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仙台太冷了,冷到傅灵不自觉地打着寒颤,冷到她右手的伤口都开始麻木。
她的伤口被纱布草草系着,鲜红渗了出来。因为想到稍后可能还要放一次血,因此并没有用心处理。
缚仙台的台阶如同登天云梯,傅灵艰难地爬上去,到达山顶时天色已经大亮。
在站上白玉台边缘的一瞬间,她差点被山上的风和杀气掀翻下去。
“在话本里,从这种台子上下去,要么变成凡人,要么变回神仙原地开大。我现在要是掉下去……”
她失笑,“我既不是神仙,又死过一回……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系统,如果我再死了,下一次你可要给我找一个好点的身体啊。”
系统没有回答她,在她说要到缚仙台后,就一直沉默着。
仿佛是看到一只执着给自己放血的蠢驴,说再多她也不会听。
傅灵被自己的脑补逗笑,她叹口气蹲下身,轻轻地触碰地面的玉石。
上辈子她从来都没有主动来过缚仙台,就算是来过也是被锁在这里的灵魂状态,无法触碰到任何东西。
如今以凡人的身份再来,只觉得这里的玉石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凉。
也许当初让她感觉到寒冷的并不是缚仙台的风。
她摸索着走到中间,抬起头看到周围四只叼着锁链的巨龙,龙首威严、龙身盘旋,在模糊的视线中恍若真兽。
上辈子她就是被这四龙的铁链锁住了灵魂,如今对上它们的眼睛,她下意识地看着自己的手。
还好,不是透明的。
傅灵深吸一口气,解开手上的纱布,拿出那半块茶杯碎片,刚想落下,突然想起什么:
“系统,李青尘有分身,他不会装作去应战了,然后偷偷在这里堵我吧?”
【不会。他没有在剑宗留下半点气息。按照我的分析,他说日后会放了你,就不会再……骗你。】
其实不用解释,系统能出声就证明李青尘不在附近。
傅灵松了一口气,但也觉得奇怪。系统难得替李青尘说好话……
也许是要离开了,其言也善吧。
她的胸膛起伏了一下,指尖微微用力,鲜红的液体从伤口溢出,在地面滴成一个简单的法阵。
这个法阵就是《阵法大全》里的引魂阵。
她预料到在缚仙台看不到自己的残魂,可能是躲在了哪里,因此不得不用精血指引。
地面无风自动,庞大的阴气从她的灵魂里牵扯出来,一滴滴血液浮在空中,似乎是洞穴的水流寻找出口。
渐渐地,所有的血珠开始有序排列,似乎有了方向……
傅灵不由得屏住呼吸,在这个绝对寂静的时刻,在这个她费尽心血才得到结果的时候,她盯着掌心下的血,竟然有些出神。
她竟然真的要离开了?
离开了这个困住她百年的书中世界,离开了这个困住她好久的剑宗?
远处的流云被猩红吞噬,金光不灭隐隐如同烈阳高悬。
那是人妖交界之处,妖气与灵力的冲撞让整片天空如同末日降临,与之相比剑宗安静得可怕。
傅灵的视线一寸寸地扫过偌大的剑宗,好像要将此刻都印在心底,她走后,这里就成了她想要忘记、偶然才会想起来的“噩梦”……
如此想着,她的喉咙不知道为何有些梗塞,她闭了闭眼,刚想收回视线。
直到在缚仙台的长阶前一顿。
突然地,她的胸口震颤,全身战栗,巨大的不可思议和恐慌甚至让她张开了嘴巴,忘记了呼吸。
她看到了一个修长的人影,从长阶而来,一阶一阶,如同在她面前缓缓拉开的卷轴。
树影摇曳、白玉为壁,身后猩红与金光如同墨染——如同一幅画再优美不过的工笔画。
但那画中的主人公却在傅灵看来,堪比凶灵恶鬼。
宗主的金白长袍穿过流云,曳地的青丝沾过露珠,对方拾阶而行,每一步都似乎坠着千钧的力量,迟缓凝滞;每一步都躲过地面的鲜红,避如蛇蝎。
最后,他站在了白玉台上,缓缓抬起头。
露出了那一张她看了千百次,仍不敢直视的清隽的脸。
——李青尘。
傅灵目眦尽裂,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她在脑海中尖叫、嘶吼,想问系统为什么不通知她,他不是已经走了吗?他为什么会回来?!
她踉跄了两步,掌心的鲜血也淋漓的落在地上。
当初她就是被李青尘锁在这里,没想到一百年后回到这里还是碰到了对方。她不敢再动,生怕那些石龙会活过来将她的灵魂再抓走。
抱着最后一丝期望,她用被杯子碎片划过般的嗓子问:
“李宗主,你为何会在这里?”
李青尘没有回答。
长风猎猎,他的视线并未被模糊,而是带着落日坠海般的无声轰然,猩红隐入墨色,吞日灼海,最后挣扎咆哮出黑沉的寂然。
然后视线落在她的手心上,缓缓向她迈出一步。
傅灵的瞳孔一缩,对方的每一个步伐都像是踩中了她的伤口,她不得不一步步后退。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还在寻找方向的鲜血,额上出了汗,只能寻找拖延的机会。
“你不是应该在边界处对抗妖王吗?还是说根本就没走?莫要误会,我能出来,是因为禁制突然失效……我是无意中来到这里的!”
李青尘不语,还在逼近,瞳孔中的猩红如同烈火几乎吞没了所有浓墨。
“李宗主,我承认之前对你口出恶言,是我不对。如今我已知错,只求你莫要带我回洞府,我只要、只要片刻就好。”
她的声音越来越颤抖,差点被脚下的铁链绊倒,本来是冰凉的铁链却让她似被烫到了一般,瞬间惊叫一声。
李青尘闭了闭眼,停住脚步,哑声道:
“流了这么多的血,你凡人的身份承受不住的。和我回去吧,这里根本没有你要找的东西。”
傅灵的瞳孔一缩,还在垂死挣扎: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根本什么都没有找!我只是偶然路过这里,这里的杀气那么重、那么冷,还有什么东西是我这个凡人能找到的?!”
李青尘的喉结动了动,他站在原地,脸色在日光下苍白如玉,比起四条巨龙更像是亘古不变的石雕。
他道:“我不送你回洞府。我带你出宗。离开这里,去你想去的地方。过来吧,这里太冷,会生病。”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青白,腕骨凸出,像是雕琢出来的寒冰。
傅灵看着他的掌心,恍惚了一瞬。然后下意识地摇头,后退一步。
她说过,她再也不信他的了。
“我不相信。你说过把我放在洞府里是为了安全,但那只是你想困住我的借口。你也说过会放我出去,但你转瞬离开,又把我关起来!我再也不会信你了。”
“你不相信……”李青尘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他喃喃重复她的话,嘴角想要勾起,却只能向深渊坠去。
“我这次说的是真的,我这就带你离开,回藏锋……”
他话音未落,傅灵不经意看到自己的手心,突然瞳孔一缩。
不知何时,她的伤口愈合了。鲜血如同污渍在她的皮肤上干涸,那些细小的血珠失去了源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伤口愈合了,她的阵法就失笑了,她找不到自己的残魂了……
自己的期望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打破了。
明明都已经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为什么要破坏她的阵法?!
眼泪模糊了视线,一滴一滴地落在了掌心,和鲜血融合到了一起。
她倏然笑出声,发出了几乎不像自己的声音:
“莫要试探了,李宗主。我能从洞府里出来,是因为我会阵法,我能出现在缚仙台,是因为我在寻找能断开剑宗的灵脉的凝气之地。如果你要问为什么,我实话与你说……我就是元宗的人。”
【唉……】
这一声系统的叹息幽幽地消散在风里,傅灵踉跄了两步,她抬起头看着李青尘似浓墨干涸的双眼,笑得愈发开心,笑着笑着眼前就有些迷蒙。
她愤恨地擦去眼泪,想到上辈子在结契大典,妖王和魔尊出现的时候他的表情也是如此。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更何况元宗是他的灭门仇人,她这个口口声声说永远信赖、永不背叛的弟子,却在知晓所有的真相后还对他一字未提。
在剑宗正殿里,她挡在庄天成和正阳真人身前时,风化雨问:
“你似乎毫不惧怕我,在知道是剑宗宗主打开的剑宗法阵后,你的反应应该和庄天成一样才对。”
傅灵道,“因为我知道一切,只要你留正阳真人他们一条生路,我保证一个字都不会说。”
风化雨捋着胡子,不在意地笑出声。
“你这个小弟子倒有几分小聪明。”
傅灵道:“我知道你是李青尘的灭宗仇人。”
风化雨一顿,强大的杀意瞬间让傅灵倒飞出去,额头磕在地上淌了一脸的血。
“咳,你就没有想到,我知道一切,明知你危险,为何还要来这里吗?”
风化雨缓缓放下手,眯着眼看向她。
她笑了笑,“因为我能预知一切,我还知道你打开护宗阵法,是为了假死脱身,然后献祭所有弟子——给你真正的主人。”
风化雨的瞳孔一缩,五指成勾看着她,“你到底是谁?”
“只是一个普通修士罢了。”傅灵捂住胸口,闷咳了两声,“我来之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如果我死了,那些藏着你们秘密的玉简就会散播出去。只要你放了我们,我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毕竟泄露天机也会受到反噬……”
风化雨神色变幻不定,傅灵道:“外面的长老快进来了,风宗主快做出决定吧。”
风化雨缓缓收回手,“你身上的气息竟然与……如此相似,我暂且留你一命。只是我很好奇,李青尘的身边藏着一个知晓一切的弟子,他却踏遍三界寻找我这个‘真凶’,不知他知道真相的时候会作何反应?”
傅灵恍惚了一瞬,然后勉强一笑,“我一直瞒着他……让他带着恨寻找了这么多年,说到底也和你们这些元宗人无异了。如果有被发现的那一天……我任他处置。”
此时此刻,看着李青尘的眼睛,傅灵强行咧出一个笑,喘着粗气说:
“很惊讶吧,其实元宗人的灵力诡谲,一个凡人会使用阵法没什么可意外的。身为元宗人,不仅会隐藏身份,还会欺骗别人、花言巧语、无恶不作……”
她仰起头,十分愉快地欣赏李青尘愈发沉默,与似玉石皲裂般的脸。
“我觉得我做得还不错,比起百年前的傅灵还要好一些。”
失血和脱力让她的眼前迷蒙,但她偏偏就要说下去,“上辈子她那么早就被你猜中了身份,那么愚蠢,那么无能……我到现在才被你看穿,已是十分厉害。只可惜就只差一步,就差一步……”
傅灵说着说着,倏然停了下来,她看着虎视眈眈的四个龙头,有些头晕地晃了晃,“现在我的任务失败了,我任你处置。挫骨扬灰、魂飞魄散都可以,只求你下手狠一点,莫要给我重来的机会……”
李青尘的唇瓣一动,嘴角倏然溢出一丝鲜血。
傅灵一惊,看着那缕猩红,只觉得脑海嗡鸣,似有一片利刃从她的眼底割开。
李青尘闷咳了两声,喉结一动将血腥咽下,然后将指尖更送了一些,轻声道:
“我不会杀你,莫怕。”
“你怎么可能会不杀我……”
她像是逃避,又像是在警告自己,边后退边忽视他的鲜血,“当初你不就是在此地让傅灵挫骨扬灰、魂飞魄散的吗?!我现在只是一个凡人,骗了你只会得到更惨的下场。这么说魂飞魄散已经是我最好的结局了……”
李青尘的眸中浓墨聚散,像是被她的字字句句不断震溃的乌云,最后只剩下满眼的细碎残骸。
他捂住胸口,更多的血液无声地滴落下来,在地面聚集,洇红了白玉砖石,染红了他的袖口。
原来在缚仙台上,眼前只有方寸之间便是这样……
他吞咽下血腥,抬起头轻声道:
“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设下禁制,只要我想伤害你,就会受到神魂撕裂之苦。”
他说着,就向她伸出手。
傅灵摇头,她缓缓向后退去。她不可能再信他了,既然他想让她生不如死,那她就自己找“死路”。
她一步步后退,即将到达白玉台边缘的时候,狂风扬起她的裙角,李青尘倏然低声道:
“我曾经答应过她三件事。”
傅灵的脚步一顿。
他踉跄地站起来,嘴角的鲜血干涸,像是所有情绪都在回忆里皲裂。
“第一件事,要与她永远做一对互相信任,互相依赖的师徒,只是……”
他闭了闭眼,“我食言了。”
傅灵的喉咙一动,当初两个人确实从师徒变成了道侣,然后……他成了剑宗宗主,她成了剑宗叛徒。
她不想再听,又听他闷咳两声,接着道:
“第二件事,就是从极南之地回去后,带她回藏锋谷,这一点我也未做到。”
因为他回来后,就举行了结契大典。傅灵不知他为何如此焦急要昭告天下,但想到任务,莫名答应了。
只是想到结契,她的鲜血似乎从心脏开始翻涌,痛得她的指尖都在颤。
如果他从很早就开始怀疑她了,又为何会想与她举行结契大典?
当初的记忆倏然被疼痛刺出裂缝,傅灵捂住脑袋,恍惚想到结契那天对方嘴角的笑意。
李青尘难道是想用一辈子报复她这个邪宗人吗?
——信任就那么重要吗?!
一瞬间,对方说过的话倒灌她的脑海,她倒吸一口凉气,她不敢再想下去,好像一旦触及到什么,支撑她寻找残魂、离开这里的一切都将轰然崩塌……
“第三件事……”
李青尘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前,傅灵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不想再听了:
“别过来!我不想知道以前的事!”
李青尘瞳孔恍然皲裂,有更多浓稠的情绪溢了出来。
他盯着她的眼睛,声音无比沙哑:
“第三件事:就是在结契大典上,我对她说:只对她一心一意,白首不相离——只有这句话……我做到了。”
轰然一声,不知道是远处的灵力冲撞,还是傅灵的脑袋中有什么轰然倒塌。
她缓缓放下手臂,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从未离开?她都已经死了!
就死在这里,魂飞魄散……
两人隔着偌大的白玉台对视,重重铁链从他们的脚下延伸,如同纠缠命运的铁链。
下一秒,狂风骤起,那些飞出去的血珠被风包裹着冲上云霄,然后径直冲向了三个方向。
其中一个……是李青尘洞府的方向。
傅灵骤然回头,不可思议地看向那里。
这怎么可能?!她残魂怎么会在李青尘的洞府里?!
为何她一点都没有发现,难道是阵法出了问题?
不、不可能,阵法不会有问题!
她仔细回想,想到每次离开洞府前的异样,再想到每次灵魂被牵扯般的感觉,渐渐的猜到了一个不可能的真相——
除非是李青尘……将她的灵魂藏在了洞府里。
李青尘沙哑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你找到你想找的东西了吗?”
一瞬间,傅灵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对方。
只一转眼,他的瞳孔就从猩红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晦暗,仿佛里面藏着随时挣扎而出,让她灵魂都在恐惧的东西。
他的声音也不是质问,而是一种从灵魂里带出的牵扯,好像有一条无形的铁链从她的脚踝伸出,握在他的掌心。
她再想到他说过的话:
“洞府里有你需要的一切……”
“这里没有你想寻找的东西。”
傅灵不寒而栗,只觉得自己身前身后都是深渊。
她发觉不知何时自己又动不了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握住她冰凉的指尖,然后一点点地,将她扯进怀里。
“我告诉过你,莫要出洞府,那里面有你需要的一切,可惜你并不相信我……”
傅灵的牙齿都在打颤,她仿佛从被杀死的恐惧,踏入了混沌战栗的深渊。
前方是混着被浓雾包裹的执拗未知,这一次不是被魂飞魄散的恐惧,而是被束缚住永世不得逃脱的绝望。
“流了那么多的血……只为了破开禁制、来到缚仙台,太不值得。若我不提前回来,恐怕只能看到你的尸体……”
李青尘压抑的呼吸声吐在她的颈侧,带起一阵阵冰冷的战栗。
“和我回去吧……”
傅灵仰着头,好像陷入一个无法被挣脱的梦魇。就在她想要拒绝的时候,倏然远处红光漫天,凌人的妖气化作巨大的狐形幻影,昂首探颈之间,几乎吞云嗜日。
李青尘的怀抱骤然一紧,远处传来笑意盈盈而又诡谲妖异的声音:
“怪不得李大宗主留下分身就临阵脱逃,原来是在剑宗里金屋藏娇……”
21、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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