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苍风坚持不去, 也无法勉强。
而白青崖因为才解了阴毒,人还很虚弱,姜明庭本就将纤纤留下来陪着他。这间小屋, 有赢周设下的禁制, 还有姜明庭布下的好几道防护,若是普通的行尸, 应该进不来,还算安全。
如此一来,就只有赢周、顾宁初和姜明庭三个人出发去剑炉。
“既然如此, 你便留下吧。若有危难,一定想办法通知我们。”
这话说得十分真诚,连苍风自己都愣了愣,想是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合作, 能让顾宁初如此。
苍风没有发现, 赢周转过去的脸, 和强压下的笑意。
顾宁初走到苍风和秦溶月的身体身旁, 摸索着又给她贴上一张符纸:“行尸到处乱窜,活尸也不稳定。我再加一张定身符,免得她给你们几个惹麻烦。”
这简直是想的太周到了。
贴好符纸, 顾宁初收回手,不经意间碰到了秦溶月脖子上华丽的八宝璎珞。
只一瞬, 很快便移开了。
姜明庭也再三叮嘱纤纤,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必须保护白青崖的安全。纤纤垂着头, 神情有些挣扎,嘴唇蠕动着, 终究还是点点头:“遵命,主人。”
与前两日相比,今日再一次前往阴气汇聚之处的路,好走了许多。因为浓雾散了。
整个树林的全貌终于露了出来。
赢周牵着顾宁初,小心地避开地上凸出的石块,顾宁初则专注地观察着阴气的动向。
姜明庭握着却邪剑,一言不发地跟在他们身后。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来到了村庄深处的一间已经废弃的,巨大的剑炉。四周滚滚的阴气,都汇聚于此。
万神宗宗门上下,皆以剑为尊,故而修士们对宝剑都有着天然的亲切。姜明庭自己也是配着一把名为却邪的宝剑。
乍然见到这个小小的元和村里,竟然有着如此巨大的剑炉,姜明庭的脸上满是惊诧。
“我想起来了。”姜明庭摸着一把还没开刃的断剑,说道,“蜀地的铸剑之术历来不如西楚,却在一年前,骤然异军突起,能产出极高品质的宝剑。没想到,竟然就是这个元和村。”
“你怎么确定?”
姜明庭将手中的断剑递给赢周:“你看,还未开刃,不曾沾血,已有不甘隐藏的锋芒。与之前蜀地那些宝剑一样。”
“就是这里了。”
只可惜,这个剑炉已经废弃,黑黝黝的炉膛全然冰冷,膛中只余有厚厚的一层碳灰。
地上、铸剑台上到处都覆盖着厚厚的碳灰,还散落着残剑碎片,周边的墙上倒是还挂着几把剑,姜明庭凑上去仔细瞧了瞧,也只是一些还没有完全铸造完成的。
顾宁初对剑一点也不感兴趣,阴气汇聚于此,全部汹涌不断地涌入剑炉之中。
按理说,剑为百兵之君,自带不阿正气,且以杀证道,杀气强悍无匹,一般阴鬼,对剑都是惧怕较多,更别说如此多的阴气胆敢在剑炉作祟了。
“到底怎么回事呢?”顾宁初没有明白。
这个剑炉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从他们进来到现在,除了一片衰败,连风也不曾吹起来。
“风?”
顾宁初恍然大悟。阴气如此之多,必然会影响周边的风水。风轻云动,不可能一丝风都没有!
“赢周,小心。炉膛里肯定有东西。”
就是不知道,是妖是鬼。为什么他和赢周都没有发现。
赢周明白顾宁初的意思,两步上前。一阵狂风骤然而起,将炉膛里的碳灰吹卷起来。
纷纷扬扬的碳灰迷了姜明庭的眼,他提起袖子挡住,好一会儿才从袖中探出头来。
黑黢黢的炉膛之中,灰白的碳灰之下,有一些长长短短,枯白的东西露了出来。
姜明庭揉了揉眼,大惊:“……人骨!”
赢周明白了:“是人祭。”
“什么?”顾宁初刚想凑近些,却被赢周拉了回来。
“别靠近了,那些人骨还未完全烧尽。想必是突然熄了火,才留下这些。”
姜明庭提着自己的剑,目光在那些残剑碎片上一一划过,喃喃道:“怪不得……突然铸造出那样的宝剑……竟然是人祭。”
传说,想要铸造绝世宝剑,需要铸剑人以身祭剑,为剑注灵,方能成功。上古时期,曾有铸剑师捕获罪神投入剑炉,铸出一把能毁天灭地的魔神之剑。
不过,都只是传说。从未真正有人如此。
按照姜明庭的说法,这个元和村人祭铸剑,应该至少有一年了。
“真是……残忍啊……”顾宁初摇头感慨。
“莫非是活人祭剑,怨气太重?导致怨灵报复反噬,才断了这剑炉之火?把村里的人都变成了行尸?”姜明庭猜测。
如果是这样,那就好办了,将那些怨灵超度即可。
顾宁初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略一思索,决定试一试。只不过这个剑炉应该吞噬了少说数十人,若是怨灵不散,应该是被禁锢在剑炉之中了。要超度,也有些麻烦。
“赢周,借点火~”顾宁初伸出手,要赢周的一点狐火。
他的灵台之中倒是有一簇狐火,不过……赢周在身边呢,哪里需要动用那个。
顾宁初的任何要求,赢周自然是不会拒绝。他伸出手,指尖跃动着一点金红的火焰,轻轻一弹,便落入顾宁初的指尖。
指尖点燃狐火,顾宁初轻触眉心,再引自己的灵气一缕,于空中画出引路符,为亡灵开路。这个符咒,他曾为荆回川用过,这一次,需要再加一点别的。
“兹路从谁,叩问己身。来者何来,求者何求。”
“山高无极,暗路茫茫;火引冥灯,大通往生。”
指尖飞速滑动,一点狐火犹如星光流动,将顾宁初专注的神情映照出来。
于符篆之术上,顾宁初有着绝对的自信。别人画符,需要净身焚香,备好黄纸朱砂;能力再强一些,也能虚空作纸,灵血为墨,但也不能时常施展,极为消耗心神。
顾宁初不同,他几乎是信手拈来,便可随心而动。
符印一成,便将整个剑炉照亮。细密的符文金光闪闪,一点一点没入炉膛之中。
姜明庭看得入了神,目光始终牢牢地落在顾宁初的身上,脸上浮现出一种茫然,欣喜,又怨毒的复杂表情。
这样多的表情,让他的脸变得有些扭曲。
而顾宁初,则被姜明庭的视线盯得浑身难受。符印已成,只需静等待即可。于是,他勾了勾赢周的手指,贴到他耳边问:“他想干嘛?一直盯着我……”
“他是想趁我们不注意给我一剑么?”顾宁初开始胡说八道。
赢周没有回答,比起无谓的口舌,他更习惯直接动手处理问题。
“欻——”
赢周振袖一推,五指城爪。突如其来的攻击,让姜明庭反应不及,即便是立即挥剑格挡,也被赢周强大的妖力推出十来步远,口中涌起一阵腥甜。
姜明庭强行将血咽了回去,勉强站定:“赢周,你发什么疯?”
要不是顾宁初认为,多一个姜明庭应该能派得上用处,赢周早就想杀了他。
如今不过是给他一点教训罢了。
“再被我发现,你那肮脏的眼珠子乱看,我就把它挖出来!”
“呵,你怕什么?”姜明庭冷笑,并没有被赢周吓到,反而毫不顾忌地再次看向顾宁初。
尤其是,在他眉间那颗朱砂痣上停留了许久。
“我只是,刚刚好像看到了顾霜池。”
再一次从姜明庭口中听到爹爹的名字,顾宁初的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了。
他对难产而死的娘亲,一点记忆也无。只有对爹爹还有些印象。但其实,他对爹爹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最清晰的,还是爹爹满身鲜血,死去的样子……
有些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对爹爹的了解很少很少。赢周也不爱说,他也不敢问。
因为他能感觉到,赢周被迫成为他的傀鬼,这里面应该是有爹爹的手笔。
姜明庭,是他除了赢周之外,遇到的第一个认识他爹爹的人。
“其实,你长得并不太像他。”姜明庭忽然扯出一个笑,像是自嘲,又像是讥讽:“不过,你方才施展符篆之术的风采,倒有几分他的影子。”
“让我想起,曾经执剑长老意气风发的模样。”
姜明庭的声音有些沙哑,粗砺,说出口的话也并不好听。他有意顿了顿,满意地发现,顾宁初明显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可惜……你更像你的母亲,或者……换一种说法,你更像你的舅舅。”
“姜明庭!”
赢周脸上浮现出少见的愤怒,此时他万分后悔,没有一开始就杀了姜明庭!
“呃……啊……”
却邪剑垂落,姜明庭掐着脖子,双脚悬空,整个人被无形吊了起来。
他的脸因为窒息而通红、扭曲,却仍拼命地看着顾宁初的方向,桀桀笑着:“顾宁初,你的傀鬼没有告诉你吗?”
“你眉间这颗朱砂痣,与那个人一模一样!”
“你的舅舅,万神宗的宗主……君衡!”
第52章
舅……舅?
赢周不爱说过去的事, 顾宁初懂事,也从来不多问。但是,他自己还是忍不住, 悄悄幻想过很多关于自己, 关于父母,还有家的事情。
却从没有想过, 让爹爹和赢周都避而不谈的万神宗,让赢周如此厌恶的万神宗,竟然就是他父母的过去。
爹爹顾霜池是执剑长老, 宗主君衡……竟然是他的舅舅。
顾宁初用力地咽了咽口水,这才发现,他的双手不受控制,正在发抖。
赢周已经是怒不可遏,两只毛茸茸的狐耳顶在头上, 额上的火云纹闪着浓烈的红光, 有长长的尖牙从口中伸了出来。
“嗷——”
赢周飞身而上, 把姜明庭死死地抵在墙上, 俊美的脸因为愤怒露出了妖相,而变得邪魅妖冶。
他没有使用任何妖力压制,只是抡起拳头, 一拳又一拳,重重地砸在姜明庭的脸上。
“疯子!你!顾霜池!还有君衡——你们都是疯子!”
顾宁初从没见过赢周这个样子, 像是压抑了很久很久,终于在这一刻全然释放。
他张了张嘴,想要阻止赢周, 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姜明庭整张脸青青紫紫,都肿胀了起来, 鲜血在他的脸上、身上都溅开了花,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
渐渐的,他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旁,只有进气没了出气。
忽然,“刷刷”的声音响起,翻卷的藤蔓涌了进来,飞快地向赢周袭去。
顾宁初一声“小心”还未喊完,就见藤蔓连赢周的一片衣角也没有挨到,就寸寸断裂。
那个纤纤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跪在赢周脚下,拼命地磕头:“求求你,放过我主人吧!求求你……”
赢周本就怒火中烧,见到这只藤妖哭泣求饶的样子,火气更盛。他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纤纤,狠狠吐出一个字:“滚!”
纤纤一步没退,还在磕头:“求求你,求求你……”
赢周怒极反笑:“真是忠心护主啊……你就这么喜欢做傀鬼吗?”
“我杀了他,你就自由了。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不……不是,我……”纤纤被赢周的威压吓得话都说不清了,只会不停求饶。
反而是姜明庭,听到纤纤的声音,肿胀的眼皮勉力睁开了一条缝,挣扎着开口:“不是……让你守着,青崖……你……怎么……违背我的命令……”
纤纤哭着摇头,赢周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嗤笑一声,怒其不争一般摇了摇头,随即微眯起双眼,尖利的狐爪抵上了姜明庭的心脏。
“住手,赢周!放开他!”
这一次,顾宁初开口阻止了他。
赢周的动作停顿了,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向顾宁初:“你……”
顾宁初紧张地搓弄着衣角,他还是第一次阻止赢周想要做的事情。但是他不得不阻止。
若是姜明庭死了,他该如何知道关于自己、关于父母的过去呢?赢周是不会说的,君衡……赢周不可能让自己见他。
可他想要知道,即便那些故事的真相如何不堪,才能从那些不堪的过往中,解开赢周的心结。
“你……再说一遍。”赢周不明白,比起顾宁初要留姜明庭的性命,他更难以接受的是,顾宁初在命令他。
赢周的神情让顾宁初感到莫名有些心虚,倔强的狐狸强忍着心中的愤怒,给顾宁初一个改口的机会。
顾宁初现在只想先保住姜明庭的命,其他的可以过后再解释,并没有注意到赢周眼中的风雨欲来。
于是他坚定地再次开口:“我说,住手,放开他……我……”
话还没说完,就见赢周紧咬着牙,腮边的肌肉因此鼓了起来。一双金眸中流露出不敢相信的情绪。
是震惊,是愤怒,还有……一丝委屈。
“你命令我。”
赢周颓然地松开了对姜明庭的桎梏,脸上的妖相变得愈发浓重,一张脸白得吓人。
顾宁初大惊,他没想到赢周竟然在想这个!眼看赢周两只耳朵也慢慢地耷拉了下去,整个狐都被阴沉低落的心绪包围着,顾宁初心都慌了。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傀鬼不能违抗主人的命令。”赢周摊开手掌,火红的狐爪虚握着,像是使不上力气了。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对脚下还在哭泣的纤纤说道,“哭什么,我跟你,也没有什么不同。”
顾宁初这下是真的急了。
赢周表面上看起来强大自持,其实心里对傀鬼这个身份忌讳极了,不愿意被当成奴隶,就连青玉环也不愿意待,总是以人形跟在顾宁初身边。
平时还好,这次来到元和村,偏偏遇到姜明庭和纤纤。赢周一看到她,就总往自己身上想,怎么都不舒服。
顾宁初又来了这一出。他自己觉得不过是说话声音大了些,听在赢周耳朵里就是另一层意思。
“哎呀……九哥……”
顾宁初只能故技重施,管他什么姜明庭,什么纤纤,什么万神宗……先哄狐狸要紧。
刚向着赢周走了不过两步,身后的剑炉却刮起了一阵阴风。顾宁初只觉得后背凉意袭来,腰上一紧。
最后一眼,是赢周睁大了双眼,向他扑过来的样子。
赢周只看见一道黑风卷住了顾宁初的腰,眨眼之间,就把顾宁初拖入了剑炉之中。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剑炉就像他们刚刚进来时的样子,破败、安静,碳灰里,残存的人骨静静地躺在里面,像一堆随时都会风化的乱石。
“引渡怨灵失败了……”
若无意外,那些被生祭的怨灵都被剑炉禁锢着,顾宁初先前的引路符能够破开束缚,将灵魂引渡出来才对。
可现在,金色的符印已经全然没入黝黑的剑炉,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赢周焦急地敲打着剑炉冰冷的表面,想要找出那道诡异阴风的来源。可惜毫无所获。
“混蛋!”
赢周怒骂一声,只能让自己先冷静下来,再找破绽。这个剑炉竟然能当着他的面,把顾宁初拖入,极有可能,是因为有类似阵法,或者域之类的空间。
冷静,赢周。
赢周闭上眼睛,心中不住地告诫自己,一定能找出破绽。
在纤纤的疗愈术之下,姜明庭已经能够撑着身体坐起来,只是脸上的伤还是非常狰狞。
他看着赢周皱着眉,焦急万分的模样,与他记忆中始终冷淡孤傲,对一切都无欲无求的九尾狐大相径庭。
他忍不住感叹:“我还从未见过你露出这样的神情。当年你与君衡……也不曾……”
“闭嘴!”
为了顾宁初,赢周可以放过姜明庭,可不代表他会继续忍受这个疯子的挑衅。
赢周缓缓走到姜明庭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他留你性命,不过是想从你口中知晓过去那些破事。”
“杀了你,我亲自告诉他便是。”
“哈哈哈——咳咳咳——”
姜明庭突然大笑,牵动了伤处,剧烈的咳嗽起来。好一会儿,他才平息了,说:“顾霜池真是聪明,谁能想到,为了保住他的儿子,他竟然会冒死把你偷走。”
“如今看来,他算的真准。”
“赢周,你怎么还是这么笨啊……”姜明庭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怎么还是被人骗得团团转。”
“主人,别……”纤纤紧张极了,伸手去拉姜明庭的衣角,一会儿又看看赢周。
赢周的脸色很难看,纤纤生怕姜明庭再说出什么惹怒他的话来。
可惜姜明庭并不会体谅她的苦心,他仰着头,将赢周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满是探究,缓缓说道:“纯灵香炉鼎,顾霜池许给你了,是吗?”
“疯子。”赢周懒得理他。
姜明庭也不在意赢周是不是在听,继续絮絮叨叨:“你与那个小瞎子一路上亲密无间,亲亲我我,我都看在眼里。也是,比起亲舅舅,一只不会背叛的强大傀鬼,顾霜池应该更能接受一些。”
“你……”听到这里,赢周心中一直以来的一个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他看着已经有着明显岁月痕迹的姜明庭,第一次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是不是,很恨顾霜池?”
“胡说!”姜明庭反应很激烈,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反倒证实了赢周的猜测,他的唇角微微勾起,明白自己猜对了。
“你果然恨他。”
从前赢周就不能理解,明明看起来姜明庭、顾霜池和君衡三个人是关系非常要好的挚友,即便他们在万神宗的身份有着上下尊卑,私底下常常毫无顾忌,不分你我。
但这份感情也是有区别的。例如,姜明庭和顾霜池对君衡始终带着敬畏,尤其是姜明庭。他从来不会质疑君衡的任何决定,对他的吩咐总是全力支持。
而他对顾霜池,总有若有似无的敌意。
赢周以前一直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直到今天,他才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滔滔不绝的姜明庭因为赢周的这个问题哑巴了,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暴露了他的情绪。
赢周却不打算放过他,继续说道:“因为……嫉妒?”
“君衡好像,一直都更信任他。”
“胡说!胡说!”姜明庭剧烈地反驳,“他是叛徒,叛徒!万神宗人,人人得而诛之!”
“顾霜池是宗主的妹夫,以前更信任他不是很正常吗!”
“是吗?”
赢周蹲下身来,直视姜明庭的眼睛:“他连亲妹妹都不在乎,怎么会在乎所谓的妹夫?”
“姜明庭,你说的话,你自己信吗。”
姜明庭肿胀的脸因为愤怒和羞恼而变得更加滑稽可怖,他恶狠狠地瞪着赢周,气血攻心,蓦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顾宁初被那道诡异的阴风裹挟着,卷入一片黑暗之中。
待他站定,感到阴风消散之时,满目的黑暗之中,也渐渐显露出来几道凌厉的白影。
是剑光。
“这难道就是剑炉的秘密?”
“唉……”顾宁初还在忧心,赢周现在肯定非常伤心,他却没法解释,落到这个地方来。
“得赶紧出去才行。”
顾宁初慢慢走近,剑光渐渐露出全貌。是七把利剑,错落有致地悬挂在半空中,剑尖均向下,像是一个阵法。
而在剑阵之中,一个熟悉的白影正坐在里面。
顾宁初走近了些,赫然发现,那个白影竟然是地府的白无常。
“小白哥哥?!”
第53章
谁能想到, 竟然在这里遇见白无常。
之前在岩城,顾宁初就曾遇见了黑无常。当时还在奇怪,怎么一向形影不离的黑白无常, 只有黑无常单独出工。
后来听说是他俩不知道因为啥打了一架, 把白无常气走了,他还笑得好大声。
黑无常临走时还对顾宁初说, 若是遇见小白,就说他在丰都等他。
没想到,真的遇见了。
“小白哥哥。”
顾宁初喊着白无常, 一边向他走去。
白无常坐在剑阵之中,原本低垂着的头,在听见顾宁初的声音后,缓缓抬起,就见顾宁初已经走近, 正向他伸出手。
“别靠近——”
已经来不及了, 顾宁初在听到白无常的提示时, 就惨叫一声, 整个人被弹了出去。
白无常的活动范围不大,只能待在阵中紧张地大喊:“小顾,没事吧?活着吗?吱一声?”
顾宁初趴在地上, 浑身像被剑锋刺穿一样剧痛,尤其是手掌、腰都疼得不行, 好一会儿他才抬了抬手臂,示意白无常他还活着。
“太好了……”白无常松了一口气,接着说, “你要是没了,我怕猴年马月都出不去。”
“你家那狐狸怕是要把我给吃了。”
“嘶——”顾宁初扶着腰坐起来, 头疼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小白哥哥?”
“我怎么知道……莫名其妙。一个多月前,我路过元和村,发现这个村子里有厉鬼作祟,本想着顺便收了它,追着追着就来到了剑炉。”
“嗯,然后呢?”顾宁初好奇,谁能把地府的无常大人禁锢起来,胆子也太大了。
“然后?哼!”白无常激动了起来,“我看到铸剑人正从炉膛里拿出一段烧红的铁块,但是,炉膛里的火,是蓝色的!”
“蓝色的火?”顾宁初也震惊了。这世上的火焰普遍的红黄两色,一些异火,因为力量超绝,会显出别具一格的色泽。
例如赢周的天妖狐火,是金红色;地府冥河之中,燃烧的冥火是惨绿色;还有据说深海的鲛人皇,他的洞天裂火是紫色的。
蓝色的火,必定是异火。只是,元和村这个小小的人间村子,哪里来的异火呢?还被用来铸剑……
“可不是蓝色的嘛……我当时想,这可真是少见啊啊。”白无常狠狠地锤了一下自己的腿,“我就是手贱,伸手那么一掏……掏出一段这个……”
白无常摊开手,一截白色的东西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顾宁初已经很熟悉了。
“又是登天木!”
“可不是登天木嘛……等等,”白无常瞪大了眼睛,“又是什么意思?你见过很多?”
顾宁初从袋子里掏出来三个,一一摆在白无常面前:“喏,三个。加上你这个,有圆有扁。”
白无常一副见到豪绅的模样,点头赞叹道:“了不起啊小顾。这登天木自从断裂消失之后,人间就极少极少会见到它的残木。但凡发现一点,必然是被那些大的宗门、世家给珍藏起来了。”
“你真厉害,有三个。”
“不是我厉害……”顾宁初叹了口气,将这三个登天木的来历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白无常。
白无常起先还能捧着脸听得兴致勃勃,越往后听,脸色就越来越严肃。待顾宁初说完,他的脸上再无一丝戏谑。
“小顾,你怎么看?”
顾宁初摇摇头:“我没仔细想过,只是觉得这些登天木都在吸取灵气。不过……这次见到你我倒是觉得应该好好想想了。”
“太奇怪了……人间不可能突然出现这么多的登天木残木,一定是有人在刻意地喂养它们。”
“没错!”白无常一拍大腿,“人血、妖胎、信仰……每一块登天木,都在吸取力量。”
“是的,你发现这块……在炉膛之中,它吞噬的是生人骨肉。我进来的时候,刚刚发现这个剑炉,用生人祭剑……”
白无常微微眯起了眼睛:“难不成……有人想重新养出一棵完整的登天木?重新连通,人间和神界的天梯。”
“可是神已经几千年没有出现过了,难道是有人,或是妖想要成神吗?”
“……我们先前遇见的那个蝎虎妖,我记得他说过,他按照无幻之术,想要飞升!”
顾宁初先前只觉得这事儿古怪,没有细想,如今看来怕是有更大的麻烦。
“怎么办,我得赶紧出去告诉赢周。他还在等我,找不到我,他肯定很着急。”顾宁初急急地说。
“对哦~你家狐狸在外面。”白无常原本还有些耷拉的眉眼顿时飞扬了起来,“那我放心多了!”
“……”顾宁初有些讪讪,小声说,“也别太放心了……他在生我的气呢。”
白无常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开玩笑吧,他能生你的气?你怎么惹他了?”
顾宁初不好说傀鬼那档子事儿,那是赢周的心结,即便是说了,别人也不一定能理解不说,反倒是让赢周难堪。
“哎呀,你别问了……”
白无常见顾宁初别扭的样子,恍然大悟,眨了眨眼“哦~”了一声,揶揄道:“明白,明白~我最明白了~”
顾宁初见他那样子就知道他想歪了,也懒得解释:“这里到底是哪儿,怎么出去啊,小白哥哥?”
“我要是知道,我能被困在这里一个多月?”白无常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小孩儿,接着说,“我要不是看到你的引渡符印,也没法把你弄进来。”
“你把我弄进来的?!”顾宁初一下子站了起来,“你故意的啊!”
白无常眨了眨眼,点点头:“对啊……不然怎么联络你?我在这破剑阵里面,动弹不得,也不知道外面究竟是什么情况,连给小黑传信也做不到。”
“我还以为我堂堂的白无常要在这里待到天荒地老呢。还好,之前突然看到一串引渡符印飘了进来。我定睛一看,嘿!这不是小顾的符印吗~就把你弄进来了。”
“你的引渡符来的太是时候了。我的无常锁,顺着引渡符开的路这么一拉,就把你拉进来了。”
白无常笑眯眯地跟顾宁初讲述着自己是如何机智地发现他,并把他弄进来的本事,全然没有发现顾宁初越来越黑的脸。
“算了……”顾宁初扶着胸口顺气,一个劲儿地对自己说,“莫生气莫生气,小白哥哥也是被关傻了。先想办法出去才是正经。”
“小白哥哥,你一直说破剑阵……是刚才把我弹开的阵法?”
“对啊,你看我头上这七把剑没?七绝剑阵!”
原来,白无常当初一时手痒,发现炉膛火不对劲之后,从火心里掏出来一截登天木,不知怎么触发了七绝剑阵,就被禁锢在此。
这七绝剑阵,相传是上古时期人间最厉害的铸剑师发明,依照北斗七星的轨迹,以七把绝世宝剑的剑意,布下的阵法。
据说,七绝剑阵启动,强大的剑威能瞬息之间灭杀万人,连神,都要避其锋芒,遑论妖鬼。
“我是鬼差,天然惧怕剑意。还好,这里布阵的不过是七把普通的剑,没法发挥出传说中的力量,连攻击变成了禁锢,不然……你怕是见不到你的小白哥哥了……”
白无常夸张地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顾宁初忽然就理解黑无常会跟他打架的原因了。
换他,也想打。
不过,既然不是传说中的七绝剑阵,眼下这个,一定能解。
透过震坤绫,顾宁初仔细观察这悬空的七把剑。
就是七把普通的剑,要说特别,也只是比起一般的剑更加凌厉而已。
剑光森然,顾宁初看得久了觉得有些累,便按了按自己疲倦的眉心。
白无常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有些担心地问:“小顾,你的眼睛……近来还好吗?”
顾宁初这双黄泉眼,白无常是知道的。自从跟顾宁初熟悉了之后,他不止一次遗憾,好好的一个小孩子,偏偏天不眷顾,生了这样一双眼睛。
“还好,有震坤绫。”
白无常不放心又叮嘱道:“你们心里都有数,我也不多说。你家狐狸比我还清楚。”
“你千万记得,你这双眼睛一辈子只能见人间一次,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逞能。”
“嗯,我知道的。”
顾宁初看了好半天,也没发现这个七绝剑阵的阵眼在哪里。他又不敢靠得太近,毕竟先前被阵法反弹的痛还留在他的身体上。
他有些挫败地坐下:“怎么办……我对阵法不太擅长。”
白无常也有些失望,托着下巴说:“要不,让你家狐狸来?”
“怎么来啊?”顾宁初问,“再用一次我的引渡符和你的无常锁?要是把赢周弄进来也出不去怎么办?”
“不行!”顾宁初不同意。
白无常缩了缩身子:“我就随便说说……等等……什么动静?”
安静的四周忽然开始动荡,就连白无常头顶上的七把剑也开始颤抖。漆黑的前方,骤然撕开一道缝隙,两只巨大的、火红的爪子从缝隙中伸了进来,抓住缝隙的边缘,狠狠地撕裂开来。
缝隙越来越大,有光从缝隙中漏了进来,一个熟悉的火红人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是赢周。
白无常呆呆地看着赢周走进,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把空间都撕裂了啊……”
“赢周!”顾宁初开心地扑进了赢周的怀里。
赢周的双手还是狐爪的模样,见顾宁初扑来,急忙收回了尖利的指甲,恢复了人手,一把接住他。
“赢周,你怎么找到我们的?”顾宁初抬起脸激动地问。
赢周上下打量着顾宁初,确定他没有受伤之后,说:“想找你,就找到了。”
并没有说他在外面究竟想了多少办法,也没有说,直接撕裂空间耗费了他多少的力量。
“嘶——”白无常忍不住捂住了腮帮,“酸。”
赢周瞥了被困在剑阵中的白无常一眼,冷冷地说:“真没用。”
白无常一下子崩了起来:“你厉害,你来解!这是七绝剑阵,普通的宝剑也能发挥出超凡的剑意,方才小顾都没办法!”
赢周也细细看了看剑阵,又瞧见白无常手里握着地登天木,眉头微蹙。
“把手里的东西,扔出来。”
“你说这个?”白无常举起登天木,难以置信,“我根本出不去,之前无常锁,还是因为小顾的引渡符开了路,才……”
“我说,扔出来。”赢周有些不耐。
“扔扔扔……”白无常把登天木向外一抛,就见白白的木头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在了剑阵之外。
他看着自己的手,愣住了。
赢周:“现在,出来吧。”
白无常听话向前三步,他……出来了。
第54章
奇怪的阵法空间, 因为赢周强行撕裂而变得动荡不稳。而在白无常踏出阵眼的那一刻,这个空间彻底的崩塌。
赢周眼疾手快,把白无常扔出来的那个登天木拿到了。
出来仍是在剑炉。
白无常被困久了, 好不容易出来整个鬼都感到神清气爽, 只是眼前破败的剑炉,与他初见时的模样大相径庭。
他挠着头去查看, 嘴里还嘟囔着:“奇怪……怎么会成了这样……火呢?人呢?”
姜明庭受了重伤,体力不支已经晕了过去,纤纤还守着他。见赢周带着顾宁初出现, 她瑟缩了一下,小小的身子悄悄地挡在了姜明庭的身前。
见纤纤的模样,顾宁初还以为姜明庭已经被赢周杀死了。他不免觉得有些可惜:“啊……就死了……”
“没。”赢周嘴角沉沉的,闷闷地说:“还活着,你想问什么, 等他醒了自己问吧。”
顾宁初知道自己错怪赢周, 心里不免有些惴惴, 又是感动, 又是自责。
感动的是,赢周对姜明庭如此厌恶和愤怒,以至于显出妖相, 却还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放弃了杀意。
自责的是, 自己明明已经知道先前的误会让赢周伤心难过,刚刚那一瞬间,却还是以为赢周杀了姜明庭。
他好像……并没有真正意识到, 对于他,赢周的底线可以放到多低。
赢周的妖相还没有完全褪去, 毛绒绒的狐耳还立在头顶,有一点点耷拉着。额间的火云纹也有些暗淡,不像先前那样闪亮。
只有能够撕裂空间的利爪,在接住顾宁初之前,就变回了人手的样子。
顾宁初像以往无数次一样,伸出手去勾住赢周的手指,轻轻地晃了晃,放软了声音:“九哥,我不问他了。”
赢周原本还在生闷气。从顾宁初说出那句话开始,他就知道,顾宁初下意识地仍是认为,他还是杀死了姜明庭。
赢周很不开心。
他甚至暗下决心,等离开这个讨厌的元和村之后,他必须要好好教训一下顾宁初。
可是很快,手指上传来了熟悉的触感,那一声甜软的“九哥”让赢周的心像是被轻轻地挠了一下。
又来这招!
可赢周心里的闷气,就这样消了一大半。
顾宁初的手指牢牢地勾着他的手指,像不会分开似的。
“你……不问了啊?”赢周清了清嗓子,仍是又问了一句。
顾宁初已经看见赢周原本有些耷拉的耳朵立了起来,抖了抖,让他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摸。
好在他克制住了,点点头,肯定地回答:“不问他。反正我想知道什么,九哥都会告诉我呀。”
顾宁初嘴角弯弯,腮边的软肉鼓了一点点起来,看起来很好捏的样子。他还晃着赢周的手,歪着头问:“是不是呀?九哥。”
赢周感觉自己的尾巴都要冒出来了!
赢周勉力克制着自己想要摇尾巴的冲动,绷着脸点头:“嗯。出去之后……”
却不知道,他额间的火云纹正红得发亮。
白无常绕着剑炉转了好几圈,炉膛里的碳灰、剩余没有烧完的人骨都研究了一番,终于找到些线索。
他急急忙忙地转回来:“哎哎哎,我发现那个……哎呀……”
“手少牵一会儿不会断。”白无常颇为嫌弃地敲了敲炉壁,发出“砰砰”的闷声。
顾宁初嘻嘻笑着,并不松手,还特意牵着赢周的手举起来晃了晃:“怎么,你跟小黑哥哥不是也常常牵手的吗?”
“我跟他可不是那种关系啊!”白无常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大声反驳,“别把我跟那个臭黑子相提并论,他连我都打不过!”
那种关系……赢周垂眸看向自己和顾宁初十指交扣的手,眉尾一挑。
“哦哦。”顾宁初敷衍地应了两声,“你发现什么呀?”
“蓝色火焰。”白无常指着炉膛里的一个位置示意赢周,“你看,我当时就是在这里把登天木摸出来的。”
“摸出来之后,就被一个力量拉进了七绝剑阵的空间。”白无常转着眼珠思考,“按照小顾跟我说的,很有可能是因为,我拿走了登天木,让炉膛里的蓝色火焰熄灭了。没有了异火,这个村子没法再铸造出高品的宝剑。”
“甚至……压制不了那些因为生祭而诞生的怨灵。浓雾四起,怨灵开始复仇,吞噬了整个村子的人。”
顾宁初点点头,觉得白无常的分析有道理,但是也有说不通的地方。
“如果真的是怨灵作祟,我的引渡符不可能没有作用呀?结果什么怨灵都没有引渡出现,倒是给你开了空间的路。”
白无常摆了摆手,示意赢周往炉膛内壁里看:“你看不见,让赢周告诉你里面有什么。”
赢周顺着白无常的指引,将头探进炉膛之内。
炉膛里遗留着厚厚的碳灰,还没烧完的人骨零星散落在里面,都凑起来,也拼不出一副完整的骨架。
炉膛里虽然黑黢黢的,但也挡不住赢周的视线。他换了个角度,抬头一看。
整个炉膛内壁里,密密麻麻地刻着数不清的符文咒印,即便经过无数次的煅烧,也没有让这些符文咒印有一点褪色。
它们牢牢的跟这个剑炉融为一体。
“九哥,是什么?”
赢周想了想,抬起顾宁初一只手,伸出手指,将自己所见一笔一划地在他的掌心画出来。
“……”
咒印画完,顾宁初脱口而出:“是地缚劫生咒!”
“嗯,没错。”
顾宁初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个村子被诡异的浓雾隔离,又有源源不断的阴气从四面八方都汇集到这个剑炉。”
“那些被投炉祭剑的人化身的怨灵,被地缚劫生咒控制着,没法离开,不得往生。激发出更强烈的怨气,而它们又去报复村里的人,吸取他们的血肉,转化成了行尸。”
“浓雾只能进,不能出。村里的人都死了之后,外面的生人就是新的养料。”
“所有的怨气、阴气、死气……都被那个登天木吸收了。即便是小白哥哥你把它拿出来,因为七绝剑阵的关系,也并没有影响它。”
“直到现在……阵法被破坏掉。”
“啊——”白无常的脸色很难看,他恼怒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烦死了……到底是谁在干这种没命的事!”
“养登天木做什么啊?难道真的想重新连通和神界的天梯吗!”
“哪来的蠢货!要是真的有用,我们地府早就弄了,还轮得到他!”
“烦死了烦死了……一个月就一天休息,府君要是知道这事儿,这一天也别想休息了……什么十殿阎罗、黑白无常、判官小鬼,通通起来干活,干活!”
顾宁初见白无常那副烦恼的模样,未免有些同情。毕竟是地府在职的无常大人,假期少得可怜,总是跟黑无常一起,带着手底下的小鬼们四处干活。
这次莫名其妙被关了一个多月,顾宁初都可以预想到白无常回去之后,一定有很多积压的公务等着他……
发泄了一通,白无常也只能认命,耷拉着眼皮,无力地抬了抬手:“别愣着了,赶紧把地缚劫生咒解了,好出去。”
“嗯。”
这个咒印要解不难。有白无常在,就更简单了。
顾宁初与白无常联手,一人引阳气,一鬼度阴气,阴阳相合,合力画出一个逆转的地缚劫生咒印。
“乾坤逆转,地缚劫生;拔除孽障,得生净土。开——”
随着颠倒的符印隐入剑炉,漆黑的剑炉开始发出白色的光芒。光芒消散后,这个咒便解开了。
赢周手一挥,再添了一把火。巨大的剑炉在狐火燃烧中分崩离析,坍塌倒地。
被剑炉禁锢的怨灵们,发出凄厉的哀鸣,化作一团又一团幽绿的灵光,从坍塌的剑炉中解脱出来。
白无常将它们一一收了。
“一、二、三……”顾宁初数了数那些怨灵,却没有找到秦溶月的魂魄,难道他的判断失误,秦溶月的生魂没有被地缚劫生咒捕获吗?
“秦溶月?”白无常拍了拍脑袋,“哦——我知道你说是谁了,是个生魂是吧!”
顾宁初急忙点头:“小白哥哥,你见过她?”
“当然。”
白无常长大了嘴巴,从嘴里吐出来一个东西。那东西落到地上,变成了秦溶月的模样。
“喏,她莫名奇妙被吸进了七绝剑阵,我看她还是个生魂,说不定有还阳的机会,便把她藏在我的内府之中,免得被剑气所伤。”
这下好了,顾宁初笑眯眯地对赢周说:“玲珑鲛绡也到手啦。”
赢周点点头,见顾宁初高兴,他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那……他怎么办?”
咒印解开,浓雾也会慢慢散去。他们准备回去那个小屋,苍风和白青崖还在那里,不知道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顾宁初既然不用再问姜明庭事情,那他似乎并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赢周虽然这样想着,仍是又问了顾宁初的意见。
纤纤浑身戒备着挡在姜明庭面前,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紧紧盯着顾宁初和赢周,似乎只要他们有一点伤害姜明庭的动作,她就会拼命。
即便自己面对赢周根本毫无胜算。
眼下,顾宁初对姜明庭和纤纤的想法很复杂。可是不管怎样,他不想再让赢周不开心了。
“随你吧。”顾宁初说。
赢周深深地看了顾宁初一眼,然后走到了姜明庭身边。
平心而论,赢周真的很讨厌他。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可是,真正让他和顾宁初疲于奔命,东躲西藏的始作俑者,并不是他。充其量,就是只走狗罢了。
赢周伸手,将姜明庭关于自己和顾宁初的一些记忆抹掉,就像当初对白青崖一样。
只要君衡不知道,就且留他一条命吧。
好一会儿,纤纤才看懂了赢周在做什么,她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眼中涌起了泪水,然后深深地向赢周和顾宁初拜了三拜。
“走吧。”
几人回到林外的小屋,还未走近,赢周就发现了不对。
“不好,出事了。”
几人急忙跑到屋内,只见一片狼藉,现场满是打斗的痕迹。白青崖躺在床上,原本已经好转的恶生小鬼的伤,竟变得更加严重了。
而秦溶月的身体,和苍风一起消失了。
第55章
苍风不见了, 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秦溶月的身体。
白青崖悄无声息地昏迷着,脖颈处原本正在愈合的伤口, 如今竟再次变得狰狞不堪。
他的脸上, 出现了犹如多足的蜈蚣一样,深黑色的纹路, 从脖颈处的伤口开始,蔓延到身体,到脸上。看起来十分可怖。
不过一日而已。
白无常幽幽地飘到白青崖床边, 瞄了一眼,“啧啧”两声,摇了摇头:“恶鬼相,哎呀,这个人看来活不长了。”
“什么?”顾宁初急忙过来一看, 果然, 在他的眼中, 白青崖的脸上, 鬼印浮动,每一条蜈蚣甚至在互相啃食,争夺, 显现出狰狞的面貌来。
顾宁初的心沉了下去:“阴毒并没有解,反倒加重了。”
赢周见了也说:“应该是被苍风骗了。恶生小鬼并没有为他解毒, 只不过是一个障眼法。”
正在此时,原本昏迷的白青崖发出了虚弱的呻/吟,他缓缓睁开眼睛, 第一眼便见到顾宁初站在他身旁。
“顾公子……”白青崖颤抖着向顾宁初伸出手。
“小心。”
赢周一把将顾宁初拉退两步:“恶鬼相生,他随时有可能会尸化。”
白青崖的声音沙哑难听, 恶鬼阴毒的加重让他的皮肤出现明显的衰老,黑色蜈蚣纹的恶生诅咒攀缠在他的手上,像一截枯老的树枝。
“顾公子……小心,苍风不知想要对秦溶月、做、做什么……我看到,他反而……自己受了伤……”
生命的流逝让白青崖仅仅是说出这样一句话,就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的手缓缓垂下,又昏睡了过去。
顾宁初心中不忍,为白青崖施下安神定魂咒,暂时稳住他的魂魄不被阴毒继续腐蚀,暂缓恶鬼相的生成。
可是要救他,顾宁初确实是没有办法。
苍风是不能再信的,为今之计,也许真的只能向万神宗宗主,白青崖的师尊求救了。
只是……有点麻烦呢。
顾宁初心中百转千回,还是没有说出口。
反倒是赢周,见他低着头半天没有说话,一副踌躅不前的模样,便猜到他在想什么。
赢周认命一般摇了摇头,这个烂好心的小东西,因为与白青崖在岩城时的一段相处,就怎么也见不得他真的死去。
算了,怎么说也是自己养大的。可是,也要讲究方法,不能就这样在君衡那里暴露。
“纤纤。”
赢周来到屋外,向林中喊了一声。果不其然,不一会儿,藤妖纤纤便背着姜明庭走了出来。
赢周向她交代了白青崖的情况,嘱咐她赶紧带他回宗门向君衡求救。末了,还加了一句:“此间之事,除了白青崖的毒。其余的便不要再多说了。”
言下之意,是要纤纤为他们保密。姜明庭和白青崖关于他们二人的记忆都被赢周施法修改,他们是不会在君衡面前透露半句。
唯有这个小藤妖。
赢周对她甘做傀鬼,并且还十分尽职尽责的样子十分嫌弃;却又因为同为傀鬼的身份,对她诸多包容。
她看起来弱小、纤细,不过百年的妖力在他眼中实在是不值一提,鬼力就更别说了。以至于赢周不太明白,事事争先的姜明庭怎么会收了这样一个傀鬼?
纤纤听了赢周的话,第一次抬起头直视着赢周。她先是震惊,不敢相信赢周会这样信任她,随即因为激动,连嘴唇都在发抖。
她恭敬地向赢周行了一个大礼,说:“大人放心,纤纤绝不多话。多谢大人。”
“若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纤纤定当报答。”
“去吧。”
包围着元和村的浓雾终于消散,纤纤伸出藤蔓,卷起姜明庭和白青崖,再次向赢周和顾宁初行礼之后,便向万神宗宗门飞去。
顾宁初悄声问:“她真的可以信任吗?”
赢周点头:“有些时候,妖比人简单得多。有恩必报,有仇必还。”
“死生危难之时,她也不曾丢下姜明庭,还为了他三番五次地硬扛着我的威压。我觉得她可以信任。”
“不然也没别的办法啊……”白无常看着秦溶月的生魂头疼:“你俩怎么说?这个身体还找吗?再有三日,生魂不归,可就没救了。”
赢周:“一定要找,我们必须拿到玲珑鲛绡。”
“哼,臭苍风,真以为我没点别的手段?”顾宁初得意地一笑,对赢周说,“赢周,还记得秦溶月脖子上戴着的那个八宝璎珞吗?”
赢周回想起来,临出发的时候,顾宁初一反常态对苍风诸多关心,当时他就知道,这只小狐狸是绝对没安好心的。
苍风还以为骗到了他,殊不知自己才是顾宁初的猎物。
而且,当时顾宁初确实是“不小心”碰到了秦溶月佩戴的八宝璎珞。
回想起白青崖说,苍风不知要对秦溶月做什么,但自己却受了伤,赢周了然。
“调皮,你放了什么?”
顾宁初轻哼一声:“让他站着来,滚着走的好东西~”
顾宁初当时就不放心苍风,便顺势而为,在秦溶月的八宝璎珞上留下了一道“还施彼身”的咒印。
能佩戴在千宝阁阁主女儿身上的东西,件件都不是凡品,尤其是那个八宝璎珞,那是一件有佛性的宝物。
他当时发现秦溶月时,就觉得她的身体古怪,通常生魂走失的身体,不过半月就腐坏了。偏偏她的身体,都已经快一个月了,只是刚刚开始有腐臭味。
并且,受到怨灵的袭击,其他村民都变成了行尸,秦溶月仅仅是生魂离散,想必就是那个八宝璎珞的缘故。
苍风应该是想直接带走秦溶月的身体,去向千宝阁换取玲珑鲛绡。毕竟千宝阁的千金贴里,确实没有明确说明,一定要是活人。
他只要等到顾宁初他们解决了浓雾,赶在他们回来之前,带着秦溶月的身体离开,就可以去换到三尺玲珑鲛绡。
前提是,他没有生出什么别的心思,对秦溶月的身体做出一些奇怪的事。
可是他一定会的。
“走走走。”白无常一听顾宁初这样说就来了兴致,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见。
顾宁初摸出一张空白符纸,对赢周说:“借你一只小狐狸呀。”
赢周明白。
很快,符纸上画出来的小狐狸抖了抖尾巴,从纸上一跃而下,乖巧地蹭了蹭赢周的手。
熟悉的模样,跟在岩城万人冢时那两只帮忙搬尸体的小狐狸一模一样。
“去找苍风。”顾宁初摸摸它的头,说。
小狐狸鼻子一动,嗅了嗅,便开始在前面带路。
有“还施彼身”咒留下的线索,小狐狸带路,很快就在元和村的边缘,深深的灌木丛里找到了秦溶月。
她的身体一如之前的样子,脸色青白,脖颈上佩戴的八宝璎珞断裂成了好几节,散落在她的周围。
一同留在她身边的,还有一地的黑红的血迹,一点一滴向村外而去,隐隐有腐臭的味道散发出来。
“看来,我的还施彼身起作用了。”
既然找到了秦溶月的身体,他们也不再耽误,立即就将她的生魂归位。带着她去到千宝阁。
见到他们带着秦溶月安全回来,朱亥十分震惊。不过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先让下人把秦溶月带下去休息,随即便履行约定,亲自从密库之中将玲珑鲛绡取了出来。
仅仅三尺玲珑鲛绡,据说是深海之中的鲛人皇亲自织成。触手温软,薄如蝉翼,乃是世间罕见的,具有封印力量的珍宝。
赢周要的就是这个。
朱亥抱拳向他们行了一礼:“千宝阁感激诸位救回小姐的大恩,玲珑鲛绡奉上。”
“这鲛绡的力量,多为传说。即使是我,也不曾见识过它的全貌,如今赠与恩人,希望它能够对你们有用。”
顾宁初摸着软滑的鲛绡,感到一股有别于震坤绫的,更强大的力量。
客栈中。
山骨正百无聊赖地逗着客栈老板养的一只八哥鸟。顾宁初和赢周已经离开了几日,他万分担心却又没法帮忙,心里烦闷极了。
突然,房门被一股大力撞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撞了进来。
“阿弟……”
山骨定睛一看:“三哥?”
来人正是苍风。只是他现在的样子,与之前那个志得意满,桀骜不驯的模样实在是相差甚远。
浑身血迹,几乎站立不稳,看起来十分狼狈。
山骨急忙将他扶到凳子上坐下,问:“怎么回事?你怎么弄成这样?”
苍风疼得龇牙,颤抖着伸出手:“快,给我倒杯水。”
山骨这才发现,苍风的手上有一个皮肉翻卷的狰狞伤口,隐隐还有牙印。
“你跟谁动了手!”山骨一把抓起苍风的衣领,焦急道,“你对小瞎子动手了是不是?”
“哼哼……”苍风冷笑着抓着山骨的手,说,“是又如何?我的蠢弟弟,你对他还真是上心啊。”
“我警告过你!”山骨抓住苍风猛地一掼,“不准动他!”
苍风力气不济被摔倒在地,重重地碰到了他的伤处,疼得他脸都扭曲了。
他抬头看向山骨,突然“呸”了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浓烈的腐臭味顿时充斥着山骨的鼻子。
他皱着眉,这才发现,苍风身上的伤口,分明就是他自己养的恶生小鬼造成的。
“反噬?”
苍风气闷:“那个小瞎子比你想的聪明。妈的……他居然在秦溶月的身上偷偷下了还施彼身咒!我一时不察,中了招。”
“儿子反噬与我,我必须赶紧回九黎,请祖神帮忙。”
听到苍风这么说,山骨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些。
“所以,好阿弟。你要跟三哥一起回去才是啊,毕竟祖神最疼你了。”
“我……”山骨有些犹豫。
可是苍风的模样实在是太惨,恶生小鬼反噬他也知道,若是救不及时,苍风很快就会生出恶鬼相,尸化而死。
见山骨动摇,苍风接着说:“你放心,作为回报,我绝不会向祖神透露半点你的事情。”
顾宁初与赢周回到客栈,他们需要尽快将玲珑鲛绡加持上封印咒,好替换震坤绫。
“嗯?”赢周拿起桌上的纸,“山骨给我们留了信。”
顾宁初:“写什么?”
赢周:“保重,勿念。”
第56章
保重, 勿念。
山骨只给他们留了这干巴巴的四个字。
“有点不像他的风格。”顾宁初接过纸来,抖了抖。
从若水镇遇见开始,山骨就像是一个掉入平静油锅里的水滴, 给顾宁初和赢周原本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一开始, 他很恶劣。对待别人的性命那种无所谓的态度让顾宁初对他很反感。
后来,发现他不过是嘴上说的花, 并且在每一次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总是会身先士卒,奋不顾身地保护顾宁初。
就连赢周, 也对身边有这样一个时时刻刻聒噪的人慢慢习惯了。
若不是这一次遇到苍风,让赢周回忆起在岩城遇见的那个九黎蛊师,想起他临死前说的祖神……
也许,赢周都忘了山骨一开始是怎么出现在他们身边的。
“我总不太放心。”赢周注视着纸页上的字迹,说, “有一种不安的直觉, 不知道是来自于山骨, 还是与他有关的别的事情。”
“好啦好啦, ”顾宁初将纸页放下,“等山骨回来再说吧。”
“嗯。来吧,你要换掉震坤绫了。”赢周说。
客栈人来人往不太清净, 好在已是深夜,而且他们这间房在顶层, 因为贵,同一层住的人还不算太多。
金红的光芒闪现,是赢周郑重地给房间布下了结界。有了之前那次被万神宗的寻香蝶追踪到的教训, 他这一次尤其地谨慎。
双眸之中金光流转,来自千年九尾狐妖的强大妖力释放开, 将整个房间严密地布控,与整个外界空间隔绝,确保一丝一毫的味道都不会泄露出去。
顾宁初坐在凳子上,深吸了一口气,将玲珑鲛绡从檀木盒里拿出来,然后点燃白生犀,开始将烂熟于胸的封印咒加入其中。
白烟缭绕,混合着鲜红的指尖血,融合成封印的墨。
顾宁初以指做笔,点在玲珑鲛绡上。
来自上古时期的咒语从他口中缓缓流出:“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浩劫,证吾神通。生犀有灵,覆映吾身;赤血无光,蔽护吾心;视之不见,听之不闻……”
随着咒语,封印咒在顾宁初的鲜血与生犀的白烟混合下,一笔一笔,慢慢地划出,赤金色的咒印发出浅浅的,细碎的光,随后隐没在玲珑鲛绡之中。
顾宁初的嘴唇有些发白,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个咒印极耗心神,每一次施展,都会让他十分地疲惫。
赢周注视着专注的顾宁初,双手结印,让结界的力量更强一些,眼中含着浓浓的疼惜。
终于,封印完成。
顾宁初松了一口气,缓缓将震坤绫解下。
因为这双黄泉眼,和纯灵香体质的缘故,顾宁初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戴着震坤绫。
封印、隔绝。
再加上上古封印咒的加持,震坤绫既可以遮掩他的双眼,又能隔绝他身上浓郁的香味。
只可惜,随着顾宁初身上奇异香味越来越浓郁,震坤绫已经无法像从前一样万无一失了。
柔软的红绫还带着顾宁初温热的体温,这么多年了,它终究还是要被换掉。
震坤绫解开,浓郁的异香顿时充斥了整个屋子,饶是赢周与顾宁初朝夕相处那么多年,骤然闻到的那一瞬间,仍是让他感到恍惚。
果然,相比从前,这个味道真的变得更浓了。
仿佛从头到脚,整个灵魂都被这个香味包裹着。就连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一种隐含的邀请,每一寸皮肤,都被欲拒还迎的勾/引。
赢周牢牢地盯着顾宁初的脸。
没有了震坤绫,他整张脸都显露了出来。尤其是那双眼睛,即使紧紧闭着,也能发现长长的眼尾,几乎与眉尾持平。卷翘的睫毛犹如一片浓密的鸦羽,在眼下垂下一片青色的影。
他眉间的那颗朱砂痣,像血一样,鲜艳欲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赢周只觉得自己看了顾宁初好久好久,久到他几乎要忘记,他坐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久到,他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听见了自己发出的,带有欲/望的声音。
没有了震坤绫的遮掩,顾宁初只能闭着双眼,陷入真正的黑暗,也自然没有发现,赢周的异样。
“赢周。”顾宁初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抚摸着柔软的鲛绡,不知为何,竟有些踌躇。
“怎么了?”赢周维持着结界,向前两步,走到了顾宁初的身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他听见自己说的话,平静无波,连一丝颤抖也没有。
顾宁初摇摇头,心情有些低落,他说:“玲珑鲛绡,换掉震坤绫……好像变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
“哦?怎么说?”
顾宁初的手指缠绕着鲛绡,并不急着将它戴上。反正赢周的结界很厉害,有了上次的教训,这一次定然不会让他身上的味道有一点泄露的。
暂时不带上,应该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我只是觉得,我这前半辈子,除了你,也就是震坤绫与我寸步不离……”
“不知后半辈子,仍是如此吗?”
顾宁初低着头,心中莫名有些酸涩。
他和赢周,相依为命一般度过了二十多年。他喜欢赢周,很喜欢很喜欢,可是他总是担心,赢周会离开。
即使赢周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几乎是任取任求。
可是他知道,赢周从未从未放弃过解开契约,从未放弃过自由。
从前,顾宁初担心他会强行冲破契约的禁锢;后来又担心,他是不是一直在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傀鬼的自由,除了契约的解除,就是主人的死亡。
顾宁初有些时候甚至会想,赢周干脆不要保护自己了,摘掉震坤绫,暴露他是灵香炉鼎的身份,自然有无数的妖、鬼、修士蜂拥而至,他们会把顾宁初撕成碎片!
赢周就解脱了。
或者,自己主动去死也可以。可是想一想,顾宁初又放弃了。他舍不得,舍不得赢周。
他只能自私地活着,把赢周禁锢在自己身边;自私地,让自己短暂的生命,在赢周的漫长岁月中,占据一段很短很短的时间。
只要赢周记得他。
不把他当成爹爹与他交易的东西,不把他当成小孩儿,只把他当成顾宁初。
“后半辈子?”
赢周捏住了顾宁初的下巴,抬起他的脸。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脸上已经爬满了泪水,将浓密的睫毛打湿成一簇一簇的样子。
“赢周,你别看我……”顾宁初哭了,知道害臊,偏头不想让赢周看见。
赢周并不让他躲,顾宁初身上散发出来的那奇异的香味,似乎蛊惑了赢周。
他强硬地捏着顾宁初的下巴,不让他躲避,缓缓说道:“为什么不看?”
顾宁初愣了愣,并没有想到赢周会说出这样的话。
赢周应该会说“不看就不看”或者是“你什么我没看过”……
而不是……
顾宁初有些别扭,赢周的手劲很大,这样捏着他 ,让他觉得有些痛。
下巴肯定红了。
“就是……不好看……”顾宁初想了想,如实回答。
赢周将顾宁初的脸向上又抬起一些,迫使他必须仰着头,整张脸毫无遮挡地落入赢周的眼中。
这是他看了很多年的脸,熟悉地不能再熟悉了。
熟悉的朱砂痣,熟悉的唇,熟悉的下巴。只有那双眼睛,赢周不曾见过它真正的模样。
若是睁开……若是睁开,会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
顾宁初觉得赢周有些怪,他一直在问他问题,又不回答……一只手捏着自己的下巴不让动,另一只手却在拨弄他濡湿的睫毛。
“赢周,你……”顾宁初伸手去推他。
“好看的。”
赢周的话让顾宁初一瞬间有了睁眼的冲动,他浑身都僵了,拼命压制着,嘴唇不自觉地发抖。
好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你说什么?”
赢周放缓了手上的力道,顾宁初的下巴确实已经被捏出了红印,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他摩挲着光洁的皮肤,感受着指腹传来的触感,在诱人的香味中再次说道:
“好看。”
顾宁初想要推开赢周的手一下子就没了所有的力气。
“那……那……”
赢周终于弯下腰,低下头,缓缓凑近顾宁初。
顾宁初只觉得有灼热的气息落在自己耳畔,让他忍不住浑身颤栗。
那呼吸先在耳畔,随后开始游走,犹如次第燃起的星火,从耳畔、脖颈、一路燃烧到双眼、眉间。
有温润的触感,轻轻落在眉间的朱砂痣上,一触即开。
顾宁初抓住了赢周的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犹如小兽一般的呜咽:“赢周,你还没回答我……”
赢周将顾宁初抱起来,身后火红的狐尾显了出来,毛绒绒的九条尾巴,将顾宁初包裹着,推到自己怀中。
他的吻从眉间一路往下,在唇边停住。唇与唇之间,只留下像一张纸一样薄的距离。
赢周感受着怀中人的颤栗,看见顾宁初因为害怕和兴奋,染上红晕的脸,忽然觉得这样的感觉也很不错。
他实在是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后半辈子?”赢周抱着顾宁初,忍不住舔了舔已经控制不住显露出来的尖牙。
“你在想什么?”
“与你寸步不离的哪有其他。”
“只有我。”
说罢,他的吻终于印了上去。
第57章
只有我。
简单的三个字, 却让顾宁初的心跳都停止了一瞬。待他回过神来,赢周已经剥夺了他所有的呼吸。
一个缠绵至极,又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 攻城略地一般的吻。
顾宁初悄悄幻想过很多次, 如果他和赢周可以接吻的话,会是什么样子。
以赢周的性子, 说不定连接吻的时候,双眼也是睁着的,眼中可能只有一点点, 因为这个吻而触动的情绪。
他的唇应该会有些冷,因为太高,手会托着顾宁初的后脑固定住,方便他的索取。
顾宁初会是主动的那一个,他会垫着脚尖, 去够赢周柔软的唇。
他只希望, 赢周的情绪触动会有一部分是因为, 接吻的对象是顾宁初, 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是现在,他们真的在接吻!却是与顾宁初预想的很不一样。
赢周一点儿也不冷,甚至可以说非常热情。顾宁初只觉得所有的空气都被赢周抢走了, 他快要窒息而死。
而且,他的双眼上没有戴上玲珑鲛绡, 这让他完全不敢睁开眼睛,可是这样的话,他的世界就只有黑暗, 连赢周也看不见了。
视觉被剥夺的时候,身体其他的感官将被无线放大, 每一寸皮肤似乎都被点燃了,又痒,又烫。
身后毛绒绒的狐尾还在把他往赢周身上推,顾宁初第一次知道,原来赢周的尾巴也能这么硬,这么有力……他第一次想要离赢周远一点,他有些害怕。
“赢……赢周……”
顾宁初好不容易挣开了一点点,喘息着,伸出右手想要把赢周稍微推开一些。下一刻,他的右手就被赢周攥住了。
赢周骨节分明的手指强硬地插入顾宁初的五指间,随即他反手一扣,将顾宁初那还想要挣扎的手臂牢牢地抵在他的背后。
“专心一点。”赢周舔了舔他的唇角,说。
手臂被压制着动弹不得,身后的狐尾似乎也更用力把他包裹着。顾宁初又要哭了,他抖着声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赢周,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赢周以前明明冷静自持,静心淡欲。
就连先前,顾宁初与他说起无幻之术那种采补修炼的妖族秘籍时,他也十分淡然,仿佛与普通的书籍并没有什么不同。
赢周听到顾宁初带着哭腔的声音,终于放慢了些节奏,他歪头问道:“我以前什么样的?”
毛绒绒的狐尾在顾宁初的身上游走,有一根尾巴尖尖甚至钻到了顾宁初没被赢周抓住的左手手心里,缓慢地滑动着,弄得他又酥又痒。
被迫扬起的脖颈绷出好看的弧线,顾宁初出口的话几乎连不成一句完整的句子:“就……就……总之,总之不是……不是现在这样……唔……”
手心里的痒意让顾宁初下意识地想要松开狐尾,赢周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小心思,另一条尾巴尖尖也钻进了他的手心。
“你不是最喜欢数尾巴了吗?”赢周没有回答顾宁初的问题,他现在很难去解释自己目前的状态,确实是有些放纵了。
但是,赢周很享受。他觉得似乎从很早以前,他和顾宁初就应该是这样。
这可不能告诉小初,会吓到他的。
赢周轻轻地啃咬着顾宁初白嫩的下巴,说道,“来,再数一数。”
不是这样的……顾宁初觉得实在是太羞耻了。
数尾巴和摸耳朵的游戏,明明是小时候他最爱缠着赢周做的事情,在他从梦魇之中惊醒时,这个小游戏还能快速地使他从迷蒙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怎么……怎么可以,这种时候……数尾巴啊……
“一、二……唔……三……”
火红的狐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出现在了赢周的头顶,情绪波动太大的时候,妖相就会有些不受控制。
他抖了抖耳朵,看见顾宁初的眼角再一次溢出了泪水。
晶莹的泪水犹如深海最明媚的珍珠,洒落在顾宁初白皙的皮肤上。因为仰着头,眼泪顺着眼尾缓缓滑动,就要滑入浓密的鬓发之中。
赢周的金眸一瞬间暗了暗。
他探出舌尖,将那颗眼泪卷入口中。果不其然,怀中的顾宁初像是被烫到一样,瑟缩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了轻颤的呜咽。
顾宁初被全然的暗黑笼罩了太久,他好想看看赢周,想见一见赢周现在的模样,便小声地祈求:“赢周,把……把玲珑鲛绡给我戴上吧……”
“不……不安全,味道可能会……”
赢周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玲珑鲛绡,想了想,并没有听顾宁初的话。
“不急,再等等。”
“很安全,你别怕。”
说完,赢周将顾宁初打横抱起,火红的狐尾尖尖探入了顾宁初的口中。
他贴在顾宁初的耳边,灼热的呼吸带出让人心跳如雷的话:“小初,乖。”
“咬着它。”
这一夜,是顾宁初觉得有生以来,过得最漫长的一夜。
当顾宁初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赢周!”
顾宁初猛地坐起来,不小心牵动了身体的伤处,他疼得“嘶”了一声。不过也顾不得了,他伸手一摸,发现双眼上已经好好地戴上了玲珑鲛绡,才放下心来。
“醒了。”赢周伸手将顾宁初有些散乱地发丝整理了一下,说,“饿了吧,起来吃东西。”
顾宁初没有动,昨夜的记忆开始如潮水一般涌现在脑海里。热情的、霸道的、强硬的赢周,他不禁觉得有些脸热。
可一抬头,眼前又是那个清清冷冷的赢周了。
顾宁初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眼上的玲珑鲛绡。
不愧是深海鲛人皇亲自织成的宝物,比起震坤绫,玲珑鲛绡更轻、更软,封印的效果好像确实更好一些。
至少他自己现在是一丝一毫香味也闻不到的。
因为没有了灵香体质的独特香味,所以赢周也变回之前那个样子的赢周了吗?
“怎么不动?”赢周刚开口,忽然想到了什么,俊脸染上一层薄红。他坐到顾宁初身边,将他揽入怀中,小声问,“是……还疼吗?”
顾宁初的脸更烫了。
“没……不疼……”
这话说出口之后,两人都有些尴尬,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还是顾宁初坐不住了,他摸着玲珑鲛绡,有些没话找话:“这个鲛绡是透明的,那我戴着,不是别人都能看见我眼睛?”
“额,不是。”鲛绡绑得有些歪,赢周伸手给它整理了一下,“这件宝物,能随意变幻。”
“我觉得,还是红色衬你,所以它还是红色的。”
“好看。”
顾宁初皮肤白,红色在他脸上,颜色艳丽夺目,红白分明,确实很好看。
顾宁初忽然想到,昨夜,赢周也说过他……好看。
赢周是真的觉得他好看吧?是顾宁初,不是契约的主人,也不是爹爹塞给他的拖油瓶,也不是长不大的小孩儿。
顾宁初像从前一样,勾起赢周的小手指,缓缓收紧,轻轻晃了晃,问道:“赢周,你昨晚说……后半辈子,我只有你……还算话吗?”
小心翼翼地,把心里的不安流露出来,一颗颤抖着的真心,双手捧到赢周的面前。
顾宁初只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他实在是患得患失了太久,像一个在烈日下捧着一粒小小酥糖的孩子。
酥糖的香甜一直引诱着他,他只有这一颗糖。
他很想很想吃,却又怕一口吞下去,连一丝甜味都没有尝到,糖就没了。
可是一直捧着它,又眼睁睁地看着糖在烈日下渐渐融化。黏腻的糖汁已经滑到了指缝,很快就要从手中漏掉。
他用力也不是,松开也不是。
可是现在,赢周把糖放进了他的嘴里,还告诉他,不用担心,他还有很多很多的糖,后半辈子,每一天都会有很多的糖。
顾宁初更害怕了,如果尝过酥糖的香甜,他还能忍受没有糖的日子吗?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赢周像是不明白顾宁初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抬起他的下巴,一脸狐疑地问,“你难道……想不认账?”
“不不不——”
顾宁初抓住赢周的手,急忙点头:“我认的,我认的!”
好像说慢一刻,赢周就要离他而去了。
赢周专注地盯着顾宁初的脸,好一会儿,他才勾起唇,发出一声清浅的笑声。
“小初,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从前,赢周从不遮掩想要想办法冲破契约禁锢,获得自由的心思。他甚至刻意地让顾宁初明白,他不可能永远陪在他身边。
他眼中的相依为命,更像是不得已的结伴而行。他与顾宁初斩妖,吞噬妖丹不断增进修为,也是为了有一天,他的力量足以冲破契约的禁锢。
顾宁初也知道。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赢周几乎不再提了。虽然他仍然在意傀鬼的身份,但是他只是不甘于,他和顾宁初的关系是主仆、是不平等的。
他不再提离开,是因为他知道,他无法离开了。
赢周正色道:“小初,昨晚我对你做的一切,与其他任何都没有关系。只是因为我想对你做。”
“只是如此而已。”
赢周将顾宁初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胸膛上,那个位置早已经没有心跳了,永远平静得犹如一口枯井。
可是现在,赢周仍然想让顾宁初感受到,平静之下的悸动。
“这里,是你。”
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第58章
顾宁初多年因为患得患失而产生的所有忧虑、彷徨、不安等等等等的一切, 在一瞬间,都因为赢周的这句话得到了抚慰。
他的手按在赢周的左胸膛上,即便是魂体, 赢周依然拥有结实有力的肌肉。
掌下平静无波, 可顾宁初仍然觉得,他感受到了有节奏的跃动, 一下又一下。
那是赢周对他的真心。
顾宁初终于笑了。
“好了,乖。”赢周亲亲他的唇,将他拉起来, “消耗太多体力,需要补一补。”
赢周早已吩咐店小二准备满满一桌的食物,都是顾宁初爱吃的那些。一整只外酥里嫩的烤鸡、肥而不腻的红烧肉、酸甜鲜香的鱼香肉丝、香香甜甜的糯米藕……
“嗯,这家客栈的厨子手艺不错。”顾宁初腮帮子鼓鼓的,心里高兴, 连带着食欲大好, 吃什么都觉得香, 给了厨子一个挺高的评价。
赢周将剥好的虾放到顾宁初碗里, 伸手将他唇边的一点点油渍抹去,说:“既然山骨有事离开,我们暂且便不用等他。此间事已了, 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们最好尽快离开。”
抹去姜明庭和白青崖的记忆应该不会有问题, 小藤妖看起来也是可以信任的,只是赢周仍是不能全部放心。
毕竟,君衡的能力和性子, 他是清楚的。有一点点痕迹,很容易就会被他发现蛛丝马迹。
远离万神宗, 才是最安全的。
顾宁初点点头:“确实。小白哥哥已经先回丰都了,关于登天木的事,他说他要禀报府君。”
泰山府君,就是冥府之主。听白无常的意思,自从登天木断裂后,不止人间与神界的通路断了,冥府与神界也失去了连通的路径。
好在冥府阴阳轮回之事千万年来早已约定俗成,即便不与神界往来,冥府之事在泰山府君、十殿阎罗的管理下,照样有条不紊。
其实,人间也不是第一次发现有登天木的残片。因为是天梯神木的缘故,即便是残片,灵气也非常充沛,偶尔有一两个,多被大的仙门、世家收藏,从未像这次一样,发生过以各种灵力之物,供养登天木的情况。
白无常推断,这一连串的事情,像是有人想要以灵力重新供养登天木,怕是想要重新连通人间与神界的天梯。
“实在是闻所未闻!不知什么人,还是妖竟然有如此大的野心,还想飞升。”
当时白无常按照自己的推断,都吓了一跳。这样的事情,牵连太广,不止是人间,甚至可能会影响冥府。所以出了元和村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丰都去了。
顾宁初一口一个甜甜的虾仁,歪着脑袋也在想:“赢周,真的还有人或者妖,想要飞升成神吗?”
赢周剥虾的动作忽然停滞了一下,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名字。
如果是君衡的话……不是没有可能,他一向疯得厉害。
“也许有吧。”赢周把剥好的虾仁都放到顾宁初的碗里,堆起来一个小小的尖尖。
他拿过毛巾擦了擦手,然后说:“不管是谁,不管想要做什么,我们不要掺和了。”
“嗯!”
顾宁初拿到的那三个登天木残片,加上白无常那一个,一共四个全部已经交给了白无常带回冥府。
连带着,装着陈小姐魂魄碎片的锁灵囊也一起。毕竟当初答应过阿妹,有机会的话,尽量帮陈小姐找全魂魄,让她可以轮回转世。
交给白无常,应该比带在他自己身上有用。
这样,与登天木有关的东西都交出去了,也就与他们无关了。顾宁初虽然爱管闲事,好奇心重,又喜欢打抱不平,不过现在……他认为赢周说的对,这件事,不管是大还是小,怎么看都是一个很大很大的麻烦,能不沾还是不沾了。
他们其实……一直以来都自顾不暇呢。
赢周很满意,他还担心顾宁初那个性子,说不定好奇心一起,还要自告奋勇去找出幕后之人呢。
“难得这么听话。”赢周捏捏顾宁初肉肉的脸颊,问,“离开之前,带你去好好玩一玩。”
“嗯!”顾宁初一下子来了兴致,“什么好玩的?”
花锦城可是蜀地最繁华的城市,各种新奇的玩意儿数不胜数,好吃的也是别的地方吃不到的。
可惜,他们来了之后,最多的时间都在脏兮兮的元和村里。
没有吃到花锦城特色的甜水面、香锅盔、麻球,赢周知道顾宁初一定会遗憾的。
“收拾一下,等下就知道了。”
“赢周最好啦!”顾宁初开心地蹦起来。
花锦城今日天气还不错,虽然早晨的时候下了一阵雨,但是临近中午的时候,雨就停了,还罕见地出了太阳。
此地的阳光与别的地方不同,不是金灿灿、热烈迸发的,而是有些发白,绵软的,像是懒洋洋的猫儿,勾起尾巴从人身上扫过一样,绵柔温软。
赢周习惯性地牵着顾宁初的手。
上一次做好的那根青竹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弄丢了,这些日子一直忙忙乱乱的,赢周倒也没有来得及再做一根。
“蜀地好竹不少,抽个空再做一根好的。”赢周说。
“其实也不用很急。”
顾宁初的手比起赢周的要小一圈,与赢周十指紧扣之后,像是被他全然包裹着一样。
以前不是没有牵过手,甚至可以说,他走的每一步路,赢周几乎都紧紧地牵着他。
只是,好像都跟这次不一样。
从前是赢周牵着顾宁初,今天是……赢周牵着他的小初。
顾宁初自己都被自己这样的想法逗笑了,若是赢周知道的话,也会笑他的。
赢周的手用了一些力度,问:“为什么不急?”
没有竹杖,也不是就走不了路。顾宁初享受这一刻,心中窃喜,嘴上说,“你就这样牵着我,就肯定丢不了。”
赢周想想,好像确实是这样。他的唇角勾了勾,垂眸只看见顾宁初头顶的发旋儿。
两个人十指紧扣着,迎着温软的日光,慢悠悠地在大街上走走停停。
到处都是食物的香气。
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赢周和顾宁初极为惹眼的模样,惹得往来的男男女女都忍不住看他们。
蜀地民风开放,见他们两个男子手牵着手,也并不觉得奇怪。不过是掩着嘴善意地笑着,在给顾宁初包的麻球里,再多送一个。
人间烟火气。
天色渐晚,灯笼、烛火次第点燃。
“好了,最后一个,不能再吃了。”
赢周看着顾宁初已经有些鼓起来的肚子,无奈地说:“每次都这样,说好的吃饱就好。再这样没有节制,小心变成大胖子。”
顾宁初还叼着麻球,听了赢周的话,忽然呆住了。好一会儿,他把麻球放回袋子里,小心地问:“变成大胖子,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你……”赢周失笑,用力在他额头上敲了一记,“你胡说什么呢!我是怕你生病。”
“那……还是不吃了。”顾宁初依依不舍地把装着麻球的袋子封好,递给赢周,“明天吃吧,我不吃了。”
“你呀……”赢周知道,顾宁初有些心结一时半刻也不是完全就能解开,不过不着急,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快去快去,莳花院花魁游街啦!”
“开始了开始了,快点快点!”
周围的路人忽然开始骚动,嘴里喊着花魁游街,齐齐地往不远处的大道上赶去。
顾宁初一听就来了兴致,顺手拉住一个雀跃的路人:“大哥,什么有意思的事?”
“你们外地来的不知道。莳花院是花锦城最大的妓院,里面的姑娘个个美若天仙。”
“今夜是花魁娘子游街的盛典,全城的人都去了。喏,就在前面。”
“你们也想看的话,赶紧的吧!去晚了,站不到好位子,连花魁娘子的头发都看不见。”
“花魁娘子啊……真的有那么美吗?”顾宁初好奇。
那路人原本想说“自然”,但灯火的映照下,忽然发现眼前的两个男子容颜无匹,一时之间竟有些语塞。
片刻过后,才期期艾艾地说:“也……也不是。总,总之……霍娘子确实是挺好看的。”
“嗯?”
放走了路人,顾宁初拉了拉赢周的袖子,说:“赢周,我们去看看吧。”
赢周见顾宁初跃跃欲试的样子,眉间微蹙,心里莫名的有些不快。
“你想看那个花魁娘子?”
你又看不见她,凑什么热闹?这句话,赢周含在嘴里,并没有说出来。
顾宁初没有听出来赢周的异样,他在想别的,提醒赢周:“花魁娘子,姓霍诶!”
霍连峰,荆回川。
这两个名字从顾宁初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他们离开岩城之后,往蜀南走,原本也是受了荆回川之托,要到墨金村去的。当时荆回川说,霍连峰还有一个小时候就失散的妹妹,叫盈盈。
“赢周,不会这么巧吧?”顾宁初莫名觉得,这个姓霍的花魁娘子,有可能就是霍盈盈。
“我还记得,荆回川说,霍盈盈手腕处有一个蝴蝶样式的胎记。当时他说,若有机会,见她过得不好,能帮她一把。”
赢周记起来了,他看向远处。灯火通明,花魁游街的乐曲已经开始奏响,有甜腻的脂粉香味,飘了过来。
“嗯,去看看吧。”
第59章
悠扬欢快的乐曲响彻了整条长街, 汹涌的人潮激动地挤满了道路两旁,人人争先恐后地伸长了脖子,只为了见一眼美若天仙的花魁娘子。
人挤着人, 赢周护着顾宁初, 凭着比蜀地普通男子几乎高出一个头的优势,很快就站到了前排。
“来了来了——”
“霍娘子——花魁娘子——”
一阵香风传来, 漫天花雨飘然而下,八个壮汉抬着紫色绸缎装饰的锣,敲击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花魁游街——”
八个穿着一模一样鹅黄色裙子的少女, 紧跟其后。再往后,一抬装饰着紫色薄纱,像两张床一样大的轿子,由十六个力士抬着缓缓走来。
晚风吹得薄纱飘然若仙,一个身着紫色华服的美貌少女, 歪斜着身子, 慵懒地倚靠在轿子里。
她看起来芳华正茂, 并没有施以浓妆, 巴掌大的小脸上,有着一双犹如猫儿一般又大又圆、水灵灵的眼睛,只是轻轻地掀起一点眼睫, 就引得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美人。
“霍娘子——”
“霍娘子——”
短暂的寂静之后,人群开始爆发出排山倒海一般的呼喊, 在场的人都陷入了狂欢,男男女女开始向着轿子投掷着鲜花、香袋等东西,很快就在宽大的轿子下堆叠起一层。
花魁娘子看起来很享受这样的拥戴, 唇边漾起妩媚的笑意。她俯身捡起一朵娇艳欲滴的山茶花,轻轻嗅了嗅, 然后一双美目从人群中一一看过去。
很快,她的视线停在了赢周的脸上,周围喧闹的声音忽然停下了。
花魁娘子捏着那朵山茶,含羞带怯地看着赢周,随即在花朵上落下一个吻,将花抛向了赢周。
“铛——”
锣声又响,抬着锣的壮汉齐齐发出大喊:“花魁娘子,选中惜花人——”
人群再一次爆发出热烈的欢呼,不少人开始向赢周祝贺:“恭喜恭喜啊!”
“哎呀真是英武不凡,怪不得被花魁娘子选中。”
顾宁初听到这些话,心中生疑,下意识地抓紧了赢周的手:“什么意思啊?”
赢周还没来得及回答,莳花院的人已经来到了他们身旁。
“尊贵的客人,大喜!花魁娘子选中您为惜花人,今夜,您将可以到莳花院,与花魁娘子共度一宵。”
“什么!”
顾宁初一下子急了,慌忙拒绝:“不不不,他不行……不能……”
周围看热闹的人劝道:“哎呀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花魁娘子游街,可不是每次都会选惜花人的。”
“是呀是呀,不要钱的。定是花魁娘子见公子你俊美非凡,才会选中你。”
“别人想中选,都不行呢。”
顾宁初急得舌头都有些打结了,一个劲地拒绝:“不行不行。反正他不行!”
“赢周,你说句话呀。”顾宁初不满地推了推赢周。
赢周并没有急着回绝,他隔着众人,目光在花魁娘子的身上游移,在看到她的手腕时,停下了。
他这副模样给了围观的人错觉,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小兄弟你就别替你兄长拒绝了,他的眼睛可一直没有离开过霍娘子哪~”
轿子上的花魁娘子听了,也是嫣然一笑,随即转过头,示意队伍继续前进。
“仅此一夜,你自行到莳花院即可。”
说完,莳花院的人抬起轿子,乐声再次奏起,他们抬着花魁继续往远处走去。围观的人群也跟着轿子一起走了。
顾宁初听进了看客的那句促狭话,想着自己拒绝了半天,赢周一句话也不说……他不会是……
“赢周,你干嘛啊!你怎么能答应呢?”
“你很喜欢那个花魁娘子吗?”
顾宁初脑子发蒙,什么话都往外蹦,蓦地被赢周一把捂住了嘴。
赢周低下头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别闹,我怎么会喜欢她。”
语气里有着少见的严肃,甚至还有些生气。他的感情已经跟顾宁初说得非常明白,没想到这个坏东西还是这样,动不动就怀疑、担心他。反倒不如他们从前互相信任了!
赢周很不高兴,他在顾宁初额头上重重地敲了一记,说:“你当我是什么?”
顾宁初冷静下来,其实也觉得自己想岔了。他对赢周觊觎已久,骤然心意相通,有些不太真实,倒是他小性了。
只是……赢周也太用力了,敲得他头疼,说不定已经红了!
“唔唔……”
顾宁初发出闷哼,示意他说不了话,还被赢周捂着嘴呢。
赢周微眯着眼注视着顾宁初,手上力度不减,并没有放手的打算。
“你这张嘴,说出来的话实在不中听。不如不说,哼。”
顾宁初理亏,见赢周不高兴,脑子里飞快地想着怎么哄哄他。很快,他灵光一闪,微微启唇,探出一截柔软的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舔。
手心里传来柔软、濡湿的触感,赢周骤然睁大了双眼,像触电一般,快速收回了手。
“你……”
赢周脸上染上一层薄红,掌心还留有一点水渍,痒痒的。
顾宁初计谋得逞,被封印的嘴巴恢复自由,又可以滔滔不绝:“太突然了,我就是被吓到了。你又一直不说话……那个花魁娘子那么漂亮,眼睛里像有钩子一样一直盯着你看……我……”
赢周打断了顾宁初的话:“你都说了,她一直盯着我了。”
“是啊,怎么?”顾宁初歪头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不对,我看得到她!”
“她她……她不是人!”
赢周叹了口气,揉了揉顾宁初的头:“你终于发现了。”
“啊……”顾宁初忽然觉得有些遗憾,“不是人,那就不是霍连峰的妹妹,我还以为……”
“等等,”顾宁初脑子有些乱,“不是人你也不能盯着她看呀,你为什么不拒绝?”
赢周说:“我在看她的手腕。她的手腕上,有一个像蝴蝶一样的红色胎记。”
顾宁初:“!!!”
顾宁初明白了赢周的意思,这个姓霍的花魁娘子不是人,却有着与霍盈盈一样的胎记。有两种可能:一是她本就是霍盈盈,死后魂魄留在人间不曾轮回转世;二是她不是霍盈盈,而是有妖化作她的模样。
第一种可能性不大,方才顾宁初并没有发现有阴气或者鬼气,也没有厉鬼。一般的鬼魂不可能滞留人间。
第二种可能性更大,那,真正的霍盈盈呢?
“我觉得有点怪,刚刚我好像,也没有感受到有多大的妖气……”
顾宁初刚才注意力都被赢周要去莳花院给吸引了,现在想来,不对劲的地方还不止这一处。
比如,他好像只看见了花魁娘子的脸。其他的部位,包括赢周见到的手腕,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走吧,莳花院去一趟。”
霍盈盈可是荆回川的托付,若是没有遇到便罢了,既然遇见了,顾宁初决计不能坐视不理的。
二人很快就来到了莳花院。
花魁游街还有一会儿才结束,花魁娘子还没有回来。因着赢周是今夜的惜花人,他们倒是被客客气气地迎进了花魁娘子的闺房之中等待。
“贵客请慢用。”仆人放下精致的茶点,退了出去。
顾宁初还是第一次进到女子的闺房之中,有点紧张,又有些好奇。
赢周从一进来,眉头就没有完全舒展开,他坐在顾宁初身边,端起茶盏放到唇边,嗅了嗅。
很快,他便一脸嫌弃地将茶盏放下:“难闻。”
“嗯?”顾宁初端起茶盏也闻了闻,没觉得有什么异味,“不难闻呀,就是……挺特别的茶,味道好像跟普通的茶不太一样。”
“你当然不觉得奇怪。”赢周用手指沾了一点茶水,点在顾宁初的鼻尖上,“仔细闻闻,是荆芥的味道。”
“荆芥?”顾宁初想起来了,“那不就是……”
“咦?怎么有两位惜花人?”
是花魁娘子回来了。
一阵香风传来,珠帘掀开,先前坐在轿子里的紫衣少女在丫鬟的簇拥中袅袅而来。
她先是由丫鬟服侍着坐在贵妃椅上,接过她们手中早已准备好的茶盏,浅浅饮了一口,随即整个人发出了一声犹如猫儿一般,满足的呢喃。
她放下茶盏,一双灵动的眼睛将赢周从上到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又看向一旁的顾宁初,说:“妾身好像只选中了一位惜花人。”
顿了顿,她再次说道:“可不兴接两位……”
顾宁初瞬间涨红了脸:“不不,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他想仔细看看霍娘子的手腕胎记,可惜,现在的霍娘子比起先前在大街上,在他眼中又有些不同。
先前他只看到脸,现在倒是能看到一点别的……不是手腕,而是一条长长的,卷曲的,橘白相间的毛尾巴。
像猫一样的尾巴。
“霍娘子,”顾宁初觉得还是直说,“请问,芳名可是叫霍盈盈?”
“是呀。”霍娘子点头,“整个花锦城都知道。你们是外地来的?”
顾宁初又问了一个问题:“那么,霍连峰,你可认识?”
霍盈盈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又漾起了固定的,妩媚的笑容:“这是谁?妾身不识。”
“是吗?”
原本看不见的,霍盈盈的手臂慢慢地出现在顾宁初的眼中,手腕上,有一个红色的,蝴蝶样式的小小胎记。
而她的脸,消失了。
第60章
老实说, 霍娘子现在在顾宁初眼中的形象,着实有些诡异。
一条橘白相间的猫尾巴,原本还在身后轻轻甩动, 在听到“霍连峰”三个字时, 明显绷紧了。
没有身体,也没有头, 只有一只手臂。手臂挥动之间,手腕上的蝴蝶胎记若隐若现。
倒是还有两只橘色的尖耳朵,一动一动的, 勉强能让人确定脑袋的位置。
顾宁初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似妖又非妖,似人却非人。
“霍娘子,”顾宁初按捺住心中的怪异感觉,接着问,“你可有一位兄长?”
霍盈盈神色更加不耐:“没有!”
“那……霍娘子, 你可是墨金村人?”
“是又如何?”霍盈盈话刚一出口, 似乎意识到什么, 立即说道, “不是又怎么样?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个,我受人所托……”
顾宁初话还没说完,就被霍盈盈打断:“好了这位小公子, 妾身的惜花人并不是你。”
这是不想再跟顾宁初费口舌的意思。霍娘子明显对赢周更感兴趣,她在脸上挂上了妩媚艳丽的笑容, 媚眼横波抛向赢周。
“怎么,别告诉我。今夜……我的惜花人就打算这样站一晚上。”
赢周摇头否认:“没这个打算。”
闻言,霍娘子的笑意更加深了:“我就知道, 那……”
赢周却接着说:“等他问完,我们就走。”
“你……”霍娘子脸上的笑顿时就僵住了。整个花锦城, 想成为她霍盈盈入幕之宾的人不少,一个个谁不是对她恭恭敬敬、低声下气,甚至还有外地慕名而来的人。
怎么今晚这个她亲自选中的男人,竟然对她如此不屑一顾?
霍盈盈的好胜心被赢周激起来,原本对于顾宁初说出“霍连峰”这个名字还有几分忌惮,被赢周一刺激,什么忌惮都抛之脑后了。
她冷哼一声,“啪”地把茶盏放下,敛目吩咐:“看来这位客人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在莳花院,拒绝我霍盈盈的,你还是第一个。”
“来人,送客!”
霍盈盈心想:要不是看你俩长得好看,早就送客了!拿本姑娘当不要钱的庙祝?不是想问问题吗,看你怎么接着问,哼!还不是得服软求着本姑娘。
赢周果然有些反应,上前一步,刚想说话,就被顾宁初拉住了。
顾宁初笑眯眯地向霍盈盈行了一礼,说:“多谢霍娘子慷慨答疑,我想问的都已经有答案了。”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霍娘子早点休息。”
说罢,拉起赢周的手:“走吧,赢周。”
赢周便不再迟疑,点点头跟顾宁初一起离开了。
留下霍盈盈呆坐在贵妃椅上,直到赢周和顾宁初走远之后,才反应过来。
“他们……他们……?”
众丫鬟不敢吱声,个个提着头缩着身子,生怕被霍盈盈的怒火波及到。
“滚滚滚,都滚出去——”
丫鬟们都退出去之后,霍盈盈才气呼呼地又喝了满满一盏茶,擦了擦嘴,说:“你又折腾什么?”
“听见个名字就这么激动。你又忘了,当初你可是被你哥哥扔掉的!”
“没我,你早死啦!”
“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说一个名字想做什么?怕不是见你现在是花魁有钱了,找你要钱的。”
“我可告诉你,他俩可不是一般人,你小心被他们发现……”
寝室里只有霍盈盈一个人,她扶着桌子,自言自语,一张美丽妩媚的脸上,表情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纠结和诡异,一半是气愤和娇嗔,一半是哀怨和委屈。
从莳花院出来,天色已经很晚了。先前花魁游街时的热闹都已经散了,连满长街的花灯也熄灭了不少,只零零散散还亮着几盏,在夜风中孤零零地飘摇着。
赢周牵着顾宁初慢慢往客栈走,问他:“刚刚怎么不接着问了?她好像也没有回答什么。”
顾宁初摇头:“没有啊,她都回答了。”
“哦?”赢周不解,“怎么说?”
顾宁初回忆着他眼中霍盈盈的样子。他在提到霍连峰的时候,原本悠闲摆动的尾巴,突然就绷直了,紧紧地贴着霍盈盈的身体,这是紧张的表现,说明她一定认识霍连峰。
可她却否认,那么……否认的答案才是错误的。
后来,在问她是否有兄长,是否是墨金村人时,霍盈盈的尾巴一直绷得紧紧的不说,连耳朵也从尖尖地站立变得向两边拉平,这也是紧张和害怕,还有生气的表现。
说明她不喜欢提到这些,结合前面的反应,不难猜出霍盈盈真实的想法。
再说……她手腕上的蝴蝶胎记可不是谁都有的。这么特别的胎记,应该很难会是巧合。
“原来如此,”赢周轻轻捏了捏顾宁初的耳尖,笑着说,“你倒是对狸奴的反应很熟悉。”
那霍盈盈本体绝对有一部分是狸奴,也就是猫咪。看毛色,应该是一只橘白猫。
顾宁初小声嘟囔:“因为猫咪有些时候跟狐狸很像呀~”
一样的容易生气,一样的喜欢在休息的时候,把尾巴甩来甩去,一样的尖尖的耳朵爱暴露情绪。
高兴地时候竖起来,难过或者不开心的时候会耷拉下去,生气和紧张的时候,竖着的耳朵就会拉成一条直线……
只不过,狐狸的生气和难过总是尽量收着,只有耳朵会暴露出来;开心和快乐也只愿意晃晃尾巴,勾一勾尾巴尖。
但哪怕是这样小小的情绪,还是会被顾宁初捕捉到。
不像猫咪,一眼就被他发现了。
“你说什么?”赢周发现了顾宁初的小九九,并不打算拆穿他,只是捏着他的耳尖稍稍用力往上一提,说,“大点声。”
顾宁初吃痛,连忙想要从赢周手里把自己的耳朵解救出来:“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我还挺喜欢猫咪的。”
“哦?”赢周微眯起狭长的双眼,手上力气不减反增,“喜欢?猫咪?”
“不是不是!”顾宁初急得脸都红了,“不喜欢猫咪!不喜欢!”
赢周失笑,放松了力道,由着顾宁初把自己的耳朵解救出去。
“很疼的……”顾宁初委屈巴巴地揉着耳朵,“肯定红了……”
赢周低头去看,耳朵尖确实是红了些,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下手重了。他冲着顾宁初那只耳朵轻轻吹了吹,像小时候顾宁初磕碰着之后一样。
“呼呼。”
就不疼了。
哪知道赢周这轻轻地一口气吹到顾宁初耳朵上,疼痛是缓解了不少,耳朵看起来却是更红了。
顾宁初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有些不自在:“嗯……可以了赢周……有点,痒……”
赢周:“真的不疼了吗?”
可是,他明明看见顾宁初耳朵上泛起的红,从耳朵一路蔓延下去,沿着耳背扩散进了后颈。
他的眼神暗了暗,又问了一遍:“真的不疼了吗?”
声音是赢周自己也没发现的喑哑,透着一股压抑的情愫。
顾宁初的耳朵红得更厉害了,低着头喃喃:“真的不疼了……”
这话题再继续下去,顾宁初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和脖子都要烧起来了,赶紧一拍脑袋,胡乱转移话题:
“对了赢周,花魁游街就这样结束啦?我只听见了音乐和锣声,还以为还有别的热闹呢。”
赢周已经习惯了顾宁初时常不按套路,又生硬的转移话题的方式。见他确实已经害臊得不行,也不再逗他,顺着他的话回答道:“没有别的热闹了。今夜就是丝竹奏乐,花灯满街,为了花魁游街。”
“花灯!”
顾宁初来了兴致:“一整条街都是吗?一定很漂亮哦~”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花灯,听别人说,上元节的时候,城里每家每户,每一条街每一道巷都会挂满各式各样的花灯。
手巧的匠人们会把花灯做成各种形状,有兔子、猫咪,也有桃子、樱桃……
“嗯,很漂亮。”
赢周见他一脸开心的模样,心中骤然涌起一阵酸意。最是平常不过的人间烟火,顾宁初从来都看不见。
虽然他本事不小,平时即便是没有盲杖,大多数时候也行走自如。但是他看不见,是真的。
赢周抬眼望去,这条长街上的花灯已经熄灭了许多,剩下为数不多的几盏,在夜风中也是摇摇欲坠的模样。
样式倒是挺多的,有荷花、兔子、桃子……
顾宁初还在畅想:“赢周,要不下次我们一起去冥界地府吧。我记得忘川之畔,彼岸花丛中,有许多永不熄灭的冥火,虽然惨绿惨绿的,还有一些奇怪的惨叫声……不过,一整条忘川边上都是这些冥火的话,看起来也许就跟花灯差不多哦?”
“你觉得呢?”
“哎呀,我忘了。算了算了,你最不爱去地府,也不喜欢忘川。就当我没说过啊。”
“小初,抬头。”
“啊?”顾宁初听见赢周叫他抬头,他还傻傻地没有反应,只抬头看向赢周。
“看这边。”赢周捏着他的脸,把他转了一个方向,看向长街。
黑暗之中,金红的火焰一簇接着一簇地在空中点燃,它们有些化作花朵的样子,有些化作长耳兔的兔子,有些化作胖胖的桃子……
“赢周……”
顾宁初从没见过,赢周的天妖狐火变幻出这样多的模样。毕竟……妖族最神奇的妖火每一次出现,都是为了战斗,怎么会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赢周揉揉顾宁初的头,说:“对不起小初,我尽量让它们更像花灯一些。”
没有宣纸的形、没有竹骨的身、也没有笔墨色彩勾勒的缤纷,只有金红色的火焰,笨拙而努力地化作一盏又一盏,只有火焰的花灯。
顾宁初被这遮天蔽日一般绚烂的花灯晃晕了眼,他只觉得眼中每一盏狐火花灯都晕出了一圈影子,有些模糊了。
“没有,很好看……真的……”
顾宁初虽然极力忍住不哭,但颤抖的声音仍是暴露了他。
“这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看的花灯,真的。”顾宁初深吸一口气,开心地说。
赢周的心骤然被狠狠地击中了,若是早知道……一点小把戏能让小初这么开心,他早就应该这样做才是。
“小初……”
“赢周,你看!这是兔子吧~”
顾宁初牵着赢周跑到一盏兔子花灯前:“好可爱啊~”
赢周只好回答他:“是的。”
“那这个呢?这是桃子吧!”
“这个这个,这是什么花?”
赢周耐心地,一一为顾宁初解答。
“那……这是什么?”
赢周一看,原来是一只九尾狐狸模样的花灯。他也记不得自己还有变幻这样一盏花灯出来,也知道顾宁初明明会认得它。
他仍是认真回答:“是狐狸。”
顾宁初歪着头,轻笑一声:“不是,是赢周。”
赢周刚想反驳,他怎么会是这样一团模糊到没有眉眼的狐狸,但看见顾宁初唇角弯弯的模样,他的心也一下子软了。
他点点头,认真地说:“嗯,是赢周。”
5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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