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这是什么?”风青一脸好奇。
“打开看看。”林安说着, 便要动手。
陌以新先一步动作,从她掌中拿过纸团,将外面捆着的细线小心拨了下来, 而后缓缓将纸团展开。
林安目不转睛地盯着纸团, 待纸团完全摊开在眼前时, 不由愕然。
纸上竟有一个字,而且只有一个字——“愿”。
四人沉默良久,萧濯云已经跑了回来,摇头道:“我朝那方向追过去,没看到可疑之人。”
林安微微蹙眉,景都大街人来人往,若要藏身,只需随时混入人群,的确不易追踪。
萧濯云这才将视线放到这张皱巴巴的小纸片上, 同样意外道:“‘愿’?什么意思?而且为何写成这样?”
他所说的“写成这样”, 三人自然也注意到了。
这个“愿”字, 虽然笔迹工整,字体方正,却在“厂”的那部分有所变形——长长一撇超出了上面一横,向上延伸, 还在顶端有一明显弯折, 与这个字整体的工整平直显得格格不入。
林安道:“这是有人特意扔给咱们的,还是随手乱扔,碰巧砸到我的?”
萧濯云道:“被砸中的是你, 你先想想,会不会是特意给你的?”
林安一愣,喃喃道:“不会啊, 我在景都没什么相识之人。”
她脑中有一瞬间闪过了叶饮辰这个名字,但很快否定。
叶饮辰虽然行事飘忽,可这次毕竟是以夜国国君的身份前来,不会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玩这种小把戏。
于是她摇了摇头,更加坚定道:“实在想不出,有谁会用这种方式给我传话。”
陌以新也附和道:“方才咱们四人站得很近,那人相隔一道街的距离,很难保证小小纸团能精准砸到某个人身上。况且,纸团无论砸中谁,咱们都会一同查看,并无分别。”
萧濯云若有所思道:“那么,是特意扔给咱们几人的?”
陌以新神色微凝,回想片刻,缓缓点头:“方才,我的确看到一个模糊身影一闪而过。若只是随手乱扔,即便不小心砸到了人,也不必如此急于躲避。更何况,你立即追去,也没能捕捉到踪迹,显然是早有准备,有意隐藏,不想让咱们找到他。”
萧濯云也觉有理,却不禁疑惑道:“可是,谁会这么做,又为何要这么做?”
林安沉吟道:“难道……是知情人给咱们的提醒?此案事关重大,死者是太子,凶手自然也是位高权重之人。或许有人知道什么线索,却为了自保而不敢公然说出来,所以用这种方式将线索传递给咱们?”
她伸手拿起纸条,又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这张纸方方正正,四周齐整,不像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残片,应当的确只有这一个字。
风青纳闷道:“可是,只有一个字,又能传递什么信息?”
“我想,关键在于这个字奇怪的写法。这个字笔画工整平直,结构方正严谨,丝毫没有个人的笔迹特征,却在这一撇的笔画上如此异常,也许是有意突出的重点所在。”
林安仔细盯着这字,一面伸手在空中比划,一面喃喃道:“一撇,上面延长出去加了一笔弯折勾,这会有什么深意吗?”
……
带着满腹疑问回府,林安本想沐浴后早些歇下,养足精神。谁知脑海中纷乱的线头如蛛网般纠缠不清,盘桓不去。
辗转反侧间,林安索性披衣起身,推门走向前院。
陌以新正坐在院中石凳上。此时虽已是阳春三月,他还披着御寒的披风,想来是夜里风凉的缘故。
此刻,他应也沐浴过,墨色长发未束,散在月白色披风之上,宛如泼墨。
天空中浅淡的弯月流转着朦胧清光,仿佛尽数洒在他一人身上,疏淡孤清,却又璀璨得令人挪不开眼。
林安立在廊下,遥遥相望,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玉舟湖上那个独立于船头的背影。
夜风轻拂她尚未干透的发丝,她却丝毫不觉凉意,仿佛心头还残留着那场烟花的余温,未曾散尽。
自看清自己的心意后,每次再见到这个男人,都会有种情不自禁的欢喜。
林安嘴角不自觉扬起,想要开口唤他,却忽然发现,他面上神情有些异常。
他垂眸望着掌中之物,眉宇间翻涌着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有痛楚,又有满足,有心愿得偿,又有怅然若失。
林安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他掌中,静静躺着一个香囊。
林安心中讶异,首先排除了昨日在东宫所见的太子香囊——那只是藕荷色,而陌以新手中这一只却是月白色。
“一个大男人,随身带着香囊,自然是与女子有关了。”
不知怎么,林安耳边倏然响起了叶饮辰说过的这句话,顿时心头一跳。
前不久,王尚书曾为其女王摇光向陌以新提亲,陌以新推辞不过,便给王摇光回了一封信,还说信中绝无回绝之意。
后来她冲动离府,被叶饮辰身边的执素掳走,又接着发生了许多波折,竟还未知提亲之事有何进展,那封信里又写了什么……
难道两人后来真的见了面?还交换了信物?
林安大脑飞速运转,忽觉肩头被人一拍,一惊之下回过头去——原来是风青。他见她愣愣站在这里,正要开口询问。
“嘘——”林安飞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顺手一把扯过风青,拉着他躲进回廊拐角,隐住身形,确保陌以新未有所觉。
“怎么回事?”风青虽一脑袋问号,还是十分配合地压低了声音,悄悄探出头,一脸好奇朝院中望去。
林安小声道:“你可还记得上个月,王尚书来府上提亲之事?”
“当然记得啊,怎么了?”
“你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了吗?”林安神情严肃。
“发生什么了?”风青一脸兴致勃勃。
林安一愣,没好气道:“我是在问你!那阵子我都不在府里,我怎么会知道。”
“噢噢……”风青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在关心这事。”
林安道:“我只是好奇,大人给王摇光那封信,究竟会写什么。”
风青得意洋洋:“这你可问对人了,我后来问过大人。”
“哦?”林安眸光一动,“大人怎么说?”
“大人说信里只两三句话,是约王摇光见面而已。”
“见面?”林安瞪大了眼睛,“何时见的?”
“还没见呢。”风青摆了摆手,“原本大人此时是要参加科考的,考前又要温书,所以约的是三月初十,考完后那一日。”
“原来如此……”
风青原是想卖个关子,却见林安神色愈发严肃,忙补充道:“大人说了,是要当面回绝别人的好意。毕竟对方既有诚意,又颇为坚决,若不当面说清楚,恐怕不好处理。”
“是这样吗?”林安半信半疑,伸手指向院中,“那大人手里的香囊是怎么回事?男人随身带着香囊,不都是与女子有关吗?”
“香囊?”风青一愣,顺手林安手指的方向看去,才恍然道,“原来你是说那个啊……那是林初送给大人的,是林初娘亲的遗物。”
“嗯?”林安怔住。
“林姐姐,风青哥,你们怎么在这里?”身后忽然传来清脆的少年音。
一直低声交谈的两人猝不及防,都吓了一跳。未及回头,那边陌以新已闻声望来,也问道:“你们怎么都在?”
林初自然不知林安与风青的鬼祟,快步走上前道:“舅舅,听风青哥说,太子案颇为棘手,我来给舅舅送些宵夜,碰巧见到林姐姐和风青哥在走廊拐角。”
林安忽略掉方才的偷窥和八卦,理直气壮道:“我正是来与大人商讨案情的。”
风青抿嘴偷笑。
陌以新伸手拿起林初带来的食盒,揭开盒盖,里面果然放着几盘糕点。
他眼角浮起一丝暖意,对林初道:“谢谢,你有心了。”
林初有些羞涩地笑了笑,道:“舅舅,这两日,风楼师父已经开始教我一些招式了,我以后可以为你做更多事。”
陌以新笑道:“既然开始学武,便更要补好身子,一起吃吧。”
林初正要坐下,风青已一把将他揽过,抢先道:“大人,我带林初去厨房吃,林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该多吃些肉食才对。这些糕点,还是你和小安吃吧。”
林初老实道:“风青哥,夜深了,我不大想吃肉。”
风青拍了拍林初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不吃就去看我吃。”
“为何?”林初疑惑,却也顺从地跟着风青起了身。
风青阴笑道:“咳咳,方才有人说,男人随身带着香囊,都是和女子有关。我想,应该给某人一个机会,仔细看看那‘香囊’。”
林安:……
“香囊?”陌以新不解,却很快反应过来,看向自己掌中之物,微微一顿,抬手递向林初,“这个平安符,还是送给你吧。”
林初并未伸手去接,反而神色一紧,急急开口:“这真是母亲亲手给您做的,舅舅不信吗?”
言罢,才觉察自己言辞似乎有些不得体,一时间愈发局促。
陌以新轻轻摇头,声音温和:“我知道,我相信。”
“那……那么您还是不愿收下?”林初声音轻颤,眼神里写着空落。
陌以新微微一笑,道:“那日我收下,便是真心收下了。现在只是想将这份祈福传给你。平安符本就该代代相传,不是吗?”
林初怔了怔,似乎总算放下心来,郑重接过平安符,脸上这才又有了一丝笑容。
“噢——”风青忽然拖长声音,一脸夸张地恍然大悟,“原来是平安符,不是香囊啊。”
略带沉闷的气氛被他搅得轻松几分,林安嘴角抽了抽,权当没听见。
“咱们快走吧。”风青拉过林初,便要离开。
“等等。”陌以新忽然将他喊住,“你方才说,男人的香囊,大都和女子有关?”
风青一怔,窃笑道:“不是我说的,是我听人说的。”眼神向林安乱飞。
林安翻个白眼,却见陌以新眸光微凝,而后伸手入怀,取出一块白布,轻轻打开,正是太子那只香囊。
自前日去东宫后,他便将太子那两件贴身遗物暂时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林安眸光一动,看着藕荷色香囊上的莲花图案,明白了陌以新的想法。
陌以新将香囊递向风青,吩咐道:“拿去看看,研究一下其中香料,有无特殊药材。”
风青伸手接过,收起了吊儿郎当的嬉笑神情,正色道:“好,我这就去。”
风青与林初离开后,林安的思绪却仍停留在那个平安符之上。
林初说,那是他母亲亲手做给陌以新的,而他母亲,正是陌以新的长姐。
林安仍清楚地记得,在天影山那日,陌以新曾伸手抚上林初母亲的墓碑,轻轻说了一句——“我,不怪你。”
那是他的亲姐姐,她做过什么?为何陌以新会怪她,为何当陌以新将她做的平安符还给林初时,林初会是那样的不安和无措?
林安不想去打探这些显然沉重的过往,她只希望,陌以新脸上不再出现如那日一般的痛苦和孤寂。
林安笑了笑,道:“我小时候,也有一个平安符,是个红色的小方袋,里面还装着祈愿的符纸。那是一个长辈从庙里求来的,叮嘱我一定不能打开看,不然就不灵了。”
“我猜,你还是打开看了。”陌以新此时道。
林安微讶:“大人怎么知道?”
“因为你的好奇心。”
林安笑了:“那时我才四五岁,拿到后不久便躲进房里,蒙着被子偷偷打开看了。不过奇怪的是,我连自己蒙在被子里偷看的样子,和当时那种做贼心虚的紧张都还记得,却完全记不起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陌以新失笑道:“怎会如此?”
“是啊,我也觉得很奇怪。”林安语气轻缓,好似低喃,“明明里面的东西才是我当时最在意的,结果到头来,我却只记得这件儿时趣事,反而把结果给忘了。可能,人有时候就是会这样的吧。”
陌以新微微一滞,没有出声。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想告诉他,相比于最终冰冷的结果,那些记忆里细小的温暖与生动,才是一个人真正想要留住的东西。只是有时自己还没意识到罢了。
他静静看着林安,冷峻的神情有一瞬松动。
安儿,总能不动声色看穿他深藏的情绪。她从不追问,却也从不冷眼旁观。
她会挺身而出,每一次。
即便这只是她为人处世的本心,即便她会平等地对每一个“朋友”如此热忱。
可他,却在这一次又一次的悸动之中,愈发贪婪。他想要将她扣入怀中,让她所有的温度只属于他一人。
可他什么都不能说,连靠近一步,都是冒犯。
这种念头压得他胸口微微发闷,他终于移开视线,伸手取出食盒里的几盘糕点,一一摆上石桌,淡淡道:“一起吃吧。”
林安并未动手,想起风青先前所说的“白白胖胖”,心道如今天气渐暖,身上衣物也越来越轻薄,入夏便能穿正宗古装纱裙了,哪里还能像冬天一样放肆吃喝,尤其还在夜里吃糕点这种甜食。
林安矜持一笑,道:“大人吃吧,我并不喜欢糕点。”
陌以新原已拿起一块糕点,闻言却未送入口中,而是忽然抬眸,定定地看着她,道:“不喜欢么?我记得,别人喂你吃时,你可是狼吞虎咽的。”
林安怔住:“大人在说什么?”
陌以新已经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失言,轻咳一声,侧过脸去,掩住那一丝不自在。
这话说得拙劣,竟好似话中有话的酸腐书生,全然失了风度。
指间那块糕点忽然有些烫手,他不动声色将其放下,垂眸不语。
林安却无暇顾及他的反应,脑中已在飞速运转,她分明已有些日子没吃糕点了,上一次……还是在叶饮辰的行宫。
等等……林安忽然想起,那日陌以新拿着丞相拜帖找上门时,叶饮辰的确向她口中硬塞了一块糕点……
陌以新见她神色变幻,从茫然,到了悟,显然是回忆起了什么。
他眸色顷刻间沉了几分,淡淡道:“今日在街上收到纸条时,你有没有想过,是那个人找你?”
那个人,自然是指叶饮辰。
林安又一怔,如实道:“的确想过,不过大人不必多虑,我想不会是他。”
陌以新脸色愈发难看, 眉眼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甘,指节轻叩在桌面,微微发白。
果然,在那种时候,她第一个想起的,还是他。
“至于那块糕点……”林安并无所觉,犹在认真解释方才的话题,“大人真是说笑了,哪有人给我喂糕点。他那根本就是在整我,我差点被噎死。”
陌以新墨色的双眸微微一眯,眼底掠过一丝探究之意,唇角轻抿,并未接话。
他重新拾起那块被他搁下的糕点,坐姿未动,手臂却自然伸出,越过两人之间的距离,缓缓递至她唇边,不动声色道:“现在有了。”
林安怔怔看着他已近在咫尺的手,竟似要将糕点亲手送入她口中的样子。她呼吸一滞,一时僵在原地。
修长的手指稳稳停在她唇畔,并无收回之意。
“嗯?”他声线微沉,几不可闻。
林安脑中忽然一片空白,鬼使神差般地凑上去,咬了一口。
糕点细软香甜,她却尝不出滋味,只觉心跳如擂,掌心微汗。
而陌以新,竟似并不满意。他眸光暗了几分,眼尾勾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视线扫过她唇角,落在旁边沾着的碎屑之上。
他忽而伸出另一只手,指腹缓缓靠近,竟似要亲手为她擦拭。
林安只觉心跳愈发清晰,脑子里却只有一个问题——他这是怎么了?
指腹在唇角轻触,如蜻蜓点水,在清凉的肌肤上擦过温热。糕屑犹在,陌以新却忽然收住了力。
指尖好似被烫到一般,微微一颤,而后手缓缓落下,另一只手也随之收回,将那块尚未吃完的糕点放回盘中。
他低下头,神色冷淡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林安心中一空,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她却不知,表面并无异样的陌以新,此时心中更是一团混乱——他这是怎么了?
怎会有那么一刻,想要顺势捏住她光洁的下颌,亲口吞掉那一点碎屑,再一寸寸品尝更多美味……
他忽然发现,原来他也有人生来卑劣的得寸进尺。先是喂糕点,再是摸唇角,下一步呢,他又将如何越界,用怎样的借口去遮掩自己的欲念?
在指腹触上柔软的那一刻,他便知道,必须收手。因为那一点微妙的触感,好似火星落入荒野,所有克制顷刻间化作烈火焚身,只想将她也一并席卷。
而她,那双眼越睁越大,却明澈如初,毫无惧色。好似对于他的所有作为,她都敢照单全收,如勇敢的战士一般,寸步不退。
他好像是疯了。
陌以新垂眸,不动声色地吸上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欲出的躁意。
好似将刀刃横在自己喉间,一寸一寸逼迫自己退回理智。
两人各怀心事,院中一时无话。
只有那盘摆得精致的糕点,静静放在两人之间,带着一口咬痕,好似无声的挑衅。
“舅舅——”
便在此时,林初一路小跑过来,远远便唤道:“风青哥说,那香料有些复杂,他明日再来禀报,让您先别等了。”
林安回过神来,心中微讶,究竟是何种香料,连风青都要如此费时查验?
“嗯。”陌以新淡淡应了一声。
起身,整理好衣袍下摆,几乎落荒而逃。
……
次日清早,萧濯云与七公主依约来到府衙,得知陌以新在等风青,疑惑道:“太子随身的香囊?怎么忽然想起查这个?”
陌以新道:“昨夜安儿一句提醒,让我忽然想到,太子虽有佩戴香囊的习惯,可他素来偏好雍容华贵、庄重威仪之风,而那藕荷色莲花图案,似乎更偏向于女子柔婉之风。”
萧濯云恍然道:“所以你怀疑,这香囊原本不是太子的?”
“有这种可能。”陌以新道,“那香囊所用彩绸和丝线虽然皆为上品,却也并非什么万中无一的特供料子,所以,还是先从其中的香料入手。”
“原来如此。”萧濯云连连点头。
“大人,大人——”熟悉的声音响起,几人转头看去,是风青颠颠跑来,手中举着那枚香囊,一脸兴奋。
“查出结果了?”陌以新问。
风青连连点头道:“是,查出来了,香料的确有问题。”
“什么问题?”林安忙问。
风青这才娓娓道来:“大家都知道龙涎香吧,稀少昂贵,香气持久浓郁,是贵人们常用的香料,太子那香囊中也是以龙涎香为主。
可除此之外,却还有肉苁蓉,三枝九叶草,蛇床子,黑川,阳起石,五味子,九香虫,人龙等八种药材,这些药材,都是……都是……”
风青一直滔滔不绝,此时却仿佛踌躇起来。
“都是什么?”楚盈秋追问。前面风青说的一堆药材名,她都没有听过,只想听最后一个结论,这人却迟迟不说。
风青清了清嗓子,略微压低声音:“都是……呃,壮阳催欲的药材。”
几人面面相觑。
话已出口,风青索性也更直白道,“一般的春药,选用其中两三味加以调配即可,而这香囊里竟有足足八种春药成分,足以使佩戴之人心猿意马,气血上冲,难以自持。”
楚盈秋瞠目结舌,难以置信道:“春药?太子大哥随身的香囊里,竟然是春药?”——
第82章
通常女子谈及这些难免羞于启齿, 可七公主向来单纯率直,又心怀坦荡,此时也丝毫不见忸怩。
林安却微微蹙眉, 有些担忧道:“这些药材可会对人体造成伤害?从离开东宫到昨天夜里, 香囊一直在大人身上, 超过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不会有事吧?”
风青一愣,道:“应当无碍,这些药材虽是壮阳益精,媚情助兴,扰人心神,可一天时间也不算太长,不至于有损身体。”
陌以新神情已然凝滞。
心猿意马,气血上冲, 难以自持……
壮阳益精, 媚情助兴, 扰人心神……
风青的话如魔音贯耳,陌以新脑海中却全是昨晚亲手将糕点喂入林安口中的情形。
他甚至伸出手去,触上她的唇。
那份失控,那情不自禁的逾矩, 那冲动后的急退, 那一夜的辗转难捱……
他本以为,是自己压抑太久的错觉,如今回想, 居然是……中了春药?
不是错觉,是真实欲念。
陌以新顿觉喉间一涩,耳根抑制不住地泛起一抹微红。
与此同时, 他又罕有地觉出一丝后怕——倘若他不曾悬崖勒马,指尖那鲜活的触感,又会引着他如何食髓知味,折腾出更进一步的荒唐?
林安见陌以新始终沉默,愈发关切道:“大人,你身子可有不适?”
陌以新眉心一跳。
旁人自是不知其间曲折,只有他心里最清楚,他已经受过春药的影响,这本已是极为尴尬之事,而他偏偏还对着林安……
更要命的是,当事人此时还一脸诚挚地望向他,仍不设防。
陌以新微微别开视线,轻咳一声,云淡风轻道:“……没有感觉。”
“我觉得也是。”风青大大咧咧一笑,一如既往地吹捧,“大人一向心如止水,神思清明,就算戴上个把月,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又岂会像少不经事的毛头小子一样,才戴了一日便那么容易心旌神摇?”
陌以新:……
这番话落下,气氛忽然有些微妙。
林安微微眯眼,脑中倏忽闪过一道电光。
等等——
昨夜那突如其来的喂糕点和擦嘴角,原本还令她大为疑惑,甚至有一瞬间怀疑,陌以新对她心存暧昧,原来……居然是春药在作祟?
昨晚那小鹿乱撞的悸动,就在这一刻,忽然一头撞死了。
林安紧盯着陌以新,要从他面上看出一丝端倪,终于捕捉到他耳根那若隐若现的绯红。
林安眉梢不由一抖——果然没猜错,他也意识到了,而且,害羞了。
对比他脸上一派云淡风轻的正经,在那一丝丝无语之外,林安忽然就生出几分好笑。
别人正尴尬,不能笑出声。林安告诫自己一句,默默咬住下唇,低下头,假装在掸衣摆。
陌以新察觉她异样的沉默,眼角余光扫过去,正撞见她低着头,肩膀微抖。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她……她也想明白了,而且,这是在笑他?
陌以新咬牙,几乎咬碎了一贯的风度,俊美无俦的脸上难得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他很想扣住她笑得发颤的双肩,狠狠告诉她,他绝非那等卑劣小人,若不是因为她,纵是再烈的春药,又如何能扰他半分?
院中气氛微妙,好似空气中还残留着丝丝糕点的香气。
萧濯云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片古怪的寂静:“太子正妃之位暂且空悬,虽有几位侍妾,可也从未听说太子生活作风有何不检点。”
楚盈秋附和道:“是啊,从未听说太子大哥沉湎美色。太子之位本就许多人盯着,自然要时刻警醒自律,不敢稍有差池。难道,是被人动了手脚?”
萧濯云蹙眉思索:“可香囊是太子贴身之物,甚至会经过太医的检查,哪里能轻易做得手脚?”
楚盈秋又道:“可这显然是个疑点,总不能置之不理吧。”
两人说了几句,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向陌以新和林安,异口同声道:“你们怎么不说话?”
陌以新终于移开视线,沉声道:“有办法,我们去找一个人。”
“谁?”两人又异口同声地问。
“司越。”陌以新道,“太子的贴身近侍,司越。”
……
陌以新在案发后第一日便查问过司越,自那之后,司越一直被关在东宫。
一路上,楚盈秋都十分好奇,这小太监分明一问三不知,为何又要再去见他。
楚盈秋总觉得,这位陌大人今日怪怪的,不敢再多问什么,入了宫才悄悄拉住林安,小声道:“陌大人今日怎么了?”
林安一怔:“公主这是何意?”
楚盈秋道:“这一路上,他一句话都没说。你们又吵架了?”
林安干咳一声,镇定道:“没有,许是昨夜没休息好吧。”
“可他都未解释,究竟为何要来找那小太监啊。”楚盈秋心怀不满。
林安了然一笑,道:“第一次去东宫时,大人曾问侍卫长武玉沙一个问题——近来太子可有任何与往日不同之处。”
楚盈秋接道:“是啊,昨日听你们讲过,武玉沙说太子为查祭天时猫腹藏书之事,频频出宫,在宫里也时常出神,似有要紧事悬于心头。”
林安点头,缓缓道:“而这个问题,大人此前已先问过司越,他又是如何回答的?”
楚盈秋喃喃道:“没有,他什么也不知道。”
“不错。”林安道,“他不止说没有,而且答得很快,很坚定。而问题正是出在这里——作为侍卫的武玉沙尚且能答出太子的一点反常之处,而作为贴身太监的司越却想都不想,便只说没有?
倘若内心真想全力配合查案,一定会绞尽脑汁去想,不管是不是有用的线索,但凡能想到一点都会说出来——就像武玉沙那样,这才是正常心态。
除非,他心里分明知道关键所在,却不能说,所以不管旁人问什么,他早已知道自己的答案会是没有。”
“有道理……”楚盈秋琢磨着,“可是,万一司越只是被吓傻了,或是不够细心呢?”
“武玉沙曾说,司越与太子是一起长大的,太子对他信任有加,有时太子独自行动,不让武玉沙跟随,也只留司越在身边。
回想那一夜,倘若太子原本就有意撇开司越,独自前往凤鸣湖,又何必带他一同离席,再多此一举,让他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候着?”
楚盈秋露出恍然之色,片刻后又道:“可这些事,你们先前怎么没想到,今日怎么又突然想到了?”
林安笑着摇了摇头,道:“因为那个香囊。直到风青检查出那些成分,我才灵光一闪,将这些不合常理之处连在一起。”
“对啊,香囊又与这些有何关系?”楚盈秋追问。
林安张口欲答,几人已至东宫门前,侍卫长武玉沙正再此等候。
陌以新回头道:“待会,无论我说什么,都不要表现出惊讶或疑惑。”
楚盈秋一愣,悄悄撇了撇嘴,吐舌做了个鬼脸,与林安交换一个眼神,不再交头接耳。
武玉沙将几人带到关押司越的暗房前,便察言观色地退下了。
推门而入,司越正跪在地上,只两日不见,已消瘦了许多。
“为何跪着?”陌以新径直开口。
“大、大人……”司越猛地回头,看到陌以新,眼中露出一闪而逝的惊诧,忙道,“小人,在、在为太子哀悼。”
“你可知本官为何又来找你?”陌以新开门见山。
“小人、小人不知……”司越仍跪在地上,一脸惶恐。
陌以新冷哼一声:“太子那件事,本官已经知晓。”
司越身躯轻颤,面色煞白:“小人不知……大人说的是什么事。”
“太子和她的奸情,你还要继续隐瞒?”陌以新横眉冷视,音色深沉。
楚盈秋心中微讶,暗想莫不是陌大人由那些香料推测,太子有隐秘情事,便来诈这小太监套话?
想起陌大人方才的叮嘱,楚盈秋收敛心神,摆出相同的冷淡神色,端得是高贵冷艳。
司越已经抖如筛糠,声音发颤,却仍咬死一句:“大人在说什么,小人真的不知。”
楚盈秋暗叹一声,心道此人毕竟是太子的贴身太监,也不是简单角色,看来是没那么容易被诈出来了。
陌以新却神色不改,双手负于身后,愈加威严淡漠:“那位漱月国的菡萏公主,你还敢浑说不知?”
司越的表情一瞬间凝固在脸上,仿佛连颤抖都忘了,瞳孔微缩,死死盯着陌以新,仿佛被钉在原地。
陌以新神色淡淡,一双眸子古井无波,仿佛已洞察一切,也同样漠视一切。周身透着不动声色的威压,令人无端生寒。
良久,司越忽然身子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楚盈秋时刻谨记表情管理,心里早已惊叫起来——菡萏公主?陌大人的意思是,与太子有奸情的,是菡萏公主?而看司越的表现,竟是默认了?
陌以新又轻哼一声,竟未等司越开口招认,便径自道:“菡萏公主貌若天仙,初次入宫献舞时,太子便心向往之。然事不遂人愿,漱玉国君本想将公主献给皇上,皇上尚且未允,太子又岂敢越俎代庖?可即便有此诸多顾忌,太子对公主的仰慕,仍旧一发不可收拾。”
司越已是一脸死灰,几人也静静听着,任凭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不动声色。
陌以新只微微一顿,便继续道:“一枚香囊,成为两人感情升温的药引。只可惜情浓日短,各国使臣即将离楚,菡萏公主也再难久留。临别之际,两人自然要见最后一面,这一面,便选在了饯行晚宴。
宴席冗长,觥筹交错,离席更衣本是常事。而玲珑园中桂花未开本就冷清,夜里更是无人,又离天庆殿不远,正是最为合适的所在。
于是两人相约,趁晚宴离席,到玲珑园再次春风一度。你听太子所命,留在园外把风。可你绝然不会想到,你没有等来菡萏公主,太子也没有再走出来……”
陌以新神情淡淡,语气漠然而笃定,将那些不可告人的隐秘,一字一句轻巧揭开,竟似知情人一般。
几人听得心中震荡,怔忡不定,却牢记陌以新的叮嘱,仍旧闭口不言。
司越早已彻底绝望,不敢再有任何欺瞒之心,此时才终于连连叩头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他伏跪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太子出事后,小人知道这事闹大了……若被人知晓太子是为了与菡萏公主幽会才中途离席,继而意外薨逝,而小人又是太子身边唯一的知情人,小人一定没活路了。所以……所以小人不敢说,真的不敢说啊……”
楚盈秋终于忍不住道:“可你隐瞒事实,便是帮了真凶。枉太子对你信任有加,事事都不瞒你,你竟要他走得不明不白吗?”
司越额头已磕得血迹斑斑,声泪俱下道:“小人自知罪孽深重,可太子已然薨逝,难道还要让世人皆知太子私德有亏?若我将此等丑事宣之于众,又如何对得起太子的亡魂?”
楚盈秋一滞,只得长叹一声。
太子终归已经死了,是查出真凶更重要,还是保住太子身后名声更重要……司越选择了后者,再加上他自己的罪责与性命之忧,只好理所应当地瞒了下来。
“说吧。”陌以新只淡淡吐出两个字。
司越伏地哀哭道:“大人所说都是实情。自从在宫中初见菡萏公主,太子便心生爱慕。后来一次出宫,又与公主偶遇,彼时公主轻车简从,只带了一名婢女,在景熙城中游赏,竟遭遇市井浪子调戏。太子上前搭救,后来便一路同游……
之后多日,太子时常微服出宫,每每都要与菡萏公主私下相见,愈发亲近……再后来,公主便送给太子一枚香囊。”
陌以新眉心微蹙,道:“那香囊中放有特殊药材,太子不知?”
司越叹道:“回宫后,小人便向太子进言,请太医先查看一番再行佩戴。”
“太医没查出来?”楚盈秋惊愕。
“太医自然看出来了,也隐晦地告诉太子,里面掺了催动情丝的药材。”司越道,“可太医走后,太子反而大悦,说这是菡萏公主以身相许的暗示,他自然不能让公主失望,便将香囊贴身佩戴,日夜不离。
小人劝过太子,菡萏公主将那种药放入香囊而不明言,恐怕心机不浅。太子却说,纵然是精心安排,也是公主情动难耐,主动献身,于他又有何妨……”
“后来呢?”陌以新道。
司越绝望地闭上了眼:“后来,太子与菡萏公主果然情意渐浓,时常在宫外幽会,有时被琐事缠身不能出宫,太子也会魂不守舍。
直到各国使团将要离楚,太子说,无论如何也要……也要再与公主……后面的事,大人都知道了……”
“说说那晚的细节。”
“时间约在亥时前后,因二位不便同时离席,便约定只要菡萏公主见太子起身,便估摸过一刻钟后再走,相会于无人的玲珑园。
小人与太子一同前往,太子独自进去,小人在园外把风,也好接应公主。”
楚盈秋忍不住问:“可公主一直没来,你不觉得情况不对么?”
“小人的确觉得奇怪,可先前太子再三吩咐,除非园外有人靠近,小人务必死守,不能离开半步。
而且,玲珑园距离天庆殿较远的另一侧还有一道小偏门,小人当时以为,也许菡萏公主更为谨慎,从那个门绕远而行了。
于是,小人始终将注意力放在天庆殿那边,唯恐有人误闯,撞破此事。”
“你在外面时,可听得园内有何动静?”
“不曾。”这些天来,司越早已将那晚之事反复回想了千万遍,“玲珑园紧邻天庆殿,彼时殿内正舞乐设宴,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园中若非高声喧哗,听不见任何动静。也正是因此,太子才选在那里约见。”
“所以,你也不知太子是何时离开玲珑园,去往凤鸣湖的?”
“这……小人实在不知!”司越叩首呼道。
……
秋水云天雅间内,饭菜已经摆上桌来,此时早已过了饭点,本该是饥肠辘辘大快朵颐之时,几人却无一动筷,还在为这意料之外的重大突破而惊疑莫名。
楚盈秋看向林安,激动道:“还真让你们说对了!那个司越,果然有所隐瞒!”
林安也觉欣慰,笑着点了点头。
楚盈秋又道:“你先前还未说完,究竟是如何从香囊联系到司越的?”
她说着,瞥了陌以新一眼,“又怎么一下子跳到了菡萏公主!”
林安道:“菡萏公主身上的疑点,正如萧二公子先前所言。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若真想参观皇宫,大可以直接提出请求,独自夜游未免奇怪。
而且,公主曾说,那晚,你和五公主、菡萏公主同游时,在岔路口走了与玲珑园相反的方向。”
“是啊。”楚盈秋点头,“菡萏公主说她上次入宫已去过那里游赏,所以想看看别处风景。”
“这便更奇怪了。”林安道,“菡萏公主只入宫寥寥数次,甚至未能如愿参观皇宫,又有什么理由去过一个并不当季的桂花园?细细想来,这个理由其实站不住脚,很有可能,她只是借口避开玲珑园。
而司越,又恰恰是在玲珑园外被侍卫们发现的,与菡萏公主特意避开的举动似乎过于巧合。”
楚盈秋思忖道:“也就是说,菡萏公主本是依约前往玲珑园,却先后碰到我和五皇姐,在我们盛情难却的邀请下一同游赏,不得已误了约会……于是只好避开玲珑园,免得撞见太子或司越,令人生疑?”
林安点了点头,“菡萏”本就是荷花,而那枚香囊上绣的也正是荷花图案。当风青提起香囊中藏有春药时,她才忽然发现,司越和菡萏公主身上的零散疑点,居然能微妙地串联起来。
楚盈秋恍然大悟,犹自惊叹道:“仅凭一些片断性的蛛丝马迹,竟能推演得宛如亲历其境。司越怕是做梦也想不到,陌大人自始至终都是在空口套话。”
林安也看向陌以新,会心一笑道:“其实大人口中说出的,大都是已知信息,比如菡萏公主献舞,漱月和亲,皇上拒绝……至于玲珑园幽会,也只是由结果倒推。真正事实性的细节,大人一字未提。”
“什么?”楚盈秋讶异。
“比如,我们并不知香囊是菡萏公主送给太子的,还是太子为表心意主动命人制作的。所以,在提及香囊时,大人只道,‘一枚香囊,成为两人感情升温的药引。’
这句话,其实没有包含任何信息。可在知情人听来,便会下意识顺着他所知道的内容去填充细节,误以为大人也知道那一切。”
一番话说罢,林安端起茶盏轻啜几口,润了润喉。
她很明白,陌以新自始至终没有急于让司越招认,甚至是自己先主动讲述,以此为饵,不断从司越的反应来验证自己的猜测,又不断放出更多猜测,终于彻底击溃了司越的心理防线。
陌以新看着林安,与她的目光短暂交汇,眉梢微挑,唇角仿佛也轻轻勾动了一下,眼眸中染上一丝温度。
楚盈秋终于理清其中脉络,心中畅快许多,展颜笑道:“你与陌大人真是心有灵犀,居然不用多说一句,便能想到一起去。该不会,你们昨晚便看出那香囊是春药,已经私下互通了吧?”
“咳咳咳——”林安一口水猛地呛住,连声咳嗽起来。
陌以新:……
萧濯云嘴角抽了抽,不得不佩服盈秋离谱的措辞,心中强自忍笑,却要做出扶额无奈的模样,摇头道:“盈秋,你别乱说话。”
楚盈秋一怔:“我说什么了?”
萧濯云反而一噎,面对如此正直的反问,他不由深刻反省,难道是自己脑子不干净,居然会听出歧义来。
林安好不容易咳完了,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看着七公主真诚而疑惑的神情,她觉得,自己真是不好了。
陌以新轻咳一声,强行转回话题:“现在看来,太子离席的真相与凤鸣湖毫无干系。这也就说明,太子的确是被人设计加害的。”
林安肃然正色,跟着道:“从玲珑园到凤鸣湖,中间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意外?”——
第83章
萧濯云琢磨道:“太子去玲珑园是为了私会菡萏公主, 他心心念念一亲芳泽,又怎会在等候期间轻易离开?
况且,司越并未见太子出园, 说明太子是从那道小偏门离开的。可即便真有要紧事去办, 至少也该吩咐司越, 知会公主一声,怎么也不必从另一个门绕远吧。”
楚盈秋若有所思道:“所以说,太子大哥绝不是自主离开玲珑园的,而他身上又并无打斗痕迹,莫非是被用了迷药?
凶手从小偏门潜入园中,迷晕太子,又扛着太子去了凤鸣湖,将他溺死在水中!”
萧濯云蹙眉道:“可天庆殿在凤鸣湖北岸,小舟却停在南岸, 若是太子马不停蹄一路前往, 时间勉强还赶得上。而凶手, 要先去玲珑园迷晕太子,再扛着太子一路走去,还要注意躲避沿途的巡查侍卫,风险实在太大, 时间也根本来不及啊。”
楚盈秋对宫中环境自是熟悉, 知晓萧濯云所言不差,敲了敲脑袋,郁闷道:“走路来不及, 可那人总不可能会飞吧!咦,难道是轻功高手?”
萧濯云摇头道:“皇宫大内同样不乏高手,若用轻功, 只会更惹眼。”
楚盈秋双手托腮撑在桌上,无精打采道:“这也不可能,那也不可能,真是没活路了。”
林安闻言,忽而心念一动,看向陌以新:“大人可还记得那句话——当你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唯一剩下的,便是真相。”
陌以新挑了挑眉,会心一笑,道:“自然记得。”
楚盈秋不明白两人之间的哑谜,只讶异道:“还有剩下的可能吗?”
林安微微一笑,道:“既然走路来不及,空中更不可能,那么剩下的答案,自然便只有——水路。”
“水路?”楚盈秋讶异。
萧濯云双目一亮,终于恍然道:“原来如此!从北岸到湖心,谁说一定要先去南岸呢?”
“可是小舟在南岸啊!”楚盈秋不解。
林安狡黠一笑,模仿萧濯云的语气道:“谁说小舟一定就在南岸呢?”
楚盈秋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伸手将她两颊一把捏住,毫不客气地大力揉了揉,笑着嗔道:“你就别卖关子啦!”
林安叫了一声,连连讨饶,待逃脱公主魔掌后,面颊已被揉得升起两团艳红,在灯火映照下泛着一层莹润的水光,仿若蔷薇初绽,愈发惹眼。
她揉着脸颊,笑得没心没肺,眉眼弯弯,平添几分慵懒娇媚。
陌以新静静看着,眸色微沉,手指不由自主地动了动,终是缓缓收紧,隐入袖中。
目光幽幽掠过楚盈秋,依稀带刺。
楚盈秋莫名一个激灵,却觉不出缘由,一时倍感莫名。
林安仍旧看着楚盈秋,认真解释道:“所有人都知道,小舟从来都放在南岸,侍卫们看到小舟泛于湖心,自然会下意识地默认,是从南岸划过去的。
所以,凶手只要提前一点时间,将小舟划到北岸停泊,在玲珑园迷晕太子后,扛着太子从北岸乘舟,行至湖心。就能利用这种惯性思维,造成那样一种错觉。”
楚盈秋回过神,静静听林安分析,眼睛亮了起来。
林安接着道:“那小舟长年覆着白布,又向来无人接近,夜里本就视线不明,在那短短时间内,根本不会有人发现,白布之下的小舟已被弄走了。
而北岸又有一排垂柳遮挡湖面,夜色沉沉之下,湖岸泊着那样一叶小舟,藏于树影之后,自然也不会被人察觉。
又正是因为这排垂柳,凶手要背着太子从中穿过,才会不慎在太子衣袍上勾出那一道破口。”
楚盈秋听得连连点头,原来仅仅是这样一个障眼法,便能顺利解决时间上的问题。
恍然大悟之际,她忽而又想起一事,惊道:“等等!若太子已经被人迷晕,侍卫们又怎会看到他站在船头?难道……那不是太子?是凶手换上衣袍,假扮太子跳湖的?”
萧濯云摇了摇头:“侍卫们一看到太子跳湖,便立刻下水游去,你也知道,朝服穿戴很是复杂,还要注意衣袍上的玉佩挂饰,衣袋里的香囊等随身物件。那么短的时间里,怎么可能在夜里漆黑的湖水中给太子原样穿戴回去?”
林安轻叹一声,第一次去湖边查问时,她便想过这个问题,也只能得出同样的结论。
更何况,还有二皇子案。若说太子投湖只是一个模糊背影,可目击二皇子投湖的老太监,却是连他投湖前的表情和口型都看得清楚。
如今,太子与菡萏公主的私情已经坐实。回想起来,武玉沙所说太子近来频频出宫,显然是为了与公主私会,所谓调查猫腹藏书,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而让太子时常出神的“要紧事”,八成也就是菡萏公主了。他日夜佩戴那样一枚香囊,精神恍惚简直再正常不过。可二皇子当年,总不可能也是如此。
两件案子之间的这一点相似之处,或许,只是巧合。
再加上,太子案发生后,湖底还出现了那样一堆莫名其妙的水草,至今还无法解释……
楚盈秋同样眉头紧锁,忽又一拍额头,道:“对了,你们收到的那个‘愿’字纸团,后来可有进展?那不也是线索吗?”
萧濯云叹口气道:“那纸团来源不明,用意不明,就连是否与案件有关也只是我们的猜测。我看,还是先别在此处耗费太多精力为好。”
正当此时,雅间外传来轻缓而清脆的叩门声。
萧濯云扬声道:“进来。”
开门的是秋水云天一个眼熟的小厮,他躬身道:“公子,方才有人将一个纸团扔进大门,还高喊一声说要交给东家。小的不敢怠慢,已将纸团收好,请公子吩咐是否过目。”
“纸团?”几人相互对视,面色皆是讶异。
萧濯云即刻道:“快拿给我看看。”
小厮连忙双手奉上,恭敬呈于萧濯云手中。
萧濯云顾不上多想,径直接过,只一眼便愈发惊诧——这个纸团外面被细线绑了一圈,竟和昨日在街上莫名收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萧濯云手下未停,将这圈细线小心拨下,几人早已围拢过来,在数道目光的紧紧注视下,纸团被缓缓摊平开来。
林安不由睁大了眼,这张纸比昨日那张大出一倍,上面的字也多了不少,共有四行,俨然是一首五言小诗——
“坐忘尘泥剑,
行隐湖月烟。
孤舟亭间客,
玉笛画中仙。”
“这又是什么?”楚盈秋第一个叫了出来。
萧濯云眉心紧蹙,抬头问小厮:“扔纸团之人何在?你们可有看清模样?”
小厮略带惶恐地摇了摇头,小声道:“公子,那人不曾进入酒楼,只是远远扔来这纸团,而后便高声喊了一句。小的也是听见喊声才注意到纸团,而那人早已不见了。”
几人虽有些失望,却并不意外。从样式和风格来看,前后两张纸团想必出自同一人之手。他们在明而对方在暗,昨日在他们眼皮底下都能逃脱,更何况是这次了。
楚盈秋烦恼道:“这到底是何人?若有话要说,为何总是遮遮掩掩?若不信任咱们,又何必一次次找上门来?”
林安将纸条上的四行诗句反反复复读了几遍。诗中描绘的,似是一位江湖剑客归隐的画面。湖光,月色,孤舟,亭台……这些看似缥缈出尘的意象之下,又藏着什么玄机?
再加上昨日那个“愿”字……此人为何要将消息分成两份?这两张纸团,是要合在一起看,还是分别表达不同的意思?
连续两日,接连两张纸团。林安按了按太阳穴,只觉自己的脑子也像这纸一样皱成一团,理不出头绪。
只能愈发确定一点——这两个纸团,的确就是与案件有关。
萧濯云也无法再对此置之不理,看向陌以新道:“以新兄可有见解?”
陌以新淡淡道:“不如换一个切入点。”
林安眼睛一亮,追问:“什么切入点?”
陌以新看她兴奋之色,不由莞尔:“想不出,便不去想了。”
林安:?
“给我们纸团的人,无非有三种目的。第一,没有目的,只是闲来无事——当然,这一点可能性微乎其微;第二,扰乱视线,分散我们的注意力;第三,给我们传达某种消息。
若是前两种,那么不去理会便是最好的应对,而若是第三种,那么我们按照自己的思路查下去,只要将案件查清,便也是殊途同归了。
更或许,我们一直不去管它,送信之人反而先急了,也说不定。”
林安早已满心好奇,却见陌以新如此从容不迫,稳坐钓鱼台,心头忽而一动,若无其事道:“大人不愧是心如止水,神思清明,此等不入流的小把戏,自然不会扰乱大人心神。”
陌以新:……
她竟是将风青那句话,原封不动地拿来,偷偷揶揄于他。
他嘴角的弧度微僵,缓缓吸了一口气。
林安总算是为昨夜那乱撞的小鹿报了一箭之仇,唇角微扬。
萧濯云自然不知两人这一瞬交锋,点头认同陌以新所言,若有所思道:“不错,至少我们已经知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做什么?”楚盈秋忙问。
萧濯云叹了口气:“自然是找菡萏公主啊。除了太子,只有菡萏公主知道太子会在玲珑园,这么大一个嫌疑人你都忘啦?”
“可案发时,菡萏公主一直和我在一起啊!”楚盈秋再次强调。
萧濯云撇了撇嘴:“那可是公主,不是每件事都要亲力亲为的。”
楚盈秋继续反驳:“可菡萏公主也没理由杀害太子大哥啊,她可是太子的情人,还等着太子继位后娶她为妃呢!”
萧濯云语调幽幽,一脸的老谋深算:“你怎么知道,这整件事不是从美人计开始的敌国阴谋?”
楚盈秋仍旧不能信服,嘟囔道:“漱月国杀太子又有何用……我们楚朝可还有好几位皇子,还能一个个杀干净不成?”
林安听这两人拌嘴,把楚朝皇子的性命都拌进去了,不由失笑摇头。
其实萧濯云说的没错,菡萏公主的确有很大嫌疑。可她毕竟是一国公主,远非太监侍卫那般可以随意查问。
更何况,案情未明,尚未禀告皇上,太子与她的私情更不能擅自宣之于众。
于是,陌以新提笔亲书拜帖,由萧濯云唤来酒楼中可靠的下人,即刻送往使团客馆。
……
直到次日上午,漱月国使团也不曾传来消息,陌以新决定亲自登门。
此事毕竟关乎宫廷私密,七公主与萧濯云不便出面,于是只同林安两人出了府,前往使团客馆。
林安并不担心此行落空,毕竟,若菡萏公主迟迟避而不见,他们便只能先将此事禀告皇上,请皇上召见。菡萏公主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想来不会刻意为难。
“陌大人。”转过一条巷子,身后忽然传来女子轻柔的声音。
两人一齐回头,只见巷口站着一个女子,身穿一袭素白长纱衣,头戴一顶斗笠,长长白纱低垂而下,遮去了面容。
林安心中诧异,可方才那声“陌大人”却是清晰无比——此人是谁?怎会认得陌以新,还特意来找他?
林安侧目看向陌以新,却见他神情未变,只眉心轻蹙,似乎也不明就里,开口问道:“你是?”
女子并未摘下斗笠,只微一福身,徐徐答道:“小女子专程来寻陌大人,有要紧话说,可否烦劳陌大人随小女子移步?”
林安暗暗心惊,这女子声音极为动听,仿若瑶池仙子,纯澈空灵,还未露真容,只听声音便足以让人心神一荡,浮想联翩。
陌以新微微眯眼:“请姑娘带路。”
林安眉头一挑,讶异于他竟应得这般痛快。那女子已再次福身,柔声道:“小女子先行谢过。”
言罢,她袅袅转身,纱衣轻拂,步态盈盈。方行出几步,却又驻足,回眸望了眼林安,语气中带了几分为难:“可否……请这位姑娘暂且回避?”
林安一愣,下意识看向陌以新。
陌以新蹙眉道:“为何?”
“小女子当真是有要事,要单独同大人分说。”
女子说着,仿佛又迟疑一番,终于下定决心,抬手将斗笠上的白纱轻轻一拢,露出半边脸。
只这一个小小动作,林安已怔在原地,只觉眼前一晃,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女子指如纤纤软玉,腕上肤如凝脂。半隐半露的脸庞不过巴掌大小,朱唇一点,清眸流盼,绝可谓是花容月貌,天姿国色。
自打来到楚朝后,林安自问已见过不少清丽女子,眼前这位却毫无疑问是最美的一个。
她再次看向陌以新,只见他凝眸望着这女子,目光幽深,若有所思。
林安知道,此刻正是自己该察言观色、先行告辞的时候,可她偏不。
林安心一横,索性厚了脸皮,若无其事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回避之意。
陌以新此时终于开口,淡笑道:“是姑娘有事找我,想来,不该是姑娘提条件。”
女子不可置信地轻咬嘴唇,似委屈,也似哀愁。她又柔柔盯了陌以新片刻,才重新放下白纱,若有似无地轻叹一声,道:“请大人随小女子来吧。”
林安自觉地跟了上去。
女子步履轻盈,带着两人一路穿过街巷,竟来到城西偏远处一座清幽雅舍。
此处人烟稀少,四周林木葱茏,曲径通幽,若非熟人引路,必定极难寻觅。院墙以青石砌成,掩映于竹影之间,自外望去,只见枝影婆娑,丝毫觉不出其后别有洞天。
院中朱窗黛瓦,碎石小径蜿蜒于青竹与繁花之间,花木修剪得极为精致。院子一隅有汪小池,几尾锦鲤悠然游弋,池边点缀着几盏石灯,处处尽显主人的用心,清雅宛如世外桃源。
一座小巧凉亭临水而建,四柱绕着青藤,一盏灯笼高悬,随风轻摇。
女子将两人带到亭中,对陌以新福了福身,跪坐在地,自然而然地抬手,摘下戴了一路的斗笠。
饶是林安已经见过白纱下的半边容颜,此时仍又狠狠惊艳了一回——所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大概便是指此等摄魂夺魄的美貌了吧。
女子微理云鬓,低眉敛目,轻声道:“大人,请恕小女子冒昧相邀,尚未来得及自报家门。”
陌以新轻笑一声,道:“菡萏公主,下官昨日递过拜帖。”
林安顿时大惊——眼前此人……竟是菡萏公主?
女子同样错愕片刻,朱唇微启,轻咬唇道:“景都府尹陌大人智计无双,断案如神,我在景熙城这一个月,已听人提起多次。”
女子声音极为动听,高贵中不失温婉,清澈中又带着一丝柔媚。
她一双眸子里波光潋滟,宛若春水,望向陌以新的眼神中含着矜持,又透出几分藏不住的仰慕。分明已经显露了公主身份,却从未自称“本宫”,而是称“我”。
林安终于明白,为何阅尽芳华的太子殿下,也会对她一见倾心,思之如狂。
陌以新神色淡淡,颔首道:“公主过誉。”
菡萏公主闭了闭眼,仿佛卸下周身力气,道:“倘若是过誉,大人便不会送上拜帖了。”
陌以新道:“多谢公主配合,下官只是有几件事,要问公主。”
菡萏公主的身子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震,手指微紧,长长的指甲在掌心掐了一下,才勉强稳住神色。
“公主赠予太子殿下那枚香囊之中,掺有春药。”陌以新语气平静,开门见山,甚至略过了许多前因后果的铺垫。
此言一出,菡萏公主不禁一怔,显然未料到他会如此直切要害。
她眼神慌了一瞬,面上旋即泛起一抹羞涩绯红,眼睫低垂,声如蚊呐:“大人知道便是了,又何必……当面相询,取笑于我……”
陌以新皱了皱眉,一时再未接话。
林安清了清嗓子,毫不客气地接话道:“太子遇害前,很可能已被迷晕,公主能制出那香囊,想必精通药理。”
语气不轻不重,却透着一股少年人的锐气。
菡萏公主见林安忽然开口,更是一怔,迟疑道:“这位姑娘,如此打断陌大人问话,恐怕……”
林安面不改色,理直气壮道:“公主有所不知,陌大人虽威名在外,可我才是他背后智囊。我问话,与陌大人问话,是一样的。”
菡萏公主神色微滞。眼前此女言辞利落,语气笃定,神情却清明坦荡,显然是恃宠而骄却浑不自知的模样。
她微微蹙眉,讶异看向陌以新。
陌以新的目光正落在林安身上。他长眉轻挑,唇角微动,心中竟泛起一丝隐秘的欢喜。似笑非笑的神情在他面上一闪而过,他垂眸,不语,竟似默认。
由她掌控,他甘之如饴。
菡萏公主一时语塞,双眸愈显楚楚可怜,只好答道:“那春药配方,是漱月国后宫相传的秘法,我……我也是为了太子殿下,才一时冲动冒险一试。所用药材,都是我按着方子,在景熙城临时采买的。”
“自何处采买?”林安紧接着问。
“有八家药铺。”菡萏公主低声道,“毕竟是那种药……我怕一次买齐过于引人瞩目,便将八种药材分开来买,每家只买其一,又掺入许多其他药材,避免惹眼。”
林安轻轻点头,语气不急不缓:“桌上有纸笔,请公主将这八家药铺的名字一一书写下来。”
“我如何记得?”菡萏公主面色为难,“那日与婢女闲逛,随意进了些药铺买药,根本不曾留心那些店名。”
“那么只好烦请公主带上婢女,将那日的路线重走一遍,仔细回忆一番。”林安的语气始终礼貌得体,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冷静。
菡萏公主一怔,委屈的泪水在眼中打转,她无助地望向陌以新,仿佛只有他能替她做主。
陌以新仍旧垂眸不语,眼观鼻,鼻观心,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轻叩桌面,周身仿佛隔着一层无形屏障,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菡萏公主一咬牙,沉声道:“大人想要,我自然会做。”
林安唇角微抿,语声清朗:“那便再请公主,将与太子相约之事,细细说来。”
菡萏公主又神色复杂地看了陌以新一眼,良久,才幽幽开口。
天庆殿晚宴时,她见太子离席,便依照约定,相隔一刻钟后起身前往。却不料,在殿外偶遇两位公主,被邀游园,几番推辞不下。
她怕惹人生疑,不得已只好失约,更全未料到后面会发生那样的事。
“这些天来,我也一直想不明白,太子分明应当在玲珑园中等我,怎会独自去了凤鸣湖,还……”
菡萏公主神色哀戚,“我与太子的……私情,终究是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我因太子离世而悲痛欲绝,又因自责内疚而惶惶不可终日,却有苦说不出。
今日得以向大人倾诉衷肠,我才终能稍感解脱,实在感激不尽,只愿报大人于万一。”
陌以新犹未开口,林安自然而然地接话道:“公主好意,我替大人心领了。”
菡萏公主显然一噎,面色微变,终是忍无可忍道:“没想到,堂堂景都府尹陌大人,居然如此惧内!”
说着,又转向林安,愤愤道:“既然是陌夫人,又何必做出一副少女装扮,还随夫查案奔走公干,成何体统?”——
第84章
林安一怔:“什、什么?”
菡萏公主目光凌厉, 语带讥诮,全然不复温婉柔弱之态,仿佛先前那一切羞怯与惶恐, 都只是一顶面具。
她又轻哼一声, 道:“堂堂景都府尹, 手握权柄,断人生死,可在自己的女人面前,对其他女子居然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真是无能至极!”
林安原本还要解释所谓“夫人”的误会,可听她如此唾弃言辞,不由目光一沉,正色道:“男人尊重妻子本是应当,怎就成了无能?”
“无非是因善妒悍妇在侧, 无论心中如何肖想, 也只能装作无动于衷罢了。”菡萏公主傲然昂首, 美目微挑,眼底满是自信。
陌以新眉头微拧。无论心中如何肖想,也只能装作无动于衷……她说得……不算错。只是,他所肖想的, 从来都只有那一人罢了。
林安看着菡萏公主, 心念忽而一动,咽下了已至嘴边的反驳之言。她目光中带上几分探究,缓缓开口:“陌大人姿色的确世所少有, 可公主更是仙姿玉貌,倾国倾城。这样一张脸日日对镜梳妆,想必早已对美貌波澜不惊。可为何一见陌大人, 便如此热情仰慕,一心亲近?”
陌以新眉梢顿时一挑——姿色?
从未有人用“姿色”二字形容他,更还当着他面前,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神色,唇角却不自觉扬起一抹隐约笑意。安儿素来爱看貌美之人,看来这副皮囊,果然并非全无用处。
他轻咳一声,道:“安儿心胸坦荡,敢作敢当,自然不知公主深意。公主此番作为,不过是有事相求,想让我将她与太子之间的私情,压下不发罢了。”
林安闻言一怔,转念才终于了然。
菡萏公主收到陌以新的拜帖,便知自己与太子的牵扯已被他查出。她不回帖,却私下找来,就是为了借私语之机,以美貌蛊惑查案之人为她保守秘密,将此事掩盖过去。
林安轻叹一声,道:“公主莫不是担心,皇上会因为此事,将丧子之痛迁怒到漱月国头上?其实公主不必多虑,尽管案情复杂,我们终能查出真凶,皇上素来英明睿智,断不会妄加牵连。”
菡萏公主眉心微蹙,却不言语。
陌以新轻笑一声,摇头道:“安儿这次错了。公主美貌而自知,想必早已待价而沽,楚皇自然是公主首选,可惜皇上并无此意。那么,太子便顺理成章成为次选。今太子横死,若两人私情传扬开来,必不利于公主日后再择高枝。”
林安闻言,一时愕然。良久,也只轻叹一声,道:“大人一向实事求是,秉公无私,公主此番谋算,恐怕只能是明珠暗投了。”
明珠?暗投?陌以新眉心一跳。
这位菡萏公主心机深沉,极擅伪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深谙御人之术,分明就是条美女蛇。无非只是容貌出众些罢了,安儿便对她如此惋惜,实在过于怜香惜玉,太容易为色所迷。
他忽然想起,府中有条金玉蹀躞带,乃丞相所赠,是番邦进贡之物。玉色沉稳内敛,上刻卷云暗花,在日光下闪泛金辉,华贵而不俗艳。又以香笼细细熏过,佩于腰间暗香浮动,必定令人眼前一亮。
还有一柄描金折扇,扇骨以紫檀雕就,面绢素净,点缀远山孤雁,偶尔在指间折展轻摇,又能平添几分潇洒风流……
林安已感慨完,目光转向陌以新:“大人可还有话要问?”
陌以新摇头,起身:“我们走吧。”
两人不再理会菡萏公主是否还有其他反应,就此步出凉亭。一对并肩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碎石小径尽头。
……
离开雅舍,陌以新先开口道:“安儿方才那番审问,颇有监审官之风。”
林安赧然笑笑:“大人不怪我越俎代庖便是。”
陌以新语声温和:“你我并肩查案,自然不分彼此,你所问的,也是我心中所想。”
林安心中欢喜,道:“那么大人认为,菡萏公主嫌疑如何?”
陌以新摇了摇头:“一来,她所言经过,与司越完全吻合。二来,她将八种药材分散购买,虽是为避免引人注目,可一旦香囊被查,如此做法反而会留下太多可以查证的痕迹。倘若她当真意图谋害太子,想来不应如此草率。”
林安会心一笑,他的判断,果然又与她不谋而合。
她让菡萏公主写下药铺名单,一方面是为了一一查证,再次确认她所言非虚。
而此外更重要的一点是,按照菡萏公主所言,她与太子的玲珑园之约,只有她和自幼相随的贴身婢女二人知晓,而太子那边也只有太子与司越知晓,连武玉沙这样的贴身侍卫都毫不知情。
如此隐秘之事,却能被凶手利用设下杀局,凶手又是如何得知的?
回想太子与菡萏公主偷情的全过程,都发生在宫外。以两人那般身份,行事更是极为谨慎,从今日这雅舍便可见一斑。
初来楚朝的漱月国公主,如何能在景都拥有这样一座别有洞天的宅院?想必是太子为与她幽会万无一失,特意安排了绝密的隐居之所。
在双方如此尽力掩盖之下,私情却仍旧走漏了出去。她思来想去,唯有菡萏公主采购春药这一环,是最容易被人盯上的破绽。
若是如此,那便很可能是从药铺走漏了消息。
待菡萏公主将药铺名单送到府衙,这便是下一个调查方向。
林安将这一头绪暂且搁下,转头看向陌以新,径直问道:“大人素来谨慎,方才见到那样一个神秘女子,为何连问都不问一句,便答应跟她走?”
陌以新道:“当时我以为,她与那两张纸团有关,自然不妨一试。”
“那她说要单独叙话,大人为何又不答应?就不怕放跑了这条线索?”
陌以新微微一笑,道:“因为那时,我已看出她是菡萏公主。我分明递了拜帖,她却私下找来,必定是事相求,那么,主动权自然便在咱们手上了。”
林安闻言好奇:“大人应当不曾见过她吧,如何能看出她的身份?”
“因为她的容貌。”陌以新道,“她在那时掀起白纱,我看到了她的面容。如此倾国之姿,又在此时此地现身找我,除了菡萏公主,恐怕不会有第二人。”
林安嘴角抽了抽,菡萏公主那时掀起纱帘,想必是为了以美貌引诱陌以新单独前去,谁成想反而因此被识出身份,适得其反。
林安若有所思,喃喃道:“原来大人也对菡萏公主的美貌如此叹服。难怪后来在凉亭中,不敢多看人家一眼。”
陌以新一怔,旋即道:“有何不敢?不过是美貌作钩,情色为饵。我自问定力尚可,何至于被如此下乘手段所惑?”
他音色发沉,几乎是脱口而出,带了一分不容置疑的自辨。
自春药之事后,他始终不知,林安究竟会如何看他,是否会将他当做那等轻浮之人,那般轻易就上了火……
可他又无法开口解释。
无法告诉她,真正让他失控的,从不是药。
是她。
所谓“定力尚可”,根本都是过于自谦。春药侵体,夜深人静,他与她近在咫尺。天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气力,才生生收回那只点过朱唇的手。
他简直不是人,是神仙。
林安眉头一挑,无比顺畅地接话道:“那依大人之见,什么钩,什么饵,才算上乘?”
陌以新唇角一紧,喉结微动:“有的人,纵是直钩无饵,便已足够。”
“大人说什么?”林安脚步忽而一顿,定定看向陌以新,明澈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她眼中的质问太过认真,陌以新心头不由一跳。
果然,他说得太多了,几乎已将那隐匿心思摊在她面前。难道她……听懂了?
她这样盯着他,是震惊,是恼怒,还是……觉得他唐突了?
“直钩无饵,直钩无饵……”林安神情怔忡,喃喃念着。
片刻后,她好似忽然回神,飞快问道:“大人,楚朝可有一个典故,是与直钩钓鱼有关的?”
陌以新一时错愕,还是点头答道:“不错,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林安眼睛一亮,心道一声果然。来楚朝这么久,她早已察觉,这里与她的来处,宛如两个平行世界。古早的历史大抵相似,许多典故与人物都能找到映照之处,只是在后世朝代才出现分岔,历史走向渐行渐远。
在这里,果然也有太公钓鱼的传说。
陌以新在那一瞬间,已经明白了林安为何那般反应,又为何有此一问。
他所以为的“失言”,在她耳中,不过是对于案情的灵光乍现,根本与情意无关。
他的神色沉寂了几分,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淡淡道:“安儿所想合情合理,值得一查。”
……
回府后,萧濯云和七公主已在等候。
林安略过一些经过,将菡萏公主提供的信息大致讲了一遍。
听罢,萧濯云喃喃道:“如此说来,凶手的确不是她了?”
“我早就说过很多次了。”楚盈秋轻哼一声,“案发时,我们一直在一起。”
陌以新看向萧濯云,道,“你对垂钓可有了解?”
“怎么问起这个?”萧濯云微讶,还是答道,“略知一二,怎么了?”
“有件事需要你帮忙,查清景熙城中所有与垂钓相关之处,不论是渔具铺、垂钓台,还是泊舟渡口、临水茶棚,凡有关联之地,一并列出。”
萧濯云更是一愣,虽不明就里,却知陌以新从不无的放矢,于是也不再多问,先去依言行事了。
林安心中不免有些紧张,她的思路是否成立,便要见分晓了。
萧濯云动作很快,一顿饭的工夫,他已经拿着一份详尽清单,交到了陌以新的手上。
“景都的渔钓铺子共有十九家,有名字的垂钓点十二处,都在这里了。”萧濯云说着,终于忍不住问,“究竟为何要调查这些?”
陌以新却未答话,视线在这份清单上迅速游移,少顷,终于眉心一动。
林安扫视的目光也忽而一顿,神情微松,振奋道:“竟真的有!”
“有什么?”楚盈秋连忙追问。
林安唇角微扬,道:“方才我与大人说到鱼钩,忽然想起咱们收到的第一个‘愿’字纸团。”
楚盈秋大为惊异:“你们做什么会说到鱼钩?”
萧濯云嘴角抽了抽,忍不住道:“这就是你最关心的部分?”
陌以新轻咳一声,打断两人的打岔,接着道:“那个‘愿’字,唯一的异常之处,便在于那一撇向上延长,多带了一笔弯折勾。”
“愿字上钩,不正应了那句歇后语,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林安缓缓道,“我原本并无十足把握,但左右没有别的思路,不如先碰碰运气,从此处入手一试,却没想到,真的找到了这样一家铺子!”
林安说着,伸手在清单上一指。
楚盈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禁瞠目,极为狐疑地念道:“姜太公钓台?”
萧濯云也诧异道:“这家渔具铺,是景都流传几代的老字号了,现今的老板名叫姜哲茂。”
林安微微一笑:“这实在与谜面太过吻合了,不是吗?”
“你是说,那张纸条,竟是指向这家铺子?”楚盈秋仍觉不可思议,“那么,那句五言诗呢?”
陌以新眸光一深,开口道:“是或不是,总要去了才知。”
……
渔钓铺子并不主流,往往不会如菜市场一般门庭若市,此时的“姜太公钓台”便没有客人。
铺内陈设古朴,墙上悬着钓竿鱼线,柜中摆着各式鱼钩鱼漂。柜台后,一名掌柜打扮的中年男子正低头翻着账本,神色悠闲。
铺门吱呀一响,掌柜应声抬头,正见一行四人走入店内,他放下账本迎上前来,笑容谦和:“不知几位客官有何需要?”
陌以新开门见山:“阁下可是姜哲茂姜老板?”
男子颔首道:“正是在下。姜家世代经营渔钓铺子,姜某不才,却也对这行当如数家珍,请客官放心。”
陌以新不作迟疑,从袖中取出那张“愿”字纸团,递向姜老板,道:“不知姜老板可曾见过这个字?”
谜底究竟对错,此刻便要揭晓。林安屏吸凝神,紧盯着姜老板的神色,不漏过丝毫端倪。
姜老板狐疑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目光便毫不掩饰地猛然一颤,似有惊讶,又有释然。
萧濯云和楚盈秋同样没有错过姜老板的反应,不由对视一眼,对这个答案终于多了几分笃信。
纸团上分明只有简简单单一个字,姜老板却捏在手中,长久地细细端详起来。
几人并不催促,只耐心等待。
片刻后,姜老板才抬起头来,面色已恢复平静,向陌以新拱手一礼,沉声道:“请客官稍候。”
说完这一句,他便径直转身,快步走到柜台之后,俯身似在翻找什么。再站起时,手中已多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
姜老板捧着木盒走回几人身前,神色郑重,将木盒交到陌以新手中,而那张“愿”字纸团,仍紧攥在他掌心未松。
他缓缓吸了口气,不禁感到胸中快慰,百感交集道:“五年了,朋友所托之事,老姜终于完成了。”
林安微怔,几乎瞠目。虽然她对自己的猜测有几分信心,也预料此行或许会有收获,却丝毫不曾想到,会是眼下这般古怪的进展。
陌以新不动声色道:“姜老板,这木盒是何人相赠?”
姜老板轻轻拍了拍木盒,眼中含着略带惆怅的笑意:“那人曾经交代,若有一日,有人持这张字条前来,我便将此盒交予对方,其余的,对方自会明了。”
“先别管那么多了,快打开看看!”楚盈秋急切道。
于是,在众人迫不及待的目光下,陌以新缓缓揭开木盒,盒中之物一览无余——只有一团鱼线,规整地缠成一团,就这么孤零零放在盒子里,别无他物。
陌以新向萧濯云递去一个眼神,萧濯云心领神会,从盒中取出鱼线,一匝匝解了下来,看里面是否还包着什么。
然而线越解,众人越是诧异——线团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圈又一圈的鱼线,全部拉开后,竟能从这间宽敞的渔钓铺子一头拉到另一头,足足三丈余长。
“当真只是钓鱼线而已……”萧濯云诧异,“这是什么意思?”
姜老板摇了摇头:“姜某不过受朋友所托,代为保管与转交此物,其余内情,概不知晓。”
“那人是谁?”楚盈秋忍不住问。
“我们多年君子之交,只以垂钓论友,不知其身份来历。”
“那他叫什么名字你总知道吧?”楚盈秋再次追问。
姜老板正色道:“姜太公钓台能在景都经营百年,信誉是第一要义。姜家家训重诺守信,朋友交代的话,姜某一个字也不会少,朋友未提的,姜某自然也不会多说。”
“你——”楚盈秋气结,好不容易找到这里,却碰到这样一个死脑筋,她有种上去打架的冲动。
萧濯云拉住楚盈秋,缓声道:“姜老板,我们在调查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也不希望朋友所托之事,因为线索不足而半途而废吧。”
姜老板神色未变,道:“那人说过,持此纸条前来者,自然知晓他是谁,姜某只需多传一句话。”
“什么话?”几人异口同声地问。
“很好,我在终点等你。”姜老板一字一句说道,仿佛这句多年前的话语,一直深深刻在他心上,经年未褪。
……
从姜太公钓台离开后,楚盈秋仍旧不忿:“真是的,那姜哲茂也太古板了,为何不将他拿下审问?我就不信他还不肯说。”
萧濯云无奈道:“他不是说了吗,他不知那位朋友的身份来历,也不知这木盒背后的玄机。”
“他说不知就不知?”楚盈秋显然不信。
陌以新道:“看他神情不似作伪。我想,正是因为他这种固执守约的刻板性情,那人才会将此事托付于他。”
“那咱们怎么办?”楚盈秋叹气,“忙活半天,就只拿到一盒莫名其妙的鱼线,还有第二张纸团上那首怪诗,难不成是要让我们一直猜下去吗……”
林安若有所思道:“其实,这位姜老板也不是什么也没说。”
楚盈秋挑了挑眉:“你是指,‘我在终点等你’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陌以新微微一笑,道:“是五年。他将木盒交给我时,由于情绪激荡,情不自禁说了一句——‘五年了,朋友所托之事,老姜终于完成了。’”
“五年?”楚盈秋也记起这句话,恍然若有所悟,不由张大了嘴,“五年前,正是二皇兄……你的意思是……”
“不错。”陌以新缓缓道,“有人在这样的时机将纸团送入我们手中,纸团又引向了五年前交托的信物。而那年,二皇子骤然离世,生前又素喜泛舟垂钓……这些,不会都是巧合。”
他说着,一手轻轻抚上木盒,眸光微沉,似叹非叹,“我想,也许这个木盒,与二皇子有关。”
楚盈秋心内隐隐不安的猜测得到肯定,仍不免露出惊愕之色:“难道,这是二皇兄留下的……指向凶手的线索?”
林安思忖道:“侍卫陈清汉曾说,二皇子出事前几日,时常精神恍惚,似有隐忧,或许那时,他真的知道了什么,却因为一些原因不能明言,只能通过这种暗语的方式,辗转留下了死亡讯息……
只是,这暗语原本是留给谁的?这个人又为何要在五年后暗中交给大人?”
萧濯云道:“也许那人五年来都未能破解暗语,此次以新兄奉旨重查旧案,他又素闻景都府尹断案如神的名声,所以抱着碰运气的心态,交给以新兄一试。”
楚盈秋听得连连点头,满怀期待道:“那陌大人可曾看出端倪?”
陌以新将木盒打开,那团鱼线已重新缠绕整齐放回盒中,他的视线落在上面,缓缓道:“鱼线,自然是指向垂钓。”
“难道是要去水里把线索钓出来?”楚盈秋不解,“就算真要如此,景熙城可是有玉舟湖、会临湖、凤鸣湖这三大湖泊,若再算上各家府邸的池塘,垂钓的范围也太宽泛了,岂非大海捞针?”
萧濯云猜测道:“或者是指向二皇子出事的凤鸣湖?”
“单就凤鸣湖也不小啊。”楚盈秋道,“更何况,二皇兄出事的湖心处,那日你亲自带人搜查过了,挖地三尺也没有发现五年前留下的东西啊。”
陌以新轻轻摇了摇头,道:“会临湖和凤鸣湖,都是人工挖凿而出,最深的湖心地带也不过丈余深,而这团鱼线足足长过三丈,能够符合这个深度的,只有景熙城唯一一个天然湖泊——玉舟湖。
而玉舟湖平均深度约为二丈,只有湖心最深处才超过了三丈之深。”
林安眼前一亮,恍然道:“也就是说,能用上这么长一团鱼线的地方,只有玉舟湖的湖心处!”
第85章
她说着, 忽而脑中一闪,喃喃念道:“坐忘尘泥剑,行隐湖月烟。孤舟亭间客, 玉笛画中仙……”
楚盈秋一怔, 道:“你又想到什么了?为何忽然念这首诗?”
萧濯云惊道:“等等, 这首诗中含有‘玉舟湖’三字!”
“不错。”陌以新缓缓道,“最后一句的首字,倒数第二句的第二字,倒数第三句的第三字,倒数第四句的第四字——这样自下而上斜着连起来,正是——‘玉舟湖泥’四个字。”
“对啊,对啊!”楚盈秋如梦初醒,“这样一来,第一张纸团所指向的鱼线, 和第二张纸团中的诗句, 就完全对上了!”
“玉舟湖心底泥——线索就藏在那里!”萧濯云断然道。
……
对玉舟湖底的搜寻, 与凤鸣湖如出一辙。有了三丈深度的限制,搜索范围便被局限在湖中心一带。
众人站在船上,望着水面荡漾的层层涟漪,心中皆浮起好奇与期待, 亦隐隐带着一丝未明的紧张。
“哗啦”一声, 萧濯云从湖面冒出头来,长长地吸了口气,一手高举, 向船上喊:“找到了!”
陌以新俯身将他拉上船来。萧濯云浑身湿透,重重坐在船板上,大口喘着粗气, 口中念念有词:“这几日真是与水有缘。我已经记不清,这是三日里第几次浮出水面了……”
楚盈秋既心疼又好笑,取了干衣为他披上。虽然心里已经好奇得紧,却不忍再加催促。
萧濯云自然也知大家都在等待他的答案,也不耽搁,摊开湿漉漉的掌心,气息未稳:“就是这个——”
陌以新接过他手中物什,几人凑近一看,俱是惊愕——此物,竟是一块巴掌大小、方方正正的玉石!
玉石表面尚沾着些许湖底淤泥,看起来似不起眼,然通体莹润,玉质细腻,显然并非凡品。
萧濯云终于喘匀了气,解释道:“原以为要找上许久,谁知我潜下去才发现,原来湖底正中心有一块湖心碑,上面标明此处为玉舟湖最深处,还刻着水深和水位变化,我自然便先从此处挖起了——说起来,工部的差使做得真是细致,帮我省了不少事,回头应当请父亲大人……”
“喂,跑题了!”楚盈秋也顾不上心疼了,一巴掌拍上去,没好气地打断。
萧濯云清了清嗓子,接着道:“就在湖心碑之下,我挖出了这块玉石。”
“可还有其他东西?”楚盈秋问。
萧濯云摇头。
“就这么一块玉石?”楚盈秋不甘心。
陌以新始终并未作声,只垂眸细看,指腹缓缓拂过玉面。片刻后,他眉峰微动,沉声道:“上面,有字。”
“啊?”几人异口同声,“什么字?”
“三,三。”陌以新道,“只有这两个字。”
林安一愣,脑海中忽然就冒出鲁迅先生的名句——玉石上有两个字,一个是三,另一个也是三。
她仔细端详陌以新手中的玉石,的确只有两个字,字迹工整,一上一下,深深镌刻在玉中,即便埋入湖底五年,仍未被泥水侵蚀,清晰如初。
——“三,三。”
……
回到府衙时,天色已黑,几人还在为玉舟湖底的发现而如坠雾中。
萧濯云肃然道:“此物来自五年前,倘若真如我们所猜测那般,其中一定隐藏着极为重要的信息,甚至也许,解开这道谜,便能解开二皇子遇害的真相。”
楚盈秋愈发心急,敲着脑袋道:“只有两个数字……会是什么意思?如何能指向杀害二皇兄的凶手?”
“莫非是某个人的生辰?”林安提出猜想。
楚盈秋眯起眼,喃喃道:“生辰?三月初三?我好像的确认识一个三月初三生辰的人……是谁来着……”
她绞尽脑汁在记忆中搜寻半晌,终于豁然开朗:“对了,是五皇姐!五皇姐的生辰就在三月初三。”
说到此处,她又愣住了,茫然道:“怎会扯到五皇姐身上?她与二皇兄一向情分最深了!”
萧濯云摊手道:“也不一定就是生辰,数字所指实在太广——数量,年龄,时间,日期……咱们这样猜下去,根本都毫无根据。”
林安思忖道:“或许,这两个数字,应当与第二张纸团上那首诗联系起来看?”
“可那首诗,不也是指向玉舟湖的吗?”楚盈秋问。
林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一时却想不出头绪。
风青此时走过来,手里捏着一个信封,对陌以新道:“大人,方才有人将这封信送到府衙,说大人看了自会知晓。”
楚盈秋倒吸一口冷气,瞠目道:“不会又是一道暗语吧?”
陌以新伸手接过,打开信封,取出一张纸,展开扫过一眼,道:“是菡萏公主送来的,那八家药铺的清单。”
萧濯云也听陌以新讲了药铺之事,闻言凑上前来,一边打量纸上内容,一边道:“要不要派人逐一核实,再查查这几家铺子的底细?”
陌以新盯着这份清单,凝眉不语,若有所思。
萧濯云也皱了皱眉,恍惚道:“等等,这家药铺的名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楚盈秋向他手指之处看去,跟着念道:“半山药堂,老板章豫成——似乎并非景都有名的大药堂。”
“这个老板的名字,我好像也见过……究竟是在哪里?”萧濯云眯着眼,绞尽脑汁搜索记忆,“奇怪,好像就是这几天的事……”
陌以新沉默不语,只伸手向怀中,取出了一卷名册。
正是那份很长很长的,二皇子府所有下人的去向登记名册。
林安心念一动,隐隐有了某种猜测。
萧濯云双眼蓦地一亮:“对了,就是在这里!我前几日刚抄过一遍,难怪会有印象!”
陌以新将名册展开,指向其中一行,道:“不错,菡萏公主购买三枝九叶草的‘半山药堂’,正是二皇子府当年一位药膳师在离府所开。”
“章豫成……”林安喃喃念着此人姓名,仍诧异于这样的巧合。
同一个人,同时出现在这两份清单之上。不管怎么看,也不像是单纯的巧合而已。
难道说,是他由春药生疑,发现了菡萏公主与太子之间的私情,从而加以利用?而此人又是二皇子府旧人……那么,动机当真便是为二皇子复仇?
可是,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药堂老板,要进宫都难于登天,又如何能在宫禁之中杀害一国太子?
楚盈秋手一挥,干脆道:“何必猜来猜去,既然找到了如此可疑之人,直接抓来查问不就好了?”
陌以新道:“对于章豫成的怀疑,并无实证,毕竟他只是个身在宫外的药堂老板,不可能直接入宫作案。若他真与凶手有所牵扯,我们贸然上门,反而打草惊蛇。”
“那该如何做?”楚盈秋问。
陌以新转向风青:“你去转告风楼,在半山药堂周边布下暗哨,密切观察此人可有异动,及时回报。”
楚盈秋若有所思道:“这样也好,我明日就不来了,如此也不怕错过什么进展。”
“公主明日有事?”林安问。
萧濯云随口解释道:“明日是二皇子的五周年忌辰,盈秋每年都会去二皇子府上祭拜。”
“二皇子府……”林安微讶,“如今还在?”
楚盈秋深深叹息一声,道:“只是一座空府,二皇兄生前陈设一应如旧,定期有人清扫,也算是留下一处念想,寄托哀思罢了。”
陌以新忽然开口:“明日,我们也一同前去。”
楚盈秋有些犹疑:“这个自然可以,只是……陌大人的查案时限,只剩三日了吧?”
林安解释道:“五年前交托给姜太公钓台的信物,玉舟湖底的暗语,半山药堂的老板,这些都指向二皇子……或许,二皇子才是将两件案子串联起来的关键。”
“这么说,也许在二皇兄府上,能找到一些线索?”楚盈秋恍然大悟,振奋道,“好!明日,咱们一起去。”
……
一个家,倘若无人居住,那么不论装饰多么精致华美,花木多么郁郁葱葱,仍然会让人觉得萧索寂寥。
二皇子府便是如此。
偌大一座府邸,所有布置与二皇子生前无异,仿佛主人仍在这里,却没有丝毫人气。分明是春意盎然的府院,竟让林安感到一丝阴森的寒意。
一行四人走过重重回廊,穿过堂堂院院,除了七公主一路低声介绍的声音,四周都安静得过分。
“这里便是二皇兄的书房。”楚盈秋道,“陈清汉曾说,二皇兄出事前几日,常将自己独自关在书房,我想,这里也许会有什么蛛丝马迹。”
几人随楚盈秋步入这间古朴雅致的书房,只见书案上仍摆着笔墨纸砚,砚中的墨早已干透,宣纸上却空无一字,笔还端端正正搁在笔架上,仿佛主人方才停笔离去。
陌以新走至案前,将镇纸移开,随手翻了翻这沓静置多年的宣纸,翻至中间某一页时,手指忽而一顿,眉心微蹙,道:“这里有字。”
“什么?”楚盈秋两步上前,凑近看去,缓缓念道:“‘也许,总会有那样一天罢。我尽力了。’”
念到最后,她声音已经微颤,抬眸望向陌以新,几乎难以置信地问道:“这是……二皇兄留下的?是什么意思?”
萧濯云同样心中一震,喃喃重复道:“总会有那样一天?难道,二皇子真的预感到会出事,却无力阻止?”
林安也觉不可思议——有什么事,会连当时最受宠的皇子也无能为力?
楚盈秋瞪大了眼:“难不成从前都没人发现这字?那些查案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这几年来,她每年都是在府邸后花园上一炷香,以表哀思,却再未踏足书房,也从未听说,二皇兄还留有这样近乎绝笔的字句。
“发现了又能如何?”萧濯云轻叹口气,“那位目击者老太监还说,二皇子投湖前面色痛苦,可即便有这些疑点,查不出来又有何用?”
陌以新凝眉沉思,目光缓缓扫过书房各处,落在里侧一道门上,开口问道:“这扇门,通往何处?”
楚盈秋定了定神,回道:“那是珍宝阁,里面放着皇帝舅舅给二皇兄的所有御赐之物,原本是与书房相邻的两间屋子,是二皇兄命人将中间打通,开了道门,方便每日瞻仰,自省自勉。”
三人随七公主走入珍宝阁,林安不由讶异。
原以为这里陈列的必定都是稀世宝物,不料甫一入内,映入眼帘的却有许多寻常物件——风筝、小木剑、风车……都是寻常百姓家孩童常见的玩意儿。
楚盈秋难免有些睹物伤怀,忆及多年前府邸初建时,二皇兄带自己来此参观的情形。
百感交集之下,她的声音带了几分哽咽:“二皇兄一向最重感情了。”
陌以新缓步在屋中踱了一圈,目光扫过每一处陈设,眉头微蹙,良久不语。
林安察觉他的异样,轻声问道:“大人可有发现?”
陌以新摇了摇头:“不确定,只是有种感觉,这里似乎少了点什么。”
楚盈秋环顾四周,疑惑道:“应当不会吧,二皇兄向来爱惜这些物件,从不轻易挪动。况且,陌大人还是头一次来这里,又怎会有这种感觉?”
陌以新未再多言,只又细细扫了一遍屋内各处角落,片刻后收回视线,道:“咱们再去别处看看。”
楚盈秋带三人走遍各处院落,来到府邸后花园。
迈入园中的一刻,林安便不由睁大双眼,几乎屏住了呼吸。
这座园子,竟种满了桃树。
满园桃花,盛放如海。无数枝丫交错缠绵,片片花瓣交相掩映,一眼望去,如雾如霞,粉云叠嶂,几乎将天地都染上一层柔和的胭脂色,令人目眩神迷。春风拂过,花瓣翻飞,若林间蝶舞,梦幻得不似人间。
“很美吧?”楚盈秋望着眼前这片桃林,神色愈发哀婉,“都是二皇兄从前种下的……可惜桃花依旧,物是人非。”
几人缓步走入林中,粉色花影簌簌落下,脚下是落英缤纷,空气中香风阵阵。无人言语,一片静谧。
林安侧首望向陌以新,正看见一瓣桃花被风拂落,轻巧落在他的发丝之上。
他立于花影之间,身形颀长,神色淡然,似是早已习惯孤立于喧嚣之外。桃花簇拥,粉雾轻绕,那一点嫣红落在他发间,却未削去他半分冷峻,反而恰如一抹点睛的春色,恍若谪仙,失落凡尘。
林安一时怔住,目光不自觉停在他身上。
不知怎么,陌以新此时也忽然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林安一瞬间便撞进一双湖水般的眼眸,既幽深得仿佛能看透一切,又宁静得让人安心落意。即使深不可测,也甘愿醉入其中。
林安一瞬失神,下意识抬手伸向他的长发,去拾那一瓣桃花。
指尖探入他乌黑的发间,轻轻拨弄一下。花瓣已然轻巧拈在指间,她却鬼使神差般地顺势一勾,挑起他一绺发丝,好似流连忘返。
他的发丝落入她掌中,摩挲之间,带着浅浅的凉意和细腻的触感。
陌以新微怔,眼中一抹猝不及防一闪而过,呼吸微不可察地滞了滞。
林安恍然惊觉,这才将绕在指间的发丝悄然放下,举起手中的花瓣,轻咳一声,理直气壮道:“大人发上落了桃花。”
陌以新的心跳漏了一拍,看着她面上若无其事的云淡风轻,他很想抓住她放肆的手,细细审问一番,问她究竟知不知道,头发乃何等私密之物,除非关系非同寻常,绝然不可触碰。
更遑论,由着她这般拨弄,摩挲,缠绕。
而她,居然还一派心安理得,面不改色。
若不是她,这只手已经留不得了。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神色复杂地收回视线,轻声应道:“……嗯。谢谢。”
林安低头看着掌心那瓣桃花,默默想道:原来他的长发这般好摸,下次一定还要试试。
“前面有人。”萧濯云忽然道。
陌以新收敛心神,定睛望去,是皇后娘娘,和五公主楚盈安。
楚盈秋叹了口气:“她们自然也是来祭拜二皇兄的。”
皇后娘娘与五公主也觉察到这边的人声响动,回头望来,几人自然上前,一一行礼。
皇后看着陌以新,又看了林安一眼,想起上回洛云柒一事,正是眼前这二人抽丝剥茧,揭出了真凶的诡秘手段。
她轻轻抬手,揉了揉额角,语气带着几分倦意:“陌卿,太子一案可有进展?”
陌以新道:“回皇后娘娘,太子一案与当年二皇子之事颇有渊源,今日请七公主带臣前来,也是为了调查此案。”
提及二皇子,皇后面色微微发白,声音也因身体欠佳而愈发中气不足:“难道两位皇儿……当真都是被人所害?难道凶手是同一人?”
陌以新道:“回皇后娘娘,这一点尚无定论。”
“二皇兄一定是被人所害的。”一旁的五公主忽道,“二皇兄会水,怎么可能在湖中……”
她指尖微颤,长长的指甲几乎掐入掌心,半晌才稳住情绪,恢复那一贯的清冷傲然。她抬眸看向陌以新,语气带着隐隐压抑的锋芒:“陌大人既是来查案,可见到了二皇兄书案上留下的绝笔?”
“回公主,下官见到了。”
“‘也许,总会有那样一天罢。我尽力了。’”五公主喃喃念道,“二皇兄是那样一个百折不挠,心志坚定之人,到底是经受了怎样的痛苦,才会让他如此无能为力……”
皇后深深吸了口气,道:“我堂堂大楚皇宫,竟有两位皇子先后遇害,每每思及宫中竟有如此心机深沉之人,本宫便寝食难安。如此疑案,放眼满朝文武,也唯有陌大人能让本宫放心倚仗了。”
“臣不敢,此乃微臣职责所在。”陌以新道。
五公主抬手轻拂眼角,道:“陌大人,本宫记得父皇给你的期限,三日后,本宫要一个答案——杀害二皇兄的真凶,究竟是谁。”
言罢,她转身离去,竟未顾及身后的皇后。仿佛连脚步都是孤冷,唯有长长的宫裙拖曳在地,卷起一地纷落桃花。
几人目视五公主离开,又送走了皇后娘娘。七公主叹息一声,道:“咱们也走吧。”
陌以新却未动身,侧头看向桃林尽头,道:“那里似乎有座亭子?”
楚盈秋瞥了一眼,随口回答:“嗯,是啊,我记得叫‘烂柯亭’。”
“烂柯亭……”陌以新轻声重复一遍,问,“二皇子常在此处弈棋?”
林安心中了然,“烂柯”二字借指围棋,陌以新有此推测也是自然。
果然,楚盈秋点头道:“是的,二皇兄说过,在这桃花林中对弈,别有一番韵味。”
陌以新望着这座半掩在花影中的亭子,思索片刻,抬步走去。
几人虽不明所以,也跟上脚步。
亭中有一方石桌,旁边摆着两盒玛瑙棋子,棋盘却并非寻常,而是一整块温润玉石,嵌入石桌表面,与整个石桌浑然一体。
除此之外亭中别无他物,可见的确是二皇子专为弈棋所用。
陌以新负手而立,神色微凝,喃喃念道:“坐忘尘泥剑,行隐湖月烟。孤舟亭间客,玉笛画中仙。”
楚盈秋狐疑道:“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或许,安儿先前说得不错,玉石上‘三,三’二字,的确可以与这首诗联系起来。”
林安目光一动,恍然道:“是第三句,第三字?——‘亭’?”难怪陌以新方才看到这座亭子,便想过来一看。
“难道你是说这个亭子?”楚盈秋诧异,“怎会这么巧?”
“不是巧合。”陌以新道,“先前我便觉得奇怪,第一张‘愿’字纸团,已经指向了玉舟湖,为何第二张纸团会是重复的信息?
现在我才明白,这首诗中‘玉舟湖泥’几个字,并不是它真正要传达的内容,而是一个提示,提示着这首诗藏匿信息的方式。”
“到底是什么意思?”楚盈秋追问。
林安已经反应过来,解释道:“解开第一张‘愿’字纸团后,再去看这首诗,很容易看出其中隐藏的‘玉舟湖泥’——从第四句首字开始,斜向第一句连起来便是。
其实这是在提示解谜之人,用同样的方式反过来,从第一句首字开始,斜向后连,同样也能连的通。”
楚盈秋心里默念着诗句,喃喃道:“第一句首字,第二句第二字,第三句第三字,第四句第四字,这样连起来……坐、隐、亭、中……”
坐隐和烂柯一样,都是围棋的别称。
几人都已了悟——所以,这座亭子,才是第二首诗真正指向的答案!
80-85
同类推荐:
绿茶女配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综英美]七分之一的韦恩小姐、
阳间恋爱指北[综英美]、
幼驯染好像黑化了怎么办、
死对头为我生崽了[娱乐圈]、
[综英美]韦恩,但隐姓埋名、
家养辅助投喂指南[电竞]、
[足球]执教从瑞超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