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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50

    第46章 第 46 章 顾先生不在,我睡不着。……


    第46章


    之后几天, 郁燃一直在反刍那个吻。


    要怎么形容呢?


    爱,郁燃尝不出。


    性,似乎也不完全。


    郁燃没有从中品出太多的欲望, 非要说的话, 更像是奖励。


    因为乖, 做得好,所以给予一点肯定的奖励。


    但是这样不行啊,他丝毫没在顾雁山身上看到一点, 爱上他的痕迹。


    他得爱上他才行。


    是他,是郁燃要爱上顾雁山才行。


    但郁燃没有谈过恋爱,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郁燃不知道。


    他企图从那些经久不衰的爱情电影里,找到学习的模板。


    郁燃开始看很多爱情片,看贵族少女爱上穷画家, 看芭蕾舞演员和陆军中尉一见钟情, 看女人在雪地里对着山一遍遍问死去的男友“你好吗”,还有剪刀手机器人爱上人类女孩……


    爱情,好像逃不开付出。


    蓝光打在脸上, 淬亮了那双平静的眼睛。


    房门传来动静,郁燃转头,晚归的顾雁山一面挽着衬衫衣袖, 一面打开了屋里的灯。


    目光落在郁燃身上, 他抱着腿坐在沙发上, 半披半抱着一件顾雁山的睡袍。


    明亮的光线让银幕上的画面变得模糊。


    顾雁山瞥了一眼, 走向郁燃, 摸摸他的脸:“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看电影。”


    郁燃仰头看他,尖尖的下巴贴在顾雁山小腹处:“顾先生不在, 我睡不着。”


    顾雁山笑着捏了下指腹下的软肉:“也没几天,怎么变得这么娇气。”


    这句话就像在提醒郁燃,装过了头一样。


    “因为床很大啊,房子又很空,怎么睡都睡不暖。”郁燃依然道。


    顾雁山笑而不语,抓起他一只手搭在自己肩头,郁燃十分自然地双手搂上去。


    他膝弯微抬,顾雁山手臂穿过,按在他大腿上稍稍用力,突然的失重让郁燃轻呼一声,下意识收紧双手抱得更紧。


    屋外漆黑,弯月悬在天边,一整扇落地玻璃犹如镜面,临摹出两人离开的身影。


    男人肩宽腿长,白衬衫遮不住他因手臂发力而凸显的背肌,少年因为坐在他臂弯,半个肩头从他肩上露出,细白的小臂环抱在顾雁山颈后。


    他抱小孩子似的,单手就把郁燃抱离了放映室。


    这间屋子在此之前很少使用,也离顾雁山房间很远,他抱着郁燃走在走廊,没有任何吃力的表现。


    郁燃问:“顾先生,我不沉吗?”


    顾雁山握在他大腿上的手捏了两下,似乎在测量他体重:“你这点重量,跟猫一样。”


    他推开卧室门,走进去,将郁燃轻抛在床。


    随着郁燃落下,床垫在重量的压来时下陷,又回弹。


    郁燃跟着轻弹了下,手臂撑在身后,略显错愕地望着顾雁山。


    顾雁山抽出皮带丢在一旁,解开西裤扣子,俯身。


    郁燃心跳加速,身后的手不由收紧。


    顾雁山的脸贴得越发近,近到他能从他那双绿瞳中清晰看到自己的脸,郁燃不由闭上眼睛。


    等待的吻以及更多,并没有落下,反而感受到了两人间拉开的距离。


    郁燃睁开眼睛,顾雁山手里拿着浴袍,对他笑了笑。


    “睡吧。”他转身走向浴室,动作间绷紧的西裤隐约印出紧实大腿处衬衫夹痕迹。


    郁燃听见他说:“等下就来陪你。”


    卧室安静下来,郁燃盯着浴室的方向,半晌冷笑了声-


    “小郁先生,这是最新的股权收购协议。”


    助理将股权书交予郁燃,加上这一份,郁燃手里的凌氏股权已经超过了顾氏,他成了凌氏的第一股东。


    助理表示凌氏那边很快会将股权变更公示出来,询问他是否要去参加他成为最大股东后的第一次股东大会。


    郁燃的接手不仅让那些难以承担风险的股东及时脱身,还给了凌氏一口喘息的机会,不论是其余董事还是凌谦那边,都想见他一面。


    一方面是收购凌氏股份的过程中他全程没有出面,另一方面,他收购股权的公司是由他和顾雁山联合控股,他的股份占比在顾雁山之上。


    当然,他是用“郁燃”这个名字注册的。


    这在别人眼里,是个很神奇的信号。


    那可是顾雁山,顾氏旗下大小公司只多不少,什么样的交情能让他不是以公司而是个人的名义注资控股?


    “郁燃”是谁?没听过又查不到更多资料,只能从那家突然出现的公司单薄的股权结构中,窥见两分二人关系匪浅的信息。


    想要见他的缘由,当然也是想要通过和他交好而得到一个可以深入触碰顾雁山的机会。


    就像当初凌氏只因被顾氏母公司注资就风光无限一样,郁燃这位神秘人物,自然也是个香饽饽。


    这些时间,光是各种邀约就塞满了助理邮箱。


    只是郁燃都一律回绝了而已。


    股东大会,似乎成了见到他的唯一途径。


    至于凌谦,他更想见郁燃了。


    因为凌家风波波及凌氏,他被董事会撤去了管理职务,但他仍然手握凌氏不少股权,股东大会他是有权参与的。


    凌谦想见郁燃,他想知道他为什么针对凌氏。


    从蓄意做空损害凌氏价值,再到以类似白骑士身份下场,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如果只是单纯地想要收购凌氏,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他并没有将“郁燃”这个人和郁燃联系到一起。


    甚至还在试图联系郁燃,话语中关心之余,更多是企图从他这里打听到“郁燃”的消息。


    那些短信,郁燃一概未回。


    当然,股东大会也由助理替他出面。


    那晚之后,他似乎人间蒸发一般,从凌家众人身边消失。


    电话没人接,短信无人回,也打听不到任何相关消息。


    如果不是和“裴知璋”的官司仍在进行,凌谦都会怀疑,他还活着吗?


    那晚他被车撞后昏倒在血泊里的一幕实在触目惊心,时常会让凌谦从梦中惊醒。


    还有他最后拨给凌谦的电话,那声求救的“大哥”,同样成为他的梦魇。


    凌谦浑身是汗地从床上坐起,梦里他将凌羲掐死在那天的雨地里,回头时,浑身是血的郁燃却一刀捅进他心口。


    他说大哥,你骗我好久,我恨你。


    梦里的痛似乎带到梦醒,凌谦捂着胸口大口喘气,许久之后喘息渐渐归于平静,他掀开被子走出房间。


    屋外的月光,在静谧的别墅内投下光影。


    也在柔软的床铺上拉出一片清白。


    纤长的阴影将床上的光亮挡去一半,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萧亦清熟睡的侧脸。


    缱绻又眷恋。


    屋内悄无声息,脚步声离开之后,床上睡着的人狠狠一颤。


    被内金属碰撞声闷闷响动。


    萧亦清睁开眼,他原本的黑瞳呈现出剔透的浅棕,却僵硬着,没有被月色晕染出一分神色。


    那是一双琥珀色的义眼,美丽且死板。


    和郁燃那对浅色眼珠高度相似。


    他又想起了郁燃的话——


    这个家里,没有正常人-


    郁燃最后选了追风这个名字,给他的小马。


    追风不到两岁,还没成年,送到马场后,总爱往莉莉安身边凑。


    只要他不靠近顾雁山,和带着一身胡萝卜味儿靠近莉莉安撒娇,莉莉安大多数时候对他都算和颜悦色。


    和莉莉安相反,追风和大多数马儿一样,都很钟情胡萝卜。


    郁燃握着胡萝卜的手,都被他含进马嘴中。


    然后又嫌弃地吐出来。


    “小郁先生。”


    阿坤突然出现,给他递上一块叠好的方巾,上面萦绕着熟悉的香味,是顾雁山的。


    郁燃侧目,草坪另一侧,顾雁山背对着他,一边拿梳子替莉莉安梳着颈部鬃毛,一边接着电话。


    郁燃擦着手上追风的口水。


    以前没搬进来,很多时候顾雁山都不会亲自出面,郁燃常和阿坤见面,但自从住进顾雁山家里,他和阿坤反而没了交流。


    他在家里不会像在外那样,对顾雁山寸步不离。


    郁燃已经很久没和他说过话了。


    阿坤过来,只是为了给他转达温茹雅自杀未遂的消息。


    “她想见你一面。”


    郁燃表情没有变化,应声:“我知道了,谢谢阿坤先生。”


    阿坤对他颔首,转身回到顾雁山身边。


    郁燃目送着,抬起的目光恰好和那边转头的顾雁山对上。


    顾雁山神色淡然地听着,对郁燃勾了勾唇。


    如果没有他的命令,阿坤应该是不会特地来告知郁燃温茹雅的事。


    但回程的车上,他也没有询问郁燃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倒是郁燃主动提起,他想去趟医院。


    顾雁山便让阿坤转道,将他送过去。


    温茹雅被转移到了精神病院,入住的楼层似乎比疗养院更安静,他推开门,看到了靠坐在床头的女人。


    她那一头标志性的麻花辫散了,头发凌乱弯曲,但面容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看到郁燃,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意外,然后扬起一个和煦的笑:“你来了。”


    任谁看了这一幕,也不会说她精神失常。


    屋里所有的角都被包了起来,尖锐的东西一律看不见,温茹雅脖颈和手腕上都缠着厚厚的纱布。


    这些都明确表示着,在这期间,她不仅自杀了一次。


    郁燃在床边坐下:“你想见我。”


    温茹雅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能再叫我一声妈妈吗?”


    郁燃没有出声。


    温茹雅笑笑:“你确实不像我的孩子,特别是你穿着裙子扮成她的时候,你和琪琪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如果你想见我,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个,那么你也见到了。”


    郁燃闻言没什么波动,说着就要起身。


    温茹雅却有些激动得半扑到床边,抓住郁燃手腕。


    “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我没有想要祈求谁的原谅。”她掌心滚烫,“但是,你不想听一听你父母的事吗?”


    “你得记住他们呀,你不记住他们,他们就真的消失了。”温茹雅颤声,“当年的真相,你不想知道吗?”


    “她和你是堂姊妹,比你小两岁,从小和你一起长大,但你幼时并不是很喜欢她。”


    郁燃出声,温茹雅一愣,她看着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听着他平静地复述出过往的一切:“因为你们一同长在祖父家,而她的父亲因为是家中最受宠的儿子,家里长辈爱屋及乌,也更喜欢她……”


    而且温琪雅外向,开朗,好像天生就更讨人喜欢。


    温茹雅则同她父亲一样木讷。


    妹妹是很好的,不会恃宠而骄,也不会因为祖父母更疼爱自己而在温琪雅面前耀武扬威,相反,她从小就是个正义小战士。


    但凡长辈的表现出对两人任何的差别对待,她都会叉着腰为温茹雅抱不平。


    可每次看见祖父母笑着亲她,因为她而改变了对温茹雅的态度时,温茹雅不仅生不出一丝感激,反而更愤恨。


    但在温琪雅扑进她怀里撒娇,又偷偷拿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给她买她眼馋了很久的玩偶时,她又控制不住的想要像祖父母那样亲亲她圆嘟嘟的小脸蛋。


    温茹雅认为自己是厌恶她的,虽然她能随时对温琪雅表现出关怀,她讨厌她不得不长成,他们口中的“姐姐”模样。


    直到大学,她终于离开那个家,距离让她模糊了那份因为种种原因转嫁到温琪雅身上的恨。


    她在学校里遇到了裴宴安,并且爱上了他。


    她小心翼翼隐藏着自己的爱慕,为了靠近他,还接受了凌项禹的追求,而裴宴安却因为一次意外的见面,对温琪雅一见钟情。


    这实在荒唐,为什么人人都会喜欢温琪雅?


    为什么就连凌项禹也总是提及她和妹妹的差距?


    可男人就是这样,即使垂涎着友人妻,在面对着友人产业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也能对她手无寸铁的妹妹痛下狠手。


    裴宴安的起步确实是靠着凌项禹的支持,但后期两人经营理念出现了巨大的分歧,凌项禹带着可观回报抽身而出,两人分道扬镳。


    结果分开后,一方蒸蒸日上一方每况愈下,凌项禹又找回了裴宴安,想要分一杯羹。


    念及旧情,裴宴安同意了,甚至毫无防备地给他展示了产业核心,凌项禹看见了巨大的,比他以为的和他得到的还要多得多的利益。


    他贪念丛生,想要将其据为己有。


    温茹雅无意间发现了凌项禹的打算,她心怦怦直跳,面对温琪雅夫妻俩时错漏百出,但她始终没有把凌项禹的打算告诉他们。


    她想,凌项禹只是想要占据他们的财产,又不会害命。


    她想,她那从小顺风顺水一切唾手可得的妹妹,如果从高处摔下来会是怎样的场景?


    她也想要站在高处,俯视她一回。


    等裴氏倒了,她会接济他们夫妻俩的。


    她这样劝慰自己,对凌项禹的种种手脚视而不见。


    直到她发现凌项禹是奔着要人命去的,她才猛然惊醒,却晚了一步。


    却晚了一步,温琪雅倒在血泊了,死在她怀里,死的时候还像小时候发现她藏在柜子里一样,伸手摸她眼眶。


    温茹雅才发现她哭了。


    因为妹妹死了?那一刻她被巨大的内疚笼罩,眼前走马灯似的全是两人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


    “你痛苦不堪,宁愿丢弃自己的孩子,也要让我作为‘凌叶’长大。你以为朝夕相处可以培养出凌家人对我的浓厚感情,却没想到我一到十八岁,他们就马上把我赶出门。”


    郁燃一寸寸靠近,脸上鬼气森森:“我离家之后你病情加剧,是因为你害怕了,你害怕下一个就是你。”


    温茹雅跪在床上,双手捂着脸,她喃喃:“……我是为了保护你。”


    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她最隐秘的,连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心思,被郁燃戳中。


    养育郁燃不过是一场她对自己的赦免,以此来宣判自己无罪。


    温琪雅擦掉的眼泪或许是为她而流的不假,但更多的,是亲眼见证枕边人残酷后的恐惧。


    而现在她从梦中清醒不再疯傻,是因为她身后的高墙倒塌。


    她比凌谦等人知道更多,她知道这一切都是郁燃的筹划。


    她提起从前,是想要将愧疚的心掏出来,让他看见,然后再从他这里得到一句原谅。


    她祈求郁燃记得她养育他这些年来,他们之间的温存。


    “我没有。”温茹雅啜泣着,长发铺散在病床上,看着倒比之前更像个疯子。


    郁燃不会原谅她,不管是真疯还是假疯,他都不会忘记地下室坚硬又冰凉的墙面。


    别的,他也没有资格替谁去说原谅。


    郁燃对于温琪雅和裴宴安的记忆太模糊了,他们更多只是资料上,或者别人口中的名字。


    对他而言,始终带着几分无法触摸的陌生。


    即使,他能察觉到他们或许很爱他。


    但他也很难因为他们的遭遇,对凌家众人产生更多的所谓的恨。


    他会拿回属于裴家的一切,但他对凌家的报复,只单纯出自他自己的恨。


    郁燃会亲手,一个个送他们下地狱的。


    郁燃从兜里掏出一把蝴蝶///刀。


    手腕一抖刀刃出鞘,锁头扣住刀柄。


    温茹雅往后缩靠在床头。


    郁燃将刀往前递,温茹雅却并不敢接,一味摇头。


    他嘲讽笑道:“不是要死吗,怎么现在又害怕了?”


    郁燃欺身,刀刃贴着温茹雅脆弱的面皮,后者面色惨白,满目惊悚。


    “别抖,”郁燃轻声说,“你抖这么厉害,要是不小心划伤了怎么办?妈妈。”


    温茹雅一句也不敢说。


    他静静欣赏着她恐惧的神色,愉悦地勾起唇角。


    咔哒一声,刀柄合拢锁住刀刃,郁燃收起刀,唇边含笑地离开了病房。


    顾雁山有事,安排了别的车来接他。


    郁燃在车上,又摸出刀来挽了几次刀花,琢磨着什么时候给顾雁山表演一下,逗他开心。


    回家后郁燃一直在书房学习,他学校已经选定了,申请在即,时间很紧张。


    平时只要有安排,顾雁山晚归是常有的事,但今天他却回来得很早,走近第一眼,看到了郁燃丢在茶几上的刀。


    他弯腰拿起:“这么危险的东西,哪儿来的?”


    “是我准备来给顾先生秀一手的。”


    “秀一手?”


    顾雁山把刀抛给他。


    郁燃双手接住,解开刀扣,五指翻飞挽了个漂亮的刀花。


    他仰着头,一脸求表扬的表情。


    顾雁山笑着评价了四个字:“花拳绣腿。”


    郁燃单手托腮,另一边刀花不停:“明明是行云流水,潇洒俊逸。”


    “而且花拳绣腿怎么了?”郁燃突然抓住顾雁山衣襟往下一拽,拿着刀的手一横,冰凉的刀面贴上顾雁山颈间。


    他说:“天下武功,讲的就是出其不意。”


    顾雁山抬眼看他,唇角展开,并没有屈指推开颈间的小刀。


    “这招不错。”说话时,喉结贴在刀面滚动,声带的震动似乎以此为媒介,传递到握刀人手上。


    郁燃笑着收起刀,往前一凑亲在顾雁山嘴角:“顾先生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你说呢?”


    郁燃摇头:“我怎么知道。”


    顾雁山搂着他的腰:“谁让有些人,没我在连觉都睡不着。”


    郁燃笑着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又是那句:“顾先生,您真好。”


    第47章 第 47 章 您只会玩弄我,您真的很……


    第47章


    关于顾雁山养宠物这件事, 大家最熟知的就是莉莉安。


    顾雁山的爱马,日常享受的都是顾雁山亲女儿一般的待遇,大多都是他亲手照顾, 鲜少假手于人。


    由于他对莉莉安宠爱非常, 曾经豪门圈内一度人手一匹马, 大家都想要通过相同的爱好和话题,拉近同顾雁山的关系。


    当然,如果能和莉莉安参加同一场马赛, 那更是难得的机会。


    还有人搜刮各种名马,想要送给顾雁山套近乎。


    所以,当众人知道他最近又养了一只新宠物时,同样有些按捺不住。


    原因无他,这只宠物似乎比莉莉安更讨顾雁山喜爱。


    他甚至会为了哄它睡觉, 从应酬桌上离席。


    实际上, 以顾雁山的地位和他半隐退的状态来说,不管什么宴会或应酬,他提前离场都再正常不过。


    能请到他亲自出面就是荣幸, 没人敢置喙他的行为是否不尊重。


    但偏偏架不住在场还有个叶时鸣,叶总这人圆滑玲珑,即使是顾氏当今的二把手之一, 也鲜少摆什么架子, 和谁都能说两句碰一杯, 嘴上也总装不住事。


    顾雁山一走, 旁人可能只是感叹一句他的离开, 叶时鸣听见便要笑着搭句腔。


    “顾董啊,忙着回去哄他新养的小宠物睡觉呢。”他笑道,“那小东西黏人得紧, 离了他可是连觉都睡不着。”


    随后便纷纷被人围住,叠声询问顾董养了什么,狗?猫?或者是其他类型的宠物,喜欢什么品种。


    到这里,叶时鸣就不会再多说了,捏着威士忌杯的手竖在唇边,笑容耐人询问地吐出两个字:“秘密。”


    要郁燃说,叶时鸣这个人看似好相处,但性格恶劣程度,相比顾雁山反而有过之无不及。


    就像那天他来家里,在书房里看到郁燃也不奇怪,反而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东翻翻西看看,连地毯都被他掀起一角,然后冲着里面“嘬嘬嘬” 了几下。


    郁燃无法对他这个存在感极强的人视而不见,但他没有搭腔,只是捏着笔静静看着。


    叶时鸣嘬了半天演了场独角戏,却也丝毫不尴尬。


    “小郁燃,怎么没有看见老顾新养的小宠物?”


    他放下手里的地毯,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问郁燃。


    视线相会,郁燃摇摇头。


    叶时鸣笑着从茶几上拿起一本郁燃的书翻了翻,也没再追问所谓的“宠物”,反而顺嘴道:“老顾这儿住着挺难受的吧,家里一点人气都没有。”


    郁燃答:“不难受。”


    “不难受?”叶时鸣重复着,笑了声,“没想到除了阿坤那个闷葫芦,还有人真有人能跟顾雁山住一块儿去。”


    郁燃不由看他。


    叶时鸣弯腰凑过来,就差掰着手指给他数,说顾雁山挑剔龟毛霸道,还跟狗似的圈地盘等等,反正数落了顾雁山一箩筐的问题。


    说话时,他一直笑盈盈看着郁燃,语气之中也对郁燃颇有些心疼:“小朋友,你实在没地儿去,来我家也是可以的。”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两相对视,叶时鸣轻轻一笑,“反正你想要的,我也能给,但在我身边可比在他这儿安全多了。你要知道,老顾这人可是吃人不吐骨头。”


    ‘吃人不吐骨头’几个字,他放得很轻。


    配合空旷又静谧,不管有多少佣人都始终缺少人气的顾宅,显出几分森然的凌意。


    叶时鸣脸上笑意深深,眼里却窥不见几分温度。


    郁燃很难不去想,叶时鸣在顾雁山身边,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如他所言,顾雁山能给的,他都能给。


    就像无数想要接近顾雁山的人最后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选择他一样。叶时鸣和阿坤,宛如两道屏障,将顾雁山严丝合缝地护在其中。


    而现在,郁燃挤了进来。


    即使他手无寸铁,他也成了这两位守护者的审视对象。


    宠物,很多时候也是会抓伤主人的。


    郁燃毫不怀疑,如果他应下叶时鸣,他立刻就会被顾雁山抛弃。


    但既然他已经挤进来了,叶时鸣抛来的这个诱饵就显得无足轻重了不是吗,应该没有任何蠢货会在这时候退而求其次去选择他吧。


    郁燃眨了下眼,正要回答,书房门被推开,顾雁山走了进来。


    他刚从外面回来,一边进屋一边脱外套,目光扫过郁燃和叶时鸣。


    因为叶时鸣的欺身凑近,郁燃和他之间只有半掌的距离。


    顾雁山神色如常,叶时鸣倒是往后坐直了,只是退开前,还对郁燃眨了眨眼。


    那种危险紧张的气氛荡然无存,反而显得他刚才好像是在给郁燃认真建议。


    郁燃收回了视线。


    叶时鸣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顾雁山问:“你来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好奇,来看看你的小宠物。”


    顾雁山瞥他一眼:“看到了?”


    叶时鸣耸耸肩。


    两人丝毫没有避着郁燃,郁燃眼观鼻鼻观心,认真写着自己的作业。


    顾雁山唤了声阿坤。


    守在门外的阿坤从善如流推开门,礼貌伸手一条龙:“叶总,请。”


    “又来这套?”叶时鸣无语凝噎,半晌指着顾雁山对郁燃道,“小郁燃,你看见没,此男就是如此不顾人情。”


    他弯腰拍拍郁燃的肩:“我的建议,你还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说完,他便笑着出了门,还心情颇好得怼了阿坤两下:“上次有人给老顾送了只大蓝鸟,带我去瞅瞅。”


    房门合上,屋里安静下来。


    郁燃和顾雁山互不干扰,各自做着自己的事,直到身后的沙发往下一陷,大手握住郁燃脖颈,轻挠两下。


    郁燃后靠在坐垫上,肩膀顶着顾雁山大腿外侧,顺势抬头。


    “你的邀请函,发到我这里来了。”顾雁山递给郁燃一份关于温茹雅葬礼的邀请函。


    是的,温茹雅死了。


    死前她写了一份自述书,作为凌项禹杀人夺产的证据,大大推进了案件进展。


    而媒体一报道,她那份遗书便在网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凌氏口碑更下一层楼。


    温茹雅就是在媒体将她的自述书披露在网上那天晚上死的,死在一些说不清什么成分的“正义之士”手里。


    他们躲开了监控和看守温茹雅的警方,潜入病房,刺了温茹雅十几刀,等被人发现的时候,被子都被血染透了。


    为此,郁燃甚至被警方传唤过,因为他是温茹雅出事前唯一见过的人。


    当然,郁燃并没有在警察局呆多久。


    离开时,他在台阶上碰到了迎面而来的凌谦。


    他同样也是被传讯而来,沉默地拒绝着回答媒体的任何问题,带着一大群人和郁燃擦肩,而后又好像慢半拍似的反应过来,顿住脚回头。


    凌裴两家的案子因为时间久牵涉广,闹得很大,郁燃作为裴家幸存的独子,出现在外同样备受瞩目。


    他被保镖护在中间,瘦削的身形被结实的大块头们挡了大半,凌谦只匆匆扫到他小半张侧脸。


    之前怎么都联系不上的人突然出现,凌谦顾不得其他,下意识往下追了一步:“小叶。”


    他叫郁燃。


    郁燃全程没有回头,在保镖的保护下,上了警方的车。


    直到车门关上,他才转头隔着车窗看向滞在原地的凌谦。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段时间不见,他变了很多,微微凹陷的脸颊让他五官更显凌厉,和之前苦苦经营的温雅端方形象大相径庭。


    他更瘦了,被助理和保镖护着,以及各方媒体的长枪大炮堵着,憔悴又冷峻,像极了郁燃记忆里的凌项禹。


    阴狠,凶险。


    郁燃不觉得温茹雅的死真的那么简单。


    他在医院逼她,而她在情绪失控下疲于思考,一心只想将她的赎罪证明给郁燃看,连夜剖白当年真相,这一切都成为了她的催命符。


    裴宴安根基不算深,既不是什么救济天下的大善人,又死了那么多年,什么样的‘正义人士’会对凌家深恶痛绝,而下手对象却不是如今当家做主的凌谦,而是一个毫无反抗力的女人。


    只能是凌谦安排的。


    甚至做出这个决定时,他或许还在愤恨自己心软。


    心软他顾及母子情谊,放过了温茹雅一次又一次,才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正如温茹雅恐惧的那般,她最清楚她的枕边人以及和其如出一辙的儿子,到底是怎样的魔鬼。


    当然,警方没有证据指控凌谦和所谓的‘正义人士’有关系。


    他也不是当年裴家那场惨案的肇事者,他不用对着两场命案负责。


    那天匆匆一撇后,凌谦寝食难安,日日午夜梦回,都是郁燃相比之前略微丰盈的下巴。


    雪白的,小巧的。


    为此,他特地给温茹雅筹办了一场葬礼。


    先是给郁燃发了短信,又颇有些走投无路的意味,将正式的邀请函送到了顾雁山府上。


    甚至,他不再称呼郁燃为凌叶,而是郑重其事地在邀请函上写下了他本来的名字——裴知璋。


    郁燃太熟悉凌谦的字迹,但他不想去猜测他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的这三个字。


    总之,邀请函是到了郁燃手上。


    葬礼在三天后。


    郁燃扫了一遍,随手放在一旁。


    他瞟了顾雁山一眼,转而趴上膝头,侧首望着他。


    顾雁山垂眸:“想说什么?”


    郁燃歪着脑袋,下巴垫在手背上,他说:“顾先生怎么不问我,叶总让我考虑什么?”


    “哦?那他让你考虑什么?”


    顾雁山从善如流,郁燃反而瘪瘪嘴,转过身去,留给顾雁山一个后脑勺。


    又像撒娇又像埋怨:“您根本就不关心。”


    郁燃后脑勺滚圆,发丝看着格外柔软,顾雁山伸手撸了一把,手感柔滑。


    “那我猜猜,”他饶有兴致,语调轻拖着,“叶时鸣让你搬他那里去?”


    郁燃诧异回头,盯着顾雁山看了片刻,抬头将书房几处角落都扫视了一圈。


    顾雁山问:“找什么?”


    郁燃说:“我看您是不是在哪儿藏了摄像头,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顾雁山无声一笑:“你觉得我需要那种东西?”


    顾雁山极其注重隐私,界限感也很强,除了上山那段路之外,宅子内部是完全没有监控的。


    有的只有以阿坤为首的保镖团队,二十四小时轮岗巡视。


    郁燃之前在花园里遇到过巡视的保镖,那些人同阿坤以及之前在猎场的那位猎导相似,多是深发深瞳的地中海人种长相,西装加身看着斯文,但仔细观察个个都带着匪劲和杀气。


    甚至他们之间相互交流说的也不是中文。


    当时郁燃就意识到这些人或许都来自西西里。


    和顾雁山一样。


    “您就这么放心?”郁燃不满追问,“您不关心我会不会仔细考虑叶总的话吗?他可是说您吃人不吐骨头。”


    郁燃掰着手指给他数叶时鸣说了他多少坏话。


    他一副告状的样子,顾雁山点燃雪茄靠上椅背,表情闲散地看戏。


    郁燃:“您不生气吗?”


    顾雁山反问:“气什么?”


    气很多。


    但归根结底,从顾雁山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如果郁燃真的要跟着叶时鸣走,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郁燃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即使他推掉行程,就因为他一句没他在睡不着。


    郁燃从盘腿改成跪坐,他面向顾雁山,直白地问:“您不喜欢我吗?”


    “为什么这么说?”顾雁山摸他的脸,指腹上带着雪茄的香味。


    “那您为什么不生气?”郁燃说,“万一我真跟叶总走了呢?”


    顾雁山欺身。


    郁燃额发长长了些,发梢有些盖眼睛,顾雁山将他稍长的刘海往旁边拨,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他的眼睛。


    他问:“你会吗?”


    “如果我会呢?”


    按理说,到这里郁燃就该向他表达忠贞,乖乖表示对他而言顾雁山和叶时鸣是不一样的,他不会也离不开顾雁山。


    但顾雁山虽然没有一句在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可那副看透一切的模样,难得的激起了郁燃的脾气。


    他非要从顾雁山嘴里听到一句答案。


    但事实是他说完后,顾雁山除了加深的笑意,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往后靠回沙发,笑着:“那要我给你把他叫回来吗?”


    郁燃噌的一下站起来。


    “顾先生,您实在是——”郁燃话头一滞,就像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一样,他闭上嘴,转身往外。


    他浑身写着不高兴,气鼓鼓的,步子也迈得大。郁燃拉开书房门,在门边站了片刻,又松了手。


    厚重的房门弹回去,锁芯自动扣拢,狠狠响了一声。


    而顾雁山全程都没有多余的反应,郁燃转头时,他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坐姿,长腿交叠,上身懒洋洋地靠着椅背,悠悠吐出一口白烟。


    郁燃顶着他带笑的目光走了回去。


    他蹲在顾雁山身前,顾雁山垂眸。


    郁燃脸上的表情也很淡,看顾雁山的目光明显带着不快,倒是让顾雁山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


    薄薄的眼皮一垂,那双斜飞入鬓的眼尾被睫毛盖住,郁燃难得带着几分强势地掰开了顾雁山交叠的膝头。


    顾雁山只是看着,并未阻止。


    屋外夕阳大好,树梢缀上澄黄。


    落日洒进来,将顾雁山身后的地板分割成片,又随着逐渐暗下去的天,慢慢隐去。


    男人闷哼一声,手上悬而不断的雪茄烟灰猝然坍塌,深棕的真皮沙发上,白灰纷落。


    郁燃扶着他的腿,干呕了几下,随后揪着顾雁山的西裤擦脸。


    他低着头,看不到顾雁山的表情,却能听到男人泄出一声说不清意味的闷笑。


    大手从上落下,钳住他的下巴,郁燃跟着抬起头。


    顾雁山咬着雪茄,拿着方巾给郁燃擦脸,从粘连的刘海到酸涩的软腮,最后停在唇边。


    嘴角破了,顾雁山摸了摸,问:“疼吗?”


    “还好。”郁燃开口,嗓间弥漫着一点淡淡的铁锈味,声音是哑的。


    顾雁山像上次那样替他检查着口腔,说:“才几岁,跟谁学的?”


    郁燃不吭声。


    顾雁山将就着那块给郁燃擦脸的方巾擦手,他好笑地瞥了郁燃一眼:“这么生气?”


    郁燃一句话也没回答,只是问:“您喜欢吗?”


    “你想听什么答案?”顾雁山弓腰凑近,拨开他微湿的发,“我说什么能让你高兴?”


    郁燃:“您明明知道。”


    两相对视,郁燃倔强地想从顾雁山那里得到一句肯定答案。


    顾雁山却不知道是否出于某种逗弄他的心理,脸上玩味的笑只让人看着觉得火气又上来了几分。


    “还不错,”他按着郁燃后颈,说,“继续。”


    “我不要。”


    郁燃起身,很不高兴:“您只会玩弄我,您真的很过分。”


    他离开书房,砰响的房门似乎在具象化他的不快。


    顾雁山目光扫到桌上摊开的课本和试卷,突然笑了一下。


    阿坤送走叶时鸣过来,顺便替管家传话,告诉顾雁山晚餐准备好了。


    顾雁山放下郁燃的作业,去了餐厅。


    厨房菜上不停,摆了半张餐桌,郁燃却不在座位上。


    看到他,管家迎上来:“先生,小郁先生说他不舒服,不吃晚饭。需不需要请医生过来?”


    “不用,”顾雁山失笑,补充道,“给他准备点清淡的,送去房间。”


    顾雁山晚上有事情要处理,吃完晚饭和阿坤驱车离开,回来时已经有点晚了。


    走进房间,卧室里只留了两盏昏暗的床头灯。


    床上被子隆起,很安静。


    顾雁山走近,看到床头没动的食物,有些好笑。


    “气性这么大,饭都不吃?”他按着郁燃肩头,将侧身背对着他躺着的人掰正。


    郁燃看着他,哑声道:“嗓子疼,嘴也疼,不想吃。”


    床头一沉,顾雁山拍了下自己腿,示意郁燃躺过来,郁燃这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支药膏。


    郁燃蛄蛹过去,躺在顾雁山大腿上。


    顾雁山先给郁燃涂了嘴角,又让他张嘴。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娇气,这点小伤就疼得受不了。”


    上颚有些痒,郁燃想舔,被顾雁山掐住下巴:“别舔。”


    郁燃忍着,嘴里涂了药的感觉很奇怪,说话稍微有点含糊:“那不一样。”


    顾雁山但笑不语。


    双方都知道对方的言外之意。


    “不生气了?”顾雁山问。


    郁燃从他腿上滚下去:“本来也没生气。”


    “是吗?”顾雁山说,“那你下午是在撒娇?”


    郁燃轻轻哼了哼,转身不想理他。


    非要说的话,郁燃下午是赌气的成分更多,因为顾雁山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看着扎眼。


    郁燃就是想看他露出一点失控的神色。


    但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在他身上。


    他能当好一只宠物,却难以对顾雁山倾付真心,他不够喜欢和爱,顾雁山又怎么会沉沦。


    他顶多对自己,只是有点喜爱而已。


    他配合表演但不入戏,作壁上观,怎么会被郁燃牵动情绪。


    浴室门打开,顾雁山裹着睡袍,带着轻微的水汽坐到床上。


    见郁燃盯着他看,低头道:“怎么了?”


    郁燃蹭到他身边,在被下勾住顾雁山的脚。


    顾雁山刚洗完澡,体温升高,挨着热烘烘的一阵暖意。


    郁燃汲取着他的体温,说:“我打算应邀去参加葬礼。”


    “你的事情你自己决定。”顾雁山并没有多过问什么。


    郁燃又问:“顾先生,您会来救我吗?”


    顾雁山:“知道有危险还要去?”


    郁燃不回答,贴在枕头上的脑袋扬起,靠在他腿外侧,只是问:“您会救我的吧?”


    顾雁山合上书:“没救上会怎么样?”


    和下午如出一辙的逗弄语气。


    郁燃却没像下午在书房那样置气,他直言:“那您就会失去像我这样对您胃口的玩物。”


    顾雁山听笑了,不知道是对于郁燃突然的直言不讳,还是他对自己的定位:“你是这样认为的?”


    郁燃学着他那套,但笑不语。


    对视片刻,郁燃微微挑眉,上扬的眼里带着几分挑衅。


    “我要睡觉了,”郁燃闭上眼睛,点点自己额头,“请您给我一个晚安吻。”


    半晌,郁燃听见一声轻笑,顾雁山钳住他的下巴,俯身吻了下来。


    嘴里才涂上没多久的药被他舔舐殆尽。


    顾雁山衔着郁燃的唇,齿间磨着唇角的伤口,舌尖顶着,直到将那堪堪愈合的细口弄裂,唇齿交融间,两人嘴里都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郁燃予取予求。


    “放心,”顾雁山说,“既然是我的东西,就没人能伤你。”


    郁燃舔了舔唇角渗出的细细血丝,笑说:“您这话说得真不亏心。”


    第48章 第 48 章 郁燃要顾雁山坠入他这片……


    第48章


    温茹雅葬礼前一晚下了一整夜的雨。


    郁燃起床时雨势已经转小, 秋雨不带一丝燥气,反而加深了凉意。


    管家送来熨烫好衣服,因为是去参加葬礼, 顾雁山给他准备的是一套没有什么点缀的普通黑西装。衣服是他说要去葬礼的第二天, 顾雁山就让人送过来的。


    郁燃从更衣室出来, 管家笑着打量他:“衣服尺码正好,先生的眼睛果然很准。”


    郁燃问:“顾先生走了吗?”


    “我过来的时候他和阿坤先生正准备出门,现在应该已经走了吧。”


    郁燃点点头, 整理好衣服往外走,穿过走廊下到大厅,却意外看到站在门廊台阶上的人。


    屋外水汽氤氲,目之所及的草丛和树梢都坠着水。


    顾雁山不知道什么安排,穿的不是正装, 上身是一件棕色的短款夹克, 腰部滚边绣着翻涌的图腾,将将护住腰,将他本就优越的身材衬托到极致。


    宽肩窄腰长腿, 给平时沉稳的熟男气质添加了几分桀骜。


    难得见他这样打扮,郁燃有些意外。


    郁燃:“顾先生。”


    正同阿坤说话的顾雁山回头,郁燃说:“我还以为您已经走了。”


    顾雁山抬手, 掌心朝下招了两下:“过来。”


    郁燃上前, 这才发现他刚才和阿坤说话时, 手上动作没停, 是在叠方巾。


    他将那朵纯白色的口袋巾, 塞进郁燃左胸的口袋,打量片刻,又让管家去取几条驳头链来。


    郁燃任由他捯饬, 转头看向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突然笑了下。


    “您这样我都不像是去参加葬礼了。”


    顾雁山挑了根银色的哑光驳头链,亲自给郁燃插上,多余的链条都收进口袋,掩在方巾后面。


    “嗯?”他鼻腔轻轻一声,抬眼看向郁燃。


    郁燃说:“感觉是去参加婚礼。”


    顾雁山一笑:“你想的话,改天带你去。”


    郁燃:“您一直没走,是特地等我吗?”


    “不然呢?”顾雁山在他腰后轻拍两下,“上车吧,送你过去。”


    管家撑起伞,郁燃却没动,望着顾雁山:“您送我去吗?”


    “怎么,不想我送?”


    郁燃摇头,矮身上车。


    顾雁山和管家交代了两句,也拉开了车门,阿坤坐上驾驶座。


    凌谦安排的墓园很远,开车过去两个小时。


    车停稳前,顾雁山最后确认:“真的不要人跟着?”


    郁燃摇头。


    “让我来救你又不要人跟着,你就那么笃定我能赶得及?”顾雁山说,“我可没有超能力。”


    “没关系,来不及也是我的命。”郁燃说,“我只是想赌一把。”


    “赌什么?”顾雁山看着他的眼睛。


    郁燃轻轻一笑:“您如果赶得上,就会知道。”


    顾雁山:“又来这套?”


    郁燃不置可否:“都是跟您学的。”


    顾雁山屈指在他眉心点点:“倒打一耙。”


    “先生,小郁先生。”阿坤出声,“到了。”


    车稳稳停下,郁燃说:“顾先生,那我走了。”


    顾雁山轻“嗯”了声,没说别的。


    车外依旧下着茸茸细雨,阿坤将郁燃送至墓园入口:“小郁先生,一切小心。”


    “谢谢您,阿坤先生。”


    郁燃接过雨伞,迈入园中,单薄的身影很快模糊在雨中。


    阿坤回到车上,顾雁山置于腿上的手,一下一下轻点着。


    “你觉得咱们赶得及吗?”他突然问阿坤。


    阿坤茫然:“什么?”


    顾雁山闭上眼睛,腿上规律敲击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他唇边含着一抹笑。


    过了许久阿坤才反应过来:“您是说小郁先生的事吗?”


    他认真琢磨了一下说:“我不能保证。”


    毕竟郁燃那里会发生什么事,什么时候发生,他们都不知道,除非像上次那样,郁燃电话打过来时他们正好在附近。


    阿坤说着顿了下,反应过来:“上次小郁先生难道也是故意的?”


    顾雁山没说话,过了会儿报了个地址,并让阿坤通知叶时鸣。


    那个地方离墓园,只有不到两公里的距离。


    阿坤不解,顾雁山说:“因为他说得没错,我确实暂时不想失去这么有趣的……”


    顾雁山微顿,笑着用了郁燃的词:“玩物。”


    他比之前更知道如何吊顾雁山胃口。


    哪怕用的依旧是同一招。


    两公里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如果真的迫在眉睫,也不能保证能及时赶到。


    阿坤仍旧不是很理解。


    他想,之前是郁燃需要借助先生的势力帮助他,但他现在已经在和凌家的博弈中取得了胜利,以先生对他的宠爱程度来说,凌谦是死是活,只要他提出要求,先生就不会吝于满足他。


    明明是很简单就能解决的事情,他却偏偏要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中。


    为什么?


    后视镜里,顾雁山闭幕眼神。


    阿坤却无法松懈下来,他想知道郁燃这次想从顾雁山这里要的,是什么?


    如果会伤害到先生,那么……


    阿坤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郁燃当然不知阿坤对他的提防,如果知道,相比于解答阿坤的疑惑,他或许会更好奇。


    好奇明明顾雁山不是什么手无寸铁的老弱病儒,为什么阿坤会对他如此的过度保护。


    就好像他脆弱到,郁燃只用伸出手指,就能将顾雁山捅个对穿一样。


    至于他要什么,郁燃不确定顾雁山是否清楚。


    他时常觉得他在顾雁山面前是没有隐私的,他的任何想法都被顾雁山看透了,相对的,大部分时间他也能知道顾雁山在想什么。


    但也仅此而已。


    他无法笃定自己是否像顾雁山看透了他那样,完全看透顾雁山。


    因为他对顾雁山的认知有限,他知道他手腕铁血让人胆寒,也听过不少关于他如何将顾家赶尽杀绝的事迹,但就像他不知道阿坤和叶时鸣为什么对他如此忠诚和爱护那样,顾雁山身上始终带着他难以揭开的谜团。


    但你要说郁燃好奇吗?


    答案是并不。


    或许那些过去会让郁燃更多了解他一些,但是……然后呢?


    他的来时路不管如何曲折和艰苦,对郁燃来说都是过去式,顾雁山不会因为郁燃了解他更多,就对他剖白更多,他也不会因为了解顾雁山更多,就像阿坤那样对他产生任何护犊的情绪。


    不管顾雁山过去如何,他只要当下。


    郁燃要顾雁山抛掉所有理智和笃定,收起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坠入他这片海。


    雨丝轻飘飘地落在伞面,郁燃驻足,站在台阶上回头。


    细密的雨让山间雾气环绕,往下望去,葱郁的树木阻隔视线,看不到入口一点痕迹。


    也看不到顾雁山是否还在原地。


    但以郁燃的了解,他也不会在那里停留多久。


    回过头,郁燃前往灵堂。


    今天整个墓园都非常安静,一个多余的人也没有。


    除了郁燃外,似乎再也没有别人奔赴这场葬礼,为即将深埋地底的女人吊唁。


    郁燃收起伞,靠在墙根,迈入灵堂。


    眼一抬便是温茹雅的遗照,照片上女人的头发并不是她标志性的辫子,而是柔顺地垂在两肩。


    她双眼微弯,同站在面前的郁燃对视。


    郁燃站着,没有献花,也没有鞠躬。


    而从他出现便一直没有出声的凌谦,双唇张合,终于唤了他一声:“小叶。”


    “大哥,”郁燃看过去,“我已经不叫那个名字了。”


    凌谦似乎才反应过来似的,闻言愣了片刻:“是,我应该叫你知璋才对。”


    话是这样说,但他却没有立刻叫郁燃“知璋”。


    仿佛这个名字吐出口,郁燃就彻底和他没了关系。


    他不出声,郁燃也不说话,他将目光从凌谦身上移开。


    郁燃刚转开眼,凌谦便急急开口:“我以为你不会来。”


    “你把邀请函发给了顾先生,我怎么会不来。”郁燃再次看向他,“毕竟她也养育我一场,我理应过来。”


    “你果然……”一直在顾雁山那里。


    凌谦上前一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郁燃,里面翻滚着压抑的情绪,他说:“你不接我电话不回我信息,我联系不上你,只能联系顾董碰碰运气。”


    不到万不得已,凌谦不会通过顾雁山联系郁燃,虽然他亲眼看着顾雁山将郁燃带走,但是他并没有多想面对此事实。


    哪怕“裴知璋”起诉凌家。


    哪怕顾雁山带走他不久后,便流传起顾雁山对新养的“宠物”宠爱非常这样的事。


    但偏偏,郁燃开口第二句,就离不开他的顾先生。


    凌谦心里就跟堵着一块秤砣似的。他仔仔细细打量着郁燃,看他比以往圆润了些许的脸庞,看他剪裁合身的西装衬得他肩平腿直,最后目光滞在他胸口色泽莹润的方巾和那根细细的驳头链上。


    不过月余不见,他就变得熟悉又陌生,浑身都是被他人染指的痕迹。


    凌谦说:“小……你恨我吗?”


    郁燃静了静:“我不知道。”


    他敛下眼皮:“不联系你,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你。”


    “你放心,我们欠你的大哥都会补偿给你。”


    郁燃沉默着,没点头也没摇头。


    “小叶,你看看大哥。”凌谦按住他的肩膀,“你相信大哥!”


    郁燃抬眼:“大哥,我不叫凌叶。”


    他眼神平静,并没有什么凌谦以为的纠结神色,特别是他强调自己的名字时,甚至有些冷漠。


    冷漠?


    凌谦一个激灵,这种眼神会出现在郁燃身上吗?


    他回过神,郁燃眼里却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


    “是,你不是凌叶。”凌谦重复着,“你是裴知璋。”


    他是裴知璋。


    凌谦不知道想到什么,胸膛起伏的弧度加深,呼吸明显急促了些许。


    “知璋。”


    凌谦念出这两个字的语气,温柔到有些毛骨悚然。


    他和郁燃对视,手从郁燃肩头滑下,握住他的双手:“你信大哥吗?爸妈做的事情,大哥也是不久前才知情。”


    郁燃不回答,凌谦又说:“大哥从来不会骗你的,不是吗?”


    他给自己包装了一个无辜者的角色,甚至将以前那些将郁燃逼离凌家和不想让他回到裴知璋的身份等事情,都圆了一个漏洞百出的理由——保护。


    郁燃在他炙热的注视下,给出了他想听的答案:“我相信大哥。”


    凌谦一喜,猛地将郁燃拥入怀中。


    郁燃抵住他胸前,没让凌谦将他完全抱住,他看了眼灵堂上的时钟:“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回去了。”


    “这就要走了?”凌谦眉头一皱,“大哥还有好些话想和你说。”


    郁燃说:“顾先生在下面等我,不好耽误太久。”


    凌谦沉默片刻:“但这是关于裴家,你父母的事。”


    郁燃犹豫了:“可是……”


    凌谦没有催他:“实在不行,下次也行。”


    郁燃垂眸想了想,说:“我和顾先生说一声。”


    凌谦就像知道他会这样决定似的,唇角微微勾起,体贴道:“好。”


    郁燃拿出手机,转身出了灵堂,他全程没有回头,但都能感受到凌谦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他背上。


    阴冷,黏腻。


    郁燃没有走远,他就站在灵堂外的屋檐下。


    没响两声,顾雁山接通了电话:“顾先生。”


    “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遇到什么危险的样子。”


    郁燃轻笑:“是。”


    他回头,笑着同凌谦对视一眼,说:“大哥说有些关于我父母的事情要告诉我,我可以多留一会儿吗?”


    啪。


    郁燃听见一点微弱的声音,像是什么又轻又快的撞击声。


    之后才是顾雁山懒洋洋的:“当然。”


    “您在玩什么?”郁燃问。


    “飞镖。”


    郁燃笑道:“您真有闲心。”


    顾雁山转动着手里黑黄色尾翼的飞镖,对准前方靶盘,手腕一抖,飞镖脱手。


    之前插在靶心的粉色飞镖被击落在地,和地上其他的飞镖殊途同归。


    叶时鸣不甘:“你等着,看我不把你射飞!”


    “等你信号之前,我也得找点事情做不是。”顾雁山对郁燃道。


    “我飞镖也玩得不错,下次能带我一起吗?”


    “知道,”顾雁山说,“下次带你过来玩。”


    “谢谢您。”郁燃笑着挂断电话。


    他并没有太避着凌谦,虽然听不见电话里的声音,但他说的内容,基本都传进了凌谦耳朵。


    他表情有些难以维持的扭曲。


    郁燃的飞镖,还是他教的,他却拿去向别的男人示好。


    凌谦绝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死死盯着郁燃的背影。


    而那边,郁燃转身时目光一滞,好像现在才看到转角处露出的半个轮椅。


    他先看了眼凌谦,又望向转角处,试探性叫道:“亦清?”


    那边轮椅上的人明显怔了下,才滚着轮椅从墙角转出来。


    看到萧亦清那张脸时,郁燃也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看向凌谦:“大哥,亦清的眼睛……”


    凌谦走过去,握住轮椅扶手,将萧亦清推到郁燃面前。


    “做了个小手术,把坏死的眼球摘除了。”萧亦清摸着眼睛,指腹碰到眼珠也浑然不觉似的,“吓到你了?”


    一股血液从脊柱冲向头顶,郁燃眼里只有萧亦清那双空洞又死板的眼珠。


    那一瞬间他好像隔着时空看见了他自己,日复一日,就像萧亦清那样坐在轮椅上,眼眶漆黑,淹没在堆成山似的义眼中。


    每一双,每一双,都是凌谦找人精心打造。


    每一双,每一双,都倒映着凌谦的身影,和他一声声“喜欢吗”的询问。


    “不,”郁燃听见自己的声音,“很美,很适合你。”


    大哥。


    怎么办呢,我好像知道你的打算了。


    萧亦清在他的称赞中,笑得有些勉强:“谢谢。”


    他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


    来电声在三人间响起,萧亦清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反应,郁燃循声望向凌谦。


    凌谦顺手接起,随即变了脸色。


    “小——知璋,”凌谦改口道,“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亦清,我去去就来。”


    临走前,他拍了一下萧亦清的肩膀:“我很快回来。”


    掌心落在萧亦清肩头时,他小小地瑟缩了一下,似胆寒,又似接收到了某种信号。


    郁燃目送凌谦走远,身影消失在台阶尽头。


    萧亦清抓住他的衣摆:“我们,去后面吧。”


    郁燃却问:“你知道你这双眼睛长什么样吗?”


    萧亦清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只能摇头。


    郁燃俯身,抬起萧亦清的脸,指腹微微用力扒开他的眼皮。


    萧亦清有些难受,扭头挣扎着,郁燃便顺势放开他。


    他还是那句:“我们去屋里等大哥吧。”


    郁燃说:“你不知道你这双眼珠是什么样,但你应该还记得我的眼睛是什么样吧?”


    萧亦清愣住。


    郁燃见他腿上毛毯一角垂落在地,弯腰拾起,替他掖紧时,毛毯带着裤脚上缩,露出脚踝处长期佩戴镣铐压出的红痕。


    郁燃握住萧亦清脚踝。


    后者下意识挣了一下:“不要!”


    “看来凌羲不在,你在凌家的日子不怎么好过。”郁燃松了手,直起身。


    他撑开伞,将萧亦清推下屋檐,一直走到院边。


    站在这儿往下什么都望不见,起伏的绿林宛如浅滩涨涨落落的潮汐。


    郁燃站在萧亦清身侧:“你知道大哥这么着急,是因为谁来了吗?”


    萧亦清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些,他也不想和他谈论这些。


    “凌叶……不,知璋,我——”


    “是小羲哦。”


    萧亦清猛地噤声。


    他错愕地“望”向郁燃。


    萧亦清慌张地伸出手,郁燃将手递给他,萧亦清紧紧抓着,指尖深陷:“小羲来了?”


    “嗯,小羲来了。”


    郁燃单手从兜里掏出一枚袖珍单目望远镜,一边调整变倍一边往山下搜寻,镜头扫过,人影晃动,郁燃将视线移回。


    手指拨动,调距环转动时细微的金属声响,被淅沥的雨声掩盖。


    模糊的人影逐渐清晰,保镖刷刷站了一排,将凌羲拦在半腰。凌谦站在人群正中央,台阶上,身后保镖在头顶为他撑着一把黑伞。


    凌羲发型凌乱,他一个多月没剪的头发长过了头,被几人压着肩膀摁在湿漉漉的地砖上,湿在水洼里。他身侧躺着一把被掀飞的红伞,伞骨变了形,风一刮就移了位,挡住凌谦的路被他一脚踢开,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凌叶,凌叶,我求你!”萧亦清说,“让小羲离开,让小羲离开我求求你。”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神通广大,是凌羲自己要来的。”郁燃轻声,“我只是像大哥那样,通知了他一下而已。”


    “妈妈的葬礼,我都来了,小羲出席也合情合理吧?”郁燃笑道。


    萧亦清死死抓着他的手臂,似乎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了什么重点,但最后对凌羲的关心胜过一切:“小羲他……还好吗?”


    郁燃用望远镜注视着山下:“小羲瘦了,脸凹了,背上的骨头都冒出来了。他离开凌家,应该也没比你好过多少。你知道的,他现在是通缉犯。”


    郁燃语气平淡,萧亦清却在听到通缉犯三个字时,表情空洞了一瞬。


    “他当时不带你走,应该也是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不能照顾你吧?”郁燃思索着,“他那些狐朋狗友或许有人接济过他,不过和通缉犯扯上关系,对大家的影响都不好,看样子应该没什么人帮他。你说他这段时间都是怎么过的?”


    郁燃收起望远镜,看向萧亦清,他似乎顺着郁燃的话,想象了什么,脸上只剩下深深的茫然。


    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一朝变成见不得光的过街老鼠,光是想想,萧亦清都痛不欲生。


    眼泪顺着那双空洞的眼眶淌下,他喃喃:“我……我不知道。”


    郁燃注视了他片刻,开口道:“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


    “……什么?”


    郁燃:“你和凌羲分别那么久,重逢也不过半年,为什么你和他感情那么深厚?如果说是血脉相连,那为什么相伴长大的凌羲和凌谦相看两厌?”


    萧亦清不知道,他紧紧拽着郁燃袖子,让郁燃不得不向他侧身:“你救救他好不好,你帮帮他,他会死在这里的。”


    “可他是来杀我的。救了他,谁来救我呢?”


    “不会的,我会劝他的。”


    “你可能没机会劝他了。”


    “什么意思?”


    郁燃拂开他的手,他整理着衣袖,但因为萧亦清太用力,不管怎么捋袖子上始终留有痕迹:“顾先生特地为我准备的新衣服,都被你弄皱了。”


    萧亦清抓着轮椅扶手,只恨自己这双残废的腿,巨大的心慌将他淹没,他想要抓住郁燃的衣领质问他:“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郁燃看着他,没有回答。


    须臾,砰的一声枪响,惊飞了林间躲雨的鸟。


    飞鸟扑扇着翅膀哗哗散开。


    那一枪仿佛是击中了萧亦清似的,猛然一惊后,他愣了许久许久,才哑然问道:“什么声音?”


    郁燃推着他往檐下走。


    “你觉得呢?”他说。


    萧亦清失声许久。


    郁燃收了伞,放在一旁,推着萧亦清绕过拐角,往灵堂后面的房间去。


    就像他问萧亦清的那样,他清楚凌羲对自己的恨从何而来,却至今弄不明白,他和萧亦清之间的感情。


    他可以从凌谦变态的执着里看出他对自己的渴望,却弄不清凌羲挖他的眼睛,是因为对他的恨在前,还是因为对萧亦清的爱在前。


    因为恨他折磨他,和因为爱萧亦清折磨他,虽然结果一致,但本质上是有差别的。


    不过郁燃倒是也没有很执着答案。


    因为他在,凌羲冒着通缉风险也要赶来。


    也因为他在,凌谦不会给凌羲任何靠近的机会。


    凌羲那么不服输的人,被压制只会导致失控之下爆发更激烈的冲突,而全世界,最了解凌谦的人他占一个。


    说什么话会挑拨到他脆弱的神经激怒他,凌羲最知道。


    或许凌谦在抽出保镖腰间的枪时,还在呵令凌羲闭嘴。


    或许凌羲被枪指头反而叫嚣着你有本事杀了我。


    然后——砰。


    凌羲倒在血泊中。


    亲生兄弟的自相残杀,多精彩啊。


    郁燃将萧亦清推进房间,后者抬起头,脸上只剩下干涸的泪痕。


    他向郁燃确认:“小羲死了吗?”


    “或许吧。”郁燃从卫生间出来,手里拿着毛巾,“擦擦脸吗?”


    萧亦清看着他,义眼传递不出情绪,但是他似乎很疑惑:“为什么?”


    他在发抖,可能是因为痛苦,也或许是因为恐惧,他不解:“为什么你能这么冷静,如果大哥真的杀了小羲,你不害怕吗?”


    “那你呢?”


    “我当然怕,”萧亦清自嘲一般笑道,“他天天拿铁链锁着我,某天我一觉睡醒我的眼睛就不见了,他拿好多义眼给我让我不停地换不停地换,他都说不像你。你说我怕不怕?”


    “那我是不是该对你说声‘对不起’?”


    萧亦清听着,却无法自抑地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确实恨过你,但是我又有什么立场恨你。”萧亦清的苦难和伤痛,没有一处是郁燃造成的,他只恨自己的无力。


    “小羲对我或许是失而复得的执念,但我,初来乍到在这个家里格格不入,我只有小羲,只有紧紧抓着他才能得以喘息。


    “为什么我和小羲短短时间羁绊深厚,因为我们必须依靠对方,才得以生存。在这个家里。”


    小小的凌羲亲眼见母亲将手足丢弃,他是否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间,都会恐惧下一个被丢出家门的就是自己。


    看着父母兄长领回一个冒牌货,一家人其乐融融,他在一旁又怎能不怨恨。


    他恨郁燃,但他也不仅只恨郁燃,他恨凌项禹、恨温茹雅、恨凌谦,恨每一个人。


    只是他们是父母,是兄长,是一座他难以翻越的高山。


    他只能将所有的愤恨都对准和他同龄,且比他瘦小的郁燃。


    他恨啊,他不恨他活不下去。


    哪怕最终,他死在自己亲哥哥手里,倒在血泊里时,他也一定死不瞑目。


    死的那一刻他在想谁?


    是他恨了一辈子的郁燃,还是他失而复得的哥哥?


    萧亦清倒茶时手抖个不停,水从杯口漫出,淌在桌上,又流到地上。


    眼泪不断从眼眶中滚出,混杂其中。


    对不起小羲,他没有办法替他报仇。


    他不仅没有办法替他报仇,他还要做亲手杀死他的刽子手的奴隶。


    但是他会自由的,只要将郁燃留下,他就能自由了。


    萧亦清将这杯溢出的茶推至郁燃面前:“大哥处理完可能还有一会儿,喝口水缓缓吧。”


    郁燃盯着那个杯子,笑了:“你这么不方便还给我倒茶,麻烦你了。”


    “不麻烦,”萧亦清笑不起来,僵硬地重复着,“……不麻烦。”


    郁燃端起茶杯,水太满了,轻轻动一下便荡出来些许,积在茶托里。


    萧亦清听见杯底碰撞,下意识道:“别——”


    “萧亦清,你太有良心,在凌家怎么能生存下去呢。”郁燃试了试温度,随后小口喝完了杯里的茶。


    萧亦清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你知道这个茶有问题,那你为什么还要喝?”


    药效渐渐上来,郁燃眼前模糊,他说:“这就不用你费心了。我是你也会这样做的,你不用……”


    啪。


    茶杯跌落,四分五裂。


    郁燃没了声音。


    萧亦清上前:“凌、凌叶?”


    脚步声越来越近,凌谦出现在门口,他衬衫衣领上沾上了一些飞溅的血。


    他看着屋内这一幕,对萧亦清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夸赞道:“亦清,你做得很好。”-


    另一边,阿坤从外面进来:“先生,凌谦离开墓园了。”


    顾雁山没说话,等着下文。


    阿坤道:“小郁先生没有和他一起。”


    顾雁山起身:“去看看。”


    第49章 第 49 章 他还那么小,下个月才满……


    另一边, 阿坤从外面进来:“先生,凌谦离开墓园了。”


    顾雁山没说话,等着下文。


    阿坤道:“小郁先生没有和他一起。”


    顾雁山起身:“去看看。”


    叶时鸣顺手将外套递给他:“你是觉得哪里不对?”


    阿坤拉开门, 走廊亮如白昼, 窗外细雨绵绵天色低沉, 转眼车便行至墓园山脚。


    今日园内冷清,空荡荡的停车场没有第二辆车。


    阿坤要替顾雁山撑伞,顾雁山接过伞柄:“我自己来。”


    拾阶而上, 中途两人都看见了被掀翻在林间墓地上的红伞。


    再往上不过数米,即将行至山腰,顾雁山顿足。


    虽然颜色很淡,但在往上的台阶上的淌下的水,是淡粉色。


    阿坤紧张了一瞬, 先他一步上前。


    顾雁山一路盯着颜色逐渐加深的台阶往上, 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雨水浸湿土地后弥漫而上的腥气,淅淅沥沥的雨稀释了血的味道。


    踏上山腰缓步台,血泊仍在。


    那道血迹一直从缓步台拖至林间小道, 碾平的野草上沾染着斑驳血迹。


    两人循着痕迹一路走,阿坤小心撇了眼顾雁山。


    先生面色寻常,但周身气压却带着几分凛然。


    他没有过多得去窥探顾雁山当下的心情, 但是他确实也很久没有这样见他不快过。


    希望那不是小郁先生留下的。


    阿坤这样想着, 倒不完全是因为顾雁山, 而是他自己也不想看见郁燃横尸山野。


    他还那么小, 下个月才满十九岁。


    皮鞋踩过草地, 伞顶摩擦着树叶,一路绕至山后,地上的痕迹消失了。


    阿坤说:“先生, 我下去看看,您在这里等我。”


    顾雁山点头。


    阿坤收起碍事的伞,矮身钻进树林,又很快上来,他道:“不是小郁先生,是凌羲。”


    “他头部中弹,看尸体程度应该就是近一两个小时的事。”他又说,“尸体处理很粗糙,不像是蓄谋已久。”


    顾雁山点点头。


    他们按原路返回,阿坤这次却有些憋不住:“先生,小郁先生不会有危险吧?”


    凌羲死在这里,确实是一件在人意料之外的事情。


    这将郁燃可能会遇到的危险直接拔高了一个程度。


    阿坤不免担心。


    顾雁山没有应声。


    他沉默着,却回忆起了两天前,郁燃让他帮忙查凌羲踪迹的事。


    不像蓄谋已久。


    那要看是谁。


    不久灵堂便出现在二人眼前,阿坤上前探查,从前厅到后堂,他推开门:“先生,小郁先生在这里。”


    郁燃的外套搭在一旁的椅背上,他只穿着里面的衬衫侧躺在临时休息用的宅床上。


    阿坤唤着“小郁先生”上前,顾雁山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外本就昏沉的天光,屋内暗淡非常。


    “他不是郁燃。”


    顾雁山声音刚刚落地,阿坤的手已经放在“郁燃”肩膀,他没怎么用力,床上的人跟着转过身来。


    一张和郁燃五分相似的脸。


    是萧亦清。


    顾雁山站在床边,伸出两指,探向他颈间脉搏。


    还活着。


    “带回去,等他醒来后问清楚。”顾雁山说,“限制凌谦所有出境方式,把他行踪查出来。”


    阿坤得到命令,开始着手安排。


    很快,山下便上来一拨人,将萧亦清带走,阿坤那边也得到了凌谦的消息。


    他确实正在逃往国外,在顾雁山着手前一刻,他登上了私人飞机。


    带着他的弟弟“萧亦清”一起。


    保镖替顾雁山撑伞,他站在灵堂外的空地上,俯瞰着云山雾海的整座墓园。


    他手里握着出门前,塞在郁燃胸前的方巾和驳头链。


    顾雁山闻言转身:“去追。”-


    郁燃醒了。


    他在颠簸感中睁眼,视线从机舱顶部划了半圈,定格在窗外。


    窄小的窗口外,天幕藏蓝,偶有薄云从窗外滑过。


    他撑起身体,或许是药效没有完全褪去,手脚酸软得厉害。


    下一瞬,一双手握住他胳膊,将他扶起来。


    郁燃抬头,凌谦恰好挡住了头顶一枚射灯,但郁燃依旧看清了他和煦的脸:“大哥?”


    “饿了吗?”凌谦说,“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等郁燃坐好,他还贴心地替他调整了一下身后的靠垫,这才离开,又很快回来给郁燃端来餐盘。


    郁燃身体还有些乏力,眼皮沉得厉害,也没什么胃口,坐着没动。


    “要我喂你吗?”凌谦把食物分好,喂到他嘴边。


    温热的勺子贴在唇边,郁燃仍然没有张口。


    半晌,他别开头说:“大哥,不管你要带我去哪里,顾先生都会找到我的。”


    凌谦唇边的笑裂开一瞬:“不喜欢吃这个吗?那我给你换一个,牛肉?还是焗红薯?”


    “大哥,我想回去。”郁燃劝说道,“顾先生找不到我会担心的。”


    “或者想不想来点西班牙火腿,再来杯Sherry也不错。”


    “顾……”


    郁燃才刚起了个头,上一秒还极具耐心的凌谦猛地将手中勺子砸进盘中,餐具脆响,食物飞溅:“够了!张口顾先生闭口顾先生,小叶——”


    凌谦钳住郁燃下巴,他直勾勾地盯着郁燃的眼睛:“你看清楚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是大哥,不是什么顾先生。”


    郁燃挣不开他的手,被他掐得下颚生疼。


    凌谦目光幽暗:“小叶,我是谁?”


    “……大哥。”


    凌谦笑着,再次将勺子喂过来:“乖,你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


    郁燃这次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他沉默地咽下了凌谦喂来的每一勺食物。


    “吃不下了。”郁燃摇头,凌谦仍然固执地往他嘴里塞了好几勺,他不喜欢郁燃不听话,这让他有一种烦躁的失控感。


    他语言很温柔,说郁燃吃太少了,动作却很强硬。


    一直到郁燃抱着碗将硬塞下去的全都吐了出来,他才终于收走了餐盘。


    机舱里,郁燃听着他将东西丢进厨房的动静,哐哐当当的。


    没有人比郁燃更明白,他为什么发脾气,凌谦将郁燃生理性的反胃判定为反抗他的信号。


    郁燃下床,扶着扶手慢慢踱步进卫生间。


    他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自己的脸,颊边指痕明显。凌谦握力大,一不小心就能或许就能捏碎郁燃的下巴,即使咬牙收着力,这痕迹也大概会留到明天。


    挺好的,郁燃希望它能多留一段时间。


    最好留到飞机落地,顾雁山出现。


    郁燃其实设想过很多种方式,最多的就是像上辈子一样,将他囚禁起来,他也在看到萧亦清的时候猜到了他的计划,只是他没想到凌谦会丢下国内的一切,丢下为凌家翻盘的机会,带他逃往国外。


    大概是因为他打从心底,忌惮着顾雁山,相比被他全覆盖的国内,至少他的势力范围在国外会削减许多。


    只是他好像忘了顾雁山来自哪里。


    至于为什么不担心顾雁山不出现……


    郁燃拨开水龙头,任由水流冲刷着双手,这他还得感谢凌谦。


    近在身侧和远在天边,后者或许更能牵动顾雁山。


    蛮好的。


    他擦干手,开门时目光落在自己伸至半空的手,滞了一瞬。


    他看到自己手,不受控制的,轻微的打着颤。


    郁燃尝试握拳再松开,发抖没有太大的改善。


    这是体内药效未退病理性的,还是因为和凌谦独处激起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或者是他对顾雁山九十九分笃定之外那百分之一的不确定?


    郁燃也不知道,他想到分别前和顾雁山的那场对话。


    如果来不及,那也是他的命。


    是他自己非要赌这步棋。


    郁燃握住门把,下压,凌谦站在狭窄的过道上,盯着他。


    郁燃微愣:“大哥?”


    凌谦沉沉的目光一变,笑起来:“你一直没出来,我担心你出什么事。”


    他伸手来扶郁燃,郁燃愣了片刻,还是没将手臂抽出来。


    而他愣然那一瞬,便能感受到小臂上猝然收紧的力道。


    郁燃默默吃痛,却不吭声。


    他的每个反应凌谦都看在眼里,他知道郁燃是聪明的,那种明明知道发生了点什么,但出于自保,不反抗不质问,又带着一丝非常微妙的不得不妥协的表现,让他心底的火越烧越旺。


    明明是他想要的,他却有股难以言说的烦躁。


    因为郁燃畏惧他。


    但是没关系,他会用时间向郁燃证明,自己不会伤害他。


    舱内气氛凝滞,谁也没说话,一直到飞机准备降落。


    异国他乡的城市夜景,流沙一般在窗外铺陈开。


    凌谦给郁燃倒了杯牛奶。


    郁燃没接,第一次明确地拒绝:“可以不喝吗?”


    他不是说不想喝,而是问能不能不喝。


    就像是知道,这并不是一杯普通的牛奶一样。


    凌谦摸着他的头,指尖轻轻拨弄着他耳侧的碎发,声音轻轻柔柔的:“听话。”


    郁燃伸手,又顿住,他仰头望着凌羲:“大哥,我会听话的。”


    凌谦没有将杯子撤走,谈判失败,郁燃不得不乖乖接过牛奶,并在凌谦的注视下,一口一口吞咽着。


    刘海盖住了他的眼睛,郁燃敛着眸,在液体滚进喉咙时,他那些全黑的,只有凌谦声音的记忆,一点一点绘制出他的脸。


    郁燃想要去外面透透气,凌谦摸着他的头说乖今天天气不好;郁燃想要让凌谦放过帮助他的佣人,凌谦将他推回地下室,说你的要求大哥当然会答应,但是你也要听话,别再想乱跑惹大哥生气;郁燃觉得义眼压得眼眶疼,想要换下来,凌谦按着他的手说这双眼睛很好看,乖忍一忍就习惯了……种种种种,原来这些时刻,凌谦都是这样一副表情。


    唇角带笑,眼神缱绻,表情温柔体贴,又透出几分藏不住的病态又扭曲的控制欲。


    放下空杯,郁燃毫不意外地开始意识昏沉。


    “小叶,大哥永远不会伤害你。”凌谦擦掉他唇边水渍,“凌家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你是我唯一的家人,我只希望我们能一辈子在一起,你明白吗?”


    郁燃不明白。


    但这次,他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不时在清醒和昏睡当中挣扎,他知道凌谦给他换了套衣服,又将他抱上轮椅。


    之后郁燃的记忆都是片段式的。


    兜帽挡住了郁燃偶尔清醒过来时的视线,他只能看到自己膝上的毛毯和软绵搭在腿上的手,还有帽檐边闪过的一双双疾驰的腿。


    机场安静又嘈杂,不时闯入的陌生语言混着脚步声,让郁燃有种自己沉在水底的错觉。


    等待入境,他听见外面的喧闹的动静,像是有谁在找人。


    顾先生……


    再转醒,他已经在出机场的车上,不知道什么原因,车辆停滞不前,他余光中瞥见司机不停点在方向盘上的食指。


    他枕着凌谦的腿躺在后座,费劲上抬视线,能看见凌羲的下巴。


    好像有人敲了车窗,砰砰砰,动作并不温柔。


    司机和对方用英语交谈,他隐约听见司机说他的女儿得了传染病。


    后来车飞驰起来,扫过表盘,码数一路飙至两百往上。


    中途司机下了车,凌谦坐上了驾驶座,带着郁燃在高速疾驰许久,转上小路,驶进一座庄园。


    下车时,郁燃已经完全恢复了意识。


    对上他的视线,凌谦笑着掀开他头上的兜帽:“醒了?”


    舟车劳顿,他唇边冒出一圈青色胡茬,人看着也疲惫。


    “顾先生在找我。”郁燃很肯定的说。


    凌谦冷笑了一声,但没有反驳。


    他是有些忌惮顾雁山,不然也不会下了飞机还特地给郁燃乔装一番,出城的路上也确实有一些拦路的人,但是没关系……


    “他不会找到这里的。”凌谦说。


    世界那么大,顾雁山的手再长也是有限的,甚至他们面前庄园的所有人明面上都不是凌谦。


    顾雁山在国内再是一手遮天又如何,到了国外,那就是别人的地盘。


    他们隐姓埋名,又在荒郊野外,顾雁山找起来只能是大海捞针。


    再言之……


    凌谦将郁燃抱上轮椅,他说:“小叶,难道你真的以为像顾雁山那样的人,会非你不可吗?


    “他对你不过是一时新鲜,而这种新鲜要不了两天就散了。你觉得他能找你多久?一个礼拜?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两年?”


    他推着郁燃走上台阶:“只有我们之间才是永恒的。”


    “我不明白,”郁燃看着前面庄园古朴又华丽的大门,“大哥这样对我,又是拿我当什么?”


    “……我们是家人,永远都是。”


    “软禁我,限制我人身自由的家人吗?”


    凌谦背对着郁燃开门,听到他的话,他回头道:“小叶,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大哥的苦心。”


    咔哒。


    冰冷的手枪从门缝内探出,抵在凌谦额角。


    他浑身一震。


    开着一道缝,漆黑空洞宛如深渊裂口的大门从里往两侧打开。


    “哦?”顾雁山身着黑衣站在人群中央,施施然道,“不如就今天?”


    第50章 第 50 章 郁燃俯身吻上顾雁山的唇……


    第50章


    天色昏暗, 唯有庭院亮着几盏沉默的灯。


    绿篱簌簌,树影摇摆间洞开的大门内一双双微亮的眼睛,宛如狼群深夜围猎。


    狼群随着头狼步步逼近, 门后的保镖枪指凌谦, 他被逼退至台阶边缘。


    顾雁山距离郁燃不过半米, 院内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肩头,隐隐描绘着外套上的精细暗纹和他锋利又冷峻的下颚线条。


    男人身形高大、挺拔,垂眸看向郁燃的目光有些漫不经心, 绿色的眼眸在幽深的夜里淬出摄人的翠绿色。


    祖母绿一般鲜亮欲滴的颜色。


    郁燃双唇微张,舌尖抵着下齿,一时失语。


    顾雁山注视着他,慢条斯理地摘掉了手套。旁人接过,又适时双手递上一支手枪。


    头顶月朗星稀, 夜风徐徐, 气氛却在这一刻紧绷到极致,空气里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凌谦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后脚踩空, 狼狈跌下短阶。


    院内依旧安静。


    除了他滚落时衣角的摩擦和碰撞的闷哼,再无一人出声。


    一直拿枪顶着他脑袋的保镖,也没有追下台阶, 他沉默地收回手, 将枪别回腰间。


    反而是顾雁山, 装弹, 上膛。弹械操作清脆的咔哒声, 在静谧的夜里挑动着神经。


    他动作漫不经心,全程没有将对视的目光从郁燃身上移开,直到最后“咔嚓”一声, 保险打开。


    “怎么还愣着,”他问郁燃,“站不起来?”


    郁燃恍然,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撑着扶手费力地从轮椅上站起来。


    两次用药之间间隔很短,即使清醒过来,身体机能也没跟上,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郁燃呼吸加重。


    他向顾雁山迈出一步,但重心不稳,腿一软人看着便往下跌。


    顾雁山上前一步,郁燃跌进他怀里。


    熟悉的沉香味萦绕在鼻尖,男人的怀抱宽厚结实。


    秋夜中,他偏高的体温更加明显,隔着衣服几乎也能感受到其中透出的暖意。


    顾雁山单手环着郁燃的腰,复而又扣住他的后脑勺,垂眸道:“小家伙,你似乎有点狼狈。”


    音色磁性低沉,带着冷冷的金属颗粒感,像馥郁的红酒撞入水晶杯底那一瞬间。


    郁燃埋在顾雁山怀里,鼻尖顶在他颈侧,轻轻笑起来。


    双方贴在一起的胸膛,因为他带起同频率的共振。


    “心情不错?”顾雁山说。


    “嗯。”郁燃侧首,脸颊贴在顾雁山肩头,顾雁山顺手拨开他颊边乱糟糟的发丝。


    “因为您来了。”他说。


    郁燃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顾雁山身上,他望着台阶下的凌谦:“大哥,顾先生来了。”


    凌谦恍然从惊愕中反应过来,脚跟蹬地后退了几步,爬起来便跑。


    不仅是台阶上,庭院里不知什么时候也站满了保镖,偶尔几人目光随着凌谦移动,但不仅没人追他,甚至会主动为他让路。


    攒动的黑影将他引向侧方杉林。


    突然大手从后侧伸来,挡住郁燃视线,将他脑袋摁回硬直的肩头。


    顾雁山将枪塞入他手中,食指勾着他食指一同轻搭在扳机上。


    郁燃轻轻将手抽出来,转而埋回顾雁山颈窝。


    “怕什么?”郁燃听见他轻笑,随后便顺势被捂住耳朵。


    砰——


    枪声干脆,利落的声音鼓震着耳膜,顾雁山开枪时肩头肌肉收紧,后坐力一路从右肩传至左肩。


    砰砰砰。


    一枪又一枪,西服紧绷,肌肉鼓动,弹壳回弹在脚边,滚落在顾雁山一尘不染的手工皮鞋旁。


    最后一枪,郁燃回头时,飞溅的弹壳慢动作一样在他眼前划过,凌谦捂着肩头,踉跄着消失在杉林中。


    远处山脊延绵成线,杉林漆黑,窥不见战栗的灯火,也听不见野兽沉吟,蔓延天际的杉木林随风摇摆。


    似潮卷的黑海,将凌谦吞入腹中。


    郁燃静了片刻,仰头看向顾雁山。


    凌乱的额发扫在眼睑,薄到能看见细小血管的眼皮上的两点红痣眨眼间若影若现。


    郁燃一句话没说,乖乖巧巧的,眼里装着对顾雁山枪术的不解。


    指腹摩挲着郁燃上挑的眼尾,顾雁山拇指指腹有茧,摸在郁燃细腻的皮肉上,有着沙砾擦过的微微痛感。


    轻轻两下,就磨红了他眼角那一小块。


    顾雁山反手,用指背擦过郁燃颊边残留的指印,他问道:“心疼了?舍不得?”


    郁燃摇头,发丝扫过顾雁山下颚,他收紧了搂住顾雁山的双臂。


    “顾先生,您听到了吗?”郁燃问他,“我的心跳声。”


    顾雁山反复摩挲郁燃脸侧的动作一顿。


    扑通、扑通、扑通。


    两人前胸顶在一处,郁燃胸腔内过快的心跳,透过衣服,穿过肌肉和骨骼,撞进顾雁山血管。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两人一缓一快的心跳声,交杂着,缠绕着,融成一团。


    庭院内依旧静谧,保镖训练有素,悄无声息地隐匿进暗处。


    风里裹着一丝来自顾雁山唇边的浅笑。


    他带郁燃回了别墅。


    大门合上,唯有院里的光,透过彩窗玻璃星斑一样落在花纹繁复的地毯上。


    厚密的地毯让脚步身更显沉闷。


    进了房间,甚至来不及开灯,郁燃双脚刚刚落地,便被一股重力按在墙上。


    黑暗中有人欺身而来,醇绵的沉香味道将他包裹其中,滚烫的手心握住他的下巴,指腹刚刚好压在凌谦留下的痕迹处。


    郁燃不得不仰起头。


    昏暗中,男人绿眸深深。


    他上身低伏,紧绷的背肌结实精瘦,像一头匍匐觅食的狼,或者狮。


    带着强烈的侵入性。


    抚摸的动作也不似往日般轻巧温柔,粗糙的茧将那残留的红印刮得更甚。


    “还有吗?”顾雁山问郁燃,嗓音低哑。


    “不清楚。”


    郁燃腿上没什么力,这个姿势垫了片刻脚有些站不住,顾雁山察觉到,手从他腰后环过,轻轻往上一颠,屈膝挤进腿间。


    他重复一遍郁燃的话:“不清楚?”


    说话时,顾雁山单手将郁燃身上那件宽大的帽衫薅下来。


    他是手直接从郁燃背后伸进去,将连帽衫掀下来的,动作不算温柔,即使郁燃抬高双手配合,下巴依旧被剐蹭过的领口带起一阵刺痛。


    郁燃敏锐地从他的动作间,察觉到了一点顾雁山情绪上的波动。


    “您在生气吗?”他问。


    顾雁山没有说话,目光扫过仅剩一件贴身白T的郁燃,停在他手臂上。


    顾雁山握住他的手臂,拇指探进袖管,上推。


    手臂上的指印,比脸上更清晰。


    顾雁山又笑了一下,笑声冷冷的。


    郁燃说:“您生气了。”


    “您气什么?”郁燃靠进顾雁山怀里,一面任由他握着自己一只手臂,一面用另外一只手搂住他紧实的腰。


    但他不似顾雁山,一只手能直接贯穿他整个后腰,他只能握住顾雁山三分之二。


    郁燃抓着顾雁山的衣服借力,仰着头往前探,问顾雁山:“您生气大哥伤害了我,还是生气,我受伤?”


    和顾雁山贴在一起,郁燃似乎也被他偏高的体温熨烫了遍,呼吸都比平时热了几分,轻轻喷洒在他脸侧。


    郁燃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就能亲上他耳垂,只用偏一下头,便能吻上他的唇。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吻将将落在顾雁山唇角,没待他伸出舌尖,顾雁山偏头避开。


    “一身臭味。”顾雁山推开他的脸,捞着郁燃的腰扒掉了他身上唯一的T恤。


    他踢开浴室门,抱着郁燃走进去。


    浴缸里的水不知道放了多久,不断从缸边溢出,浴室地面积水深深,每走一步水波晃晃荡荡撞在那双漆面皮鞋上。


    郁燃坐进浴缸,探手关水,顾雁山脱掉外套从后方压来,盖住了郁燃握着水龙头的手。


    随着他的进入,浴缸里的水成片从缸边荡出,水声哗哗。


    “顾先生,您在生我的气是吗?”


    顾雁山吻过他后颈、耳侧,最后才捏着下巴吻上他的唇。


    他完全将郁燃罩在怀中,吻又深又重,咬着唇瓣,碾着舌根,篡夺着郁燃的呼吸。


    中途他好几次想要推开顾雁山换气,都被他紧紧钳制着不允许。


    极度缺氧之下,郁燃大脑空白,眼前闪过好几道白光。


    顾雁山终于放开了他。


    郁燃因缺氧而浑身泛红,他急促地平复着呼吸。


    顾雁山掐住他下颚的手微微下滑,掌握着他纤细的脖颈。


    喘息间,郁燃能感受到他掌心粗糙陈年旧伤的存在感,微微凸起的伤痕,被滚动的喉结来回滑过。


    带起挠心似的痒意。


    于郁燃,于顾雁山。


    顾雁山低头看着他,额发垂落,扫过眼睑,眸色晦暗不明。


    “不是很会揣度我吗,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说话间,带着水痕的吻一路从郁燃颈间逶迤至肩头。


    郁燃被迫仰着头,单薄的胸腔因为加深的呼吸而起伏。


    他盯着头顶晃眼的灯,思绪一时跟不上。


    顾雁山从身后探出头,极尽温柔的吻他唇角:“说不出来?”


    水里的手搅动着,郁燃伏在浴缸边,咬着唇不吭声。


    半晌,他将双手探入水中,握住了顾雁山手腕。


    顾雁山停下,郁燃得以喘息,失焦地靠在缸边。


    浴缸冷硬,就那么磕靠了片刻,便在他脸上印下一块红红的印子。


    顾雁山右手手仍然被郁燃按在水底,他也没有急着抽出来,维持着这个姿势,用另一只手掰过他的脸:“吃什么长大的,豆腐一样。”


    他问郁燃:“这也说不出来?”


    郁燃缓了片刻,脑中渐渐清明,他缓慢地转动着眼珠,一点点将视线聚焦在顾雁山脸上。


    “您这样捣乱,我怎么说得出来。”郁燃窥向水下,其中猛兽蛰伏。


    顾雁山说:“上次你不也是这样逼问我的?”


    郁燃又笑起来,笑中带着几分得意和胜利,笑得水波震震。


    “不一样,”他说,“顾先生,您知道这不一样。”


    透明的水,黑色的发,棕色的眼,一身雪色的皮,和星星点点靡靡的红。


    潮湿的发散乱地贴在郁燃脸侧和颈后,他笑得似乎连发梢都在跳跃。


    “我当然知道您在气什么,顾先生。”


    郁燃转身,跪起来,抬身而起时水声哗然。


    他捧着顾雁山的脸,垂首看他,发梢的水坠在顾雁山眼皮上,洇湿了他细密平直的睫毛,又顺着眼尾滑进鬓角。


    像落泪似的。


    郁燃将他的额发全部拢至脑后,盯着水珠滑落后的淡淡水痕,不由想着——


    真想看他哭啊。


    “顾先生,您在气我牵动了您,是吗。”


    陈述句,且不等顾雁山回答,郁燃俯身吻上他的唇。


    两人接过很多次吻,在一次次唇舌的描绘中,郁燃才后知后觉发现他唇边那抹似是而非的笑意,是因为他长了一张略显多情的唇。


    唇珠圆,唇峰也不尖锐,唇角上翘。


    天生带着几分玩世不恭。


    他这样的人,他这样在勾心斗角刀光剑影下成长的人,一生中又有几个能牵动他情绪的人。


    或许是宠物意料之外的失控,也或许是所有物未经主人允许便让他人留下痕迹的行为?


    或者是他在感受到郁燃因他,而怦然跳动的心脏的那一瞬间的愕然。


    是什么,对郁燃来说都无所谓。


    他只知道,这一次是他赢了。


    那个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的顾雁山,为他奔波万里,为他失控,为他生气。


    哪怕只有一秒钟,哪怕只有一瞬间,他也从触不可及的神坛跌落了。


    这也是郁燃前所未有的,最动情的吻。


    因为,他爱上了顾雁山。


    在他出现庭院里的那一刻,他便感受着心脏前所未有的悸动。


    他为他的出现而欣喜,他因为他的拥抱而愉悦,他感受到了自己对他发自内心的依赖。


    或许这一切都来自于吊桥效应,但郁燃不在意。


    这个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爱上顾雁山的结果。


    他爱上了顾雁山。


    郁燃的吻也是这样说的。


    他越吻越动情,身体前倾,重量悉数压在顾雁山身上,几乎要将他揉进自己身体里。顾雁山后仰着,拉下一只郁燃捧在他脸侧的手,按住他后脑勺。


    哗啦一声,两人沉入水中。


    郁燃在水下睁开眼,顾雁山同样睁着眼睛。


    两人的发丝飘散、缠绕。这一次,这个水底的吻,谁都没有闭眼睛,双方侵池掠地,互不相让,连视线也不移转。


    细密的气泡成串从二者交缠的唇边溢出,未飘至水面便消散。


    浴室里水声一波接着一波,久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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