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落雪纷纷而下, 入眼白茫茫一片,一条宽大、平缓的江水把天地分成了两段。
几棵枯树歪七扭八地站立在两岸,树枝上的积雪更厚了, 压得枯枝沉甸甸地往下坠, 偶尔发出一两声“咔嚓、咔嚓”的声音。
是有些枯枝不堪重负,断裂的声音。
顾宁初和山骨站在地势较高的地方, 小心地避开脚下那些大小不一、洁白的蛋。
“我们进来多久了?”顾宁初扶着山骨,问。
他们从关着宋辞的洞穴里出来,在回房间的路上, 就进入了域。只不过这一次,并不是被困在了府邸的什么地方,而是直接进入了画中。
域内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只有下个不停的雪。顾宁初觉得他们好像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 又好像只有一小会儿。
他很热, 嗓子火辣辣的疼。一片冰雪天地, 却是难耐的燥热。与那天晚上一模一样。
山骨也说不上来, 他只能安慰道:“应该没多久。”
“没多久……”顾宁初喃喃,心中焦急。
这个域太简单了,一眼就看到了头。不像之前遇见过的, 山野村庄,灯笼烛光, 鸡鸣犬吠,甚至还有熙熙攘攘的人。
那是一个极厉害的厉鬼创造的域,顾宁初和赢周花了好一番手段才找到域主, 收了厉鬼,才解了域。
可现在, 太简单了,顾宁初反而不知道从何下手。
他们从进来到现在,将每一棵树都查看了一遍,也沿着江岸走了很久很久,直到每一次都回到起点。
这里没有人,也没有鸟,没有虫,什么活着的,动的东西都没有,除了一地的蛋。
找不到域主,就没法离开。
山骨问:“真的会有画能造域吗?”
“万物有灵,也不是没有可能。”
顾宁初小心蹲下,以免自己不小心踩到地上的蛋。他不是没有想过,域主跟这些蛋有关。毕竟在这个构建而出的域中,只有这些蛋和他们两个人一样,是真实存在的。
宋辞说过,这里是孵化室,这些蛋都是扎纳钦亲自送进来的。
温度似乎更高了,今夜会有新的小蝎虎破壳而出吗?它又能活多久呢?
“这么多蛋,如果域主真的藏在里面,我们一个一个找,怕也要个十天半个月……”
山骨见顾宁初对蛋特别感兴趣,已经伸手去抚摸蛋壳,以为他想要在蛋里找出域主。
顾宁初摇摇头:“不是,蛋和我们一样,不属于域。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些嘶哑,又透出浓浓的兴奋和恶意。
“扎纳钦!”
山骨急忙抽出双刀,挡在了顾宁初身前:“你怎么会在这里?”
扎纳钦施施然地摊开了双手,仿佛听见了什么愚蠢的问题,一脸嘲讽:
“我来看我的孩子,自然应该在这里。”
“不然呢?你们觉得我应该在哪里?”
顾宁初见到扎纳钦,就知道赢周那边定然是出了事。难道……
“赢周呢?”顾宁初咬着牙,一字一句挤出来三个字。
扎纳钦没有回答,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宁初的脸,然后闭上眼,抬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畅然道:“真香啊。”
“你找死!”
山骨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看样子这个扎纳钦早就发现了顾宁初的秘密,却一直假装不知道与他们虚以委蛇!
看来,那天晚上他看顾宁初的眼神,除了修炼采补之术的妖怪,本身让人嫌恶的欲念之外,更多的是他发现顾宁初的秘密,而流露出的兴味。
可恶!山骨愤恨地想:我当时竟然以为他只是垂涎小瞎子!
洁白的世界里,忽然出现了数道极为醒目的黑线。黑线源源不断地从雪中、蛋的缝隙里,甚至树枝里流动出来,爬上了扎纳钦的腿。
“小东西,我记得我说过,”扎纳钦冷冷地看着那些黑线,一脸不屑,“收好你的蛊,我不爱吃这些玩意儿。”
说罢,他的脸上瞬间爬满了青黑的鳞片,一阵青雾腾起,周身的蛊虫就全部掉落在地,很快便干枯而死。
而趁此机会,山骨已经背上顾宁初飞快地向对岸跑去。
“你跑什么?”顾宁初趴在山骨背上无语极了,“我们怎么逃的掉。”
“逃不掉也要逃。”山骨拼命地向前跑,“这条四脚蛇连那只臭狐狸都能搞定,我估计不是他对手,先跑再说,总不能站在那里等死吧。”
“哎哟!”
头顶一痛,是顾宁初狠狠地敲了他两下:“瞎说什么,赢周才不会被他搞定。”
“是是是,是臭狐狸迷路了行了吧……”
没跑多远,山骨猛地停了下来,他不由得攥紧了顾宁初,死死地盯着前方。
是扎纳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拦在了他们前面。
无路可逃。
“小顾公子,你不是想知道赢周在哪吗?”
“你过来,我告诉你。”
邪异狷狂的脸,喑哑的声音,一张一合的嘴里,顾宁初甚至能看见他长长的,卷曲的舌头。
这张嘴里,正吐出让他难以拒绝的话语:“你过来,我告诉你赢周在哪里。”
“呸——你当小爷是三岁小孩儿!”山骨啐了一口,眼珠一转,见到这一地的蛋,忽然有了主意。
“我看你挺宝贝你这些孩子的……”他轻哼一声,快步上前,一脚踩住了一个,“我脚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受不住力道,你可别怪我。”
扎纳钦肉眼可见的紧张了:“你别动!”
山骨很满意扎纳钦的反应,他回头小声安抚顾宁初:“放心,这里遍地都是他的软肋。”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可顾宁初却觉得,扎纳钦的反应很奇怪。似乎很紧张,可是眼神并没有看向山骨的脚下,而是……一直盯着自己。
“山骨,快把脚移开!”
顾宁初大喊,只见山骨脚下的蛋上出现了一条黑色的裂缝,很快整颗蛋碎裂开,一只小蝎虎从里面爬了出来。
山骨听到顾宁初的话,赶紧将脚移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刚出生的小蝎虎,并不像那天见到的,转瞬即死。而是浑身上下冒着浓郁霸道的妖气。
它爬上山骨的脚背,一口下去,尖利的牙齿穿破了鞋袜。
山骨惨叫一声,与顾宁初双双跌坐在地。
“啧啧啧~”
扎纳钦站在不远处,摇了摇头:“我说,让你别动了。”
第42章
“山骨, 你怎么样?”
顾宁初着急想要去看山骨的伤势,被他一把拦住:“别碰,有毒。”
小蝎虎还趴在山骨的脚背上, 吐出鲜红的舌头, 有青黑的脓血从伤口里渗了出来,将原本黑色的鞋面浸得颜色更深。
顾宁初看起来非常担心, 嘴唇因为过于用力抿着而有些发白。他靠得离山骨更近一些,凑近到山骨的耳边,看起来像是因为害怕伏在他的肩头哭泣。
山骨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变幻, 随即很快地恢复了那副狂傲的模样。
扎纳钦“好心”地提醒:“抓紧时间,这毒发作很快,再折腾一会儿,我怕你说遗言的时间不够了。”
“是吗?”山骨懒懒地吐出两个字,轻轻抬起那只受伤的脚晃了晃, 脚面上的小蝎虎不满地冲他吐出鲜红的舌头, 发出“嘶嘶”的声音。
“这个世上, 能毒倒我山骨的毒, 我还没有见过!”
说罢,一只赤红的蝎子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飞速地爬上山骨的脚背。尾钩一转, 生生将那只小蝎虎刺了个对穿!
“嘶嗷——”
小蝎虎发出一声惨叫,又见蝎子长尾卷起, 整个身体抱住小蝎虎滚了下去。
山骨甩了甩腿,毫不费力地站了起来。
“你——”扎纳钦震惊又疑惑,“怎么可能?我的毒……”
“还有更不可能的。”山骨撩了下头发, 得意地一笑,“小瞎子, 你退后一点。”
顾宁初点点头,听话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嗯,你小心。”
扎纳钦冷眼看着他们两个动作,并未阻止。在他看来,赢周不在,眼前两个人不过是略会些玄门之术的普通凡人而已。
虽然刚刚山骨竟然能够对他的毒免疫,让他有些意外,但是也仅此而已。想必是他擅长用蛊,碰巧而已。
可是,很快。扎纳钦便笑不出来了。
一条又粗又长,覆盖着一节一节黑色的,坚硬外壳的尾巴,从山骨的背后伸了出来,高高地翘起。
尾巴的末端,是一个闪着幽光,带着尖刺的倒勾。
“钳蝎……”
扎纳钦那不可一世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惊慌,甚至惧怕的表情。
“你……你怎么会……”
山骨扭了扭脖子,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浑身上下开始布满黑色的坚硬外壳。
他甩着剧毒的尾钩,说:“我说了,能毒倒我山骨的毒,从未见过!”
说罢,山骨飞身一跃,整个人腾空而起,扑向扎纳钦。
顾宁初站在远处,看着化出钳蝎毒钩的山骨与扎纳钦激烈地斗法。
落雪纷飞,蛋壳碎裂成土。无数还未成熟的小蝎虎密密麻麻地从破碎的蛋壳里爬了出来,随即又被正在缠斗的二人踩成了青绿的肉泥。
顾宁初暗暗观察,估算着时辰,从袖中摸出一枚桃符。
原来,在山骨中了小蝎虎的毒之后,顾宁初看似害怕伏在山骨背上,实际上却是用只能他们两人听到的声音,问了山骨一个问题。
“还有什么?”
“一次是蛇,一次是蝎虎……还有什么?比如,钳蝎?”
顾宁初的话,让山骨震惊。他不知道顾宁初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他又是怎么看见的。
原来,山骨出身九黎,天赋异禀,百毒不侵。因此受到祖神的眷顾,从小以五毒喂养长大,同时辅以秘术,使得他身负五毒的力量,还可随心意变幻出五毒的形态来。
五毒,正是蛇、蟾蜍、蝎虎、蜈蚣和钳蝎。
顾宁初在若水镇的西江湖底,就曾见过山骨为了潜水,而化出蛇的形态。
今晚去见宋辞,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也是山骨以蝎虎夜视的能力,带着他找到了宋辞。
只不过山骨一直都以为,顾宁初是因为灵感高,才对非人之物敏感。
刚才顾宁初想起来,赢周曾经说过,当年扎纳钦逃到赢周的洞府寻求庇护,正是因为被一只剧毒的钳蝎追杀,甚至,还断了尾巴。
“钳蝎的毒,可以克他!”
顾宁初这样说,山骨虽然震惊,甚至心中不安。但他很快就领会了顾宁初的意思。
正如顾宁初所料,钳蝎之毒,能克扎纳钦!如今,山骨以一个人的身体,与扎纳钦这样的千年大妖,打得难解难分。甚至好几次,隐隐占据上风。
可是,还不够。顾宁初明白,扎纳钦只是因为对钳蝎的天然惧怕,才会失了先机。论力量,山骨终是不敌他的。他必须想办法,助山骨一臂之力。
手中桃符散发出淡淡的桃木清香味,顾宁初摩挲着不太光滑的表面,摸到一个凸起的尖刺的地方,用力地往下一按。
指尖血很快渗了出来,他就着鲜血,飞快地在桃符上画出一道风雷符。比起普通的雷符,威力更甚。
只要是妖,没有不畏惧雷电的。再加上桃木的加持,木助火力,对山骨的钳蝎之力更有助益。
只是如今陷入这个诡异的域中,顾宁初也把握不准风雷符的威力能发挥多少。
“风卷云起,驱雷策电,妖邪百煞,尽化齑尘!敕令,杀!”
“山骨!退!”
“轰——”旱天惊雷!
簌簌的落雪被数道闪电劈开,紫电裹着雷威,一道又一道砸在扎纳钦的身上,劈开一道有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啊——”扎纳钦发出凄厉的惨叫,紫电纠缠,在他身上发出阵阵“霹雳之声”,一直以来阴恻的竖瞳中,流露出刻骨的怨毒。
山骨的尾巴卷住附近一棵枯树,将自己倒挂在树上,看着扎纳钦的惨样,他不由得拍了拍胸脯:“还好你让我退,这雷也太狠了!劈成这样,还有个全尸吗?”
顾宁初也很惊讶,原本以为在域中,风雷受阻,这风雷符的威力定然会大打折扣,没想到竟然能全部发挥出来。
“你别离他太近。”顾宁初不放心吩咐,“风雷之力会追踪妖邪,你如今幻化五毒,也有妖气。”
山骨倒是毫不在意:“没事儿,我远着呢。”
桃符在空中飞速地旋转,雷电之力经过桃符的淬炼再发挥出来,威力更甚。
顾宁初眼见扎纳钦像是承受不住,已经单膝跪地,便继续双手结印,变换印决,催动桃符。
桃符瞬间裂变成无数块,在空中形成一个转动的圆。浓郁的桃木之力从圆心中散发出来,源源不断地涌向山骨。
“山骨,桃木之力对钳蝎之火有益,你可以试试,一举将他绞杀。”
“嗯!”
山骨甩甩剧毒的尾钩,明显感受到身体之中的力量在暴涨。他信心十足地飞身而下。
“吼——”
风雷中心,紫电缠身的巨大蝎虎竟然站了起来,它一口咬住了钳蝎的尾巴,使劲一摔。
山骨发出一声沉痛的闷哼,被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条腿也重重地踩在他的身上。
“糟了!”顾宁初大惊,扎纳钦竟然以原身冲破了雷电禁锢,山骨有危险!
“小东西,未免太过于得意了……”扎纳钦说着,再次用力一踩。
“唔——”山骨的尾巴竟被他生生踩断。
“住手,扎纳钦!住手!”顾宁初大喊,下意识地向山骨跑去。
山骨忍着剧痛,脸色已经毫无血色。他拼命摇头:“别过来……小瞎子,别——啊——”
钳蝎坚硬的外壳寸寸碎裂,山骨支撑不住,口中一股腥甜涌出。他努力地动了动手臂,却不能撼动扎纳钦分毫。
再被他踩下去,山骨真的就要被踩死了。
“过来,继续。”
扎纳钦化为人形,抓起山骨的头发,将一脸血污的他拉了起来。
“过来呀,你不救他了吗?”
顾宁初放慢了脚步,脑中飞快地思考着办法。
怎么办……山骨受了重伤,扎纳钦有了防备,他也不能再施展风雷符,或是别的……
等等,别的!
顾宁初忽然想起来,赢周曾经渡过一缕狐火在他的灵台之中!
若是动用天妖狐火呢?赢周会感应到吗?
试一试!不管怎么样,可以先试一试。不然,怎么都是死路一条。
“你别伤害他,我听你的,我过来了。”顾宁初苍白着小脸,颤颤巍巍地向前摸索着,看起来非常害怕。
地上都是碎裂的蛋壳,还有污血、断尾、皮肉混合而成的肉泥。顾宁初踩在上面,每一步都感到粘腻,几乎沾粘着他的鞋底。
有一些幸存的小蝎虎,在肉泥中爬过,爬上顾宁初的脚背,又沿着鞋子,爬上他的腿上、衣服上……
顾宁初忍着恶心,没有拂掉它们。
扎纳钦一双竖瞳死死地盯着顾宁初,看着他越来越近,脸上的有着掩盖不住的狂喜。
当顾宁初走近的时候,扎纳钦终于放下手中已经动弹不得的山骨,伸手钳住顾宁初的脖颈。
柔嫩鲜活的脖颈,只一只手便将其完全握住。扎纳钦贴在顾宁初的背后,另一只手牢牢地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身后。
“顾小公子,我想你很久了。”
细长的,带着黏液的舌头,从顾宁初的脖子,一点一点地舔舐到耳后。顾宁初被迫仰着头,浑身战栗。
“混蛋!你个恶心的四脚蛇……”山骨努力想要站起来,可是他的腿骨被扎纳钦踩断了,以一个极其扭曲的角度拖在地上,他双目充血,却无法站起来,眼睁睁地看着顾宁初落入扎纳钦的手中。
“臭狐狸……你到底死到哪里去了……”
扎纳钦毫不理会已经没有威胁的山骨,他兴奋地凑在顾宁初身上,一点一点细细地嗅闻他身上那股奇异的香味,十分满足地发出了一声喟叹。
“赢周呢?”顾宁初忍着恶心,再次问了这个问题。
扎纳钦的手从顾宁初的脖颈上松了些,缓缓地抚上他的脸。他笑着说:“你就只会问这一个问题吗?如果我说,他死了呢?”
顾宁初浑身一颤,随即冷静下来:“不可能。”
“哈哈哈哈——”扎纳钦大笑,“当然不可能,我逗你的。他已经死了,大不了,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罢了。”
“你——唔……”
手指已经抚上了顾宁初的双眼。隔着震坤绫,那种冰凉粘腻的触感仍让顾宁初感到难受极了。
就像是从阴暗的沼泽中,爬出来带着腐臭泥水的蛇。
“其实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法,能把那只九尾狐狸变成你的傀鬼?毕竟,当年那个看起来本事很大的美人,连劝他离山,都用了很久很久。”
“与你无关。”顾宁初并没有在意扎纳钦的胡言乱语,他忍着恶心应付着扎纳钦,思考着何时才是催动狐火的最佳时机。
“哦,是吗?那让我猜猜……”
扎纳钦一脸陶醉地吸着顾宁初身上的香气,一边说:“知道我为什么不在意这些孩子了吗?”
“无幻之术记载,天孕的男体产下遇风而长的卵蛋,孵化出浑身红皮的幼崽,食之,可增天寿三千年。”
“增满三万年,则可飞升成神。”
“我已经在这里孵化了三十年,却一个都没有孵化出来。我原本以为,阿辞会是那个给我生下红皮幼崽的男人,没想到,我遇到了你。”
“没猜错的话,九尾狐狸屈尊降贵地为你鞍前马后,目的也是一样的。亏我还以为他真的冷心冷情,一心苦修呢。”
扎纳钦说完,手指用力一挑,遮缚在顾宁初双眼之上的震坤绫,就这样被他挑落。
霎时间,奇异的浓香飘满了整个雪域。
“万里无一的纯灵香体质啊,与你双修,我还要那些卵蛋做什么!”
第43章
“他是不是, 日日与你双修?”
扎纳钦贪婪地嗅闻着顾宁初白皙的脖颈,没有了震坤绫的封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奇异香味, 终于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来。
一瞬间, 连山骨都被这味道蛊惑了。
此时的顾宁初,就像是摆在饥饿的人眼前的珍馐;是干渴的人接到的一捧清水;是赌博的人眼前那一颗骰子……
是让人沉沦的罂粟。
自从父亲死后, 这是顾宁初第一次感到恐惧。从不离身的震坤绫没了,赢周也不在身边。
他该怎么办?他的秘密,竟然就这样全然暴露在这个恶心的四脚蛇面前吗?
他能不能……睁开眼睛?
顾宁初的恐惧和战栗取悦了扎纳钦, 他非常满意看到他这样的反应。果然,美人就应该乖顺地掌握在强者手中,而不是舞刀弄枪一样,做什么强硬的事。
就像宋辞,像他之前的每一任“夫人”一样。
“说呀, ”扎纳钦的手指扣住了顾宁初的下巴, 强硬地将他的脸掰过来正对着自己, “他是如何与你双修的?”
“他……”扎纳钦哑了, 他看见了顾宁初的脸。
没有了震坤绫的遮掩,顾宁初的长相全然地露了出来。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长长的眼尾几乎要超过眉尾。
令人心动的美貌。
顾宁初脑中突突地疼,天妖狐火在他的灵台深处跃跃欲出。他强忍着想要睁开双眼的冲动, 回忆着自己袖中那几张符纸。
是他提前画好的。如今他双手被扎纳钦钳制着,它们倒是可以发挥作用。
“……”顾宁初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发出了一些声音。
扎纳钦有些晃神, 急忙问:“你说什么?”
顾宁初的嘴又张了张,丰润的唇泛着粉, 是在向他求饶吗?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扎纳钦仍是没有听清,不由得凑得更近了,手上的力道不知不觉也松了些。
顾宁初等的就是这一刻!
“云罗天网,狐火焚融!杀——”
袖中天网符飞出,瞬间化作红光密网,将扎纳钦整个人缠住。与此同时,顾宁初的眉心跃出一簇金红的狐火,直直飞入天网之中。
霎时间,天网禁锢,狐火焚身!扎纳钦着了道难以挣脱,发出了震耳欲聋一般可怖的惨叫声。
顾宁初忍着剧痛,双手骨节错开,趁着天网的阻碍,生生从扎纳钦手中扭开,想要脱身而出。
“想跑——”
火焰之中,扎纳钦的脸已经被鳞片覆盖,显现出蝎虎的原型。他带着几次三番被顾宁初戏耍的愤怒和羞恼,忍着狐火焚身,天网割裂的痛,死死地抓住了顾宁初的手。
“狐火又如何!想杀我,你还嫩了点!”
“啊——”扎纳钦手下用力,“咔嚓”一声,捏断了顾宁初的腕骨。随后狠狠一甩。
“噗——”
顾宁初生生撞上了一棵枯树,腐朽的树干发出了了“咚”一声闷声,积雪簌簌而下,将顾宁初掩埋在雪中。
“小瞎子——小初!!!”山骨嘶声大喊,拖着腿,挣扎着慢慢地向枯树爬过去。
雪下的顾宁初,疼得发抖,一只手已经没有了知觉。他强撑着,摸索着想要站起来。
“咦?”
手下似乎是摸到了枯树掩埋在雪中的树根,可是这个触感……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树根?
这个感觉,似乎有点熟悉?
顾宁初不确定,又仔细地摸了摸,倏然,他明白了!域主是什么!
“哈哈哈——”
扎纳钦不愧是千年的大妖,赢周留下的这一簇天妖狐火,威力还不足以杀死他。
只见他撕裂云罗天网,运起妖力,将浑身的狐火一路引到他的尾巴上……
断尾求生,是蝎虎的保命伎俩。
“小瞎子,我对你的耐心已经用尽了!”
扎纳钦浑身冒着青烟,一步一步向着枯树之下凸起的雪堆走去。
蓦地,域中地动山摇!
纷纷的白雪停止了下落,平静的江面开始出现龟裂的波纹,几棵仅剩的枯树,一棵接着一棵,在地裂天崩之中倒下。
“怎么回事?”扎纳钦大惊,这是域正在崩塌的表现!
“怎么可能!”这是它的域!
而这时,天裂了。
“扎纳钦——”
火红的九尾狐狸从天的裂缝中落了下来,将躲闪不及的四脚蛇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赢……赢周?你怎么……你怎么出来的?”
扎纳钦拼命挣扎,却绝望地发现,竟是徒劳。他竟然一点也不能挣脱出赢周的禁锢。
来自九尾狐的强大威压,不仅让他动弹不得,竟然让他的心中也开始弥漫出浓浓的胆怯。
多年的运筹、经营都没用,一切又回到了多年以前。
他依然是那个为了保命,断尾求生;又卑微至极,寻求赢周庇护的蝎虎妖。
“臭狐狸,你终于来了!”
山骨撑起身体,一张脸因为愤怒和庆幸扭曲极了,他大喊:“杀了他!杀了他!他伤了小瞎子!!!”
进入域的那一刻,赢周就闻到了顾宁初的味道,却没有看见他。他知道,小初一定是出事了,心中焦急更甚。
脚下力度不减反增,扎纳钦口中喷出鲜血,骨骼也发出了碎裂的声响。
“小初呢?”
冷冽的声音,流露出令人胆寒的狠戾。仿佛下一刻,就会将脚下的东西踩成泥。
而这时,雪堆里,一只伤痕累累的手伸了出来,左手握着一段洁白的木头。
“赢周……我,我在……”
雪堆里爬出来一个狼狈至极的人,他闭着眼,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也破了,脸色白得吓人,震坤绫没了。
更可怕的是他的右手,手腕耷拉着,高高地肿了起来,红红的一圈,像是在他的手腕上,绑上了一根红绸。
“扎、纳、钦!”
赢周仰天长啸,狐啸之声刺裂耳膜,扎纳钦瑟瑟发抖,再也维持不住人形,化作了一条青黑的,秃尾蝎虎。
一条丑陋至极的四脚蛇。
愤怒的赢周俯身将四脚蛇一口咬住,尖利的牙齿刺入了蝎虎柔软的腹部。
“不要——不要——”
扎纳钦惊恐的大叫起来,赢周咬住的是他的妖丹!若是没了妖丹,他就完了!
“求求你,赢周我错了!赢周大人!我错了,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扎纳钦拼命地求饶,甚至开始胡言乱语:“不是我干的,是那个人……那个人给我的!”
“无幻之术是这么写的,是无幻之术记载的,不是我,不是我……饶了我……”
皮肉撕裂的疼痛从腹部开始蔓延,惊恐至极的扎纳钦看到了顾宁初。
“顾小公子,饶了我吧……阿辞还怀着孩子,他要生产了!没有我他会死的,他会死的……你不是要救他吗?”
顾宁初没有理他,只是托着手站在树下,在这地动山摇的域中,艰难地、努力地站稳。
然后抬起脸,委屈地呜咽了一声:“九哥,我好疼啊……”
山骨:……四脚蛇完了。
果然,赢周狭长的双眼危险地眯起,额间的火云纹发出了金红的光亮。
“不要,不要!”
“不……”
下一刻,一颗闪烁着青绿光芒的妖丹滚落在地,挣扎的扎纳钦再没了声息。
赢周捡起妖丹,然后飞身落到顾宁初身边,将他打横抱起,小心地不去触碰到他受伤的手腕。
“走吧,出去了。”
天崩雪融,域消失了。
五天后,重伤的山骨腿上绑着夹板,直直地坐在马车里。鉴于他为了保护顾宁初受伤,赢周特批他可以坐车,他终于不用去干驾车的活儿了。
顾宁初站在一旁,他的手腕上也绑着厚厚一圈白纱,震坤绫又重新回到了他的双眼上。
宋辞将一个华丽的、巨大的食盒放到马车上,然后不死心地再问了一句:“顾公子,我真的不能跟着你们吗?”
现在的他,巨大的肚子已经没有了,恢复正常的他经过这几日的调养,身体恢复了不少,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那日,他一个人待在山洞里,忽然胎动。扎纳钦不在,剧烈的疼痛让他以为这一次会死在那里。
意识模糊的时候,赢周带着扎纳钦的妖丹来了。
有了扎纳钦的妖气滋养,宋辞像之前一样,顺利的剩下了两枚光滑洁白的蛋。
然后亲自踩碎了它们。
原本扎纳钦抓来的那些小妖逃的逃、死的死,这些日子,还是宋辞凭着对府邸内的熟悉,帮着赢周照顾着重伤的山骨还有顾宁初。
可现在,他们要走了。
宋辞的心情很低落,当初父亲把他卖了,如今他也不想回去露雨村,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能去哪里。
想要跟着顾宁初他们,他们却也不愿意。
顾宁初听出来他的低落,便安慰道:“跟着我们会很危险,再说了,你被关在这里三年,难道不想四处走走,游历一番吗?”
“宋辞,你一个人也会过得很好的。”
“你的娘亲会保佑你。”
“娘亲……”宋辞摸索着那枚陈旧的指环,难得露出来一个轻松、释然的笑来,也不再勉强,点点头道:“好,一路顺风。”
赢周将顾宁初抱上马车,冲宋辞点点头,随即便上路了,往花锦城的方向而去。
顾宁初不想闷在马车里,非要跟赢周一起驾车,气得山骨脸发黑。
“赢周,你这几天怎么啦?明明解决了,我怎么觉得你还是有些闷闷不乐呢?”
赢周闷头专心赶车,在顾宁初的再三追问下,才开口道:“我还是不应该太过于纵着你。”
原来,赢周一直觉得,是因为他非但没有阻止,还帮着顾宁初去做什么“调虎离山”“夜探山洞”这些危险的事,才会中了扎纳钦的计,才会让顾宁初受了这样重的伤。
“是他坏——”顾宁初连忙辩解,“再说,他一早就发现了我的秘密,即便是我们不主动踩陷阱,他也会想别的法子的。”
顾宁初用好的左手去拉赢周的袖子,轻轻晃晃:“而且,你不是来的很及时吗。再说了,也是你的狐火,保护了我呀。”
赢周还是闷闷的,轻轻摇了摇头:“不一样。”
顾宁初不想赢周这样,想了想转移了话题:“对了,还没跟我说,当时你那边发生了什么?”
“给我讲讲呢。一定特别特别凶险!”
“还好,只是发现一个熟悉的东西。”赢周从袖中拿出一截洁白的木头,“你看,我杀了神像,落出来这个。”
“登天木!”
顾宁初大惊,随即也拿出来一截一模一样的木头来,这是他从域中发现的。
正是因为发现了它,才破了那个域。
“世间罕见的登天木,有这么容易遇到吗?”算上阿妹,顾宁初已经有三个了。
赢周也觉得不对,只是当下比起登天木的问题,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他抬手揉揉顾宁初的发顶,震坤绫完好如初地继续履行着它的使命,但它的力量,已经不够了。
“不急,我们先去花锦城。”
第44章
比起之前, 去往花锦城的路好走了不少。
顾宁初这些日子一门心思放在那三个登天木上。他心里的疑云越来越浓。三个登天木的出现,真的是偶然吗?
“再有一日,就到花锦城了。”赢周提醒他们。
山骨懒洋洋地应了声, 翻过身又睡了。
顾宁初则盘腿坐在赢周身边, 将三个登天木都拿了出来,一一摆放在自己的衣襟上。
一模一样的三个纯白细腻的木头, 其实握在手里的感觉更像是冷硬的玉。
说是一模一样,其实也不全是。
最左边的是阿妹的木心,她起了灵智又刚好是人形, 最后为了收集齐陈小姐散落的魂魄碎片这个微乎其微的希望,自愿被无根火焚烧,留下这颗木心。
中间的这一个,是一根直直的,约有两根手指粗细的圆柱, 像是被细细地打磨过, 更加地光滑。
最右边的, 是赢周带回来的, 从神像里掉落的,是圆的。
这些日子,顾宁初几乎把这三个登天木盘出包浆来。
“赢周你看, 这个登天木就是那幅画的域主。我记得我摸到它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样子, 更像是一截树根,弯弯曲曲的。”
“但是现在它成了这个样子……”
顾宁初托着下巴还在冥思苦想着。
据赢周推测,他们大约再走半日, 才能走到官道上。现在他们还在不太平顺的山路上,连带着马车也非常地颠簸。
马车本来就不太大, 驾车位置坐两个人原就有些勉强。顾宁初坐没坐相地盘着腿,要不是赢周拉着他,几次三番差点被颠下车。
倏然,他一拍大腿,猛地往后一仰:“我明白了!这是那幅画的画轴。”
赢周眼疾手快地赶紧抓住他:“要想进去想,别干扰我。”
“哦……”
顾宁初听话地爬回了马车里。山骨因为伤痛,已经睡着了。
只是这样放着,顾宁初都能感受到它们的灵异。除了阿妹的木心之外,另外两个登天木都有充沛的灵气。
不一会儿,马车帘子又掀起来一个角,顾宁初的脑袋从里面伸出来,一脸兴奋。
“赢周赢周,我知道了!这些登天木在吸收灵气。”
“你看,阿妹其实在吸收陈小姐的命源,所以她的身体才越来越弱。后面她听了什么高人的话,杀人喂血,其实那些人的命源都被她吸收了,陈小姐根本不可能复活。”
“而那幅画,表面上看起来是那些小蝎虎的孵化室,但是扎纳钦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三十多年了,他一只能够活下去的小蝎虎都没有孵化出来。到底是画域在给卵蛋提供孵化的灵力,还是……”
“还有神像。那些信众的信仰之力,姑且认为是信仰之力吧,真的加持到了扎纳钦身上?我看未必,这截登天木的灵气,是三个之中最浓的。”
顾宁初兴致勃勃地说了一大堆,他觉得自己的分析没有问题,这三个登天木,就像是有人特意把它们放在了特殊的地方一样。
“会是谁呢?到底有什么目的呢?”顾宁初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他想到扎纳钦之前说过,这样的飞升手段,是无幻之术上记载的。
无幻之术,据赢周所说,是妖族采补修炼的一本秘术。
“赢周,你看过无幻之术吗?上面真的记载了扎纳钦说的那些方法?”
如果是真的还好说,如果是假的……扎纳钦没有发现吗?他也会被骗?
没多久,他终于发现好像一直是他一个人在喋喋不休:“赢周?赢周?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有。”
“那……”
赢周专注驾车,一边回答:“我看过无幻之术的记载,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
“哦……嗯?”顾宁初的关注点忽然有些偏,“你真的看过那个……采补修炼的秘术啊……”
“吁……”赢周停了马车,把自己的头发从某个作乱的人手里解救出来。
“看过。妖族的秘籍,我大多数都看过。采补之术,只图速成,不利心境,我不炼。”
“哦~~”顾宁初笑了,然后小声说,“看来扎纳钦真的被骗了呢。”
赢周将那三个登天木收起来,然后将顾宁初眼上有些歪斜的震坤绫整理了一下,说道,“你伤还没好,就不能先把好奇心放一放?”
“无聊嘛,而且今天不是很困。”顾宁初干脆把下巴放在赢周肩上,用熟悉的,带一点长音和软的语调,撒娇。
“而且,这些奇怪的点,我觉得你应该也察觉到了。但是你一点也不在意,甚至还有些……刻意回避?”
顾宁初打量着赢周的脸色,终于把这些天最想说的话问了出来:“赢周,你好像很不愿意提。”
“没有。”赢周摸了摸顾宁初的头,一直紧绷的脸放松了些。
“我说了,太过于放纵你的好奇和好心,最终的结果其实都不太好。所以……”
“所以!”顾宁初接过话头,拍着胸脯保证,“我下次一定一定,不对这些事有太多好奇了。”
这么乖?赢周不相信。
果然,顾宁初接下来就说道:“那……别的事好奇一下可以的吧?扎纳钦说的,几次三番来找你,后来又跟你一起离开的美人,是谁呀?”
“是你的朋友吗?”
赢周的眼中有一瞬间的厌烦,他几乎是立即就反驳:“不是。”
不是朋友,那……
顾宁初有些紧张。其实当时扎纳钦对他说那些话,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太在意,甚至还能顺着他的话自编自演下去,但是他还是记住了扎纳钦说的每一句话。
多次上门,甚至最后赢周还是跟着他一起离山的,美人。
赢周伸手按住顾宁初的脑袋,把他塞回马车:“一个不值一提的人。”
“好了,老实在车里待着,别耽误赶路。”
马车又开始在路上飞驰起来,顾宁初摩挲着赢周的手刚刚按着的地方,多日来,心中的忐忑终于安心了不少。
“不值一提的人。”
那就是没有关系咯!
这样想着,顾宁初只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他拖出宋辞给他准备的那个巨大的、华丽的食盒,从里面摸出两块香糯的绿豆糕。
“就吃两块。”他还记得赢周之前的教训,不管多馋,再不会一次把整盒的食物都吃完了。
到了花锦城,天色已经晚了。赢周兜兜转转,才找了家看起来还比较新,整洁干净的客栈住下。
山骨拄着拐杖已经勉强能走了,他拒绝了热情的小二们要将他抬上客房的建议,坚持要自己走。
“你确定吗?”
顾宁初还是有些不放心,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山骨则毫不在意,大咧咧地说:“那是普通人,小爷我是普通人吗?”
也是,普通人确实做不到,断了腿才十多天,就能拄着拐自己行走了。
顾宁初便也不再管他,在马车上待了那么久,他实在是需要有一张舒服的床好好睡一觉。
当然,还要洗一个热水澡。
在吃住这方面,但凡兜里银钱够,顾宁初从来不委屈自己。小费给的足足的,喜得送水的小二,连抬进房的浴盆,看起来比普通的都大了一圈似的。
“客官慢用、慢用!”小二倒好热水十分贴心地接着推荐,“本店还提供搓澡服务,技工都是有多年经验的老师傅了,技术和口碑在我们花锦城都是一等一的!”
“客官风尘仆仆一路劳累了,要不要试试?不贵,只再加一钱银子。”
搓澡?
顾宁初急忙拒绝:“不了不了,你弄好水就出去吧,我们自己知道。”
“是,是。”
热心肠的小二终于离开并关上门。顾宁初闻到了屋内氤氲的水汽,带着皂团的清香。
“赢周,赢周。”顾宁初站起来,迫不及待张开双手,“快,洗澡啦。”
“好。”
赢周习惯性地伸手去解他的衣裳。
先解开披风的系带,将天青色的披风挂在衣架上;接下来是外裳。
顾宁初看不见,常常会将外裳的弄上一些污渍,这不,领口上就不知何时沾染了一些深色,还有残留的绿豆糕的碎屑。
赢周轻轻将碎屑抚掉,再解开衣带,将外裳扔到了一旁,打算等下让小二拿去浆洗。
再然后,是亵衣。
纯白的柔软的亵衣,赢周的手指放在那个小小的活结上,只需要轻轻一抽,就可以解开。
但他停下了。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动作,明明是做了无数次的动作,这一次,赢周的手却停下了。
那个轻巧的活结好似变成了一把厚重的锁,赢周只觉得自己手里像是握着一把钥匙,一把沉重到几乎无法抬起手来的钥匙。
“怎么停了?”顾宁初的鞋袜都已经被他自己猴急地蹬掉了,此时光着脚站在地板上,有些冷,脚趾都蜷起了。
赢周看着眼前的顾宁初。
深红的震坤绫好好地绑缚在他的脸上,巴掌大的小脸在红色的映衬下,似乎更加白皙。
亵衣的领口有些大,露出了他修长的脖颈和胸前的一部分肌肤。
顾宁初有些瘦,即便是吃的较多,也只是在脸上长点肉,看起来圆润一些,身上倒是一点也不长,薄薄的一片,套在略显宽大的亵衣里,有些空。
但是非常好看,并不柔弱,是纤长薄韧的少年身形。赢周好像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顾宁初真的已经不是小孩儿了。
“快点呀,”顾宁初催促着,“等下帮我搓搓背吧。”
赢周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蓦地,他的手指离开衣带结,飞快地捏着亵衣的领口往中间一拉,然后将顾宁初抱了起来。
“嗯?衣服还没脱完呀。”顾宁初懵了。
哗啦。
顾宁初穿着亵衣被赢周放进了浴盆里。
赢周:“衣裳脏了,顺便洗洗。”
顾宁初:“……?”
第45章
期盼了很久的热水澡, 顾宁初原本以为能够舒舒服服地洗一洗,泡一泡,没想到赢周这突如其来的动作, 倒把他整懵了。
赢周把他扔进浴盆后, 留下一句“你把衣裳脱了扔在旁边就行”就出去了。
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顾宁初起先并不明白赢周为什么突然这样,他并不是第一次给自己洗澡。再说, 有必要用洗澡水洗衣服么?
喊了两三声,赢周都没有回答,顾宁初只好认命, 在水里将亵衣脱下,把湿答答的亵衣扔在一旁。
客栈的皂团味道很香,顾宁初握着皂团,揉搓出一层白白的泡沫。细细地将泡沫涂抹在身上,这些日子在外摸爬滚打的疲惫和风尘, 渐渐地消失了。
热腾腾的氤氲水汽让他好不舒服, 顾宁初一边洗, 一边满脑子都是赢周的奇怪举动。
顾宁初拨弄出水花, 到底赢周是怎么了呢?
渐渐地,顾宁初的动作越来越慢。他的嘴角也从平平的角度,逐渐上扬, 拉出一个愉悦的弧度。
蓦地,他用双手遮住了脸, 双肩不停地抖动着,有隐忍的笑声从指缝中溢了出来。
顾宁初满心都被喜悦占据,他轻轻开口, 小声却又笃定:“赢周,你喜欢我。”
“赢周, 你再也不能离开我了。”
等赢周回到房间的时候,顾宁初已经洗好了,他甚至乖乖地自己擦干了水汽,自己穿好了干净的亵衣,自己用被子裹好了自己,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等着他。
屋里干干净净的,顾宁初知道赢周在想什么,主动说:“我已经让小二来收拾了,换下的衣裳也一并拿走了。”
“多付一点钱,他们可以洗。”
赢周的脸色有些不太自在:“怎么不叫我。”
顾宁初全身都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头来,他左右晃了晃脑袋,一字一句地说:“我叫了很多声呀~可是某人都听不见呢~”
刚泡了澡,他脸上的皮肤还透着一层粉色,故意拖长的尾音带着一丝调笑的意味,钻进耳朵里,痒痒的。
赢周看着他,感觉今晚的顾宁初好像跟之前有些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咳……”赢周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说,“洗好了就快睡吧,明日我们就去千宝阁。”
“哦~”顾宁初往床里挪了挪,给腾出来挺大一块地方,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拍了拍,“睡吧。”
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两个字,不知为什么,赢周听在耳里,像有小钩子一样,在一下、一下地搔刮着耳膜。
赢周:“……你睡。”
顾宁初忍着笑,赢周的样子看上去别提多别扭了,一双眼睛视线一会儿落在床上,一会儿又飘去了床脚,就是不肯在他脸上多停留一会儿。
他继续拍拍床,发出习以为常的邀请:“一起呀~”
赢周的脊背挺得更加笔直了。他知道对于顾宁初的邀请,他是必须要答应的,毕竟一直以来,他们都是这样的。
今晚虽然奇怪,但应该也不例外才对。
于是赢周点了点头,慢慢地几步走到床边,直着身子缓缓坐下,规规矩矩地坐在顾宁初分给他的那一块地方,连一片衣角也不曾挨到顾宁初。
顾宁初乖乖躺下,裹着被子又往里挪了挪,看着赢周过于挺直的脊背,舔了舔嘴唇,随即轻轻咳了两声,软着声说道:
“赢周,冷。”
轰隆——
似乎要印证顾宁初的话,窗外此时适时的炸响了一声雷,很快,滴滴答答的雨落了下来。
起风了。
窗子没有扣紧,被夜风吹得发出了声响,有凉凉的风混着丝丝的雨水钻了进来。
赢周觉得,好像真的是有些冷。
他急忙起身去将窗子关好,待他回过身来,却发现顾宁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被子有节奏的微微起伏着,顾宁初安静地睡着,只露出一张小巧的脸,像一个精致的娃娃。
赢周回到床上,因为紧张而胸中一直悬着的一口气,终于轻轻地吐了出来。他凝视着顾宁初的睡颜,想到顾宁初说“冷”。
好一会儿,赢周才微乎其微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闭上双眼,显出九尾狐的原型来。
火红的九尾狐狸,抖了抖蓬松的毛,小心翼翼地掀起被子的一角,慢慢地钻了进去,贴在了顾宁初的胸口。
第二日,三人都起了个早,忙不迭地赶到了千宝阁。
不愧是当世最大的珍宝连锁商铺,更何况是在花锦城这样的大城市中。千宝阁占据了城中最繁华街道,最繁华的地段的一大片土地,还足足盖了五层高楼。
玲珑鲛绡是世间罕见的秘宝,据说连千宝阁这个当世最大的珍宝商铺,也才仅仅珍藏着三尺而已。
这样的秘宝,一定价格不菲。顾宁初一开始还在肉痛,担心自己赚来的那点微薄的酬金,远远不够。
他甚至有些后悔。早知道要来千宝阁消费,他就应该把扎纳钦府邸中的金银财宝也一起带走。
这下惨了,肯定买不起。
结果提心吊胆了半天,千宝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不卖。
这可把山骨气坏了:“怎么,你们是怕小爷我出不起这个钱?”
因为是要买玲珑鲛绡,此间分店店长朱亥亲自接待了他们。见山骨发火,朱亥面色不变,笑眯眯地说:“自然不是钱的问题。”
当然不是钱的问题。
朱亥早就将眼前的三人都仔细地观察清楚。山骨一身明显的异族打扮,是九黎人。
左耳的耳坠,是纯金搭配的红宝石,鲜艳欲滴。金子不算什么,只是那红宝石的成色亮眼,朱亥一眼认出,定然是瀚卓尔海所出,无价之宝。一般只会作为贡品,进贡给皇室。
一身红衣的赢周,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饰品,衣裳虽然光华流转,看不出是什么成色。
可他往那里一站,朱亥就不敢将平日里对待普通客人的手段使出来。
最后是顾宁初。能将震坤绫当盲眼布用的,家底必然不会薄。更何况,他手上还有一只仿若滴翠的青玉环。
可就是这样三个人,朱亥仍是坚定地摇头:“玲珑鲛绡,不是卖的。”
山骨还要再吵,顾宁初却是听出来朱亥的言外之意。他挥了挥手让山骨冷静,随即客气地问道:“不是卖,那……可有别的途径?还请店长告知。”
朱亥笑眯眯地点头:“顾公子聪慧过人。看来三位近日来不曾关注过千宝阁的赏金贴。”
“不瞒三位,这一个月来,你们已经是第十三批要玲珑鲛绡的人。”
赢周:“还有别人?”
朱亥摸着胡子点点头,接着说:“鄙人奉阁主之命,在花锦城管理此间分店。玲珑鲛绡是镇店之宝,按阁主规矩,是决计不卖的。”
“可是……上个月,阁主唯一的女儿,溶月小姐外出,在花锦城附近的元和村失踪了,遍寻也无踪迹。阁主便以千宝阁的名义广邀能人异士,若能找回溶月小姐,就将玲珑鲛绡相赠。”
山骨大喜:“那简单!我们定然可以将那个什么月亮小姐找到!”
顾宁初可没有他那么乐观。按朱亥所说,溶月小姐上月就失踪了,还是在花锦城附近的元和村。
几乎等同于在千宝阁自己的地盘上出事。
而且,方才朱亥说,他们是第十三批要玲珑鲛绡的人,这意味着,前面有十二批人来过。并且,他们都没有找到溶月小姐。
这很危险。
顾宁初小声问:“赢周,玲珑鲛绡一定要吗?”
如果他再想想办法,例如再给震坤绫加封几道封印咒呢?白生犀不够的话,还有别的宝物……
赢周坚定地摇头,说:“一定要。”
震坤绫威力不够,先有山骨,后有扎纳钦。赢周不能再让顾宁初因为这个陷入险境之中。
玲珑鲛绡,势在必得。
“店长,说说情况吧。”
“好。”
原来,元和村就在花锦城附近约三十里左右,之前就是一个普通的小村落,并没什么特别的。
从上上个月起,忽然有了失踪的传言。先是有商旅经过,十余人仅出来两三人,再后来,连元和村里的人也失踪了。
整个村庄被诡异的浓雾覆盖起来,只见人进,再不见人出。
秦溶月就是这样失踪的。上个月,她带着一对人马经过元和村到花锦城,便再也没有出来。
“我早就传信阁主,告知元和村的情况。即便是溶月小姐经过,只要不进入浓雾,应该不会出事才对。”
顾宁初:“你是说,溶月小姐在知道元和村情况的前提下,依然选择了进村,并且至今都没有出来,是吗?”
朱亥点头:“是的。”
“村里的情况,一概不知吗?不是说,最开始失踪的商队里,有人出来吗?”
朱亥叹了口气:“出来是出来了,只是……痴痴傻傻,记忆全无,连话也说不出一句,全然是个傻子了。”
“这是什么缘故。”顾宁初从未遇到过。
山骨忽然想到了别的问题:“店长,你说我们是第十三批人……那前面的十二批呢?”
朱亥:“他们已经进村了。至今也是……无一人出来。”
第46章
想要得到玲珑鲛绡, 并且接下赏金贴进入元和村的那些人,必定不会是等闲之辈。
若是对自己的能力没有一定的信心,想必也不敢接下这个差事。
可是现在, 他们都没有出来……
赢周也意识到了, 这一趟必定不会轻松。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叩,指甲敲击着木制的桌面, 发出“塔、塔”的声音。
很快,他便开口道:“店长,准备好玲珑鲛绡, 我们一定会来拿的。”
“好大的口气!”
赢周话音刚落,一个极为嚣张的男人声音便从外面传来。山骨一听,脸色骤变:“怎么是他……”
很快,一个穿着与山骨类似的华丽衣裳,佩戴着同样耳饰的青年男子, 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看也不看在场的其他人, 目光直接落到朱亥身上, 抬着下巴说:“你是店长?玲珑鲛绡, 是我的了。”
一个小仆跌跌撞撞地跑起来:“店长,这位客人非要往里闯,我拦不住……”
朱亥挥挥手, 示意仆人下去。然后他微笑着站起身来,拱手向男人行了个礼:“这位贵客, 千宝阁的规矩,谁也不能违背。”
“我见你拿着我们千宝阁的赏金贴,想必对此次悬赏事宜已经了解, 我便不再赘述。”
“见到溶月小姐之日,便是玲珑鲛绡奉上之时。”
“知道了, 你准备好便是。”男人说完,好像才发现屋内还有其他人,视线一一划过众人,待见到山骨时,他眉峰一挑,似乎非常高兴,大笑道:
“我当是谁,怪不得这样大的口气。阿弟,近来可好?”
“阿弟?”顾宁初听到男人这个称呼,有些惊讶。他居然是山骨的哥哥?
面对这个热情的哥哥,山骨的表现并不太友好,连脸色也有些难看。但他还是忍住了,点点头,低声叫了声:“三哥。”
“这是我三哥,苍风。”
“这是……我的朋友。”
“哎——”苍风应了声,但对山骨的朋友并不感兴趣,只粗略地扫了顾宁初与赢周两眼,目光在顾宁初的双眼上流连了一会儿,连招呼也没打一个。
他走近两步,瞥见山骨受伤的腿,一刹那有些吃惊,很快他便笑得更开心了:“阿弟,你奉祖神之命特意到大禹来,怎么事儿没做成,倒把自己弄成这样。”
“可怎么向祖神交代呀。”
这话说的,顾宁初听在耳里,并没有感受到一个兄长对弟弟的关心,反而有些刺耳。
就像是他很高兴一样。
不止是顾宁初,山骨显然也没有从他这个三哥嘴里感受到亲情的温暖。他冷笑一声:“三哥,比起阿弟的腿,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毕竟,玲珑鲛绡是我要的东西。”
“而你,从未赢过我。”
“是吗?”
听了山骨的话,苍风唇角的肌肉有些抖。很快,他扯出一个笑来,手在腰侧拍了拍:“阿弟,等着瞧。你们最好不要再碰见我。”
说完,苍风又再一次深深地看了顾宁初一眼,便转身离去。
苍风一走,山骨原本挺直的脊背一下子就松了,他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挂上了难得的……烦躁和,担忧。
“先回客栈。”
算上苍风,为了玲珑鲛绡汇聚到元和村的,共有十四批人。
未免夜长梦多,顾宁初与赢周决定明日就进村,山骨也要去,
赢周不同意:“你走不动。”
“我可以!我差不多都好了!”
山骨为了证明,倔强地扔掉拐杖,站起身就要给他们展示自己独立行走的成果。
可惜,并没有成功。才迈出两步,山骨的腿就一软,扶着桌子才没有彻底摔倒。
顾宁初正握着笔,沾了特制的朱砂往符纸上描画着,之前在域中,他被扎纳钦制住不能施展的时候,还是袖中原本画好的符咒帮了大忙。这次要进元和村,可不得多准备点儿。
听到山骨的动静,他便劝道:“你别逞能了,腿还要不要了。”
“你放心,小场面。我和赢周搞得定。”
赢周也难得劝了山骨一句:“好好待着,别拖累我们。”
山骨:“……你。”
“唉……”山骨叹了口气,终于不折腾了,坐下来担忧道:“如果只有你们俩,我自然乐意在客栈睡觉。”
“可是我三哥在,就麻烦了。”
“他可不是我……”山骨一句话在喉头停了许久,最后仍是开口说道,“他身上养了一只恶生小鬼,能咬人血肉,敲骨吸髓。你们千万小心。”
顾宁初把画好的符咒收好,听了这话疑惑道:“他是你三哥,你们为什么……我是说听起来……不是亲的?”
山骨有些气恼地抓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水,咕嘟咕嘟灌了一大杯之后,才一抹嘴,愤愤地说:“亲的!一个阿爸。”
“哦~”顾宁初懂了,不是一个娘。
“从小到大,因为祖神对我特别眷顾,连带着阿爸也更疼爱我,疼爱我阿妈。”
“他很讨厌我,小时候欺负我。长大了欺负不了了,就总在别的地方找我的茬。谁知道,在大禹还能碰见他!”
“他要玲珑鲛绡做什么?”山骨恼怒了一下午,这会儿才想起来这个重点。
“你也说是世间罕见的宝物了,”顾宁初托着下巴趴在桌上,“这么人想要也不奇怪。”
山骨仍是不放心,又嘱咐道:“总之,你们遇到他千万躲远点儿。他阴着呢。”
赢周原本一直听着并未插话,在听到山骨对顾宁初再三嘱咐之后,才悠悠地来了一句:“你三哥说,你奉了祖神之命来到大禹,是什么事?很重要吗?”
“额……”
山骨一时之间竟有些怔忡,呆愣了片刻后,才垂下眼皮,移开了目光。
他摸了摸鼻子,哂笑道:“没什么事,我来大禹玩玩而已。祖神一向疼爱我,无非是给我一个出来游山玩水的理由罢了。”
“是吗。”
赢周定定地看着山骨,直到山骨的发际浮现一层薄汗,才移开目光,轻飘飘地说了句:“那你可要好好玩,可别再受伤。”
山骨:“那是自然。”
夜里,山骨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顾宁初才问赢周:“你下午是什么意思?”
顾宁初了解赢周,不在意的人和事,他是决计不会多问一句。就像那个苍风,如此嚣张跋扈,还当面挑衅,他也不曾出声。
但是他问了山骨。
赢周知道顾宁初问的什么,他将被子轻轻给顾宁初盖上:“祖神之命,我很在意。”
“你还记得长垠军大营,我们遇见的那个蛊师吗?”
顾宁初点点头:“我记得,他是九黎人。”
赢周:“他死前曾说过,祖神不会放过我们。”
顾宁初想起来了,大惊:“你是说……山骨……和祖神?”
“希望是我想错了。”
第二日正午,日光大亮,正是阳气最盛的时候。
顾宁初与赢周在山骨再三的“小心苍风”的叮嘱下,来到了元和村外。
果然如朱亥所说,一大片浓雾将整个村子都笼罩了起来,即便是阳气最盛的正午,阳光似乎也无法穿透浓雾。
越是靠近村庄,越感觉有阴冷的寒气从脚下冒出来,沿着腿、脊背,一路爬上后颈,让人忍不住起了一层有一层的鸡皮疙瘩。
顾宁初竖着耳朵,也没有听见一声鸡叫,或者犬吠,更别提人声了。整个元和村就像是被隔绝了一样,连一丝声音也漏不出来。
顾宁初不由得握紧了赢周的手。
“赢周,你看见了吗?好浓的阴气,还有死气。”
雾气之中,有难闻至极的,浓郁的血腥气。赢周很不喜欢,掩着鼻子,嫌恶地点头:“嗯,有死气。说不定还没死透。”
阴气有鬼,死气有将死未死之人。元和村的浓雾,虽然隔绝了村庄,隔绝了声音,但是无法隔绝气。
顾宁初歪头,抱着一丝侥幸道:“千宝阁只说找到溶月小姐的人,可以得到玲珑鲛绡。好像没有明确说,是找到活人,还是……尸体吧?”
如果尸体也算……顾宁初觉得,似乎任务会容易一些。如果不算……那就只能期盼,溶月小姐就是将死未死之人了。
“先进去吧。”
赢周牵着顾宁初的手,一步一步走入了浓雾之中。
随着他们渐渐走入村中,原本浓密的,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的浓雾,慢慢地越来越淡。
不知道走了多久,顾宁初还差点儿被歪倒的篱笆绊倒,浓雾终于散了大半,他们来到了一间小院外面。
这个院子之前应该住着人,院子里还有一个大大的石磨,上面还放着只磨了一半的豆子;石磨下放着一只木桶,里面只接了小半桶的豆浆。
院子的另一头,是一间小小的棚子,堆放着大半棚的草料。赢周猜想,这里应该养着一头驴,或者马。
只是如今小院里安静极了,也不见马或者驴的踪影。这里的时间就像是被突然打断了一样,一切都只进行到一半,就生生停止了。
“吱呀”一声,赢周推开了院门。
“有人吗?”顾宁初轻声问。
“呜鲁……呜鲁……”
有奇怪的响声,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第47章
“呜鲁……呜鲁……”
声音虽然很轻, 但顾宁初听力一向很好,他凝神听了一会儿,感觉这声音像是从什么东西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隐忍着, 却压抑不住的从喉咙里发出的声响。
顾宁初紧张起来:“赢周, 小心。”
这个村庄过于古怪,他们还没有摸清门路, 还是谨慎些好。顾宁初从袖中摸出一串铜钱。
这铜钱一共九枚,半新不旧的,有些地方还有磨损和缺角, 只用一根红绳串着。
顾宁初握着铜钱串,轻轻一抖,铜钱发出生脆的叮当声,有红色的符文从铜钱上浮现出来,随着铜钱抖动的频率, 一圈一圈地在空气中漾开。
赢周看着符文进入紧闭的房门内, 然后消失, 而顾宁初手中的铜钱串“砰”地一声, 断开了。
铜钱撒了一地,这是另一种意义的“投钱问路”失败。
赢周微皱起了眉头:“脏东西。”
顾宁初原本紧张的神情反倒是轻松了一些:“至少确定就在屋里。”
二人默契地点了点头。然后顾宁初退开了些许,赢周则长袖一挥, 掀起一阵妖风。
紧闭的房门“欻”地被打开,与此同时, 顾宁初的雷令符也刚好冲了进去。
只听“迅雷”二字话音刚落,小小的屋内便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雷声,几道紫电闪过, 将有些昏暗的小屋瞬间照亮。
待雷令符咒的威力过去,骨凝处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听, 没有再听见先前那怪异的声音。
“应该没事了,”顾宁初抬脚就往里走,“先来一阵迅雷,越是阴气重,越是能清扫干净。”
赢周紧跟在顾宁初身后。屋子里陈设有些简陋,只有一张桌子,几张凳子,有两张凳子歪倒在地上。
一张大床靠在墙边,旁边有一个不大的柜子,柜门关着,上面挂着一把打开的铜锁。
地上和桌上,都积着一层厚厚的灰。
顾宁初的手指蹭过桌面,捻了捻,便赶紧拍掉:“这里应该很久都没人了。”
“嗯。”
屋子里有雷电灼烧过的味道,赢周嗅觉灵敏,在这片焦味中,他嗅到了另外的一点怪味。
像血腥味,但是很淡,似乎还混杂着肉块腐烂的味道,像是……尸臭。
挂着锁的柜子吸引了赢周的注意。这柜子不大,但也能容下一两个人。他慢慢地走近,缓缓伸出手……
“呜鲁……呜鲁……”
“赢周,那个声音又来了!”
顾宁初听到声响,知道雷令符没起到预想的作用,急忙提醒赢周。而赢周则是飞快地拉开了柜门。
“铛——”
铜锁落到地上,柜门打开,空空如也。
与此同时,顾宁初也终于分辨出了声音的来源。
“赢周,小心上面!”
一个阴影从隐蔽的房梁上骤然扑下,擦着赢周的耳边,伸出一只粗黑、尖利的爪子。
听到动静的那一刹那,赢周便做好了准备。他一手拉着顾宁初将他护到身后,一手凝着妖力,迅速地击中了那团阴影。
“呜鲁——”
阴影被打了出去,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很快,它扭曲着黝黑的身体,翻了一个面,四肢着地,又站了起来。
这是一只看不出原本模样的东西,赢周乍一看甚至没认出来它到底是妖,还是别的什么。
精瘦的一团,焦黑的皮肤薄薄地覆盖着身体,透出骨头的形状。四肢干枯,只有骨节突兀地凸出来。
它趴在地上,冲着赢周和顾宁初抬起头,龇出一排尖利的白牙。
“行尸!”赢周认出来了。
顾宁初的符纸已经穿在铜钱剑尖上,眼看行尸再次向他们扑来,他急忙念动咒语,符咒燃烧起来,铜钱剑发出红色的光芒。
“呜鲁——呃啊……”
行尸大张着嘴扑到赢周面前时,铜钱剑恰好将它刺了个对穿。红色的光芒迅速从伤口处蔓延至它全身。
行尸发出如同野兽一般的嚎叫,浑身燃烧起来,渐渐化作地上一摊黑白的灰烬。
解决了这个,顾宁初的脸色仍是难看。
“出去看看。”
赢周抱着顾宁初飞身到屋顶,先前没有注意,如今站在高处,顾宁初才发现,这个村子的风水不大对。
有奇怪的阴气犹如龙卷,从四面八方的浓雾之中源源不断汇聚到一处。而此间地气清润,土地温阳,与阴气并不交汇。
“奇怪,这并不是养尸地的风水呀。”
顾宁初又来到院外,抓起一把泥土仔细嗅闻。又问赢周:“这村子的草木布局怎样?”
赢周环视一番,答到:“草木丰茂,树大庇荫。东西两边尤甚。”
顾宁初:“温阳的地气,却出现了行尸。有可能,元和村的风水发生了什么特别的变化。有可能是这雾气的来源。”
二人正疑惑着,又一只行尸从林中猛窜了过来。赢周急忙带着顾宁初后退,却见那行尸四肢在地奔跑着,冲进院中没一会儿,便僵硬在地,“呜鲁呜鲁”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很快便不动了。
它的脖子上,一只小狗大小,浑身光秃秃的“肉块”,正趴在那里不停地蠕动着。
“滋滋……”
“肉块”抬起了头,肉乎乎的脑袋上露出一张沾满了污血的嘴。原来它趴在行尸的脖子上,是在啃食行尸的血肉。
“又见面了。”
熟悉的声音从林中传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听到他的声音,原本还在啃食的“肉块”转过头,发出“滋滋”的声音,随即飞快地窜到男人的腿边,顺着他的腿爬了上去。
“乖。”
苍风抱着“肉块”,一点也不嫌弃它满嘴的污血,也不惧怕它肉皮上泛起的青青红红的血线。掏出一张绣着金线的软帕,细心地将它嘴上的污血擦去。
顾宁初明白了,这应该就是山骨说的,苍风养着的那一只“恶生小鬼”。
“你们有什么发现?”
苍风将恶生小鬼抱着,像是抱着一个孩子,然后十分自来熟地冲顾宁初和赢周抬了抬眼皮,语气是十足的上位者的颐指气使。
赢周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倒是顾宁初接了话,他对那只恶生小鬼很感兴趣。
“你看到了,行尸。我们刚来,也遇到一个。”
“啧,真没用。”苍风撇了撇嘴,也走进院中。
他四下看了看,说:“我昨天进来的,已经遇到第三只了。”
“你查探了哪些地方?还有什么发现吗?”
苍风转头看向顾宁初,一脸嘲讽:“呵,小瞎子。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把我的发现告诉你?”
“怎么,跟我那个笨蛋阿弟待久了,脑子也不好使?”
苍风说话总是挑衅,没一句好听的。顾宁初倒是不生气,他了悟一般点点头,对赢周说:“哦~原来他没什么发现。”
赢周十分配合地点头:“嗯。”
苍风:“你……”
赢周没有理会苍风。他看了看天色,他们原本是正午时分进的村,在浓雾中走了半晌,又与行尸动了手,如今竟是已经傍晚了。
“天色不早了,就在此处休息一晚,明日再行查探。”
“好呀。”
刚答应完,顾宁初忽然想起屋子里厚厚的一层灰,还有里外两具已经不能动弹的行尸……顿时垮了脸。
“这里,好……脏……”
赢周懂了。
金红的狐火燃起,很快就将两具行尸烧得干净,连同屋内屋外,一丝灰也不曾留下。
赢周目中无人的态度让苍风心里十分不爽,原本赢周施展狐火威力,已经让他有些震颤和怯意,却又瞧见顾宁初手腕上的青玉环。
稍微一联想,苍风便明白了二人的关系。哦,只有一人而已。
怯意骤然化作了得意,苍风像是窥伺到了别人隐秘的人,方才赢周对他的冷漠和不屑,一瞬间就有了另一种意味,从心口里泛滥出极酸的恶意来。
他抚摸着恶生小鬼滑腻的外皮,掀起嘴皮一张一合:“我当是什么玩意儿,一个傀鬼,脖子上拴着链子的奴隶,像狗一样。”
“还不如我这鬼儿子。”
原本正要进屋的赢周停下了脚步,顾宁初感到手上传来一阵大力的痛。
他知道,赢周生气了。
赢周缓缓转身,没有表情的脸上此刻覆上了一层寒霜。他的眼瞳流出金色的暗芒,额间的火云纹开始闪现。
“瞪什么瞪!”苍风还想叫嚣,忽然喉咙剧痛,有皮肉烧焦的味道传来。
他大叫一声,掐着脖子飞快地倒退。
“你……”
嗓音沙哑难听,竟是被狐火灼烧,毁了嗓子。
“滚。”赢周冷冷地盯着苍风,“不想死,就滚。”
苍风捂着脖子,不敢再出言挑衅,只能怨毒地瞪了赢周和顾宁初一眼,带着恶生小鬼转身向林子里离去。
顾宁初轻轻勾起赢周的手指:“不生气了。”
他知道赢周最讨厌别人说他傀鬼的身份,更何况还说奴隶这样的话。那个苍风,也是活该。
要不是念着他是山骨的哥哥,方才就不止是让他闭嘴那么简单了。
不过,口出恶言的人,也不能就让他这样轻易的结束了。
顾宁初晃晃赢周的手,摊开另一只手,掌心是一只造型奇特的黄色的小虫。
他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山骨给的,痒痒虫。我趁苍风不注意,刚刚放在他身上了。”
“这几天,他都不要想安生了。”
赢周失笑,果然还是小孩儿心性。不过,他的怒火倒是平息了不少。
入夜,赢周守夜,让顾宁初睡着。
没多久,忽然听见屋外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似乎是刀剑之声。
他立即警觉地灭了火,贴到窗边。
“欻——”
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剑从窗外刺了进来。
第48章
赢周躲闪很快, 并没有被剑尖擦到。但他已经认出来,霸道又张扬的剑气,带着万剑臣服的睥睨气息, 那是万神宗的剑。
甚至, 他认识那把剑。
脆弱的窗户根本经不起这一剑,剑尖回撤的时候, 一整片窗户便掉落在地。
屋子四周燃起金红的狐火,烈烈火光中,屋外站着的是一个手拿长剑的男人, 另一个男子似乎是受了伤,垂着头,被一个身形较小的女子搀扶着。
明暗交叠在他们脸上,映出其中持剑男人眼中同样诧异惊讶的目光。
“赢……周?”
赢周也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地方遇见姜明庭。
上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赢周飞速地在记忆里翻找着, 这才回想起来, 似乎已经是二十多年前了。
岁月在姜明庭的脸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 原本就爱板着脸的他, 此时眉间刻着深深的川字纹,就连嘴角也习惯性地向下撇着。
仍旧是一个让人难以抱有好感的人。
而且看起来,姜明庭对赢周的感受, 也如赢周对他一样。并且,姜明庭手中的却邪剑, 正直直地对着赢周的心脏,一分也不曾偏移。
“真是久违了,赢周。”
赢周没有回答, 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在这里遇见万神宗的人,还是认识他的熟人, 并不是什么好事。
姜明庭上下打量了赢周许久,见赢周浑身上下充满了戒备,不由地冷笑:“你在这里,顾霜池那个叛徒也在?”
“你说谁是叛徒!你认识我爹?”
顾宁初听到动静已经醒来,发现赢周似乎在跟什么人对峙着,便一直小心的不曾发出声响。
直到他从姜明庭口中听见了自己爹爹的名字。
赢周猛地惊醒,回身想要挡住顾宁初,已经来不及了。
果然,姜明庭见到顾宁初,脸上先是疑惑,然后划过了明显的震惊。
“你……你是那个……”
“哈哈哈哈……”姜明庭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大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真是老天有眼,顾霜池把你藏了这么多年,今日竟落到我的面前。”
“你配吗。”
赢周牢牢地把顾宁初护在身后,双眸微眯,一圈狐火“呼啦”一声将姜明庭和随行的两人圈禁起来。
火借风势,越烧越猛,将火圈不断地缩小,灼热的火舌甚至□□到姜明庭持剑的手背。
“嘶——”姜明庭吃痛,收回了却邪剑。
见到顾宁初的那一刻,他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冲昏了头脑,连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都忘记了。
如今被狐火一烧,倒是冷静了不少。眼见火势凶猛,他眼中划过一丝精光,撇了撇嘴,用命令的语气说道:“纤纤!”
“是,主人。”
身旁原本扶着受伤男子的女子略一点头,双手猛地插入泥土之中。很快,地表翻涌、土地开裂,无数粗壮的藤蔓从泥土之中钻了出来,将赢周的狐火抽裂成无数块。
这个纤纤,竟然是一只藤妖。
赢周冷眼看着藤蔓犹如铺天盖地一般向他袭来,面不改色,额间火云纹更加明亮。
只见四散的狐火迅速地聚集起来,越燃越烈,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球,在藤蔓之间炸裂开。
“啊——”
藤蔓被灼烧,发出像木柴一样“哔波、哔波”爆裂的声响,深绿色的藤身变得焦黑。
纤纤明显吃痛,在火光映照之下,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火本就克木,更何况赢周的火,是能焚灭妖丹鬼魄的天妖狐火。
可姜明庭没有喊停,纤纤不敢违抗主人的命令。
她死死地咬着唇,顶着狐火的威力,不要命似的,连绵不绝的藤蔓从地里生长出来,向着顾宁初和赢周冲去。
纤纤知道自己不是赢周的对手。她是藤妖,有泥土的地方就能施展妖法,每一根藤蔓都是她的本体。
狐火太猛,她只觉得自己的每一寸骨肉都被灼烧到剧痛,焦黑的藤皮勉强包裹着她的身体。
如果再继续下去,她肯定会死的……不,她已经死了,她会灰飞烟灭。
姜明庭当然知道,纤纤这个百年藤妖,是决计敌不过赢周的。可是有什么关系,她的身体至少破开了狐火的圈禁,他能脱离赢周的禁锢范围。
所以,他并没有喊停。
没有主人的命令,纤纤不敢停,可她已经要支撑不住了,她的妖力正在飞速地流失,原本狂舞的藤蔓也肉眼可见地萎靡下来。
可就在这时,一直垂着头弯着腰,那个受伤的男子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呢喃:
“是……顾公子?”
顾宁初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声音,他试探地向前一步,问:“是……白青崖?”
“咳咳,是我……顾公子。”
白青崖不知受了什么伤,刚轻轻地说了两句话不到,就开始剧烈地咳嗽。姜明庭甚至扶不住他,猛地就向地上栽去。
“赢周。”
白青崖看起来伤的不轻,之前在盐城他们毕竟也算是有过合作,顾宁初对他印象还不错。
姜明庭也没有想到,白青崖竟然认识顾宁初。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探究,随即终于开了口:“纤纤,停下。”
赢周也收回了狐火,他并没有什么损伤。反倒是那个藤妖纤纤,几乎是脱力一般,立时就跪坐下去。
姜明庭并没有理会她,他扶着白青崖,直直地看向顾宁初和赢周:“青崖被一只恶生小鬼咬了。”
“啊——”
赢周在小屋外布下了结界,屋子里,纤纤坐在角落里,盘腿调息,自我疗愈。
唯一的一张床让给了快要神志不清的白青崖。
他的情况很不好,恶生小鬼咬到了他的脖颈,血肉翻卷出来,伤口看起来十分狰狞。
更要命的是,按照山骨所说,苍风的这只恶生小鬼,养得极为考究,比起一般的恶生小鬼吃生人血肉,他这只专吃阴月阴时所生的阴人血肉,鬼气更加森寒。
被它咬了,伤口溃烂不说,连骨头都会一起烂掉,若不救治,很快就会从伤口蔓延至全身,到时候就是神仙也难救了。
顾宁初感受到伤口处阴森刺骨的鬼气,只觉得这事十分棘手。得先拔除鬼气,再找苍风医治才行。
他养的小鬼,也只有他能救。
万神宗看样子是不擅长做这事的,至少这个姜明庭不会。顾宁初咬破自己的食指,用血在空白的黄符纸上画出咒印,然后用力按在了白青崖的伤口上。
“啊——”
符纸一触到伤口,便烧化了,青白的烟雾腾起,伤口处的皮肉发出“滋滋”的响声。
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迅速散发开来。
白青崖脸色更是白得跟纸一样,他虚弱地半睁着眼睛,十分信任地看着顾宁初,好像看着他,疼痛就能减轻一样。
顾宁初全神贯注地为白青崖拔除鬼气,赢周受不了那股恶臭,再捂着鼻子干脆退出了屋子。
姜明庭注意到赢周的动作,见顾宁初是真心实意地在帮白青崖,便对纤纤使了个眼色,也跟着赢周出去了。
“你跟出来做什么?”赢周睨了一眼姜明庭,不客气地开口,“不怕小初弄死他?”
姜明庭倒是不担心:“青崖见到他,很放心。”
顿了顿,姜明庭似乎还是没有放弃,他执着地继续问道:“顾霜池呢?”
“死了。”赢周并没有做什么修饰,就这样直接地说了出来。
听到这个消息,姜明庭严苛死板的脸有一瞬间的怔忡,他呆愣了片刻,仿佛才明白“死了”的含义,下意识地又走近了两步,一只手伸出去,在快要抓住赢周的手臂时,又堪堪停了下来。
好一会儿,他才蠕动着嘴唇,问道:“什么时候?”
声音有些涩,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姜明庭这副样子,赢周觉得有些好笑,他转过头来,眼中少见的,满是讥诮:“他都死了十多年了,你这副样子是给谁看?”
“若不是你,他就不会逃出万神宗。”
“姜明庭,你忘了吗?”
“顾宁初是纯灵香体质的事,不是你告诉君衡的吗?”
赢周很少说这么多话,更别说这样难听的话,就像刀子一样一下又一下地戳到姜明庭的心上。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双手死死捏着拳头,不住地发抖。
好一会儿,姜明庭才克制了自己,脸上那些不应该出现的震惊、懊恼的情绪,随着他逐渐放平的嘴角,渐渐消失了。
他挺直了脊背,像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到了正义的砝码,一字一句道:“灵香炉鼎,本就该献给宗主。顾霜池身为万神宗执剑长老,因一己私情,叛逃宗门。”
“他该死。”
赢周静静地看着姜明庭,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当年顾霜池偷偷摸摸地进入到万神宗禁地的样子。一向公正冷清的执剑长老,也会露出那样柔软的表情。
顾霜池找到赢周,将他的魂魄从炼化炉里拽出来,手里拿着一只青玉环。
赢周认得,那是君衡的东西,是等着他签下契约之后,禁锢他的容器。
顾霜池拿着青玉环,压着声音:“我救你离开万神宗。而你,九尾赢周,签下契约,终其一生保护顾宁初,绝不背叛。”
他宽大的披风掀起一个角,里面是一个熟睡的婴儿。
第49章
那个时候的赢周刚刚被顾霜池从炼化炉里拽出来, 锻魂炼魄的符文,还在他的魂魄上密密麻麻地烙印着。
多日无休的剧痛使他不太清醒,却也明白, 那是他当时唯一的选择。
顾霜池不算是个好人, 趁狐之危。可是比起成为君衡的傀鬼,他宁愿与那个人类幼崽绑在一起。
不过是短暂的人类的一生, 即便无法解除契约,大不了待那个幼崽死后,他再想办法重获自由。
从那一天起, 万神宗再没有执剑长老顾霜池,据说他偷了宗主君衡费尽心机弄来的天下至宝,叛逃了。
赢周很久不曾回忆过去的事,尤其是顾霜池死后。
现在遇见姜明庭,又提到顾霜池, 倒让他想起那些不太愉快的回忆。
姜明庭的嘴抿得紧紧的, 嘴角两边是两道已经刻在脸上的深深的纹路, 像他这个人一样, 刻板固执,忠心耿耿地做君衡的狗。
赢周静静地看着他,良久, 才撇过头,发出一声清浅的嗤笑。
声音不大、不小, 刚刚好让姜明庭听到。
屋内的恶臭渐渐散去,顾宁初有些脱力地坐在床边。白青崖的呼吸虽然仍旧微弱,但好在已经平稳了许多。
赢周心疼地给顾宁初擦去额头上的汗。
姜明庭对白青崖很是担心, 见状急忙问道:“怎么样,青崖是没事了吗?”
顾宁初仍有些累, 放缓了呼吸,慢慢说道:“暂时没事。不过……这恶生小鬼造成的伤,带着阴毒,只有它的养父能解。”
“哦,就是它的主人。”
姜明庭闻言,脸色十分难看。
这元和村太过诡异,原本好好的风水,不知怎么竟然养出许多神出鬼没的行尸。他们已经进村五日有余,连秦溶月的一片衣角都还没有找到,同行的另外三个弟子就都被行尸所杀。
今夜,他们在林中看到这边有亮光,便打算过来看看。谁知道在的路上碰到一个嚣张跋扈,脾气暴躁的九黎人,不过是发生些口角,那九黎人就动了手。一个没留意,白青崖就被他的恶生小鬼咬中脖颈。
姜明庭与傀鬼纤纤合力,将那九黎人逼退,就带着白青崖来到有亮光的小屋,这才遇见了顾宁初和赢周。
如今,要再找那个怪异的九黎人救白青崖,谈何容易。
思及此处,姜明庭未免觉得有些沮丧。不过,他仍是出声安慰道:“青崖,你放心。我们出去之后回万神宗,宗主必然有办法救你。”
“嗯。”白青崖病恹恹躺在床上,艰难开口,“姜长老,不必为我忧心。”
说罢,白青崖一双迷蒙蒙的眼睛就看向了顾宁初,他勉力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来:“顾公子,岩城一别,你可好?”
“……”
赢周不着痕迹地将顾宁初拉开了些,然后不待顾宁初开口,抢先回答:“好,不劳你费心。”
顾宁初被赢周硬邦邦的语气吓了一跳,不明白他怎么对白青崖好像意见很大的样子。袖子里的手悄悄地摸了过去,在赢周的掌心挠了挠。
意思是:怎么啦?
“咳……”赢周也觉得自己反应大了些,但……那又怎样。白青崖这小子,之前在岩城的时候就老围着顾宁初身边打转,不愧是万神宗的人,一个个的都看着心烦。
不过,赢周心中却是有些疑惑。
当初在岩城,白青崖猜出来他与君衡相识,又见过自己真身,为了避免麻烦,赢周将他的部分记忆洗去了。
难道自己的法力没有生效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时身体虚弱,白青崖倒是没有觉得赢周语气不好,反倒是点点头,一脸开心地说:“那还好。”
“我总想着,顾公子天资聪颖,符篆之术颇有造诣。若是我师尊见了你,定然也会喜欢的。”
白青崖的师尊,那不就是万神宗的宗主君衡?
顾宁初浑身一抖,心想:还是算了吧,赢周对万神宗的人厌恶至极,这么多年都是绕道走,被迫应付一个白青崖就很勉强他了。再来个宗主……
“咳咳,可惜……可能是回到宗门之后太多事了,我每次见师尊,总是忘记提。”
赢周放心了,看来他的法力没有失效。只是……眼下有个更麻烦的姜明庭。
若是他出去之后将他们的行踪告知君衡……赢周的神情渐渐冷冽,长袖之下,尖利的指甲缓缓伸了出来。
“主人!”
一直在角落里默默疗愈的纤纤忽然站了起来,大叫了一声。
“怎么了?”姜明庭问。
纤纤怯怯地站在角落里,看了一眼赢周,又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主人,我……我疗愈的效果不太好。”她的脸上、手臂上都是狐火造成的灼伤,看着有些可怖。
“真是没用!”姜明庭对自己的傀鬼可没有好脸色,见纤纤身上的伤确实有些严重,更觉得她能力不足。
要不是她只是个百余年的藤妖,妖力太弱,也许白青崖也不会受伤。姜明庭不耐烦地说,“你去外面值夜,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报信。”
姜明庭的态度很不好,赢周看在眼里,不免觉得有些刺眼。这就是如今世上,那些术士对待傀鬼的普遍态度。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予取予求的——奴隶。
顾宁初也察觉到了,他不由得握紧了赢周的手。由人及己,赢周会从这个纤纤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傀鬼的影子。
手上传来的温度让赢周有些烦躁的心平静了不少,他轻轻拍了拍顾宁初有些冒汗的手,表示他无事。
不过,纤纤看起来早已习惯,即便如此,她仍是忍着恐惧,再次开口:“主人……要不,你跟我一起吧……”
“你说什么?”姜明庭没有料到,纤纤竟然胆大包天说出这样的话,他的脸瞬间就沉了下去,“你是在要求我吗?”
“不是不是……”纤纤腿一软,当即跪了下去,她小心地看了一眼赢周,赶紧说,“我是想着,白公子伤得这样重,那个九黎人太厉害了。万一……万一他又来了,我一个……我可能……”
纤纤毕竟是个女妖,此时惊惧万分,泫然欲泣的模样看起来着实有些可怜。更何况,平日里,她安分守己,也确实没有向姜明庭提过什么要求。
可能是被赢周吓到了吧。
思来想去,姜明庭终于松了口:“好吧。”
闻言,纤纤长舒了一口气。飞快地瞄了一眼赢周,却正对上他若有所思的眼睛。
纤纤急忙跟着姜明庭出去了,还不时回头,生怕赢周再有什么动作。
赢周收敛起一身法力,心中难以理解。那个藤妖分明是察觉了自己对姜明庭的杀意,故意救他。
算了,这元和村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要杀姜明庭有的是机会。
好在一夜安稳。
第二天,原本在村子边缘的浓雾,开始向村里蔓延。姜明庭说,这诡异的雾就是这样,没有规律,一会儿起,一会儿又消。
需要小心的是,起雾的时候,就是行尸最活跃的时候。
顾宁初当机立断,向村子深处去,既然浓雾里行尸活跃,那么很有可能他们也会找到秦溶月。
浓密的大雾弥漫了整个村庄,树林里,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这个树林有些大,姜明庭他们曾在里面绕了几天的圈子,也没有什么线索,反倒是折损了三个人。
顾宁初说,先前曾见到阴气如龙卷,从四面八方的雾气之中源源不断汇聚,涌向村子深处。那个地方,很有可能会有发现。
所以,大家预备先穿过树林,到达顾宁初所说的地方打探。
雾气太大,赢周便背着顾宁初走在最后面。纤纤走在最前面探路,姜明庭则扶着白青崖跟在她身后。
浓雾之中,偶尔会传来“呜鲁、呜鲁”的声音,大家不得不全神戒备,小心谨慎地堤防着,有可能从四面八方突然冒出来的行尸。
顾宁初竖着耳朵趴在赢周背上,用极小极小的声音,贴在赢周耳边说:“赢周,你听见了吗?”
前面的人还在走着,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赢周不慌不忙地有意放慢了脚步,渐渐地与姜明庭他们拉开了一些距离。
“嗯,”赢周点头,轻轻地说,“听见了。”
顾宁初贴得很近,温热的呼吸落在赢周的耳边,他不太自在地动了动耳朵,但仍是专注地听他说的话。
“还很远……声音很小。不过……在接近了。从后面!不止,都有!”
“嗯,抓紧了。”赢周背着顾宁初,足尖一点,便飞升而起,轻轻巧巧地踏着约有树那么高的虚空上,俯首看着他们刚刚走过的地方。
而这时,前方的姜明庭和纤纤,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呜鲁——呜鲁——”
浓雾之中,四面八方渐渐涌出十来个行尸,它们或四肢着地,或是直立行走,俱是皮肉黢黑,牙齿凸出的模样。一个接着一个,将姜明庭他们围了起来,从喉咙里发出贪婪饥/渴的声音来。
“纤纤!”
姜明庭这才发现赢周和顾宁初不见了,他愤怒地持剑而立,护在白青崖身前,随即纤纤那遮天蔽日一般的藤蔓从地下疯狂地生长出来。
趁着姜明庭他们与行尸缠斗,赢周背着顾宁初往反方向飞去。很快,他们就找到了那个微弱声音的来源。
一个身穿华服的女子,正僵直着,一步一步缓慢地行走。她的头上戴着赤金的步摇,随着她一颠一颠的步子,发出“叮铃”的声响。
顾宁初和赢周听见的声音,就是它发出来的。
“是秦溶月。”赢周看到了她衣襟上的方圆家徽,是天宝阁秦家的标志。
“溶月小姐!”
她还有呼吸,还活着!
顾宁初一落地,兴奋地喊了一声:“溶月小姐,我是天宝阁请来寻你的人。”
秦溶月看起来有些奇怪,她僵直着脖子,听到喊声,艰难地转动了两下眼珠,嘴巴微长着,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不对劲。
顾宁初和赢周走到她的身边,赢周闻到了从她身上发出来的,腐臭的味道。
“不是活人。”赢周做出了判断,“也没死。”
第50章
不是活人, 但也没有死。
活死人顾宁初不是没遇到过,有些人因为某些原因,会出现生魂离体的现象, 身体还有呼吸, 有心跳,但是魂魄不见了。
这种时候, 只要及时将魂魄找回,人就好了。怕就怕,时间一长, □□支撑不住,心跳停止,呼吸一断,身体也腐坏掉。
那个时候,就算是生魂找回来, 也无济于事了。
顾宁初已经闻到了从秦溶月身上传来的淡淡的腐臭味, 她的呼吸也十分微弱, 想必生魂离体已经多日, 再耽误下去,这活尸就要变行尸了
能带活的回去,自然比尸体好。
“赢周, 看来,我们得试试招魂。”顾宁初从袖中摸出一张定身符, 贴在秦溶月额头上,避免她的身体继续腐坏,接着说, “就今晚吧。”
赢周点点头:“好。”
“招魂?何必白费力气呢!”
苍风的身影从雾中渐渐走来。他显然是听见了顾宁初和赢周的话,此时竟变得十分热络:“千宝阁只说找到她把她带回去, 又没说是死是活。小瞎子,我们合作怎么样?”
“玲珑鲛绡有足足三尺,我不多要,一尺就行。”
苍风如今的模样与昨天遇见时大相径庭,恶生小鬼就趴在他的肩头,一双纯黑的眼瞳,直直地看过来。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原本精致华丽的衣服也沾染了许多的尘土。苍风的脸上、手背、脖子上甚至还有清晰的血痕。像是,被抓挠出来的。
一看就是又一个在元和村吃了苦头的人,并且……这个苦,还有顾宁初的手笔。
他向顾宁初伸出手,缓缓摊开,掌心里赫然是几只黄色的小虫,一动不动,正是顾宁初偷偷放在他身上的痒痒虫。
痒痒虫的尸体轻易就被碾碎,苍风拍了拍手,“啧”了一声:“小孩子的玩意儿,我就不与你计较了,如何?”
“嗬嗬……”肩头的恶生小鬼适时地发出了叫声,大张着的嘴里,尖利的牙齿闪着寒光,像是威胁,又像是在附和苍风的提议。
比起昨天的傲慢,今日的苍风确实显得平和了许多。也是,任谁见了任务对象在别人手里,都会忍不住。
区别就是,苍风此时并不敢直接下手抢,毕竟赢周加上顾宁初,他自知胜算不大。
“这个嘛……确实没说必须要带活的回去……”顾宁初拉长了声音,像是在一本正经地思考苍风的提议。
苍风的眼睛都睁大了,果然还是小孩子好骗。
顾宁初又不傻,自然不会答应他。秦溶月既然只是生魂离体,还有活命的可能,他必然是要尽力将她的魂魄找回来的。
只不过……既然苍风想要与他交易,刚好。
“你是山骨的哥哥,我自然信你的。”顾宁初向苍风展露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大大的笑容,“这样吧,你救我一个朋友,我就与你合作。”
赢周闻言,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随即偏过头去,没有反驳。
姜明庭和纤纤拼力绞杀了那些行尸,扶着白青崖刚刚赶到,恰好听见顾宁初与苍风的交易。
原本因为被耍而怒气冲冲的姜明庭适时的收敛起来,眼下要救白青崖,比起不知何时能够回到万神宗请宗主出手,苍风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而白青崖早已被顾宁初那声“朋友”砸了个满怀,傻笑着一直看着顾宁初,若不是伤得太重,他真想上前去,与顾公子好好做一回朋友。
“哦?”
苍风抚摸着恶生小鬼的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刚刚赶到的二人一妖,认出来是昨晚遇到的万神宗修士,心中厌烦,脸上却是不显,眼珠一转,畅快地同意了。
“成交。”
天色渐渐变暗,今日的浓雾却没有要消散的迹象。顾宁初无法判断阴气汇聚之处距离他们还有多远,若是夜晚还待在树林中,将会更加危险。
再三思索,一行人决定先回到昨夜歇脚的小屋,明日天亮待浓雾散去,再行前往。
回到屋内,顾宁初要苍风先给白青崖解毒。
苍风倒也不扭捏,先是观察了一下白青崖的情况,见大部分鬼气都被拔除,余下阴毒待解,便摸了摸恶生小鬼的头,说道:“儿子,去吧。
恶生小鬼“嗬嗬”叫了两声,一张模糊了五官的脸上,露出贪婪又饥/渴的表情,它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才迫不及待地扑到白青崖身上,对着伤口吸了起来。
随着阴毒被吸出,白青崖因中毒而发青的脸色,渐渐变得正常了许多,只是仍有些苍白。
吸饱了的恶生小鬼回到苍风身上,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扑在他怀里,蹭了蹭撒娇。
苍风爱抚着它,然后对顾宁初挑眉说道:“怎么样,我的诚意足够吧。”
姜明庭忙不迭地去看白青崖的情况。
赢周见白青崖脸色确实好转不少,便勾了勾顾宁初的手指:“嗯,可行。”
“好,今夜我先尝试招魂。若是能召回溶月小姐的生魂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我们再另想他法。”
“反正,浓雾不散,我们也出不去。带着一具活尸走来走去,也不方便。”
招魂要用的东西其实不多,青香、符纸顾宁初都是常备的,赢周又在屋里翻了翻,找出来半碗糙米,一把生锈的剪刀,还有几颗干瘪的酸枣。
足够了。
夜风有些凉,赢周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为顾宁初护法守神。顾宁初在院子里点上青香,招魂的符纸开始缓缓燃起。他刺破手指,鲜血滴落在那把生锈的剪刀上。
“失魂落魄,归在本身;五方正气,引路回身;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青烟笔直而上,剪刀上的锈迹开始褪去,碗里的米和酸枣开始不停地抖动,这是有魂魄应召的表现。
“秦溶月——魂兮归来!秦溶月——魂兮归来!”
顾宁初大喊三声秦溶月的名字,将燃尽的符灰在她的身体旁洒了一圈。
然后所有人都期待地等待着。
可是没多久,笔直的青烟开始散开,震动的米、枣也停止了。符灰仍然完整,将秦溶月的身体圈在里面。
而顾宁初眼中的黑暗里,出现了三个鬼魂。
一个都不是秦溶月。
“怎么会这样啊……”
顾宁初有些沮丧地把头靠在赢周的肩上,费心费力地招魂,折腾了一晚上,来的三个魂魄一个都不是要找的秦溶月。
夜已经深了,除了姜明庭那个傀鬼纤纤,其他人都在屋内休息。顾宁初与赢周不想跟他们待在一个屋子里,便在院子里坐下。
小小的火堆发出木柴崩裂的“噼啪”声,赢周将披风给顾宁初拢紧些,又把他圈在怀里,免得他着凉。
他安慰道:“也不是全无收获,不要急。”
也是,来的三个鬼魂虽然不是秦溶月,但是恰好是先前进村的那十二批人。
顾宁初问灵得知,他们大部分是被神出鬼没,数量众多的行尸所杀,只有一个名叫周冉的术士与别人不同。
他说,他是在剑炉,被一道夺目的剑光所惑,再睁眼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剑炉,正是阴气汇聚的那个方向。
“我倒是不急,唉……”顾宁初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冷,又往赢周身上靠了靠,“只是有些担心,能不能把溶月小姐或者带出去。”
赢周失笑,捏了捏他的脸颊:“怎么,小顾公子害怕了?”
“那倒不是。”顾宁初下意识地握着赢周的手指,一个一个地数道,“这屋子小小的,如今挤了五个人,两只鬼……可不是一条心。”
顾宁初的担心不无道理。他们这些个人,为着各自的目的,暂时不得不结伴一起,可这样的队伍,随时随地说散就散了。
时刻提防,也会有松懈的时候。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被背刺了。
“无妨。”赢周拍了拍顾宁初的背,淡淡道,“杀掉几个,自然心眼就少了。”
“啊?”
“噗通……”几步之外,原本想要给火堆添柴的纤纤听到赢周的话,吓得手一抖,怀里的木柴掉了个干净。
“对……对不起……”纤纤不敢看赢周,急忙蹲下身去捡。
虽说是傀鬼,可这个纤纤也太小心翼翼了。
赢周很看不惯她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的样子,一想到她是姜明庭的傀鬼,脸色更冷了。
他挥了挥袖,将掉落的木柴一股脑儿地卷起来扔进了火堆,然后硬邦邦地开口:“别捡了,坐下。”
纤纤腿一软,直接跪坐下去。
“姜明庭是虐待你吗?”赢周对姜明庭的厌恶一点也不掩饰,语气很不好。
“没有没有。”纤纤慌忙摆手,“主人他没有虐待我。他只是……他只是性情如此,而已。”
纤纤不过是修炼百年的藤妖,面对赢周这样威压强硬的大妖,本能就感到惧怕。再加上,她发现赢周对自己主人姜明庭的杀意,更是不敢直视他。
她不知道赢周突然跟她说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胆战心惊。
“哼,什么性情。”赢周冷哼,“不过是媚上欺下而已。”
许是纤纤表现得实在是太过可怜,顾宁初看得不忍,凑到赢周耳边小声说:“九哥,你别吓她了……”
赢周哪里是想吓她,这样的小藤妖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不过是见不得姜明庭对她颐指气使,她还要护着他而已。
傀鬼不能反杀主人,否则将遭受千百倍的反噬。但是……若是她的主人被别人所杀,契约就自动解除了。
赢周见纤纤还在发抖,心想:刚好,救一只小藤妖。
翌日,浓雾仍未消散。
众人收拾好准备继续出发,若是不被耽搁,按照昨夜那个鬼魂的说法,他们在夜晚到来之前应该能赶到剑炉。
“什么?你不去?”
苍风懒洋洋地依靠在床边,点头道:“我对秦溶月的生魂又不感兴趣,懒得折腾。再说了,带着活尸实在是麻烦,不如留在这里。我守着她等你们回来。”
众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充满了质疑,苍风笑了笑,肩上的恶生小鬼也发出“嗬嗬”的声音。
他坐在秦溶月的身体旁,说:“放心,浓雾不散,我也出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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