿青嗓音极低,语气紧绷得厉害,带着一丝令丛雪心惊的晦暗,“那个赵总好看?”


    丛雪本就惊魂未定,还没从刚才的情绪里缓过来,身体发着抖,被他扑面的冷意一慑,眼眶里忍不住泛起水光,嗫嚅道:“不好看……”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没有你好看。”


    方屿青身上的压迫感更重了,紧紧抵着她,将她困在墙和自己之间,语气带着一丝近乎疯狂的阴骘:“今晚我不出现的话,你会怎么样,跟他走?”


    泪水模糊了丛雪的视线,她急急地摇头,眼睛里满是破碎的哀求:“我不会的,我——”


    一整晚的恐惧与惊慌凝成了一滴泪,顺着丛雪的眼角滑落下来,劫后余生的欣喜堆叠成浓密的依赖,翻涌着击溃了丛雪的理智。


    她像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人偶,声音哽咽:“……我只跟你走。”


    呼吸倏然一窒,方屿青难以忍耐地低下头,狠狠咬住她的唇。


    炽热如燎原的火焰,迅速在两人之间灼烧起来。


    方屿青的吻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夹杂着愤怒,不安,思念和失控,顷刻间将丛雪的意识扫荡得一干二净。


    她惶恐的心如一地枯草,被他激情的星火点燃,尽数化为无法遏制的渴望。丛雪任由本能驱使着,一脚踏进了盛大的旋涡里。


    她颤抖着伸出双臂,紧紧攀上他的脖颈,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向前送去。


    他们在玄关匆匆结束了第一次。


    方屿青压抑的情绪这才缓下几分,抵着她的额头,慢慢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他看着这双被浪潮冲击得近乎涣散的眼睛,毫不犹豫地弯腰,将人扛起来,几乎是急切地穿过狭长的走廊,踢开卧室厚重的门,丢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丛雪上身还穿着那件学生气十足的黑色文化衫。她微微弓起身体,白嫩的脚趾下意识蜷缩起来,在绣着酒店logo的纯白床单上蹬动。


    下半身却是空的。


    情.欲将那张纯净的脸染上酡红,她唇瓣微张着,被吮得愈发娇艳,破碎的目光难以聚焦。


    就像一张矛盾的画,同时展示着清白与放.荡,诱人深入。


    方屿青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就这么站在床前,冷眼欣赏了很久。而后抬起一只手,一颗一颗,慢条斯理地解着衬衣的纽扣。


    过去一个月里,他总是会下意识地想起那一晚的零星碎片……


    在那些极为正经的白天,少女莹白的肌肤突然就袒露在他的脑海中。一瞬间,耳边好像能听到她颤叫的声音,带着被他压迫的哭腔,不分场合地侵蚀着他的神经。


    手中的科研数据瞬间化为泡影,方屿青闭了闭眼,呼吸变沉。


    他想起那种销魂蚀骨的感觉,是人生中第一次的极致体验,亦将他送进了一座名为欲望的囚牢。


    回忆不分白天还是夜晚,变得越来越频繁。丛雪总是很轻易就钻进他的脑海,将那颗素来沉静的心搅得纷乱。


    方屿青站在浴室的花洒下,拧开开关,任由冰冷的水柱兜头落下,强行浇熄心头时不时燃起的火。


    脑海里却再次浮现出丛雪的影子,每一帧画面都清晰得令他更为焦躁。


    方屿青皱了皱眉,一只手撑在墙上。


    瓷砖上倒映出晃动的虚影。


    他闷哼着仰起头,任凭哗啦啦的水流冲击着自己滚烫的大脑和躯壳。


    想她。


    想不顾一切地欺负她。


    想彻底地据为己有,将她弄哭,弄坏……


    冰凉的水流冲不尽他的郁结和压抑,方屿青终于坦然直面了自己内心的欲念——他渴极了那具漂亮到惊艳的身体。


    ……


    此刻,床头一盏暗黄灯影照亮了酒店豪华宽敞的卧室。


    方屿青终于解开了最后一粒扣子,微微倾身,握住那只白皙的脚踝,轻轻一拉——


    他日思夜想了一个月的人,顺从地滑向他身下。


    ……


    ……


    丛雪在这间套房里呆了整整三天。


    直到第四天上午,她才一个人回到了学校。


    展会早已经结束。


    这期间苏阅州遍寻不见丛雪的人影,试着联系了她几次。每次都是上午的信息,晚上才回;或是今天的消息,隔天才回。


    苏阅州有点无奈地想,或许是小姑娘缺乏定性,累了一天就不想干了,躲到哪里偷懒去了,便也没再多问。


    丛雪缓缓推开寝室的门,发现空调开着,小音箱里播放着热闹的流行音乐,就知道准是哪个室友提前返校了。


    一转身,郑融捧着一筐刚洗好的小番茄站在门口,看到她,咋咋呼呼地上前一个熊抱。


    “哈哈,快让我看看,一个暑假长肉了没!”郑融兴奋地揽着她的肩膀絮叨,“小雪,我都回来两天了,一直没见着你,你是去参加那个展会了吗?”


    丛雪“嗯”了一声,点点头,目光有些躲闪。


    “这展会真不错,还包吃住呢!”郑融把一颗小番茄塞进她嘴里,“这种好事,下次叫上我一起。”


    丛雪勉强笑了一下,小番茄囫囵咽下肚,转身进了洗手间。不一会儿,换了一身宽松的睡裙出来。


    郑融打量着丛雪的身影,总觉得她有一点古怪,可又说不清怪在哪里。


    她的眼神自上而下扫了一圈,落在丛雪的膝盖上,蓦地一惊:“哎呦喂,你的腿怎么了?怎么红成这样,是干了啥重活?”


    丛雪的膝盖上,落着两团触目惊心的红印子。


    郑融赶紧拉开自己的抽屉翻了翻,找药膏给她抹。


    丛雪的脸却红透了,急忙用裙摆盖住红肿的膝盖,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没什么的,一点小伤,不用管它,几天就好了!”


    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这是她跪在客厅的粗花呢地毯上,来回摩擦出来的印子……


    激情上头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没轻没重。丛雪当时没觉得疼,直到结束以后才感到一丝火辣辣的不适感。


    方屿青已经给她涂过药,可是这种外伤,好起来总需要点时间。


    后来,为了“不把药膏蹭掉”这样莫名其妙的理由,他就把她抱起来,抵在墙上……


    无数画面在脑子里翻滚,丛雪猛地捂住自己滚烫的脸。


    她和方屿青,已经彻底说不清了。


    过去三天,他们不分昼夜地纠缠在一起,彼此的眼神、呼吸和触碰构成了唯一的世界。谁都没有提起上回下药的那件事,丛雪没解释,方屿青也没问。


    一场意外开始的关系,被搅合成了一潭浑浊不清的水。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和一个人可以这般亲密。


    三天来,他们几乎一刻也不曾分开。


    若不是同一个号码被方屿青挂断了太多次,最后被丛雪碰巧接起来,她都不知道他今天在南城还有一场十分重要的学术会议要参加。


    方屿青几乎是被她逼着踏上了归程。若非如此,他们大概还会继续沉沦在昏天暗地的缠绵里。


    那厢,郑融好不容易找到了外伤药,转身一看,丛雪已经爬上了床,把自己埋进了被窝里。


    她瞥了眼外头大好的天光,心中纳闷:这一大早的,她怎么睡起觉来了?


    郑融视线一晃,忽然想起来,丛雪是哪里不对劲了!


    刚才回来的时候,她身上穿着一条崭新的长裙——是浅嫩的水绿色,清透又飘逸,一看料子就极好,把她一张脸衬得莹白剔透的。那种精致和鲜亮,完全不像她平时低调沉闷的风格。


    郑融隐约记得,丛雪好像提过,说展会的志愿者要穿文化衫的啊,什么时候换成了这么飘逸的裙子。


    啧,都怪她平时大条惯了,居然没有一眼看出这么明显的变化。若是孙佳妮在,肯定早就敏锐地锁定了那条裙子,必追着丛雪问个明白才行。


    丛雪躺在床上,浑身酸软无力,心里却像压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睡不着。激情褪去过后,理智的阴云重新漫了上来。


    和方屿青在一起的这几天,她像是短暂地抛开了所有顾虑,毫无保留地、大胆地回应着他的一切。


    可如今,她又变回了生活中那个怯懦敏感的自己,开始害怕,也开始不安。


    枕边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丛雪伸手点开,瞳孔骤然一缩。


    方屿青给她发来一笔数额不菲的转账。


    她呼吸一下子乱了,倏地从床上坐起来,手指有点发抖,难以抑制地揣测:这是……什么意思?她陪睡的酬劳?


    她小心翼翼地确认:【这是什么?】


    Isle:【你的翻译费。】


    丛雪恍然大悟,心中的大石轰然落地,紧接着,眼眶就是一热。


    丛中雪:【你帮我要回来的?】


    Isle:【嗯。】


    丛中雪:【可是这也太多了……】


    Isle:【大概是赵总财大气粗吧。】


    丛雪有点犹豫,她第一次做这种级别的口译,不了解行情,但常识还是有的。区区一天的翻译费,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个零。


    方屿青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又发来一条:【就当是姓赵的给你赔礼道歉。】


    丛雪想了想,先点了收款,然后给他退回去一半。


    Isle:【?】


    丛中雪:【我留这些就够了,谢谢你。这一半,就当是感谢你帮助了我。】


    方屿青大概是第一次被人支付感谢费,足足过了五分钟才回复。


    新消息是一张照片。丛雪点开,脸狠狠一红,慌乱地将手机埋进枕头底下——


    那是一双搭在粗呢地毯上的玉白小腿。


    Isle:【不是已经感谢过我了?】


    ……


    三个月后,丛雪偶然刷到一条热搜。


    她捧着手机,震惊到发愣。


    是关于那个赵总的公司。


    原本已经进入临床报批阶段的“重磅新品”,居然在上市前夕,被人匿名举报出核心实验数据涉嫌篡改,且有一段研究成果竟然直接盗取自某国外高校实验室的论文草稿。


    消息一出,舆论炸开了锅。媒体们竞相报导,越扒越深,竟然又牵扯出该公司财务造假,甚至高层权.色交易的黑幕。


    丛雪举着手机,跑进人群里,给正在排队的方屿青看热搜。


    他简单扫了一眼,“唔”了一声,唇角微翘,似乎并不怎么惊讶。


    外面落叶萧瑟,北城已经入秋了。麦当劳里却温暖如春,周围人头攒动,欢快的音乐声回荡在屋顶上方。


    方屿青买了两大杯朱古力新地,并排放在托盘里,和其他好几样小食摆在一起。


    他一手端着托盘,一手牵着唏嘘不已的丛雪,挤出排队的长龙。


    第35章 35 他喜欢的是这个


    丛雪从来没有问过方屿青, 他们之间到底算什么关系。


    她不问,是因为她心虚;而方屿青,似乎并没觉得这样模糊的关系有什么不妥。


    他很忙, 和丛雪的联系就像是一种散漫的默契, 电话寥寥无几,微信也并不频繁。


    他们没有每天固定的“早安”“晚安”,也没有随时随地分享过日常。


    有时候, 他甚至长达一周都毫无音讯,却在周五的夜晚, 突然发来一条微信。


    Isle:【我在校门口】。


    丛雪还在图书馆,看到消息的瞬间, 心就开始怦怦直跳。


    她慌乱地合上课本,手忙脚乱地把东西扫进书包, 拉链都没拉好,就急匆匆地往楼下跑。


    跑到一楼大厅,丛雪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 顿了顿,先拐进洗手间。


    镜子里的少女气息微有些乱, 脸颊上带着淡淡的粉。她用手抚平散乱的发丝, 从书包侧兜里抽出一支品牌唇釉, 小心翼翼地涂上一层。


    这支唇釉是陪孙佳妮逛商场的时候遇到的,孙佳妮说这颜色是今年的流行色, 特别“斩男”, 而丛雪皮肤好, 涂上很显气色,非要买下来送她。


    丛雪当时拒绝了,说自己没什么场合能用到, 没让孙佳妮掏钱。


    后来,她自己又偷偷折回专柜买了下来,平时就藏在书包里,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拿出来装点一下自己的脸。


    丛雪一路小跑着赶到校门口,一眼就看到马路对面的方屿青。


    他穿着一件略宽松的深色休闲外套,领口随意敞着,双手插在口袋里。北城夜晚的秋风卷起他的发丝,路灯将那张冷白的脸映得清晰无比。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在思考。看到丛雪的瞬间,俊朗的眉眼间泛起星星点点的笑意。


    丛雪的胸口蓦地紧缩起来,手指绞住书包带子,慢腾腾地走过去,唇瓣抿成一条线。


    她在他身前停下,什么也没说,羞涩得不敢抬头。


    下颌却被轻轻挑起。


    方屿青的指尖有点凉,拇指不经意地沿着她晶亮的唇线扫过。


    丛雪的心突然跳得更快,小心抬起眼。那双漆黑的眼眸正定定地注视着她,比头顶的夜空还深邃。


    丛雪喉咙有点发干,抖着眼波,同那双眼睛无声对视。


    就在她以为他会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的时候,方屿青却只是扬了扬嘴角,放开她,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他们从不会在学校附近停留,总是去很远的酒店。


    电梯疾速上升,两个人对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都心照不宣。


    丛雪低头听着自己的心跳,指尖发凉,掌心里却沁出细汗。她忍不住偷偷看他,方屿青只是垂着眸子,安静地牵着她的手。


    他看上去应该是放松又惬意的。


    丛雪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能从他的沉默中分辨出他最近是不是很忙,有没有好好休息,是心情一般懒得讲话,还是在单纯享受这种宁静时刻。


    进了房间,他仍旧不说话,只是靠在门上,远远地盯着她,目光烫得她脸热。


    丛雪终于忍不住,低声问:“你为什么……总是看着我?”


    方屿青勾唇,淡淡一笑:“因为漂亮。”


    丛雪闹了个大红脸,第一次有男生真么直白地夸她。


    在外貌上,她其实一直都不太自信,觉得自己不像孙佳妮那么时髦精致,更远比不上宋恩让那般美艳动人。


    可方屿青夸她“漂亮”。


    她顿时有点手足无措,心口又慌乱、又甜蜜。


    方屿青则像是完成了无关紧要的寒暄,又像是再也忍耐不住,几步走过来,不客气地捧起她的脸,径直亲下去。


    不知是不是在风中站了很久,他身上带着北城清爽的凉意,有落叶的味道。


    那层薄薄的唇釉被他三两下舔吻个干净。他不由分说一把抱起她,扔到床上。


    他们的关系没有名分,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说明,只有紧密相贴下汗涔涔的纠缠。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半个月,半个月的思念尽数释放在了炙热的呼吸和亲密无间的触碰里。


    丛雪一连消失好几天,再回到学校的时候,脸上总挂着一种说不清的恍惚,像是熬了大夜的倦怠,又隐隐透着一股轻快与满足。


    室友们一开始还怀疑她在和谁谈恋爱,但时间长了,又觉得不像。


    她的日常依旧,白天忙着学习和打工,晚上回宿舍后又继续抱着电脑查资料。平时也没见和谁频繁聊微信。宿舍楼下时不时秀存在感的男生,没有哪个喊的是丛雪的名字。


    偶尔,她们宿舍举办夜谈会,说起班上谁谁谁收到了情书,谁谁被点了爱心蜡烛表白,丛雪总是在一旁安静吃瓜。


    问到她,她就笑着摇摇头,害羞地表示,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


    于是,大家便不再多想,默认丛雪大概是赚钱赚魔怔了,都开始上夜班了。


    反倒是武昂,开学的时候被丛雪拒绝了一次,心里有些不服气。


    他觉得自己各方面条件还可以,搞不懂丛雪怎么会对他不来电。


    他听人说,追女生就得脸皮厚,便觉得是自己不够努力的缘故。于是,武昂三天两头守在外语系的教学楼外边,蹲丛雪下课,或者是在食堂等着,制造一些毫不惊喜的偶遇。


    丛雪居然也不躲,他想跟就让他跟;他找她说话,她就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礼貌而疏远。


    武昂没见过这样的女生。


    他独自追得热热闹闹的,她却像是永远隔着一层雾,感觉他做什么都是在孤芳自赏,留不住她的心神。


    武昂无奈极了,有一次,终于忍不住问:“我这样天天跟着你,你难道不觉得烦?”


    哪怕她对他破口大骂也行啊,什么样的反应都比现在这样没反应要好。


    丛雪从餐盘里抬起头,眼神十分清澈:“也没有。你觉得无聊了,自然就放弃了。”


    “……”


    武昂强忍住焦躁,支着额头,不甘心地问:“丛雪,你又没有男朋友,为什么就不能和我试试?说实话,我这人也不差吧!”


    丛雪有条不紊地把一口米饭咽了,正要开口回答,手机在桌面上震了一下。


    她拿起来瞧了一眼。


    就这一眼,平静的眸子竟豁然泛起光彩,喜悦几乎无法掩饰,一瞬间点亮了她整个人。


    丛雪放下筷子,饭也不吃了,甚至连跟对面的武昂交代一声都顾不上,端起餐盘,飞快地跑向食堂的回收窗口。


    那背影轻盈又急切,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压不住。


    武昂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淡如水的女孩身上见到这样浓烈的情绪。他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自那之后,再没有在丛雪面前出现过。


    就连孙佳妮也放弃了帮丛雪介绍男朋友的想法。


    她发现,丛雪慢慢有了一些很微妙的改变——变得像个正常的女大学生了,开始在意自己的外表,会对着视频学化妆,偶尔还拉着她,一起去校外逛街买衣服。


    孙佳妮特别欣慰,丛雪可终于开窍了——女孩子嘛,就是要穿漂亮的衣服,把自己捯饬得光鲜亮丽,男人充其量都只是点缀!


    她把改造的心转移到了郑融身上。


    郑融是个彻头彻尾的宅女,不像丛雪天天在外边奔波,她最喜欢窝在寝室里打游戏加刷电视剧,像个门神一样,无事绝不迈出宿舍一步。


    郑融最近在追一部古装短剧,很是上头。


    孙佳妮一回来,见她正对着屏幕傻笑,就知道这货又在磕cp。


    她想给她泼几瓢凉水,走到身后,抱着胳膊站着。结果不知怎么的,也跟着一块看了进去。


    丛雪一进门,就看见两个室友头挨着头,一起对着手机咯咯傻笑。


    她走过去一瞧,屏幕上的演员竟然是宋恩让。


    几年不见,宋恩让变得更美、更惊艳了,镜头没有将她的美貌打折半分,反倒将优点放得更大。


    那是一张天生上镜的脸,丛雪甚至觉得,这张脸若只是蜗居在短剧里,简直有些浪费。


    如此美丽的脸孔,难怪会令方屿青动心。


    而自己呢?


    虽然方屿青曾经夸赞她漂亮,可丛雪还是觉得,和宋恩让一比,她哪个方面都毫不起眼,称得上平庸至极。


    到底是什么吸引着方屿青,让他乐此不疲地在两个城市之间往返,忙里偷闲都要来北城见她?


    这个问题困扰了丛雪很久。


    后来,有一次寝室卧谈会,大伙聊着聊着,就讨论到内衣的话题。


    几个姑娘全票选出——丛雪乃是整个宿舍,哦不,整个班里,身材最好的人。


    她平时总爱穿一些宽松的衣服,学生气十足的卫衣或者衬衫,水桶一样罩在身上,看不出一点曲线。只有几个室友知道,那些朴素的衣服下,藏着怎样玲珑的好身段。


    她们甚至夸张地说过:未来不知道哪个男生会死在她身上。


    丛雪听得面红耳赤。


    她如今对这种成人话题已经不再懵懂,经历过之后,只是单纯有点害羞。室友们或许是在口嗨,她却是实打实地走到了那一步。


    她忽然意识到:或许,方屿青喜欢的是这个。


    如果是这样的话……丛雪想,那么一切都有了解释。


    方屿青从来不曾掩饰过对她身体的迷恋,那种赤裸的、直白到露骨的目光,常常令她心乱如麻。


    而方屿青这人,还有一些匪夷所思的小癖好。


    有的男人或许喜欢看女孩子穿性感的蕾丝,或者暴露的情.趣装;方屿青对这些倒没什么太大兴趣。


    只不过,每当丛雪穿着那些宽大的、素得不能再素的卫衣走进酒店的房间,他就不许她脱下来。


    他会将里面的内衣抽掉,让她整个人笼罩在肥大的衣服里,抱坐在身上。


    布料在她身上撑开,鼓鼓囊囊地动着,遮遮掩掩又充满暗示,隐秘的冲突感刺激着方屿青的视觉。


    “没人看得出来。”他压低声音,贴在她耳边,吐息滚烫,掌心在衣料下熟稔地游走,“这里面的秘密,只有我知道。”


    丛雪被他说得浑身发颤,羞耻与快.感交织,咬着殷红的唇瓣,如天鹅般仰起脖颈,眼睛里只有头顶剧烈晃动的吊灯。


    ……


    连着好几夜荒唐,丛雪再回到学校,把弄脏的衣服泡进水盆里,耳边突然回荡起方屿青动情的喘息声,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酥麻了,再看不得手里的衣服一眼,赶紧撒一把洗衣粉,用白花花的泡沫挡住。


    偶尔的,方屿青有事走不开,便换丛雪到南城去。


    再后来,方屿青在南城大学附近买下那套房子,丛雪就跑得更频繁了。


    她喜欢那栋房子,面积不算大,却被她布置得干净简洁。采光尤其好,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能铺满半个客厅。


    哪怕在南城最潮湿的梅雨季,房子里面也依旧清爽干燥。丛雪在客厅铺一层地毯,捧着一杯热茶坐在上面发呆,看雨水扑打着窗外茂盛的绿枝。


    她在南城重新拥有了家。


    室友们惊奇地发现,两年都不曾踏出北城一步的人,居然开始隔三差五地“回家”了。


    这条高铁路线,丛雪已经非常熟悉,几乎看一眼窗外的风景就能报出停靠的站名。


    每一次,她都怀着期待的心情上路;几天后,再满载着甜蜜回到学校。


    从来不觉得辛苦,也没有丝毫抱怨。丛雪甚至觉得,这是迄今为止的人生里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丛雪在南城的时候,方屿青会不声不响地推掉手头的事情,留出完整的时间陪她。


    除了没完没了的做.爱,剩下的时光,他们就安静地待在一起,各做各的事。


    有时候,客厅里静得只能听到时钟的滴答声,窗外偶尔掠过一两声鸟鸣。


    那种安宁,令丛雪恍惚回到还借住在方家的时候,他们各自待在偌大别墅的一个角落,哪怕不怎么说话,也很平静、很自在。


    有一次,方屿青从书房走出来,看见丛雪伏在客厅的小桌上睡着了。


    她的耳机还塞在耳朵里,电脑屏幕停留在最后的播放界面——是他去年在慕尼黑国际研讨会上做成果演示的视频。


    小桌上的笔记本摊开着,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关键词,被方屿青拿起来,翻了几页。


    丛雪听到动静,微微睁开眼。


    看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本子上,她顿时有点慌乱,拔掉耳机,正要把本子夺回来,就听到方屿青问:“你在练医疗翻译?”


    “嗯……”丛雪心虚地低下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好意思,“以前上过选修课,怕生疏了,就……随便练练。”


    这个理由明显很牵强。


    就算是要练习,网上也有大把英语国家的视频可以用。她要怎么解释,自己特地搜索到德国的学术网站,费劲巴拉地找出这样一个专业人士才会点开的冷门视频来练习?


    方屿青突然俯身,凑到近前,一脸正经地盯着她,问出的问题却极不正经:“看着我的脸,你能专心?”


    “……”


    丛雪一张脸烧得通红——他怎么知道她会走神……


    方屿青笑得不怀好意:“我人就在这里,还看什么视频?”


    他无赖地蹭着她的身体,手指钻进衣摆,唇齿沿着她的耳郭一路咬到领口:“要不要给你当陪练?”


    话说得好听,练习的却是另外一项运动。


    又是一场昏天黑地的胡闹。


    床上的方屿青充满了热情,他对自己的需求非常坦诚,对欲望从不掩饰。丛雪能够感受到他的投入和专注,他沉浸其中的亢奋,以及事后的餍足。


    在相拥而眠的时刻,他偶尔展现出的那种不自知的依恋,又会让她忍不住陷入幻想。


    然而,下了床的他又会恢复成惯常的清淡模样。他很少跟她讲生活里的事,也不会主动聊起他的学业,或是身边的人。


    丛雪有时会想:若换成宋恩让,他的话会不会多一点?


    宋恩让那么活泼的性子,天然就能带动人的情绪,不像她这么沉闷寡言,给不了别人任何乐趣。


    这个想法令丛雪感到失落。毕竟,只是身体上的迷恋,总有一天会厌倦的。


    丛雪侧过身,有些难过地靠在了方屿青的肩头。


    他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冷白皮肤衬得他眉眼极黑,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利落的脖颈线条。


    觉察到她的亲昵,他扭过脸看她,下颌的弧度像是被人精心雕刻出来的,简简单单一个转头,就能勾得她满心悸动。


    方屿青挑了挑眉,突然倾身过来,吻了一下她的唇。


    伸臂将她揽进怀里,摊开膝头的书,带着她一起看。


    丛雪望着纸面上密密麻麻的医学词汇,悄悄鼓了鼓嘴。


    “别装,知道你看得懂。”方屿青翻过一页,轻声笑起来。


    时间静静流逝,丛雪靠在他的胸口,在心底悄悄劝慰自己:算了,这样已经足够好。


    *


    可人心的贪婪,总是此起彼伏、难以遏止的。


    二十二岁的丛雪坐在驶往北城的高铁上,窗外碧空如洗,蓝得干净无暇。


    她盯着这样一片明亮的天空,不想再苛责自己了。


    在这场孤身独行的暗恋里,她领悟到一个道理:努力或许能带着她翻越人生中大多数高峰,却唯独无法征服爱情。


    她不后悔,也不怨任何人。她只是有点累了。


    列车终于抵达北城,汹涌的人流蜂拥着从各个出口滚涌而出。嘈杂的喧嚣中,丛雪一边排队,一边接听师大附小招聘老师的电话。


    对方操着一口浓重的南城塑普,极不耐烦地质问她怎么还不把信息表发过来,耽误了走合同,一切后果自负。


    人群推搡着向前方挪动。


    丛雪说了句什么,对方很震惊,并再次确认;丛雪又道了一声歉,然后挂断了电话。  ——


    作者有话说:回忆部分结束,下一章回归正常时间线,故事要向前发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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