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sweetie,我越来……
第51章
水痕一路从浴缸蜿蜒到卧室, 洇进地毯,留下深深的颜色。
郁燃抓着被角,被按住凸起的身前, 往人怀里嵌。
“等一下。”他伸手后推, 掌根贴在顾雁山结实的腹肌上。
顾雁山没等, 俯身咬住郁燃脖子:“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郁燃闷笑了两声。
顾雁山撬开紧咬的唇:“不说话了?”
粗糙的指腹摩挲着他唇上的齿痕,源源不断的热气从后笼罩着郁燃,他过了好半天才说:“顾先生, 我不像您那么有定力,这种时候还能说话。”
他摁着顾雁山肩膀将他推倒,转身跨坐,低头看着顾雁山问:“我知道您一定会出现,您想听这种话吗?我早就说过了。”
话虽如此, 郁燃依旧俯身搂住顾雁山脖子, 轻柔的吻落在他汗湿的脸侧。
“没有比您对我更好的人了,”郁燃贴在他耳畔,“您真好。”
最后三个字, 包含着前所未有的缱绻。
大手一路从腿根滑至郁燃脚踝,顾雁山笑着:“你这张嘴,倒是尽挑好听的说。”
“我说的都是实话。”
“是吗?”
“您知道的, 我什么都没有, 唯有您。”郁燃抓住他拨弄自己头发的手, 吻顾雁山掌心, “您一次次地帮我, 救我,没有比您更好的了。”
他看着顾雁山眼睛:“我的一切都是您给的。”
“包括你这条命?”
郁燃牵着顾雁山的手,握住自己的脖子:“是, 包括我这条命。”
顾雁山这次却没有再说他这条命值几个钱的嘲讽,握着那脆弱脖颈时眯了眯眼睛,反手将郁燃按回床上。
黑发散乱,身下香槟色的真丝床单还没郁燃皮肤白,他身体微微痉挛,却不存在任何抵抗的意味,比幼猫还要乖顺,看起来像是即使被顾雁山掐死也甘之如饴。
顾雁山没有这个趣味,很快收了手,叼住他颈侧:“看来你随时做好了为我去死的准备。”
“那是我的荣幸,”郁燃说,“那么多人愿意为您付出生命,如果您选择我,我会很开心。”
汗沾到顾雁山眼睛里,一只绿眸像泡在水里的宝石一样晶润。
他不置可否,脸上是郁燃熟悉的笑,让人猜不出郁燃这意乱情迷的表白他又听进去了几分。
郁燃又道:“不过刚才我确实有点担心您真会掐我。”
顾雁山听着好笑:“不是你的荣幸吗,刚说出口的话就不认了?”
“话是那么说,”郁燃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但死在床上有点……传出去对您的声誉也不好。”
顾雁山掐着郁燃的腰笑出了声。
这次听起来是发自内心的。
“sweetie,”他这样叫郁燃,低哑的声线从郁燃耳尖麻到尾椎,“你确实很知道讨我开心。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话音消失在贴紧的唇间。
堆至床角的被子不堪重力滑落在地,窗外天色渐渐发青。
郁燃船一样在海面起伏了一夜,什么时候失去意识昏睡过去也不知道
再醒来,身侧温热,但顾雁山人已经不在了。
郁燃浑身酸痛,不想起床,蜷在被子里打量着房间。
这套建筑是典型的巴洛克建筑风格,富丽堂皇的装饰,天花板的壁画即使经过岁月的洗礼依旧色彩浓郁,甚至沉淀出更强烈的情绪感染力。
凌谦把他带到了欧洲。
顾雁山能这么快找到他,是不是也有他无意闯了狼窝的原因呢?
郁燃随意想着,顾雁山系着浴袍腰带从另一边出来。
“醒了。”他侧坐在床边,摸了下郁燃额头,“你昨晚发烧了知道吗?”
郁燃摇头。
他是做到中途昏了过去,顾雁山也察觉到他体温的异常,叫了人过来,大概是连续被凌谦喂了两回药,又一路颠簸,再进行了一系列运动导致的。
郁燃记得他好像中途确实被顾雁山捞起来过,但具体是做什么他就没了印象,反正对顾雁山毫无防备,叫张嘴张嘴,让咽水咽水,听话得很。
“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等会儿带你出去玩。”
顾雁山让人送来衣服,看着熟悉的猎装,郁燃沉默了片刻:“顾先生,您精力真好。”
折腾两天,郁燃人都还没什么精神,身体也软绵绵的,就想偷懒。
虽然顾雁山给他穿衣服他也乖乖伸手,但很难不去腹诽他不体贴。
他还病着,他却还有精力带他去打猎。
他到底有多爱打猎?
十一月初国内秋意正浓,这边却隐隐有了点初冬的感觉,温度更低些,呼吸间鼻腔里凉意明显。
顾雁山多给郁燃准备了一件薄毛衣,套在夹克里。
郁燃靠在顾雁山身上,发顶抵着他下巴撒娇:“我能不去吗?”
回答他的,是顾雁山翻起衬衫衣领给他打领带。
刚刚系好,阿坤在外敲门:“先生,马蒂诺家的少主来了。”
顾雁山对郁燃道:“收拾好先去吃饭。”
他已经换好了衣服,一袭超长的黑色皮风衣,光是站着就气势逼人。
顾雁山拿起一旁的手套,迈出门,同阿坤一起离开。
郁燃将他系好的领带塞进V口的毛衣领里,他对着镜子整理衣领,想着那位马蒂诺家的少主。
马蒂诺,典型的意大利姓氏。
屋外有人敲门,是佣人,说带郁燃去餐厅。
郁燃整理好,跟着对方前往餐厅。
没有下雨,但天色比较阴沉,透过餐厅的花窗玻璃,能看到远处延绵的山脉。
以及餐厅里,正坐在餐桌前交谈的两人。
坐在顾雁山对面的那位,应该就是马蒂诺家的少主,金发碧眼,看着很年轻,不似顾雁山那般老成,大概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模样。
他一边切着牛排,一边和顾雁山说着什么,顾雁山喝着咖啡,开口的时候比较少。
随着走近,郁燃辨认出对方说的是意大利语。
他听到脚步声朝郁燃看过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用英语问道:“不介意我蹭个饭吧?”
郁燃没有什么好介意的。
他落座,侍者为他搭上餐巾,端上餐点。
马蒂诺家的少主捏着餐刀托着下巴,对郁燃道:“尝尝我家厨师的菜,合不合你的口味。”
他家的厨师。
但这里是凌谦的房子。
郁燃心念一动,面上却不显,礼貌道谢后安静地吃起早饭。
他吃饭向来安静,轻拿轻放,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少有。
那位少主却看得很有意思,盯着郁燃看了半晌,放下餐刀优雅地擦了擦嘴,对顾雁山道:“Il tuo gattino è così carino。(你的小猫真可爱)”
郁燃听不懂,但能察觉到他在说自己,不由看过去。
“嘿,kitten。”
男人站在郁燃身后,探身握住他拿刀的右手,放到唇边轻吻了下:“如果哪天你腻了恩佐这个坏家伙,可以来找我。”
郁燃还没反应过来,他便撒了手,一边说着祝你们玩得愉快,一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
郁燃愣了半天,看向顾雁山。
顾雁山表情明显有些无语。
“过来。”他从佣人托盘里拿起一条湿毛巾,招呼郁燃。
等郁燃坐到他腿上,顾雁山抓着郁燃刚才被袭击的手,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他是马蒂诺家族的继承人,”湿热的毛巾裹着郁燃指根,顾雁山道,“阿尔卑斯地区大部分是他的关系网,你应该也猜到了,能这么快找到你,也是因为他的原因。”
郁燃问:“我们在北意?”
顾雁山摇头:“我们在南德边境的小镇,离阿尔卑斯不远,如果你有兴趣我们也可以南下玩玩。
“从慕尼黑南下北意,有条经典的自驾路线,横跨整座阿尔卑斯山脉,景色很好,想去吗?”
郁燃点头,又问:“恩佐是您的意大利名字吗?”
“一个昵称罢了,正确来说我的名字是Vincenzo。”
“很少见呢。”
“在南意,叫文森佐的人一抓一个。”顾雁山笑着拍拍他,“还吃吗,吃饱了带你去狩猎。”
郁燃跟在他身侧,“您和那位少主关系很亲近吗?”
分别两日,郁燃的问题似乎变得格外多,顾雁山看向他:“这么好奇我?”
“有一点。”郁燃点头,“很多关于您的事,我都不了解。”
顾雁山双腿交叠,后倚着靠背,十指交叉置于膝头,随口道:“算是有点关系,我母亲就出身马蒂诺家族,算起来他是我外甥。”
“看起来不太像。”
“确实没那么亲近,家族内血缘关系错综复杂,一两句说不清楚。不过相比我,他和阿坤更亲近一些,他算是阿坤带大的。”
郁燃对那位少主不感兴趣,好奇道:“刚才在餐厅里,他最后的那句话是在说我吗,是什么意思?”
顾雁山轻拍了下郁燃的脸,笑道:“你不是听到了吗,他叫你小猫。说你像只小猫。”
郁燃皱眉:“他有点轻浮。”
顾雁山笑着握住他的脸,把人拽过来深吻了一口,道:“南意人都这样。”
郁燃不认同:“您这是刻板印象,您就不一样。”
顾雁山笑容更甚,他转头看了眼窗外:“到了。”
外面停着一辆直升机,机翼上印着马蒂诺家的标志性图腾,不出意外也是那位少主提供的。
惯例是由阿坤驾驶,直升机绕着那片杉林打转。
从高处俯视,这片延绵的杉林更像浪涛起伏的黑海了。
郁燃以为他们会降落在某个地方,但并没有,非但没有,顾雁山甚至开始挑选猎枪。
郁燃有些不解,这样视线多处阻碍,根本不是利于狩猎的条件。
而且螺旋桨划破空气的动静也非常吵,航行中的飞机稳定性也不好,郁燃不明白。
直到他在顾雁山递来的望远镜中,看到了凌谦。
他这只兔子被驱赶到林中,四面楚歌无路可逃,担惊受寒一整夜,连肩上的伤也无法处理。
顶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满脸惊惧地望着渐渐压低的直升机。
风浪狂卷树梢,凌谦退无可退地倚着一颗杉树。
他看着下降的直升机舱门打开,顾雁山单手抓着舱门,怀里嵌着焕然一新的郁燃。
狂风卷起两人的衣摆和发梢,郁燃双手握枪,而顾雁山单手握着他的手腕,同他一起扣着扳机。
风大得郁燃都快睁不开眼,更别说看清不远处的凌谦。
直升机一直在降落,轰隆隆地响着。
顾雁山托着郁燃手腕,凑到他耳边道:“你的猎物已经走投无路,掉进了你精心设计的陷阱里,现在要一枪了结他吗?”
为了避免被风刮下去,郁燃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顾雁山身上,他浑身紧绷,握着枪的手不可抑制地发着抖。
郁燃抬头看顾雁山,飞起的发丝尽数拍在他脸上,他在凌乱的头发中,同顾雁山对视。
那绿眸,一如往日般含着浅淡的笑意。
这个疯子——
作者有话说:意大利语百度翻译的,不知道对不对,凑合看吧。
写这段的时候一直有点左右脑互搏,一边觉得这个剧情有点离谱,一边又觉得像老顾这种不外放的疯子,不离谱的剧情有点难以体现。看我嘚吧这么多就知道我心里挺没底的,嗨呀,总之我尽力写但是我比较废物水平有限,大家不代入现实忽略逻辑bug就当无脑小说凑合看吧呜呜呜。
five作者自己骂完大家就不许骂我了[求求你了][可怜][爆哭]
第52章 第 52 章 枪口对准郁燃,顾雁山扣……
第52章
郁燃的心跳得特别快特别快, 比昨晚还要快。
发梢拍脸,不仅是握枪的手,连带着郁燃嵌在顾雁山怀里的整个身体, 都在细细打着颤。
顾雁山偏头贴着他的脸蹭了下, 在风里这么片刻, 郁燃两颊已然发凉。
“害怕?”他笑问郁燃,“要我教你怎么开枪吗?”
郁燃没有说话,他害怕他一张嘴, 心脏就从口中跳出来。
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当郁燃站在顾雁山这个位置,居高临下,俯视着脚下人苍白又惊惧的面孔时,权力两个字, 在此刻具象化了。
郁燃知道顾雁山有权有势, 不然他也不会一次又一次用将自己置之险地的方式,来攀附顾雁山。
但这几个月以来,所有他借顾雁山势所得到的意料之中的反馈, 都不如站在顾雁山身前的此刻。
原来这种高高在上睥睨一切,主宰他人的感觉,是这样让人热血沸腾。
不用费尽心思去设一个又一个的局, 不用忍着不耐和恶心和厌恶的人周旋, 也不用担惊受怕地抓乖弄俏。
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枪指凌谦又如何, 就算郁燃将他一枪打穿, 也自有人善后, 他也不用再担心会因为“杀人”而断送未来。
甚至,他可以将枪口从凌谦的要害离开,就算他摒弃所有的绅士做派, 就像顾雁山在精神上凌辱凌谦那般,对他进行□□上的虐杀,也不会有人指责他一句。
就是因为他站得够高。
这就是让人着迷的权力,理论上知道再多,也顶不过当下抓住它衣角这一刻而来的冲击,烧得人眼眶发紧,喉头干涩。
顾雁山食指微微用力,郁燃指腹下的扳机随着压力下陷。
很慢很慢,时间好像被拉长到画面以帧计算。
杀了他。
心底有个声音鼓动着他。
“顾先生,”郁燃开口便灌了一嘴风,他抬头看着顾雁山,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这种射击条件,也能打中吗?”
“只要你想。”顾雁山道。
郁燃垂下手:“可这是杀人。”
顾雁山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反问郁燃:“你不敢杀人?”
他眉尾轻抬,话音上挑,表情和嗓音都带着几分戏谑和意味深长。
郁燃垂着眼:“那毕竟是人。”
耳畔安静许久,顾雁山才轻轻笑了下。
直升机落地,随着旋翼的静止,被风压刮倒的野草和树梢回弹,无风自晃。
顾雁山下了飞机,朝郁燃伸出手。
郁燃握住,那边轻轻往下一拉,他便顺势跳下。顾雁山圈着他的腰将他放在地上,顺手帮他整理了一下被风掀翻的衣摆。
“那怎么办,你要放了他?”顾雁山垂眸看着郁燃眼睛,“还是说,你想要我帮你动手?”
“小叶……”那边的凌谦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随即步伐顿了一下,转头踉跄着钻进杉林中。
顾雁山扫了眼:“再不动手,可就跑远了。”
“有您在,他不早就是我的囊中物了吗?”郁燃说,“我只是觉得死太便宜他了。”
林中狭窄,凌谦的身影被树干遮挡,很快消失在深处。
顾雁山:“那你想怎么做?”
“我想……”郁燃收回眼,望向顾雁山,“享受这场狩猎。至于凌谦,您会帮我处理的,对吗?”
顾雁山好笑:“你倒是会使唤我。”
他偏头,郁燃跟着看过去,阿坤手里牵着两匹马走近。
郁燃将目光从马移回顾雁山身上,抬手环抱住顾雁山的腰,笑着晃了两下。
顾雁山接过一匹马的缰绳,轻抬下巴对他示意。
郁燃翻身而上,刚刚坐稳,身后一沉,顾雁山再次将他嵌入怀里。
马蹄踏过潮湿的草地,深入杉林,阿坤骑着另外一匹马跟在后面。
林间小道蜿蜒,狩猎环境与高原猎场不同,驱马穿梭林海追逐猎物又是另外一番感受,而凌谦,仿佛只是狩猎前的一个无关痛痒的小插曲。
谁也未再提起。
砰砰。
突然的枪响惊走了顾雁山瞄准的鹿,松鼠急窜上树,枪声久久未散。
还伴随着人的惨叫。
听起来好像就在他们附近不远处。
郁燃循声望去,眼里只有交错的枝干,他又很快收回目光,坦然地靠在顾雁山怀里,问:“顾先生,您会觉得无聊吗?”
顾雁山看他,郁燃补充:“这种狩猎方式,对您来说会不会太无趣了?”
这个杉林似乎并不是专业猎场,林被茂密,穿梭其中见得更多的,反而是原始森林的景色,猎物寥寥,更没有追逐的速度和刺激。
“不同的猎场,有不同的乐趣。”
顾雁山轻拉缰绳,马儿转向踏入一条小道。
今天天色微沉,杉林雾气萦绕。马蹄下苔藓松软,目光远眺,林中青黄交错,凉凉的空气里夹着落叶和松针的味道,郁燃靠在身后人温暖的胸膛上,嗅着熟悉的沉香,难得感受到几分惬意。
三人两马,越行越远。
凌谦瘫倒在地,鲜血顺着枯黄的落叶渗进草地。
他双膝中弹,痛不欲生,但双眼扔绕执拗地望着渐远的人影。
目光仿佛能穿过顾雁山,看到郁燃似的。
那双眼睛里,有不甘有痛苦有绝望有恐惧,唯独没有一丝丝的后悔。
凌谦五指成爪,抓着手边的草借力,往前挪了两下,拖出一道血痕。
他喃喃唤了声小叶。
那双满是偏执,因为疼痛而溢满泪水的眼里,写满了“如果”。
如果他再小心一点,如果他再带着郁燃跑得更远一些,如果不被顾雁山找到,如果没有顾雁山——
但没有如果。
甚至不会有任何人为他逗留或者回头,有的只是身后皮靴碾过枯叶的窸窣声,他被人抓着头发提起脑袋,寒光一闪。
“啊——”
一声惨叫,凌谦的世界顿时失去了所有颜色。
飞鸟惊起,撞得树梢簌簌作响,冲出杉林。
顾雁山勒住缰绳,马蹄轻扬。郁燃眼前骤然开阔,姗姗来迟的阳光劈开浓雾,落在深山湖泊黝黑如玉的水面上。
光束中浮尘游动,郁燃愣了片刻,突然笑了。
顾雁山低头看他:“什么值得你这么开心?”
郁燃下意识摇头,又顿住,头顶靠在顾雁山颈窝仰头后望,双眼弯弯的:“昨晚睡得很好,今天早餐吃得也很饱,又看到这番景色,觉得很畅快。”
他笑容轻巧,琥珀色的眼瞳更显剔透,确实是难得的放松模样。
顾雁山说:“这么容易满足,你倒是挺好养。”
“我本来就很好养啊,我又不挑吃又不挑穿。”
他只是想要自由,和未来。
现在他看到了。
以前他走不出小小地下室的一隅,窥不见一丝光亮,现在他站在阿尔卑斯山脉脚下,仅仅是感受着这副画卷的一个小小角落,都让人无比动容。
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连刚才差点将他吞噬的美妙权力,也比不上窥得自由这一秒的开阔。
郁燃伸长脖颈,在顾雁山脸侧印下一个吻。
一个不带有任何情色意味,单纯只是因为想便做的亲昵的颊边吻。
重重亲一下,又不带任何眷念的离开。
郁燃拽了拽缰绳,驱使着马儿绕着湖边踱步。
这一刻的郁燃,又和以往大不相同,那份由衷的放松和惬意,才真的让他显现出几分这个年纪少年人应有的纯粹和天真。
让人不得不为他侧目。
顾雁山盯着他看了片刻,脸上笑容加深,问道:“就这样?”
郁燃转头,顾雁山敛着眸子看他,郁燃便凑过去,蜻蜓点水一样在他唇上点了下。
顾雁山笑了声,握着他后脑勺,将人按回来加深了这个吻。
无人顾及的马在湖边停下,甩着尾巴低头吃草。
最终这场狩猎变成赏秋,随着天色林间湿意加重,郁燃缩在顾雁山皮风衣里,被抱回庄园。
车开回去时,院子里已经亮起了灯。
医生在屋里等着,第一时间上前检查郁燃的情况。
他发冷是因为低烧,倒不是很严重,只是让他多注意别再着凉,像露气深重的杉林再去也要多添件衣服。
郁燃注意到医生袖管上没清理干净的血渍,微微发黑,但没有呈干褐色,不像是陈年血迹。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医生也发现了自己袖口的这点痕迹,不怎么在意地告诉他是下午取子弹时留下的,他的英语带着很明显的大舌音,问郁燃是否介意。
如果介意的话,他可以先去换件衣服。
郁燃摇头说了句没关系。
他在对方的注视下吃了药,医生收起药箱离开房间。
顾雁山把他送回房间之后,便同阿坤一起出去,屋里现在只有郁燃一个人,他换下外出的衣服,窝进沙发里随手翻开茶几上的书。
佣人敲门,送来餐点,窗户上映出他安静用餐的侧脸-
郁燃和顾雁山在南德逗留了好几天。
这里已经进入冬天,夜长昼短,三四点暮色暗沉,五点钟就跟入了夜似的。
车驶入大门开到别墅门口。
管家替郁燃拉开车门,他道了声谢,下车时仍被屋外凌冽的风刮了个哆嗦。
快步进屋,郁燃脱下外套,下意识看向书房的方向。书房门紧闭,一左一右站着两尊大神。
一个是阿坤,一个是马蒂诺少主的贴身保镖。
对上视线,阿坤轻轻颔首。
郁燃点头同他打了个招呼,正要上楼,目光却被一旁的白墙吸引。
那不是一面墙,而是一副用白布裹着,四周捆得结实,但是尚未打上木架保护的画。
在南德逗留这几天,顾雁山很忙,时常早出晚归,要么就是那位马蒂诺少主浩浩荡荡地带着一群手下过来,两人在书房一聊就是大半天。
只要对方一来,庄园的氛围都会变得有些严肃,他来时燃油声此起彼伏,而听见楼下频繁的打火声,郁燃就知道是他的人领了什么命令驱车离开。
直觉告诉郁燃他们或许在商议什么很重要的事,但郁燃也不太关心就是了。他头两天一直在家里养病,身体转好之后,便开始外出。
当然,是征得了顾雁山同意的。大多时候顾雁山会安排保镖跟着他,偶尔他得闲,也会亲自带郁燃出门。
这幅画,就是他们一起出门时买的。
昨天郁燃去参观了当地一所历史悠久的大学,他提前通过官网信息发邮件给某位教授,得到了旁听允许。
旁听主要是郁燃想切身感受一下学校的氛围,为自己日后择校做参考。
顾雁山即使坐在课堂最后排,看着也实在不像是学生,没一会儿便自行从后门离开教室,说去外面等郁燃。
郁燃在咖啡厅里找到他,休息片刻,两人顺路去了附近的艺术区。
顾雁山在某个画廊里相中了这副油画。
这幅画的画布宽幅约两米,有一面墙那么大,主调是蓝色,不知道画的是天空还是海,一只黑色的蝴蝶在其中占据了一个小小的却有极其吸睛的位置。
郁燃说不上这幅画带给他的整体感受是宽阔还是压抑。如果是天空,显得天色低沉,如果是大海,又仿佛即将迎来惊天骇浪,总之隐隐让人感到有些不安。
郁燃不是很喜欢这幅画。
他移开目光,上了楼。
相比顾雁山随行,其实郁燃更喜欢自己独自外出的时候,保镖们隐匿得极好,混在当地人中,存在感小到很多时候郁燃都会忘记他们的存在。
他每天就无所事事的在附近的小城市里闲逛。
还没有下雪,但城市里的树叶基本都落光了,街道非常开阔,街上的人也不多,虽然偶尔会有几分萧瑟的孤寂感,但从高处俯瞰那些彩墙红瓦,郁燃又会产生几分满足感。
如果盖上雪,这个城市就是小时候看的童话故事里,童话小镇的插页。
这里相比于车水马龙的大都市,更闲适。
郁燃很享受这份平静,每次都能一个人在外面逗留很久,连什么景色都没有的河边,他也能静坐半天。
只是太冷了些,每天回家都只想速速泡澡回暖。
脑袋后仰靠在浴缸边,郁燃盯着头顶的灯发呆,浴室门有点动静,他微微侧头,顾雁山走进来。
他今天没有出门,穿了件薄针织开衫,侧身坐在浴缸边沿,伸手拨开郁燃垂在眼前的湿发。
郁燃顺势在他掌心蹭了两下。
他日常询问郁燃今天都去了哪里。
明明保镖都会向他报告,但郁燃依旧一五一十地答,事无巨细到连路边有条流浪狗跟着他穿行了三条街,然后一人一狗坐在公园里吃汉堡都说给顾雁山听。
顾雁山打开一旁的淋浴,问他想不想南下。
郁燃歪头趴在浴缸边,看他脱掉衣服走到水下,问:“您在这里的事都处理完了吗?”
顾雁山抬头,将头发全部拢到脑后,应了他一声。
细细的水柱冲刷着他棱角分明的脸,滑过结实的大腿肌肉,流向下水口。
郁燃的目光顺着水流从他身上流淌而过,想了想,说下次吧:“出来一个多礼拜,我功课落下很多了。”
顾雁山点头:“那明天就回去。”
他拿起洗发露,郁燃突然探身,握住顾雁山手腕:“顾先生,我来帮您洗头吧?”
缸里温水搅动,顾雁山扫他一眼,关掉花洒,抓起一件浴袍丢给他:“穿上。”
郁燃套上浴袍,系着腰带。
顾雁山身上水也没擦地拉开浴室门走出去,又很快回来,手上多了一支点燃的雪茄。
郁燃已经坐起来,背靠着墙,小腿泡在水里,张着腿对顾雁山拍了拍大腿的位置。
顾雁山往后靠过去,郁燃替他打湿头发。
他的头发不似郁燃般细软,摸在手里又硬又韧,发梢戳着郁燃掌心。
郁燃在他头上堆满了泡沫,替顾雁山揉按着头皮和肩颈。
他手法不算娴熟,但应该伺候得顾雁山挺舒服,他半眠着眼,指间的雪茄缓缓燃烧着。
馥郁的香味,渐渐充盈在满是雾气和湿意的浴室里。
郁燃垂眸,目光一点点描绘着顾雁山深邃的眉骨和鼻梁,湿发成缕从额前垂下,挡住了他的眼睛,睫毛投下的阴影盖在眼睑。
这几天,郁燃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那天在杉林,拨开浓雾看到宽阔湖泊的那一瞬,他觉得自己看到了自由和未来。
但是后来静下心仔细想想,看到和得到,那是两码事。
他真的可以得到所谓的未来吗,像这样继续依附着顾雁山?
毕竟他一开始接近顾雁山,是拿他当刀的。
然后他在一次次以自身为饵的情况下,通过观察顾雁山的反应,来衡量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当然,郁燃也不得不承认,这其中也包含了他私心的征服欲和破坏欲。
他想要顾雁山跌下神坛,看掌握着一切的他失算、失控。
而他也勉强,算是得偿所愿了一次吧。
甚至那天在直升机上,权力迷眼的时候,郁燃都在想如果顾雁山跌落。
后来,阿尔卑斯山脚下的气候越冷,风刮得人脸越疼,郁燃就越冷静。
他清楚二者之间的差距,他更清楚,他没有将顾雁山玩弄于鼓掌的把握。
如果到最后,自己才是那个深陷其中的人,顾雁山依旧保持着那份置身事外呢?
郁燃不是赌徒,他没必要为了那点所谓的征服欲和破坏欲,去打一个胜率寥寥的赌。
他本来一开始就没有奢求过从顾雁山那里得到全部,他只要一点点的真心,以来保证自己的全身而退。
这几天前所未有的放松让郁燃意识到,没了凌家,他所图的不过是好好生活。
那么在郁燃不能时常让他感到有趣之后,兴趣总有退却的一天,而以顾雁山目前对自己的那点喜爱,又能在平平无常的日子里维持多久。
毕竟就连郁燃也在尘埃落地的这几日里,已经隐隐有些懒得再去揣摩顾雁山的心思,更遑论顾雁山了。
郁燃很庆幸自己能早早意识到这点,如果那天他真的迷失在权力在握的冲击里,朝凌谦开枪。
他可能要因此在顾雁山身上跌一个跟头,才会恍然忆起初心。
只是,他目前仍未想好,如何顺理成章地从顾雁山身边离开。
郁燃突然回神,顾雁山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又不知道盯着他看了多久。
“在想什么?”他随口问。
没什么三个字在唇边转了一圈,郁燃的目光落在顾雁山搭在浴缸边的手上。
“顾先生,”郁燃缓声道,“您的雪茄,能让我尝试一下吗?”
顾雁山坐起来,笑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知道,”郁燃抓住他的手,欠身凑过去,“我就是有点好奇。”
他就着顾雁山的手,含住烟嘴,吸了一口后又有点茫然,一口烟含在嘴里不知道该咽还是该吐,求助地望着顾雁山。
而在他呼吸间,烟从鼻腔中呼出,浓郁的茄香刺得他瞬间湿了眼眶。顾雁山伸手掐住郁燃两腮,轻轻一压,烟气尽数从郁燃口中滚出。
郁燃浅咳了两下,鼻腔里残留的刺激感受让他眼角湿润不断。
郁燃甩甩脑袋:“我怎么有点晕?”
“雪茄是用原烟叶卷的,尼古丁含量比普通香烟高,你第一次就吸进鼻子里,当然晕。”顾雁山从浴缸里站起来,套上浴袍。
“您怎么不早点告诉我?”郁燃语带埋怨。
“你可没给我这机会。”他笑着耸肩,显得有点恶劣,“你应该庆幸你没有一口吸进肺里。”
郁燃跟着站起来,感觉自己踩着棉花似的:“会怎样?”
“直接晕过去都是轻的。”
顾雁山说着,圈着郁燃的腰,将他抱出浴室。
把郁燃安置在床上,他转身推开了紧闭的窗户,寒风涌入,将满室的暖意撕开一个口子。
“深呼吸,吃块巧克力。”顾雁山剥开一块巧克力塞郁燃嘴里,拿起内线电话,吩咐人送糖水上来。
所幸郁燃醉烟的症状也不严重,过了几分钟就慢慢缓了过来。
“怎么样?”顾雁山交叠着双腿坐在床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您教教我,应该怎么抽才是正确的?”
之前那支留在浴室里顾雁山也没去拿,又重新点了一支,坐在床边送到郁燃唇畔:“小口一点,口吸口吐,拿舌头去品。”
郁燃握着他的手,按照他的方式小口吞吐,但总是会有烟气过鼻。
顾雁山看着好笑,在郁燃倔强地竖起食指恳求再试最后一次的时候,他将烟咬进嘴里吸了一口,吐出大半烟气之后,按着后颈将人拉过来。
烟气轻柔又缓慢地弥漫郁燃口腔,缕缕白烟从二者紧贴的唇角不断溢出。
玻璃上倒映着二人拥吻的身影,顾雁山肩宽背厚,单手撑着床,除了半个侧漏的头顶,郁燃被他罩了严实。
郁燃盯着顾雁山的背影,下唇猛地刺痛了一下。
顾雁山微微同他拉开距离,手从颈后滑到前面,在颌角处按了两下:“不专心。”
郁燃笑起来,耍赖般凑过去,小狗似的在顾雁山唇边嗅嗅:“再尝尝。”
这次,他沉浸地投入了这个吻中,仔细品味着顾雁山唇间醇厚的茄香-
第二天,两人离开了南德。
回国后休息了两天,郁燃去了趟医院。
小半个月不见,萧亦清更瘦了,病服挂在肩头像套在竹竿上的麻袋似的空荡。
他坐在病床上,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
窗户开着,楼下花园儿童玩闹的声音不时飘上来。
听到开门声,他以为是护士的日常巡房,礼貌询问:“护士小姐,能麻烦你推我下去坐坐吗?”
郁燃将他安置在轮椅上,萧亦清扶住他手腕时顿了一下,下意识地往上摸了摸。不知道是出于本能还是直觉,他嘴张了又张,不是很确定地唤道:“……凌叶?”
郁燃半晌才道:“或许你叫我裴知璋更合适。”
“啊……”萧亦清安静半晌后喃喃,“那位先生真的把你带回来了。”
他笑中带着自嘲。
“那……大哥呢?”
“大哥……”轮椅停在电梯口,郁燃按下下行键,他想了想,简单地概括了一下凌谦带走他后发生的事。
他推着轮椅和萧亦清缓步在医院花园,给他描述着夜里的庄园如何的静谧宏伟。
屋内的灯光将彩窗印在草坪上,花纹繁复而美丽,就在那块草坪下方,便是这座古老庄园的地窖。
地窖内储藏着庄园葡萄园内产出的多年份的葡萄酒,空气中酒香馥郁,深处小房间内铁门紧锁,凌谦昏迷在狭窄的单人床上。
双腿、肩膀和眼睛,裹着纱布也隐有血迹渗出。
当他从疼痛中醒来,他便会惊然发现,他再也走不出他为自己购置的庄园的小小地窖。
他可能会痛苦地从床上翻滚到地,但无论他如何嘶吼也好,求救也罢,都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他甚至连自己身处何处都不知道。
萧亦清在阳光下猛地哆嗦了下。
“那我呢?”他问。
其实萧亦清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求生的欲望了,那天在病床上醒来,却对凌谦的去向和目的说不是个一二三时,他以为他就该死了。
但他没有。
彻底失去凌羲让他痛苦万分,他每天行尸走肉一样活着,心中充满了对郁燃的愧疚。
当郁燃真的回来时,他又难以言说复杂的情绪,又庆幸又内疚,或许也有羡慕。
他像等待宣判死刑的罪犯一样,等待着郁燃的判词。
郁燃什么也没说。
这辈子,萧亦清是个受害者,上辈子,他是郁燃一切痛苦的来源和催化剂。
可能上辈子的他也像最初那样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接受了角膜的移植,赶在彻底失明前恢复了视力。
他跟着凌羲离开凌家独自生活,他甚至都不知道凌家地下室里住着郁燃,他不过是一个无知无觉的既得利益者罢了。
郁燃既没有想象中那么恨他,也无法彻底将他当做无辜者看待。
他给不了萧亦清任何答案。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郁燃把萧亦清送回病房,随后离开了医院。
第二天,护士便通知萧亦清办理出院手续。
萧亦清独自走出医院大门,他坐在轮椅上,听着车来车往面色茫然且空白——
他又应该去哪里?-
回国之后,郁燃便开始为不久后的学校申请做准备。
生活和之前并无什么不同,唯一的变化大概是郁燃和顾雁山的相处模式,相比之前更坦然了一些。
类似于情侣进入热恋模式的浓情蜜意,亲密接触变得更多了,不管是接吻还是其他的,一切都变得顺其自然起来。
别墅的许多角落,都留下过两人亲密的痕迹。
有时候是顾雁山开始的,有时候是郁燃主动的,肉//体的碰撞让两人的感情好像更紧密了些。
在这期间,凌谦杀害亲弟弟逃往国外的新闻被热议许久,凌家杀人夺产,和裴家的恩怨过往也被炒得满天飞。
随后凌氏内部大洗牌,最新公开的股权变更书,明晃晃地告诉大家裴知璋拿回了自家的产业。一夜之间,凌氏口碑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跌至谷底的股票也开始回暖。
当然,这是对外。
实际上顾雁山在这个过程中教了郁燃许多,站在共同利益的角度,为了挽回凌氏,股东们自然愿意让郁燃出这个头,但说到底他仍然形单影只,等凌氏重新走上正轨,那些老狐狸就必然会盯上他手里这块肉。
如何站稳脚跟,如何培养自己的势力,如何彻底地将整个公司掌握在自己手里,郁燃要学的还有很多很多。
忙碌中日头飞快,转眼便是一年尾声,深冬寒风凛冽,窗外白雪挂满枝头。
郁燃刚刚结束一场高校的线上面试,腾出来四五天的空闲时间,虽然时间略微有些紧张,但他还是买好了当晚就出发的机票,打算去看极光。
他很快约好极光猎人,收拾好行李,临出门前才想起来给顾雁山报备一下行程。
郁燃拎着行李箱下楼,一边走出大厅,一边掏出手机准备给顾雁山发消息。
软件聊天框,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五天前。
郁燃问顾雁山什么时候回来,他几个小时后给郁燃拨来了视频电话,但郁燃睡着了没有接到,第二天早上发消息过去,再也没有收到顾雁山的回复。
他应该很忙,这趟出国走了十天,两人也都不是话多的人,对话框里消息寥寥无几。
郁燃低头打字,消息尚未发出,便隐约听见一点动静。他侧目望过去,片刻之后,熟悉的黑色车头驶出路口,很快停在台阶下。
顾雁山矮身下车,轻轻扫过郁燃。
“顾先生。”郁燃说,“您回来了。”
顾雁山的目光落在他身侧的行李箱上:“要出门?”
郁燃如实将自己的短期旅行安排告诉他:“我约了极光猎人,去俄罗斯追极光。”
“怎么不去北欧,”顾雁山摘下自己挂在脖子上装饰似的羊绒围巾,绕在郁燃漏出的颈间,“这个时间挪威北边的极光活动比较频繁,天气也比较稳定,更容易看到。”
柔软又温暖的围巾贴在脸侧,郁燃道:“我没想那么多,在网上看到就直接定了。”
顾雁山点头:“你先等我下。”
郁燃很快反应过来:“您要和我一起去?”
顾雁山笑了笑:“不想?”
郁燃摇头,顾雁山顺手捏了下他的脸,转身道:“我先去洗澡换身衣服。”
这趟旅程顾雁山参与突然,来不及申请航线,便没有搭乘他的私人飞机。
顾雁山和郁燃搭乘同一航班,但让郁燃意外的是,阿坤仅仅是将他们送到机场,并未随行。
郁燃问:“阿坤先生不去吗?”
两人刚过安检,顾雁山捡起安检筐内的大衣,没有穿,随手搭在臂弯。
他单手拎下行李箱,说:“他在国内有事要办。”
郁燃看着顾雁山。
顾雁山:“怎么,你想要阿坤一起?”
郁燃摇摇头:“只是有点不习惯。”
除了在家里,只要外出,郁燃几乎没怎么见阿坤长时间离开过顾雁山身边,就连当初在猎场,顾雁山独自狩猎没多久阿坤都要不放心地跟着。
这趟极光之旅他突然不随行,郁燃确实有些不习惯。
但他也没在意多久。
十个小时之后,两人落地俄罗斯,即使同样都在下雪,但俄罗斯显然冷多了,就连平日里不怎么怕冷的顾雁山,也穿上了皮草外套。
郁燃则拉紧了防风羽绒服的拉链,将脸缩进围巾里。
转火车再转出租,终于到了郁燃预订的当地小旅馆,他们去的不是什么热门的旅游城市,而是极光猎人观测的近几日比较容易看到极光的小镇。
今夜一直都在下雪,天气并不是很好,向导让郁燃先休息,等明天天晴再带他们追极光。
整个小镇安详又宁静,没有灯火通明,路灯也不算十分明亮,亮着灯的人家零零散散。
地上的雪很厚很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响着。
郁燃在网上预订的名宿,独栋的二层小楼,房东提前将钥匙放在了门口的信箱里,并且提前将信箱电子锁的密码发给了郁燃。
小楼虽然看着上了年纪,但保养得很好,只是在推开大门时,年岁已久的合页发出一点轻微的嘎吱声响。
“顾先生,”郁燃打开屋里的灯,“您还会说俄语,好厉害。”
刚才在出租车上,司机以为顾雁山是哪个国家的明星出游想要问他要个签名,还把郁燃当成没成年的小孩,叽里咕噜同他们搭讪。
对方语速快得郁燃还没阅读完翻译器上的上一句,已经弹出了下下句。
顾雁山拒绝对方时,说了两句俄语。
“学过一点,但用得不多,都快忘了。”顾雁山垂眸看他,“想学回去我让人给你安排老师。”
郁燃:“您教我不行吗?”
顾雁山脱下外套,转身捏住郁燃下巴晃了晃:“那你先弹个舌我听听。”
郁燃顺势往前靠在他身上,下巴顶在他胸口仰望着顾雁山,问:“怎么弹?”
顾雁山捏着他下巴亲了他一口,赶人去浴室:“先去洗澡。”
舟车劳顿,等待顾雁山洗澡的过程中,郁燃很快就睡着了。
听着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困意比以往任何时候来得都快。
半夜郁燃迷迷糊糊醒来,摸到身侧尚有余温,但顾雁山并不在床上。
他坐在窗边的沙发上。
屋里漆黑一片,屋外皑皑白雪映入窗内,隐约照亮了窗下一下片,以及坐在那里的顾雁山。
他微微低头,手里拿着一块真丝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枪。
郁燃盯着被顾雁山擦得黑到发亮的枪身看了半天,闭上眼,翻了个身。
窸窣的摩擦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沙发上的顾雁山抬眸看了眼半个脑袋都埋进被子里的郁燃,手上动作没停。
第二天雪停了,夜里也算晴朗,但郁燃运气不怎么好,即使向导告诉他极光出现,肉眼也只能隐约看到一点朦胧的雾状色带。
只有相机屏幕上的成片记录下弱极光的绚丽色彩。
一直到翻过零点,向导将两人送回小镇,下车后顾雁山打量着周围。
郁燃同他并肩,往旅馆走去。
两串脚印深深浅浅地留在雪地上,这个点的小镇,比昨天更寂静,静得穿过镇外树林里的风声,如女鬼哀嚎那般。
郁燃低头翻看着手里的照片,落后顾雁山半步,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站在民宿门口,顾雁山迟疑了两秒。
“顾先生,怎么不进去?”郁燃见他迟迟没有动静,伸手正要去握门把手,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一阵天旋地转,热浪火光和爆炸声同时冲来,等郁燃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顾雁山拦腰按在十几米外的雪地上。
顾雁山将他护在身下,身后小楼烈火熊熊。
“跑!”
郁燃甚至来不及错愕,他听着耳畔的命令,身体行动在自我意识之前。
他从雪地上爬起来便跑,在顾雁山的命令下,头也不回地钻进树林里。
奔驰在枯林之中,他耳边除了自己粗重的呼吸,还有时近时远的枪声。
郁燃一刻不停地往前跑,张着嘴,吸进去的每一口寒气都像刀子似的,刮着他的呼吸道和肺部。
突然,他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到,往前趔趄,脸朝下地栽倒在雪地上。
冰凉的雪冻得他一激灵,反而回了神。
转头还能看到一点点林外的漫天火光,但郁燃身边已经没了顾雁山的身影。
郁燃茫然地用目光在四周搜寻了片刻,随后手掌撑地,慢慢撑起身体,扶着身旁的白桦树站起来。
他垂着眼,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他清楚意识到,今晚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冲着顾雁山来的。
那一瞬间,郁燃终于明白,为什么阿坤总是形影不离地跟着顾雁山。
可是,这只是他临时起意的一场旅行,这对顾雁山来说同样突然,对方又是怎么知道他们的目的地?
而且那么恰好,挑在阿坤事务缠身的事情。
郁燃没有方向地迈开步子,脚腕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但这一刻,他脑子里冒出来的想法居然是——昨晚顾雁山后来上床睡觉了吗?
极夜期间,太阳不会跃出地平线,天色混混沌沌。
郁燃早上醒来时,顾雁山早已没在窗前的沙发上。
但他想不起来,他后半夜有没有再滚进顾雁山怀里。
郁燃走得很慢,走着走着,他敏锐地捕捉到另外一道脚步声,急躁、粗糙,不同于他深浅不一缓慢踩着雪的声音。
郁燃循声望过去,顾雁山从白桦林中走出。
他那件皮草大衣已经不见踪影,里面是一身深棕色的薄呢西装,脖子上那根领带,还是郁燃早上给他系上的。
他衣服脏了,不知道是化开的雪水还是什么人的血,弄湿了大片衣襟。
顾雁山几缕额发垂落,他一面走向郁燃,一面拿着昨晚那张手帕擦拭着枪口,从漆黑的枪管上擦下了猩红的血渍。
多近的距离击穿对方,才能让整支枪管沾血?
郁燃不合时宜地想着,正要朝顾雁山走过去,却见他冷着眼抬眸。
枪口对准郁燃,顾雁山扣下扳机。
砰!——
作者有话说:抱一丝,这章修了很多次拖得有点久,原谅我吧[可怜][求求你了]
第53章 第 53 章 不克制,不理智,这实在……
第53章
咚!
子弹擦着郁燃颊边飞过, 郁燃愣了半晌,猛然反应过来追着好似雪团坠地的声音回头,只看到一道黑影很快消失在更深的夜色中。
血腥味笼罩着他。
再转过头, 郁燃率先看到的是顾雁山被血染黑的胸前。
他呼吸有些重, 说话的声音却很轻。
“吓到了?”顾雁山问。
他伸手想要替郁燃抖掉他刚才摔倒时, 沾在发梢的雪。
郁燃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又顿住,目光从沾满血的指间移到顾雁山脸上。
刚才稍微有点距离没有注意到, 这会儿两人面对面站着,郁燃才看到他脸侧也沾着不少血渍。
郁燃胸腔起伏着,喉头滚了又滚,才哑声道:“没有。”
顾雁山已经收回手,他用那张已然面目全非的手帕擦拭手指, 听到郁燃的回答后静静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 没有深究他违心的答案。
“走吧。”顾雁山轻声道,他没有再替郁燃拂雪。
郁燃跟在顾雁山身后,此刻白桦林中危机四伏, 但郁燃也分不清,到底是顾雁山身边更安全,还是不在他身上更安全。
没走几步, 郁燃发觉顾雁山走得很慢, 他的脚步不再像刚才在林中听到的那样急躁, 反而越来越沉重。
郁燃察觉到似乎哪里不对劲, 他正欲开口, 顾雁山却率先发现了他的脚伤。
“能坚持吗?”顾雁山蹲下,想要检查他的伤。
郁燃非常紧张,抓着顾雁山的手腕阻止道:“顾先生, 我这点伤不算什么,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顾雁山笑道:“害怕?”
不等郁燃回答,他又接着道:“不用担心,今晚不会有事了。”
郁燃欲言又止。
他有很多话想问,想问顾雁山阿坤没来是不是特意安排的,想问他今晚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因他授意而发生的。
他还想问……他什么都没问。
他只觉得在这样冷的天里,顾雁山身上的血腥味浓郁到让人头晕。
他的脸色也有些过于惨白,双唇毫无血色,额发间凝结着许多细碎的冰晶。
顾雁山在出冷汗。
郁燃顿了下,也顾不得他身上的血,下意识将手按到顾雁山湿透的胸前:“您是不是哪里受伤了?这是您的血吗——”
顾雁山到抽一口冷气,猛地握住郁燃的手。
郁燃没有戴手套,他的这双手冰块似的,按在顾雁山身前,只感觉另外一片潮湿的冷意。
顾雁山中弹了。
“没事。”顾雁山哑声。
他拉下郁燃的手,握在手心,带着他继续往树林外走,但他明显伤得不轻。
郁燃解开围巾。
郁燃不怎么爱戴围巾,他嫌麻烦,相反顾雁山总喜欢在脖子上挂着,也不是真的拿它御寒或者取暖,就是搭在脖子上当做配饰来点缀,然后在起风或者什么时候给郁燃系上。
郁燃从不拒绝,他不会拒绝顾雁山的任何安排。
现在这条围巾,却对顾雁山起了大作用。
郁燃将围巾给顾雁山系上,勉强止血用,然后将他的手臂搭在肩上,搂着他的腰,一边扶着他一边给他当人肉拐杖。
顾雁山垂着眼,默默看着他。
两人走得极慢,郁燃额前出了细细的汗。
即将踏出白桦林,郁燃眼前渐渐亮了起来,他抬头望向天空,前半夜一直没有追到的强极光,就这样出现在头顶。
瀑布般倾斜而下的极光,连雪地都映着光带丝绸般的色彩,那一刻郁燃连呼吸都变轻了。
他不由驻足,随即便感觉身上一重,顾雁山全身的重量猛地压到郁燃身上,压得郁燃支撑不住,被他压到在地。
“顾先生?顾先生?”
顾雁山双目紧闭,昏了过去。
郁燃躺在雪地上大口喘气,呼出的白气一团团飘在眼前。
他小心地将手探到顾雁山鼻尖前,却在有段距离时猛地攥拳,收了回来。
郁燃从未想过会遇到这样的场景,他茫然地将自己从顾雁山身下抽出来。
郁燃没有办法再带顾雁山走,他都不知道他带着他能不能走出白桦林,而且他受了重伤,这里的气温还这么低,他撑不了多久的。
与其被他拖累,不如他先去找救援,这样获救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既然这是顾雁山的安排,阿坤又怎么可能真的没有来呢?
他可能已经到了,就在这片树林里,马上就要找到顾雁山了,他一定会把顾雁山带回去。
现在不就是他离开顾雁山最好的时候吗?
就算他现在离开顾雁山又怎么样?
郁燃蹒跚着走在雪地上。
本来只是一场普通的旅行,却变成这个样子,谁也怪不了他,顾雁山更怪不了他。
但,阿坤真的跟来了吗?
郁燃顿住脚,回头望去,顾雁山仍然趴在雪地上。
头顶极光摇曳,郁燃盯着昏迷的顾雁山看了半天,走了回去。
他脱下羽绒服外面的防风层搭在他背上,最后将顾雁山半拖半背地抗在肩上。
顾雁山太沉了,他体型大,个头高,没了意识更是石块一样重,郁燃根本站不直,只能咬牙拖着他走。
走出白桦林后的雪地茫茫一片,郁燃嗓间都有些腥甜,但他根本不敢停下。
可能走了很久,也可能没走多久,郁燃不太有这个时间概念,只知道头顶的极光还没散,他看到一栋小木屋矗立在雪地上,幻觉似的。
郁燃咬牙背着顾雁山走过去,砰砰地敲门:“您好,有人吗?”
砰砰砰——
砰砰砰——
没有人开门。
“从窗户进去。”顾雁山突然出声。
他醒了,什么时候醒的郁燃不知道。
他看了顾雁山一眼,挪了两步靠到窗边。这栋小屋应该荒废许久,窗户都被冻住了。
郁燃拿手肘试图击碎玻璃,无果。
“一起。”顾雁山哑声数了三声,两人同时猛地肘击过去,窗玻璃应声而裂。
“你能站稳吗?”郁燃问。
顾雁山没说话的体力,只是往旁边挪了一步。
郁燃钻进屋内,从里面开了门,把顾雁山接了进去。
房子里也没有电,郁燃接着外面的光环视一圈,看到了壁炉,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点燃。
他在那里弄壁炉的时候,顾雁山也不知道硬撑着在屋里找什么,见他半天没弄好,捂着伤口过来接手。
他显然比郁燃更会处理这些东西,没多时便亮起火光,眼尾捕捉到黑影,郁燃转头,被角落摇椅上的人吓了一跳。
那是一个死掉的老人。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死的,但因为天太冷,尸体没有腐烂。
郁燃瞬间便想到了他死亡的场景,在某个午后或者夜晚,也可能刚用过餐点,困意袭来,便坐在壁炉旁,在暖意的包裹下在睡梦中离世。
郁燃说不清心里的感受,半晌对着尸体礼貌颔首,轻声道:“打扰了。”
顾雁山靠在一旁看着他。
看他那张略显稚嫩的脸,被澄黄的火光舔舐,看他用桌布将老人的尸体盖住。
他偏开头闭上眼,无声地笑了下。
郁燃找了床毛毯,抱着转身时以为顾雁山睡着了,轻轻走过去将毛毯盖在他身上,随即被握住了手。
顾雁山睁开眼,侧了下头示意他。
郁燃看到他身侧打开的医疗箱,里面有消毒工具和纱布,他意识到刚进屋时顾雁山翻箱倒柜就是在找这个。
碎掉的窗户临时拿一块木板挡着,壁炉燃烧,墙壁上两人的影子融成一团,带血的围巾皱在郁燃脚边。
剥开衣服,伤口赫然跃至眼前,顾雁山因为疼痛绷紧着上腹部,还能看到一毫米的弹尾。
触目惊心的伤口,让郁燃不由别开眼,他擦掉周围的血,将无菌棉按在伤口处,顾雁山腹肌一抖,闷哼了一声。
郁燃连忙扯开纱布,要给他缠上,顾雁山抓着他手腕:“用刀,先消毒。”
他依言给刀消毒,不知道要干什么。
顾雁山又说:“帮我把子弹取出来。”
郁燃一顿,他的指尖已经沾上了猩红的颜色,唯独小脸白净,盯着顾雁山半晌才道:“我不敢。”
弹尾漏在外面,伤得不算深,甚至连血也止住了许多,顾雁山并不觉得这个伤有多严重,甚至如果郁燃不愿意帮忙,他自己也能处理。
但他在郁燃说完后,也只是安静了几秒,没有再说什么。
郁燃垂下眼皮,一手将纱布按在止血的棉花上,一手绕到顾雁山身后,一圈又一圈地缠在他腰上。
顾雁山身上有许多伤痕,就像他掌心的那道疤一样,轻微增生,微微发白,大大小小遍布胸前后背,有刀伤也有枪伤,不仅是上半身,就连他腿上,也有不少类似的痕迹。
郁燃第一次看到那些纵横的旧伤时也被吓了一跳,后来他看过许多次也摸过许多次,但他从来没有多嘴地问过一句。
就像现在,他将纱布打结,拿起剪刀将多余的剪断,也没有对今夜发生的事情提出任何质疑。
甚至没有问一句,之后该怎么办?
他给顾雁山扣好衣服,重新盖上毯子,随后掀开一角自己也坐进去,靠在了顾雁山肩上。
他闭着眼睛,很疲惫也很困倦。
屋内十分安静,许久后响起顾雁山的声音,他再次问郁燃:“吓到你了?”
郁燃知道他问的是那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以及之后发生的一切。
这是顾雁山今晚第三次这样问。
郁燃的沉默也比之前更久,久到像睡着了,他才轻轻回了个“嗯”。
“很害怕。”郁燃说。
顾雁山将滑下肩头的毯子重新给他掖回去:“没事了,睡吧。”
郁燃没有再出声。
但他也没有睡着,听着屋外的风声和壁炉里噼啪跳动的火焰,郁燃清醒地在黑暗中感受到了顾雁山越来越重的呼吸,和他逐渐升高的体温,以及听到直升机的轰鸣。
郁燃睁开眼,看了眼依旧睡着的顾雁山,盯着前面被桌布盖住的老人。
哐当一声,屋门推开,寒风裹着碎雪搅进屋里:“先生。”
阿坤来了,顾雁山睁开的眼中一片澄明,没有丝毫睡意。
这一夜看似十分漫长,但是事情发生到阿坤赶来救援,前后也不过三个小时,离开时,甚至连天上的极光都还没完全消失。
有人留下善后,郁燃看着那几人进出小屋的背影,在升高的直升机上再次闭上眼睛。
耳畔是阿坤向顾雁山汇报的声音:“先生,您的猜测没错,他确实是马蒂……”
郁燃睡着了,再醒来他已经回到了熟悉的房间,脚踝的扭伤也被处理好了。
郁燃坐在床边,看着脚上的绷带,单脚踩上地毯。
他刚换好衣服,前来照顾他的佣人推开门,惊喜道:“您醒了。”
郁燃问:“顾先生呢?”
“先生在书房,”佣人推来轮椅,“我带您过去。”
郁燃摇头:“先去餐厅吧。”
他体力流失严重,睡了一整天,醒来饥肠辘辘。
对方便将他推至餐厅,厨房一直备着菜等他,郁燃刚坐下,餐食便已上桌。
郁燃安安静静地填着自己的五脏庙。
他一口一口咀嚼着,感受着食物从舌尖滑到喉管。
吃完饭,郁燃回了房间,晚餐他没有再去餐厅,是让人送到房间里去的。
一整天郁燃没有再问过顾雁山一句,没有问他的伤势,也没有问他的行踪。晚上,他也没有像往常那般等待顾雁山,郁燃早早睡下。
第二天吃完早饭,他在回房间的路上遇到了阿坤。
他站在轮椅面前,挡住了郁燃的路。
“阿坤先生。”郁燃礼貌打招呼,“麻烦您让一下。”
“小郁先生,”阿坤说,“先生让我带您去书房。”
“抱歉,我不想去。”
佣人不走,郁燃从轮椅上站起来,准备自己回房间。
阿坤扶着他的手臂,将他按回去,从佣人手上接过轮椅,道:“我送您过去。”
他要送郁燃去哪里不言而喻。
郁燃知道只要是顾雁山的命令,阿坤一定会执行,他没有做多余的反抗,安静地坐着,被阿坤推进书房。
后者关上门离开,郁燃望着顾雁山。
他穿着简单且宽松的家居服,面色如常,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受过重伤的样子。
如果不是脚上的伤提醒着郁燃,那天晚上的一切再回想起来像一场毫不真实的梦。
“顾先生,”郁燃神色同样寻常,“阿坤先生说您找我?”
顾雁山放下手里的东西,侧身朝他伸出手,顺边的大腿也敞得更开些,腿外侧贴着沙发:“过来。”
那是一个双方都十分熟悉的,示意郁燃坐进他怀里的姿势。
郁燃往前滚了滚轮椅,轮子顶住沙发扶手,不能再往前。
郁燃看着他,没有起身:“您有什么吩咐吗?”
两人对视片刻,顾雁山欺身按住轮椅扶手,直接将郁燃连人带轮椅拖到他面前。
他拨开郁燃裤管,打量着他脚腕的伤,抬眼问他:“脚腕好些了吗?”
郁燃说:“好多了。”
顾雁山把平板递给他:“我让人做了几套追极光的方案,你看看是想去挪威还是芬兰。”
郁燃没有接,他道:“不用了顾先生,我已经看到了。”
平板悬在两人之间,顾雁山凑到郁燃面前,含笑问道:“生气了?”
家居服领口宽大,他伏身时,郁燃一眼便看到他腰腹间的绷带,他很快收回眼,望着顾雁山:“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郁燃说,“您的伤呢,严重吗?”
顾雁山撩起衣服下摆:“不是什么大问题,要确认下吗?”
他将郁燃的手拉向自己。
指尖触及绷带,郁燃蜷起手指,轻轻角力中断了顾雁山的动作,他抽回手:“您说笑了,我又不是医生。”
顾雁山没说话,郁燃也没再说话,气氛莫名有些凝滞。
半晌,顾雁山突然笑了一下,有点无语又有点无奈的模样。他再次抓住郁燃的手,将他拽向自己,两人脸对着脸。
“Kitten。”他不是在和郁燃调情,而是在叙述这个词,“倒真应该让心心念念你这只kitten的那小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兔子都没你脾气大。”
郁燃不出声。
顾雁山替他压了压头顶翘起的头发:“既然这么生气,当时怎么没把我丢在雪地上?”
郁燃愣了下,盯着顾雁山依旧没吭声。
他不知道顾雁山是无意提起,还是在郁燃抛下他离开的那几分钟里,他根本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郁燃不说话,顾雁山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如何深究,深深看了郁燃两眼,唤来阿坤:“送他回去。”
离开书房前,郁燃回头看了眼,顾雁山垂眸点着雪茄,他陷在沙发里白雾升腾至半空,那张脸背着光晦暗不明,看不清表情。
但郁燃能敏锐地感受到他兴致不高。
顾雁山今天的行为,明显有着哄郁燃的意味,但耐心不足,也可能是不想将有限的心力耗费在郁燃身上,总之结束完这场短暂的貌合神离的对话,他便很快带着阿坤外出。
郁燃倒是从其中品出了一点他身为宠物失职的地方,偶尔闹脾气是情调,一直闹脾气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于是晚上他便像往常那样,留着灯,一边看书一边等着顾雁山。
一等就是深夜,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然后被一双带着深深寒气的手给冰醒。
皮手套冰得郁燃一哆嗦,皮肤上冒出细细的鸡皮疙瘩,一个又一个冰凉的吻落在郁燃侧脸、下巴、颈侧。
“顾先生?”郁燃抱着他的脑袋,被顾雁山从沙发上捞起来,抱着走进房间,丢到了床上。
他很快欺身压下来,动作细致却很凶,吻也很凶,相比于很快被剥干净的郁燃,地毯上只有一件顾雁山的大衣。
手套很快沾染上温暖的温度,他反反复复地握着郁燃的手臂和脚腕,在腰侧和大腿留下一道道指痕。
郁燃偶尔从迷离中清醒过来,在阴影中窥见顾雁山的眼睛,那双祖母绿一样深邃的眼睛,沉沉地盯着他。
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人相贴的腹腔蔓延,郁燃低头看去:“您的伤口出血了。”
“不用在意。”顾雁山将郁燃转了个面,让他背对着他坐在他怀里。
一开始绷带里只是渗出了一点点血,随着顾雁山不管不顾的动作,洇血的范围逐渐扩大,很快便将绷带染得触目惊心。
“您的伤口要尽快止血,我去叫阿坤先生。”
郁燃企图下床,一只脚都踩到了床下,又被顾雁山掐着腰按了回去。
不克制,不理智,这实在很不顾雁山。郁燃不知道他今晚突然发的什么疯,但也被他搞得有些上火,耐着性子好言相劝几次之后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将他一掀——
“顾雁山!”
掷地有声的三个字,给一切按下了暂停键。
郁燃披上衣服:“我去叫人。”
顾雁山抓住他的时候他狠狠一顿,整个人都处于防备状态,紧盯着他。
顾雁山说:“外面柜子里有医药箱。”
说完他放开了郁燃,郁燃看了他片刻,到底还是随了他的愿,去拿了医药箱过来。
回来时,顾雁山已经自己拆下了染血的绷带。
郁燃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他清创后的伤口,一个血肉模糊的洞。
光是看着郁燃就忍不住皱眉。
郁燃给他重新止血,包扎,相比于他因为直面伤口而紧绷的神色,顾雁山反而十分平静,除了被郁燃触碰伤口时生理性的肌肉紧绷外,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跟伤不在他身上似的。
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寻常神色,垂眸看着郁燃将无菌带收紧。
“你明天收拾一下,”顾雁山说,“我会让人送你,你先搬出去。”
郁燃抬头。
因为处理伤口,两人都坐在床边,床头灯在郁燃身后,他的影子笼罩着顾雁山,也挡住了大半淬进他眼底的光,绿色的眼睛深的像墨,里面浅浅印着愣神的郁燃。
片刻后,郁燃低头应好。
他依旧什么都没有问,顾雁山说什么便是什么,顾雁山这次的话头却并不止于此。
“你近期不要出国,申请的那些国外学校如果发来offer也都不要去,马蒂诺家族要变天了,在国外我不一定能保证你的安全。”
郁燃很快意识到什么:“那位少主……”
“里卡多虽然是明面上的继承人,但你也知道这种家族内部利益纷争颇多。这次他老爹是真的要不行了,后续内部战争只会越来越激烈。”顾雁山说,“本来我早就脱离了马蒂诺家族,这些和我都没有关系——”
他顿了一下,改口道:“我之后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国内,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不安全,我给你安排了新的去处。”
郁燃点头:“好,我知道了。”
顾雁山就这样裸着上身起身,站在矮几边点了支雪茄,抽了好几口后突然回头看向郁燃:“怎么不问我,既然和我没关系,我为什么现在又要参与其中?”
郁燃沉默着,他隐约猜到了答案,所以他更不想说。
顾雁山却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他上前抬起他的下巴:“不是很会撒娇吗?”
他俯身:“不是对我的过往感到好奇吗?”
顾雁山又恢复了那副睥睨一切的高高在上的模样,甚至变得有些尖锐:“怎么不问了?”
“还是你担心,听到答案是因为你?”
指腹摩挲着手下嫩滑的颊肉,又落在郁燃唇上,唇瓣在他反复的揉按下染上绯红。
一口薄烟吐在郁燃脸上,他听到顾雁山说:“你这张嘴,那么多好听的,是不是只会说对你有利的?”
第54章 第 54 章 先生,小郁先生好像谈恋……
第54章
茄香馥郁, 烟雾朦胧了顾雁山的面庞,但阻隔不了他那双审视的眼睛。
郁燃沉默了几秒钟,顾雁山食指指腹在他脸侧轻点了两下:“不回答?又在想要怎么糊弄我吗?”
确实, 这一瞬郁燃脑海中闪过许多种应对方法——
抱着顾雁山脖子凑上去如他所愿说尽甜言蜜语的, 或者佯装懵懂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 但最后郁燃只是任由顾雁山掐着他的下巴,平静地注视着那双不悦的绿眸,近乎挑衅地问道:“您想听什么呢?谢谢您, 还是对不起?”
顾雁山的动作让他不得不微微抬头,自下而上仰望着顾雁山。
说实话,郁燃不明白顾雁山的怒意从何而来,他自问作为一只小宠物,他揣摩顾雁山的意图, 竭力讨他欢心, 为他枯燥无聊的日常带来一丝趣味。
至于他对顾雁山的算计,他从顾雁山那里得到的,不也是在他默许之下的等价交换吗。
郁燃的目的从未损害过顾雁山的利益, 而他对于马蒂诺家族内斗的参与,或许如他所说是因郁燃而起,那郁燃就要为此全权负责吗?他难道就没有从中获利什么?郁燃并不认为自己的分量有重到可以比得上一整个马蒂诺家族。
而不管什么原因拍板做下这个决定的难道不是顾雁山?就算他因此陷入危机, 又凭什么要让郁燃承担?
他权大势大, 有的是应对危机的能力, 相反一无所知被他拉入那样危险旋涡之中而毫无反抗之力的郁燃, 才是更应该生气的那个不是吗?
难道顾雁山不明白这一点吗, 相反他相当明白,不然他也不可能要补偿郁燃再去看极光,也不会一而再地询问他是否生气。
至于他今晚如此反常和生气的点, 郁燃真的不懂吗?
“不是很会揣摩我,你难道不知道我想听什么?”
郁燃:“我又不是阿坤先生,怎么会您一个眼神就知道您在想什么?”
“你一定要惹我生气是吗?”顾雁山几乎要被他气笑了,“还是说我刚才表达得不够清楚?”
郁燃:“所以我不是问您是想听‘谢谢’还是‘对不起’吗?”
这一刻,二者的身份似乎和几个月前书房里的那一场对话进行了调转。
步步紧逼想要得到满意答案的顾雁山,而明知他的意图却不肯松口的人变成了郁燃。
郁燃声线清冽、干净,既似春日湖面化冰之时的清脆,又似冰块撞击水晶杯壁时的悦耳,天生带着几分让人舒爽的凉意;但当他声音微沉,便成了一望无际的雪原,昔日泉水皆凝冻于厚雪之下,费劲刨出一块也是冰碴累累。
屋内几番缠绵而留下的缱绻温情,在二者互不退让的对峙中,消散无踪。
半晌之后,落针可闻的房间内响起一声嗤笑,似乎是无语到了极致。
顾雁山放开了郁燃,他走回落地窗边,他懒散地半坐在沙发靠背上,望着窗外吸烟。
屋内灯光明亮,不仅看不清昏暗的室外,反而如同镜子似的反射着屋里的景象。
郁燃安静地坐在床边,将东西都规整好装进医疗箱,又拿出去放回原位再回来。
虽然他手上并没有怎么用力,但郁燃脸侧仍然留下了他的几道指印,红的,落在他冷白的皮肉上不显暧昧,反而有着强调凌辱的概视感。
扎眼得紧。
相反郁燃没有往顾雁山这边多看一眼,他径直掀开被角,侧身躺下,背对着他,仅余留半头的黑发散落在枕头上。
半晌后,他从被下伸出手,啪嗒一声,关掉了他那侧的床头灯。
小半侧房间落入朦胧的昏暗,却丝毫不影响窗户上映照的景象。
顾雁山吐出一口白烟,放下雪茄,走向衣帽间。再出来又是一番衣冠楚楚。
他看了眼床上呼吸均匀的郁燃,迈步离开房间。
“先生,”阿坤很快出现在他身后,快步下着台阶,“现在就走吗?”
如顾雁山之前所言,马蒂诺家族现任的掌权者已经时日无多,家族内部夺权之争已经进入到白热化阶段,里卡多急需顾雁山的帮助和支持。
这份请求,从一年前开始便频繁出现在顾雁山的邮箱内,他向来置之不理。虽然生在马蒂诺,长在马蒂诺,但作为一个“杂种”顾雁山对这个家族没有什么归属感,也早早从中脱离。
对其后续的继承人,是不是他那个感情稀薄的外甥也并不关心,就算里卡多千里迢迢找上门来,顾雁山依旧不曾动容。
也确实是因为郁燃被凌谦带走,让里卡多找到机会和顾雁山谈判,在找到郁燃以及割让了部分利益的条件下,顾雁山答应帮助他坐上马蒂诺家族掌权者的位置。
相应的,他参与其中也给自己带来了不少麻烦和危险,那边的人也对他这个杂种将手伸至太平洋彼端而十分不满,在俄罗斯那件事之前,他已经多次受到了各种警告和威胁。
不过倒也不是全无收获,这让顾雁山发现,那些和他一起同甘共苦了十几年,从在西西里便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里,藏着来自马蒂诺家族的眼线。
他既不想错杀,也不想放过,听到郁燃俄罗斯之行时,便迅速有了计划。
这场突然的旅行也让阿坤很快锁定了目标。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内,除了郁燃。
在爆炸现场,他在顾雁山指挥下头也不回地奔进白桦林,又在林中煞白着小脸望向他,他明明害怕极了,在顾雁山问他时却咽下所有恐惧。
他明明嫌弃顾雁山累赘,想丢下他跑走,又蹒跚着回头。
甚至,他在冷静下来后,在顾雁山再次询问他的时候,郁燃却轻轻的吐出了害怕两个字。
那两个字眼里,真正的和惧怕相关的情绪太少,也没有责怪和埋怨,反而第一次让顾雁山没看懂郁燃。
他惯来会装乖,那时压抑着说一句没有,才更像是寻常里他算计顾雁山,想要从他这里得到更多几分的疼爱时应有的反应。
之后更是直接闹起了脾气。
而这样的郁燃,也让顾雁山感到了没由来的烦躁,他明明不喜欢不听话的东西,但又耐着性子让人给他做了补偿方案,结果人根本不领情。
不管郁燃嘴上如何否认,行为却在表达着他极度的不满。
当他外出归来,顾雁山甚至做好了这脾气比兔子还大的小家伙又会给他甩脸色的准备,却见他毫无防备地蜷在沙发上,像以往那样等着他。
顾雁山遵循本能地吻上去,甚至因为他乖巧又听话的接纳而有些失控。
说是失控,但按着郁燃后颈让他埋首在枕面时,顾雁山却在冷静地审视自己。
也在审视面前虚情假意的小东西。
他清楚郁燃那张乖顺面具下是怎样的面孔,所以他表现得越温顺无害,顾雁山越想要撕开唇下温热的皮肉,将郁燃吃下去,想要凿穿他让他融入自己的身体里。
原本他是打算等将郁燃安顿好再离开,只可惜郁燃显然是知道怎么惹他生气的。
两人都在气头上,待一起也是貌合神离话不投机半句多,顾雁山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他和阿坤很快上了车,这次不仅是他们两人,而是一支长长的车队,依次驶往山下。
低调的黑色轿车一辆一辆驶出别墅,稍微推开一点窗户,寒风变会将院子里接连启动的引擎声送进郁燃耳朵。
他坐在沙发上,垂眸看着放置在茶几烟灰缸中已经熄灭的雪茄。
等院子里的声音消息,郁燃也没有再关上窗户,他静坐了会儿,起身重新趟回床上,这次他顺手关掉了屋内所有的灯。
顾雁山带人离开时,已经是后半夜,距离天亮没了多少时间,郁燃也没有睡多久,天刚亮不久就从床上坐起。
而就这么一点时间,待他起床时,他的行李已经被管家连夜收拾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少了太多人而产生的心理作用,今天的别墅仿佛比平时更加寂静。
郁燃用早饭时,顾雁山留给他的人便过来打招呼,像阿坤那样唤他小郁先生,他手里拎着郁燃的行李箱,说在外面等他。
对方算是一位熟人,是之前顾雁山带他去高原猎场时,教过郁燃射击的猎导。
“卢卡先生,”郁燃说,“您不用这么客气。”
“应该的。”卢卡笑了笑,拿着他的行李箱从门口离开。
郁燃从他微跛的背影上收回视线。
吃完早饭,郁燃去书房里拿电脑,他的笔记本就放在那张他常用来学习的茶几上。
转身时,郁燃的视线不由落在书桌对面墙上,那张在画廊里占据了一整面,从而导致视觉狭窄压抑的画,装在顾雁山面积颇宽的书房,倒显得舒展了几分。
这幅画从南德海运回来,比郁燃和顾雁山晚了一个月才到家,为了给它腾出位置,顾雁山甚至拆掉了那面墙的书架。
一个正对着书桌,顾雁山一抬眼便能看到的位置。
但实际那段时间顾雁山忙得脚不沾地,鲜少出现在书房,这幅画装上后,日日对着他的反而是天天待在家里的郁燃。
看多了,郁燃对这幅画的理解也有了变化,他渐渐不觉得那只蝴蝶是被不知道是大海还是天空压制,反而觉得那小小的黑色蝴蝶或许是在冲出那方天地的桎梏。
他站在那里看了会儿,拿着笔记本带上了书房的门。
卢卡带着郁燃前往机场。走进检票口,看到航程目的地,郁燃才意识到卢卡要带他去南方。
那是一个南方三线城市,两人落地时,关于郁燃的一切手续都已经办好,且送至他面前。
顾雁山以复读生的身份将他安排进了当地的一所高中,甚至连名字也给他换了。
既不是郁燃也不是裴知璋,学生卡他的寸照旁,姓名一栏明晃晃地印着顾燃这个陌生的名字。
郁燃看了半晌,问卢卡:“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恩佐的安排,”卢卡并不像阿坤那样,一板一眼地称呼顾雁山为先生,相反唤得相当亲昵,他的性格也不似阿坤沉闷,解释道:“不管是郁燃还是裴知璋,都在京市。”
郁燃听懂了卢卡的话,也明白了顾雁山这样安排的意图。
也正因如此,他反而不由皱眉。
他想说马蒂诺家族的权力争斗,关他这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什么事,又明白他存在于顾雁山身边的特殊含义,他能为他卷进这场夺权之争中,在他人眼里郁燃就是一块极其好用的筹码。
也怪不得顾雁山会说,在国外不一定能护住他这样的话。
郁燃沉默着坐在沙发上,将学生卡放回了文件袋中。
卢卡将行李箱送进郁燃房间,来回收拾着屋里,郁燃突然问:“多久能结束?”
“什么?”卢卡手里拿着一张抹布,往后探头,没有听清郁燃的话。
郁燃重复道:“我说马蒂诺家的事,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这不好说,”卢卡思索着,“一方面要看马蒂诺老爹什么时候咽气,一方面要看里卡多那小鬼的手段够不够硬。那小子继承人的头衔本来就是个空名,他手里能用的人不多,不然也不可能缠上恩佐。”
他将抹布从左手倒到右手,又倒回左手:“而且,马蒂诺家换代这种大事,不仅是他们内部,外面像特拉诺瓦或者科斯塔这些家族都会伺机而动。”
“为什么?”郁燃不解,“阿尔卑斯大部分地区不都是他的势力范围吗?”
“是啊,但那部分地区都位于意大利北部,”卢卡点点头,在郁燃对方坐下,他手指点在桌面指代北意,往旁边拉出一条线后顿住,又点了点,“而马蒂诺家族始于西西里,权力核心在南部。”
几句话,让郁燃明白了那位少主的处境,和他想要夺权所面临的困难。
这不仅不是能简单解决的事情,甚至就算顾雁山帮助他掌握了马蒂诺家族,也无法迅速抽身,毕竟如果要完全确保自己能得到对方承诺的条件,他就要还要帮助里卡多坐稳那个位置,内患外忧,都是接踵而至的。
当初顾雁山夺权花了多少时间来着,郁燃不知道,他除了那些顾雁山手段如何狠厉的传言外,什么都不知道。
“说起来,这个……”卢卡正是兴起,还想多给郁燃说说马蒂诺家的事,郁燃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我知道了,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他往房间走,卢卡意犹未尽地挽留他:“诶、诶……你不想再听听关于恩佐的事儿吗?”
郁燃脚步微顿,卢卡一看有戏立刻掰着手指道:“你是想听上一任老爹也就是他爷爷对他进行生存游戏训练的事儿,还是想听他一个混血差点成为马蒂诺继承人的事儿?我给你说,当时他要是没有丢下马蒂诺的一切来顾家,现在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就是恩佐了,哪还有里卡多那小鬼的事儿……哎,我还没说完你别关门啊!”
卢卡敲了两下门:“小郁先生?”
隔着门传来郁燃的声音:“卢卡先生,我有点累了,想先休息。您一路辛苦了,您也早点休息吧。”
“这有啥辛苦的。”卢卡嘀咕了两句,但也不是什么没分寸的人,没再打扰郁燃,哼着小曲儿继续收拾屋子去了。
脚步声越来越远,郁燃打开行李箱,但里面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就几件他平时常穿的家居服。
他把衣服拿出来,转进主卧的衣帽间,想收好,结果一拉开门就看见里面挂满了顾雁山给他准备好的衣服,从内到外从头到脚。
郁燃顿了顿,平静地走进去,将手里的衣服放进抽屉里,又转去浴室将洗漱用品一一摆好。
收好行李箱后,郁燃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了许久呆。
第二天一早,卢卡便将郁燃送去了学校。
踏下车的那一刻,站在学校门口,看着身边欢笑着结伴走进大门的学生,他还有点恍惚。
他没有想过他会以这种方式重返校园。
南方的冬天和北方不一样。这里不下雪,室外的风也不像北方那样呼呼地扇人大耳瓜子,明明温度也没下零度,却似乎比北方更冻人,是那种即使穿着羽绒服也好像暖不起来的由内而外的冷。
郁燃呼出的每口气都是一团一团的白雾。
他拉紧羽绒服的拉链,正准备踏进校门,突然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撞到他的女生拉着同伴连声向他道歉。
“没关系。”郁燃说着朝对方礼貌地笑了下,走进学校。
而身后隔了几秒,爆出两声竭力压抑的惊呼。
他下意识回头,只见两个女生手舞足蹈手忙脚乱无语轮次,翻来覆去都是“你看见了吗”这一句,穿着白色羽绒服像两个蹦跶的糯米团子似的。
和他回望过去的视线撞上之后,两人便是齐齐一僵,等郁燃再转过头,女生动作夸张地往同伴怀里一晕:“好帅,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学校还是此等极品?”
郁燃隐约听见,没忍住低头,将下巴藏进衣领里,无声笑了下。
活力又青春,真好啊,高中生。
郁燃笑着,迈进了教学楼-
“顾燃。”
课间,郁燃正埋首做着试卷,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进他视线中,屈指在他桌上轻轻叩了两下。
郁燃抬眼,单子鸣单手插兜站在桌边,拇指往后指了指门外:“有人找。”
他顺着望出去,两个女生结伴站在教室门外,对上他的视线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眼,但又忍不住不看他。
“谢谢。”他对单子鸣道谢,放下笔,从教室后门走了出去。
初春乍暖还寒,教学楼下的玉兰花近两日全开了,素雅的花瓣挂满枝头,迎风而动,空气中萦绕着玉兰淡雅的冷香。
转眼已经是郁燃待在这所南方学校的第三个月,跨越了年关,时间落进新的日子里。
郁燃笑着和女生说了几句,即使对方退而求其次只想和他交换联系方式,他也只是礼貌地摇头说了句抱歉。
后者悻悻而归。
“早给你说了这个学长铜墙铁壁,这下你信了吧?”
“我也没不信啊,我就是寻思万一呢,总得试试嘛……”
两人的声音消失在拐角处。
郁燃转身,一回头,他的前后桌都一副不知道在干什么但是很忙的样子,掩耳盗铃地拿试卷挡着几颗脑袋凑到一起说小话。
“今天才十号吧,这都第几个了?”
“昨天操场上还有人给我塞纸条呢。我靠我以为我终于要迎来我的第一春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是不是让你把他的联系方式带给小燃燃。”
“姐们儿!”
“兄弟!”
两人两眼泪汪汪,双手握了又握。
郁燃微微探身,在他们桌边敲了下:“我都听见了。”
“哈哈哈哈哈。”几人尬笑着,收起试卷,“这有啥不能听的呢,我们又不是在说你坏话,是不是?”
“诶,你们知道那个不……”转头,他们又说起了另外的八卦。
高三学习压力大,就连寒假也只放了春节那七天,然后又早早返校,谈遍校园八卦就是这几个人在高压中的解压方式。
郁燃前后桌的这几个人,一个赛一个的话痨,他坐在他们中间,就像是被一群嘎嘎叫的黄毛小鸭子包围了似的。
郁燃轻轻笑了下,将他们当成白噪音,继续学习。
“顾燃你说是吧?”他们偶尔也会没有“眼色”的,将郁燃拉入他们的交流中。
“我觉得还好吧。”郁燃笔下没停,搭着话。
一开始听到别人这样叫他,他很难不想到顾雁山,但后来适应了这个名字,这种情况就不怎么发生了。
这三个月,他和顾雁山没有任何联系,他也不知道顾雁山那边目前是什么样的情况,那天之后郁燃也再也没有询问过卢卡任何和顾雁山有关的事情。
他每天上学,放学,后来难得的假期会被同桌们约出去玩,新年七天几人小群里消息更是不断。
郁燃看得多,发得少。
然后他们得知他独自在家过年,纷纷相约从家里薅走两袋年货,跑他家来拜年,就差抱着郁燃的腿来表达对没有父母约束的羡慕之情。
新学期开学后,郁燃更是直接办理了住校手续。
这里没有顾雁山也没有什么马蒂诺家族,高中生活按部就班且枯燥,同学们最大的烦恼就是一百天后的高考,讨论的内容也只是吃喝玩乐。
就这样一个和京市相距甚远的城市,这样一个非常普通和所谓的豪门世家仿佛是两个世界的生活环境,让郁燃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
郁燃很喜欢这种平淡且普通的生活。
他的同桌们都是走读,晚自习结束便收起书包和他道别:“走了小燃燃,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豆腐脑吧,谢谢。”
“跟我们还客气什么!”同桌一巴掌拍他背上,挽着前桌的手腕,和前桌的同桌三人一起出了教室。
“顾燃,你们最后走记得锁门啊。”住校的学生也陆续离开教室,郁燃闻言下意识回头,单子鸣还趴在桌上睡觉。
“子鸣,”郁燃推推他肩膀,单子鸣睡眼惺忪地取下头顶的书,郁燃说,“放学了。”
“好。”单子鸣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将书装进包里,跟着站起来。
郁燃关上教室内的灯,锁好门一转头,片刻的功夫,单子鸣又抱胸靠在墙上垂着脑袋睡上了。
郁燃拍拍他:“子鸣。”
单子鸣睁开眼,郁燃说:“你困你就先回宿舍睡觉,不用每天都等我。”
“嗯,知道了。”
郁燃有点无奈,类似的话他不是第一天给单子鸣说,每次单子鸣都这样应,但也只是这样应而已。
如果说他和同桌几人是个小群体,那么这个小群体里除郁燃外唯二话少的人,就是单子鸣。
但他不是郁燃那种性格比较安静,而是懒,懒得说话懒得动,日常就是蓄电模式。
班上的住校生不算多,他算一个,郁燃住校后刚好成了他室友,本来就是前后桌,又是朋友,再加上室友,他就总是干什么都要等郁燃一块儿。
郁燃其实到现在也不是特别习惯,但对方也没做错什么,他也没办法说什么只能尽量去适应。
回寝室的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这几天倒春寒,比深冬更冷,夜里更是寒气逼人,郁燃走着总是忍不住将手握拳,放到嘴边往里吹一口气暖一暖冰凉的掌心和指尖。
他加快脚步,却突然听到单子鸣问了一句:“要放我兜里吗?”
郁燃没反应过来:“什么?”
单子鸣说:“我看你好像很冷,要不要把手放到我兜里。”
郁燃愣了下,连忙道:“不用。”
单子鸣却没走了,他们身后的教学楼已经熄了灯,此刻操场上也没有什么人,所以单子鸣的话很轻易地就被风送进郁燃耳朵里:“没猜错的话,你喜欢男的吧?”
“那你应该知道我喜欢你吧?”单子鸣这样对郁燃说-
灯火通明的别墅大门敞开,顾雁山从里面走出来,里卡多紧随其后,他一身素黑的西装,胸口别着白花,井然一副刚参加完葬礼的模样。
“真的要怎么做吗?”他跟在顾雁山身后问,“老爹去世后,这已经是我们家族第三场葬礼了。”
阿坤为顾雁山送上外套,顾雁山一边穿大衣一边说:“那等你葬礼的时候,我一定会出席的。”
顾雁山没有参加过马蒂诺家的任何一场葬礼,但如果对象是里卡多,他可以给他这个面子。
里卡多哽住,半晌道:“毕竟阿黛尔姑妈小时候照顾过我。”
“照顾过你的姑妈可太多了。”顾雁山说,“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
他准备离开,里卡多沉默片刻追着他跑下楼梯,他扶着车门,躬身问已经坐进车内的顾雁山:“恩佐,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安德烈·科斯塔和阿黛尔积怨已久,如果阿黛尔死在他手上,你就有借口和科斯塔家族谈条件。”顾雁山升上车窗,“里卡多,惦记她是你姑妈的时候先想想她认不认你这个侄子。”
车驶出里卡多的宅邸,阿坤道:“里卡多和夫人很像。”
顾雁山没有反驳,他的母亲也是一样,在这种家族中总是惦记着那点虚无缥缈的亲情。
但不一样的是,里卡多一面嘴上不忍一面对拦路者痛下杀手,虚情假意的东西,倒活脱脱是马蒂诺家的种。
顾雁山表情淡漠,反正他答应的都已经做到了,至于掌权者这个位置里卡多能不能坐稳,又能坐多久他都不关心。
顾雁山拨通了叶时鸣的电话,让他尽快飞一趟意大利谈生意。
挂断电话后,顾雁山指间转着手机,搭在膝上的手屈指轻轻点着:“郁燃在学校里住得怎么样?”
阿坤想到自己刚收到的消息,小心地在后视镜里觑了他一眼。
顾雁山望着窗外,郁燃并不是一声不吭就去住校的,他在寒假期间告诉了卢卡他新学期的打算,消息自然很快就传到了顾雁山这里。
顾雁山不允许,但郁燃没有听话。
他是在通知卢卡,而不是在征求顾雁山的同意,而再得到他住校消息的顾雁山也不算意外。
他知道郁燃本来就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听话,也懒得跟他计较这些小事,又安排了人到学校里保护他。
郁燃那边无所察觉,似乎一切都很平静,但他们这边可拦了不少人。
而且这么久的时间,他甚至没有收到郁燃一条消息。
想到这里,顾雁山都快气笑了。
这个小白眼狼,果然只有在用得上他的时候才会想到他。
他半晌没等到答复,看向阿坤:“怎么,他是有什么事吗?”
阿坤斟酌道:“先生,小郁先生好像谈恋爱了。”
车内静了许久,久到阿坤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顾雁山唇角上翘,颌骨紧绷,泄出一声冷笑:“好得很。”——
作者有话说:[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55章 第 55 章 他恨顾雁山,恨他咄咄逼……
第55章
谈恋爱这个定论, 对郁燃来说是有些偏颇的。
他并没有答应单子鸣突然的表白。
但他确实被他那句毫无征兆的追问似的话给吓了一跳,愣然片刻,错过了最佳的装傻的时刻。
朋友这一角色, 对郁燃来说十分可贵, 即使高考后就是各奔东西, 谁也不知道这段友谊能够维持多久,但郁燃确实不想失去单子鸣。
所以无论是单子鸣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的眼神,还是类似于等他同行这类总想和他单独相处的动作, 他都在有意忽略。
郁燃不知道他今晚是搭错了哪根筋要突然挑明。
他一时也没有想好要如何回应,沉默半晌,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顾燃。”单子鸣追在后面,想要一个答案。
郁燃道:“你让我想想。”
他态度也确实有点暧昧,虽然没有答应, 但也没有拒绝。
虽然他对待单子鸣的态度没有什么变化, 但没两天,同桌几人都发现了后者对郁燃摆至台面的追求。
郁燃从卫生间回来,进门前听到了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调侃单子鸣:“终于憋不住了, 还以为你要等到毕业之后再告诉顾燃呢。”
“之前不还担心说出去做不了朋友吗,怎么突然大胆起来了?”
“还能为什么,被三天两头来向顾燃搭讪的学妹们刺激的呗。”
“烦不烦, 这么八卦, 我看你们一人拿个喇叭让全校都知道好了。”单子鸣趴在桌上, 脸从左边转到右边, 懒得搭理他们, 但绯红的耳根还是暴露了少年人在朋友围攻下的赧然。
还有一点,恨不得宣告全世界郁燃没有拒绝他的小心思。
同桌几人嘻嘻哈哈地拿卷子卷成喇叭。
郁燃走进教室,他们向他投来暧昧的视线, 郁燃全当看不见。
他的这种行为说好听点,叫不想伤害单子鸣和两人的关系,说难听了更像是吊着对方的渣男做派。
老实说,郁燃确实动了想要和单子鸣试一试的心思,无关喜欢,而是他想要体会一下这种双方身份没有差距的,感情里也不掺杂任何利益和算计的,纯粹的恋爱关系。
万一,他在这普通又平凡的日复一日里,渐渐喜欢上单子鸣了呢?
就算不喜欢他这个人,但一对普通的情侣,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他们夜里同塌而眠,早上从同一个房间醒来。住在不算宽敞但对两人来说也十分合适的房子里,小小的沙发或许两人只有交叠着才能同时躺下,窝在客厅挑选电影时,厨房里煨在砂锅里的粥咕噜咕噜泉眼一样冒着泡……
郁燃想过这样的生活,平淡而幸福。
和单子鸣一起,或许可以体验到这样的生活,所以他没有拒绝。
但幻想中和他那样生活的人的脸,注定不可能是单子鸣。
因为几天后,他便在校门口看到了顾雁山。
高三每个月中都会有半天短假,其实也干不来太多的事,也有人不会选择离校,但这半天也是一个放松和喘息的机会。
同桌几人想要去校外的咖啡店,换个环境学习,拉上郁燃一起,一行人收好书包下了楼。
越往学校大门走,越能发现周围的人显得有些兴奋,议论着什么疾步往校门跑,说是有明星。
爱凑热闹的同桌们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跟着加快了步伐。走近一些,隔着人群,郁燃望见了引起学生们骚动的罪魁祸首。
顾雁山一袭棕色长风衣,双手插兜,懒散地倚着一辆黑色越野,拍画报似的。
他目光扫过人群低头看向腕表,似乎没有注意到郁燃。
“内娱还有这样的沧海遗珠?应该是模特吧,你们看他还是外国人。”郁燃移开眼,看向抻着脖子讨论的同桌们。
“那个我……”他想要借口忘了东西,趁顾雁山没有发现他前,赶紧离开。
话刚出口,兜里的手机收到顾雁山的消息,仿佛十分清楚郁燃的想法那般,问郁燃是他过去,还是他过来。
盯着消息,郁燃顿了顿,再次抬眼,这次两人隔着重重人头撞上了视线。
一直注意着他的单子鸣,察觉到他未说完的话,凑过来问他:“怎么了?”
他刚才一直走在几人最后,问这句话时往前了半步,又因为比郁燃高一点,站着和他说话时习惯性低头看向郁燃的脸,两人一时挨得很近。
从顾雁山的角度看,倒真有些亲密。
他的姿势从闲散的插兜变成了饶有兴趣的抱胸。
“没什么。”郁燃收起手机,“只是突然想起有点事。”
他们已经快走出校门,看够了热闹的同桌们也将视线从顾雁山身上收回来,听到他们的对话转过头。
郁燃对他们说:“你们先去吧,帮我占个位置,我晚点过去。”
同桌们当然万事OK,单子鸣在此刻就变得有些过分黏人了,他问:“什么事?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郁燃拒绝道,“一些私事。”
自从那晚在操场告白后,郁燃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怕麻烦单子鸣似的拒绝他的陪伴和同行了,甚至语气比之前还要更冷淡一些,瞬间让单子鸣产生了一种难得拉进的关系又退回到最初的危机感。
温和的态度,礼貌的微笑,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但疏远的感觉,郁燃好像又戴回了初识时的社交面具。
可刚才在教室里,他明明没有拒绝单子鸣的靠近。
单子鸣慌了一下,着急想要追问的话在脱口那一瞬,变成了:“那你想喝什么,我们先帮你点好。”
郁燃笑了下:“和你们一样就好。”
他察觉到了单子鸣的小心翼翼,但他没办法对他解释或者多说什么。
一行人在校门口自然分别,郁燃和他们道别,目送一行人走远才走向顾雁山。
即将拐过路口时,单子鸣下意识回头望了眼,正好看见郁燃矮身坐进车内。
这让他不由停下脚步。
那边顾雁山关上副驾车门,绕到另一侧上了车。
走在前面的朋友一回头发现他没有跟上来:“单子鸣,你看啥呢?”
说着又恍然大悟地挂上调侃的笑揶揄他:“人顾燃又不是不来了,看给你舍不得的。”
他们嘻嘻哈哈地走回来,顺着单子鸣的目光望过去,哪有郁燃的身影。
顾雁山上车时,郁燃问道:“怎么没见阿坤先生?”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似的,顾雁山哼笑一声,想说什么又忍住了,道:“他还在意大利。”
郁燃静了静,伸手去推车门。
刚握上车把手,车门咔哒一声上了锁。
顾雁山倾身,手从郁燃身前探过,拉出安全带塞进锁扣里。
这么做时,他的目光一直没有从郁燃脸上移开,两人的距离近到能够感受到双方温热的鼻息,不管是谁,只要轻轻动一下就能吻上对方。
熟悉的属于顾雁山的气息完全地侵入了郁燃的安全界限。
郁燃看着他,没有动。
顾雁山也没有动,即使他的视线很快从郁燃眼睛下滑到了他薄薄的唇上,他也只是盯着看了下,随即往后拉开距离。
“别担心,”顾雁山说,“不会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你很安全。”
车从路边驶出,郁燃没有接话。
转过路口,他远远看到路边打闹的同伴,单子鸣依旧落在最后,低着看着手机。
郁燃包里的手机适时想起新消息的提示音。
活泼的高中生很快消失在后视镜里,半晌后,顾雁山突然出声:“不看吗?”
他道:“你手机一直在响。”
郁燃双手搭在书包上,没有要把手机拿出来的打算:“您回来是事情处理完了吗?”
顾雁山没有计较他明显的转移话题:“算是吧,还有些小事需要收尾。”
郁燃又问:“那您还会再过去吗?”
“你希望我去还是不去?”红绿灯,顾雁山缓停在路口,看向郁燃。
郁燃望着从车前穿过的行人,道:“那位少主……”太久没提起,他一时没想起马蒂诺家族这个名字,“成功继承家族了吗?”
汽车再次启动,轿厢内安安静静,空调无声送着暖风。
顾雁山修长的食指不时点在方向盘上,许久轻轻笑了一下,笑容颇有点耐人寻味。
他说:“当然。”
郁燃静下来,他一直很安静,只是这之后仿佛无话可说那般,再也想不到什么话题,也或者是他懒得应付顾雁山,一直到家门口,他都没有再出声。
顾雁山自然也没有主动挑起什么话头,除了不时点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他同样没再往郁燃那边看一眼。
大概是因为顾雁山回来,家里没了卢卡的痕迹。
郁燃进了屋,自顾自地往房间走去,又在客厅顿住,转头看向顾雁山。
顾雁山将脱下的风衣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他里面是一件黑色高领羊绒衫,贴身的款式,将他宽阔的肩背和精瘦的腰身凸显到了极致。
察觉到郁燃的目光,他抬起头:“怎么了?”
郁燃说:“我回房间学习。”
顾雁山笑着:“就待在客厅。”
说完他撸起衣袖,进了厨房。
郁燃看他整理着围裙,套在身前,对他道:“过来帮我下。”
他放下书包,走过去从顾雁山手里接过围裙的两根带子,给他系在身后。
郁燃十分意外:“您还会做饭吗?”
顾雁山:“会点简单的。”
他打开冰箱,头也不回地对郁燃道:“去学习吧。”
郁燃坐回客厅,将复习资料一一摆出。
这套房子的厨房是开放式的,即使郁燃背对着厨房,他敏锐的耳朵依旧能清晰听到厨房里的动静。
顾雁山拉开橱柜,顾雁山处理食材,顾雁山拧开燃气。
屋子里也渐渐弥漫起食物的香气。
郁燃笔下没有停,他放在桌上的手机也没有安静多久。
说好随后就到的人久久没到,同伴们你一句我一句,在群里问他情况,伴随着一张张甩进群里的饮品和小吃的各种点评。
特别是给郁燃点的那杯,说他再不去就要被他们消灭掉了。
郁燃看完,回复让他们喝掉,又道歉临时有事去不了,发红包说请客。
红包秒秒钟被领取,然后是众人一模一样的可爱道谢表情包。
郁燃不由笑起来,觉得他们很可爱。
单子鸣单独发来消息,郁燃刚点开对话框,身后轻飘飘冒出一声拖腔带调的:“单子鸣,这就是你新交的小男友?”
郁燃猛地回头,顾雁山双手撑着沙发靠背,面带笑容地俯视着郁燃。
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头顶的灯,郁燃整个人被他拉长的身影笼罩其中。
他一时忘了呼吸,半晌没有说出话。
顾雁山俯下身,手肘撑着靠背,长臂探过沙发,拨开郁燃挡住眼睛的额发。
他的手刚过了凉水,虽然擦干了但带着潮气和凉意,擦过温热的皮肤时,郁燃轻轻哆嗦了下,颈侧泛起一层细细的小疙瘩。
“这么害怕?”顾雁山收回手,半趴在沙发上,笑着,“背着我谈恋爱时,怎么不害怕?”
郁燃喉头滚了滚,终于知道顾雁山为什么会突然回来了。
半晌他道:“不是那样的。”
顾雁山挑眉:“不是哪样的?”
“不是男朋友,也没有谈恋爱。”
“哦?”
郁燃顿了顿,望着顾雁山的眼睛,反问:“我不能谈恋爱吗?”
顾雁山:“你觉得呢?”
郁燃:“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顾雁山重复着。
“不知道。”郁燃坐在地毯上,侧身对着顾雁山,复述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太久,分别前两人的不愉快在顾雁山这里翻过了篇,或者是他不想太计较这些小事,免得被郁燃气死。
总之郁燃这样处处和他唱反调,他似乎也没怎么生气:“不知道就好好想想。”
顾雁山转身走向餐厅:“去洗手吃饭。”
三个月前顾雁山短暂的失态昙花一现般,他再次拿回了掌控权,回到了高高在上掌握者的身份,不再被郁燃刻意的、明知故犯的挑衅态度左右。
郁燃默默看了他片刻,起身去厨房洗了手,坐到了餐桌边。
说是会弄点简单的,但顾雁山这一桌从前菜到主食,从牛排到海鲜,一样也没落下。
而菜的味道也和卖相一样,并不差,或许这本该是一顿久别重逢后相谈甚欢的午餐,但除了偶尔餐具碰撞的轻微动静,两人再也没了交流。
饭后,两人各占客厅一角,看书的看书,学习的学习。
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郁燃收拾好书包站起来,走向玄关。
顾雁山盖上膝上的书,语气有点冷:“去哪里?”
郁燃说:“回学校。”
顾雁山起身:“我要是没记错,你们的返校时间是明天早上。”
“那是走读生,”郁燃平静道,“我住校。”
“你住校,”顾雁山走近,“谁同意的?”
郁燃看他:“老师。”
顾雁山终于被气笑了,他那所剩不多的好脾气消失殆尽:“sweetie,没人比你更知道怎么惹我生气。”
“还是你觉得我疼爱你,就当真什么都不跟你计较了?”他一边说,一边将郁燃逼退到墙边。
“我只是做一个学生该做的事。”郁燃直视着他,并不认为自己哪里做错了。
“那你要是做不了学生呢?”
郁燃一愣,到底是微微变了脸色,语气也软了点:“您不会这样做的。”
顾雁山:“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郁燃一时说不出别的话:“我就是知道。”
顾雁山又笑了,仍然是气的:“该知道的时候你不知道,现在你又知道了?”
郁燃抿了下唇,彻底软了态度,又变回了那个乖乖巧巧的小兔子:“我知道的。”
“哦?你知道什么?”
“知道我不能背着您和别人谈恋爱。”
“为什么?”
“因为我和您的关系。”
顾雁山寸步不让,步步紧逼:“什么关系?”
郁燃紧紧抿着唇,很奇怪,他对自己的定位有着清晰的认知,在叶时鸣面前也能坦然接受他对自己“宠物”身份的调侃,但此刻面对顾雁山逼问,他却觉得难以启齿。
仿佛他只要说出这种话来,他的自尊,他或许本来就没有多少的自尊,就彻底粉碎了似的。
郁燃说不出口,他只能沉默着,甚至对面前的顾雁山生出了一丝恨意。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场来责怪顾雁山,毕竟路是他自己选的,而如果重来一次,他依旧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可他又无法将那一丝丝隐秘的恨意给抹去,因为如果他不怪顾雁山的话,他就只能怪他自己了。
郁燃知道自己走到今天有多么不容易,自由、光明、未来、以及当下每一天普通且平凡的幸福,他无法去责怪为了今天拼尽一切的自己。
所以他只能去恨顾雁山,恨他咄咄逼人尖酸刻薄,将他逼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郁燃隐隐红了眼眶。
这副倔的模样,让顾雁山想起了第一次遇到郁燃那天,他浑身湿透地站在大雨里,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满含恨意,凛冽地像一把能穿透雨夜的长刀。
顾雁山单手托着郁燃的脸,温热的唇角贴上他微凉的眼皮,吻在他眼睑那小小两粒红痣上。
又落在他眼角,仿佛要吻掉那并不存在的眼泪。
他温柔地啄吻着郁燃的脸,语气也变得轻柔又宠溺:“sweetie,回答我,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郁燃漠然地承受着他的亲吻:“宠物和饲主的关系。”
话音未落,他后背猛地掼到墙上,顾雁山的手挡在他后脑勺和墙壁之间,迫使他抬起头,深深地吻下来。
这是有史以来,侵略性最强的吻,比上一次更甚。
顾雁山攻城略地,要将郁燃吞咬入腹,连呼吸也掠夺那般深吻着他。
“那作为宠物来说,你是不是应该听话点呢?”
顾雁山贴着郁燃唇角,轻声说着——
作者有话说:好爽(打一套军体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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