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现在的睡眠,出奇地好。
乡下的夜晚,有一种天然的,厚重而纯粹的宁静。不是城市里那种被空调外机,远处车流和邻里微响切割过的安静,而是像一大块温润的,吸音的黑绒布,将整个天地都温柔地包裹起来。
白噪音也恰到好处,不是耳机里模拟的雨声或溪流,是真的。是后窗外那棵老樟树被夜风吹过时,枝叶摩擦发出的,细碎又连绵的沙沙声,是远处稻田里不知名小虫断断续续的,有节奏的鸣叫,忽高忽低。
偶尔,从极远的村口传来一两声犬吠,悠长地划破夜空,这些声音糅合在一起,成了最好的背景音,让他沾枕即眠,一夜无梦到天明。
吃得也规律又健康。
没有应酬,没有外卖,没有那些为了赶时间而胡乱塞进肚子的东西。
一日三餐,都是苏母用自家种的菜,自家养的鸡,村口豆腐坊新鲜的豆制品,变着花样做出来的。
油盐清淡,滋味却实在,一口热汤下肚,能暖到四肢百骸。
大家也普遍睡得早,天黑透了,灯便一盏盏熄灭。
实在有时候,白天闲得发慌,苏木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沉寂了许久的燥意,会悄悄冒个头。
这时候,如果江冉恰好又换了个新号码打过来,他真的有用不完的新号码,苏木会带着点恶作剧般隔几个,按下接听。
电话那头传来的,永远是江冉压抑不住怒火的,带着沙哑质感的威胁,或是气急败坏的质问。
奇怪的是,苏木听着,非但不觉得害怕或厌烦,心底反而漾开一圈圈奇异的,带着酥麻感的涟漪,精准地勾起了他身体深处某种难以启齿的,沉睡的兴奋。
苏木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点不为人知的癖好。
江冉越是对他发狠,言辞越是激烈,语气越是充满占有欲和毁灭欲,他反而越觉得……刺激。
那种被另一个人如此强烈地,哪怕是以负面方式需要着,紧抓着不放的感觉,在某种程度上,竟诡异地填补了他孕期中某种难以言说的不确定与空虚。
苏木最近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不再是前段时间那种仿佛地里被霜打过,蔫头耷脑,脸色发青的小白菜模样。
皮肤透出一种健康的,白里透红的润泽感,带着莹润的光,眼睛也清亮了不少。
苏母每日变着法儿给儿子补身体,看他吃得香,睡得沉,脸颊渐渐丰润起来,心里很有成就感。
这天晚饭后,她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看着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摸着肚子的苏木:“儿子,你看你现在在家,气色多好,人也精神了。妈看啊,你干脆就别再想着往外跑了,就留在家这边,找个清闲点的事做做。”
“我跟你爸就你一个,等你肚子里这个小家伙平平安安生下来,我们还能帮着带,你该上班上班,该干嘛干嘛,多好?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苏木正拿着手机:“再说吧,妈,这事儿……急不来。”
“哎呀,真是的……这破手机,最近老是给我推送什么孕期教育,胎教黄金期,新手妈妈必备,学区房要从胚胎抓起……看得我头都大了。”
也许是他搜索过几次产检相关,大数据似乎终于捕捉到了他身体的异常变化,开始孜孜不倦地向他灌输各种育儿知识,母婴产品广告以及关于未来教育竞争的恐怖预言。
苏木干脆把短视频平台,全都卸载了。
这天休息,他没什么事做,就窝家里,拿着手机打游戏。
游戏是那种最简单的消消乐,色彩鲜艳的方块噼里啪啦地消失,声音开得很小。
手机屏幕上方忽然弹出一条消息,来自瘦猴。
苏木手指顿了顿,还是点了进去。
瘦猴:木头,在吗?你跟江少爷到底怎么了?他最近老来找我,问我有没跟你联系,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哪儿,在干什么。问得可勤了,我都快招架不住了。
江冉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带着少爷脾气的固执和某种被冒犯后的恼怒。
苏木总算见识了。
他回复得很快,故作轻松:也没怎么,就那样呗。他就是一时上头,过阵子自己就好了,你别搭理他。
瘦猴:你们这到底是闹哪出啊?之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说断就断,他还跟寻仇似的满世界找你。
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
不就是因为他一时糊涂,偷走了江少爷那据说无比珍贵的第一次。
像摘了一朵被精心养护,所有人都觉得高不可攀的名贵花朵,然后发现这花除了好看,也没什么特别,甚至带着扎手的刺。
更糟的是,他摘了就摘了,还找不到地方还回去。
现在更遭的是直接结果了。
他想起大学时候,一群人聚在烧烤摊上喝得东倒西歪,借着酒劲开些没边没际的玩笑。
不知谁先起的头,说江少爷家世好,模样好,眼光也挑,那贞操肯定更是金贵得不行,得像传家宝一样供着,不能轻易给了人,否则将来结婚都要掉价。
当时江冉就坐在他对面,隔着烧烤摊缭绕的烟雾和晃动的啤酒泡沫,听到这话,反而抬起眼,目光直直地,沉沉地看了苏木好几秒。
苏木当时以为是自己也跟着起哄,冒犯到了这位少爷,讪讪地闭了嘴。
不过,开叉车这活儿,倒是让苏木的日子变得更清闲了。
厂子里虽然机器不停,床板龙骨每天哗啦啦地切割,打磨,组装,但并不是时时刻刻都需要叉车搬运。
大量的时间,他只需要待命,或者做一些简单的车辆保养。
于是,空闲的时候,他最喜欢往门卫室溜达。
门卫大叔姓赵,今年刚满五十,是个话痨,也爱热闹。大叔跟前妻离婚好些年了,女儿在外地读大学,一年也见不上几面。
他一个人守着这厂子大门,觉得这地方挺好,冬天不算太冷,夏天有穿堂风,比在外面风吹日晒强多了,用他的话说就是春暖夏凉,神仙日子。
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搞直播,不是那种正经八百的才艺展示,就是举着手机,对着厂区门口的路,对着偶尔进出的人和车,对着天空飞过的鸟,或者干脆对着自己那张皱纹深刻的脸,天南海北地胡侃。
从国际形势到菜市场猪肉价格,从三十年前的初恋到昨天看的电视剧剧情,什么都聊。
直播间人不多,三五个常客,偶尔有新人误入,他都能热情地招呼半天。
门卫大叔对共创视频这事儿,非常执着,每天见了苏木都要念叨几遍。
“小苏啊,你就听大叔一句劝,大叔我是有经验,有眼光,可我这老脸老皮的,人家看腻了啊,你呢?你不一样。”
他对苏木说:“你要是有大叔我这份儿敏锐,这份儿豁得出去的劲儿,早就红透半边天了,听我的,没错,你就把手机往面前一架,也不用你说话,你就开你的叉车,搬你的木头,该干嘛干嘛,剩下的交给大叔我来拍,来剪,来配乐,保准比之前那个更火!”
为了说服苏木,他还特意把自己那个“厂草开叉车”的视频翻出来,举到苏木眼前。
屏幕上点赞的数字确实吓人,几十万的红心密密麻麻,评论还在不停地滚动刷新。
大叔的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你看看,你看看这热度,这流量,多少人等着看后续呢,这叫市场需求,你不拍,那不是浪费吗?”
苏木看着那惊人的数字,挑眉想江冉会不会刷到他。
但这种小镇工厂的零星热闹,应该不能传到千里之外的江州去?传到那些他曾经生活的,光鲜又压抑的圈子里去?
再说了,江冉那个人,苏木很了解,他从来不屑于刷这些短视频软件,觉得那是浪费时间。
江少爷的世界里,是财经新闻,是高端峰会,是私人画廊和跑马场,最不济也是高级俱乐部的内部消息群。
这种带着乡土气息的工厂直播,应该入不了他的眼。
这么一想,苏木又觉得无所谓了,拍就拍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能让大叔高兴高兴,省得他整天念叨。
但是,苏木显然低估了互联网那近乎无孔不入,不讲道理的传播性。它像一张无形却巨大的网,轻易就能跨越地域,圈层,甚至认知的壁垒,将一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人和事,强行拉扯到一起。
你永远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的哪一双眼睛,会恰好看到,又恰好认识屏幕里的你。
江冉那边,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
最初的暴怒,被羞辱感,剩下的是一种更加焦灼的,几乎要烧穿理智的迫切。
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常规手段去查苏木的下落,问遍所有可能知道苏木去向的旧友,查苏木信用卡消费记录,发现早已停用,甚至试图通过苏木以前的同事打听,全都一无所获。
苏木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切断了与过去所有的联系,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甚至又想把目光投向一些灰色地带,一些涉及到道德底线甚至法律边缘的手段,通过某些特殊渠道,去挖掘苏木更隐秘的线上痕迹,ip地址,注册过的各类平台小号。
他知道这不对,越界了,但他控制不住。
他找不到苏木。
这种无力感让他几乎发疯。
他真的很迫切,迫切到可以暂时放下所谓的规则和体面,迫切到不介意使用一些不那么光彩的手段。
他需要重新抓住那个胆大包天又狡猾透顶的骗子,需要面对面地质问,需要……需要得到一个交代,或者,一个了结。
那天晚上之后,他本来以为……一切都不同了。
那些激//烈的纠//缠,汗水,喘息,肌肤相贴的温度,他以为那会是一个开始,或者至少,是关系某种实质性的转变。
结果呢?
结果苏木用实际行动给了他最响亮的耳光。不是前进,不是胶着,是彻彻底底的倒退。
退得比他们刚认识的时候还要糟糕。
于是,在门卫大叔的怂恿和直播间为数不多但异常热情的粉丝起哄下,苏木真的尝试着做起了叉车教学视频。
他挑了个厂里叉车闲置,阳光正好的下午,让大叔帮忙举着手机,自己则坐进那台明黄色的叉车驾驶室。
他讲得很认真,从基本的安全检查,启动步骤,到操纵杆的功能,转向注意事项,再到如何平稳地起降货叉,对准货物。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务实和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尽量把每个步骤都拆解清楚。
末了,他还会对着镜头补充一句,表情诚恳:“其实开叉车真的不难,只要按规程来,多练习就行。如果大家真的感兴趣,想学个一技之长,最好还是去找正规的培训机构报名,考个证,安全第一。”
偶尔被大叔拉着开直播,苏木就更加手足无措了。
屏幕上滚动的评论快得他眼花缭乱,大多是“小哥哥好帅”,“手好好看”,“声音好苏”,“厂草看我”之类的调侃,偶尔夹杂几个真正问技术问题的。
打赏的小礼物时不时跳出来,叮叮咚咚的提示音让他耳根发热。
他觉得这些网友实在太热情了。
而城市另一端的江冉,下载了几乎所有主流的社交和短视频软件,挨个尝试用苏木那个他烂熟于心的手机号去搜索,或者通过关联信息查找可能的小号。
苏木过去常用的几个账号,明显已经很久没活跃了。最后一条动态停留在好几个月前,ip地址还显示在b市,内容乏善可陈,没什么评论和互动。
他在其中一个几乎荒废的账号里,发现最新的一条动态点赞,是给一个母婴博主的帖子点的,帖子标题赫然是“接产检一路绿灯”。
苏木的亲戚?朋友?还是……
江冉现在看到关于婴儿相关的东西就是很烦躁,他这段时间频繁做梦,上网搜了一下结果是胎梦。
江冉真的很无语,他一个同性恋,到底哪里来的孩子。
之前江冉帮苏木打印过身份证复印件,身份证上的地址似乎是什么禾市渠县荷花镇凤凰村,后面还有一些后缀,江冉就记不太清了。
他立刻在搜索栏里输入这个地址,漫无目的地在海量的网络信息里翻找,筛选。
搜索着,搜索着。
不知过了多久,指尖在某个短视频平台的推荐页面上机械地滑动时,一个直播间的封面突然跳了出来。
画面有些晃动,背景是熟悉的蓝顶厂房和堆放的木料,而画面中央,那个坐在叉车驾驶室里,侧着脸正在调整后视镜的人。
江冉的手指猛地顿住,瞳孔骤然收缩。
是苏木。
他看上去……气色好得过分。
镜头有些逆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皮肤在自然光下显得白皙细腻,甚至透着一层健康的,浅浅的光泽。
他穿着件普通的浅灰色工装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清瘦却线条流畅的小臂。
和他来江州出差那次总是带着熬夜后淡淡倦色,眉眼间凝着职业化的苏木,判若两人。
直播似乎是互动环节,苏木摘下了那副他常戴的细边眼镜,随手放在旁边的控制台上。
没了镜片的遮挡,他那双眼睛完全显露出来,稍远一点看屏幕上的评论时,他会不自觉地微微眯起眼,显得有些迷茫和费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片扇形的阴影。
而当他要看清近处的东西,比如操作杆上的标识,或者凑近去看手机屏幕上滚动的评论时,那张脸便会毫无防备地贴近镜头。
于是,直播间里的所有人都能清晰地看到他那双因为轻微近视而显得雾气氤氲,却异常干净的眼睛,纤长的睫毛随着眨动轻轻颤抖,瞳仁在光线下呈现出温和的浅褐色。
有评论问他:“小哥哥为什么想起来学开叉车啊?这么全能!”
苏木凑近了看那条评论:“之前感兴趣,想着万一哪天金融圈混不下去了,找不到工作了,好歹还有个手艺饿不死自己嘛,技多不压身,对吧?”
他用了刚跟直播间网友学来的新鲜词:“主包以前可是正儿八经的金融狗。”
江冉手指狠狠地点向礼物列表最顶端那个最贵的虚拟礼物图标,连刷了好几个。
绚丽的特效瞬间占满了整个直播屏幕,将苏木那张有些懵的脸淹没在一片浮夸的动画和系统提示音里。
江冉觉得苏木真是笨得可以,难道看不出整个直播间里,那些喊着“哥哥好帅”,“老公看看我”,“好想坐你的叉车”的评论,有多少是真心请教的,根本就是想调戏他。
不过苏木总是这样笨笨的,才让他这么不放心。
id6653365211:主包今天别教了,休息吧。
苏木显然被那接连不断的昂贵礼物特效惊到了,愣了一下,才眯着眼,努力看清这条被礼物刷屏顶上来,语气有点奇怪的评论。
他脸上露出困惑,对着镜头,很认真地道:“这位id是6653365211的朋友,我不是为了挣钱,才开直播的,我是真的觉得,多一门手艺挺好的,万一有人想学呢?我这是传播知识。”
10、他一个同性恋,到底哪里来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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