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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4

    第51章


    暴雨过后是艳阳。


    沈蒲蘅是在刺眼的阳光照耀下醒来的, 眯着眼刚半睁开眼,她就发现自己在飞机上,还是一架私人飞机上。意识还没完全苏醒的沈蒲蘅怔愣住了, 而她的苏醒让抱着她正在拉遮光板的人手上动作一顿。


    遮光板拉上,刺眼的阳光消失,沈蒲蘅眨眨眼适应光亮后抬头看他:“去哪?”


    陈青野:“加州。”


    沈蒲蘅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加州在哪。她沉默了许久, 才缓缓开口:“报告出来了是吗?”


    陈青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轻轻将她往自己怀里带:“嗯。”


    只是一个字,贴着他胸膛的沈蒲蘅清晰感受到了他的胸腔震动。也瞬间明白这一个字代表的意思。她没有说话, 只是侧了侧脸, 将脸埋进他的胸间。而陈青野也没有说话, 只是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打湿了他的前胸。


    飞机轰鸣,怀里的人却哭的无声。而抱着她看着她清瘦的肩膀在颤动的陈青野,心里除了翻涌着心疼, 还有悔意。


    他从不后悔隐瞒曹薇的存在,只后悔让她去云南义诊。


    飞机降落, 埋首在陈青野胸膛间的沈蒲蘅终于抬了头, 她满脸狼狈,还来不及掩盖, 温热的毛巾就已经贴上她脸,先是抹去她的泪,又擦过她的脸颊,最后放在她鼻尖:“擤下。”


    他的目光太过专注, 声音太过轻柔,沈蒲蘅有种自己是个三岁孩童,正被他哄的错觉。


    沈蒲蘅抬手贴上他的手背, 顺着他的掌心用指尖勾过温热的毛巾:“我自己来。”


    即便早已做过这世间最亲密的事,也是彼此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沈蒲蘅还是矜持着。而陈青野在这些小事上也随她,只是在她擤完后从她手中接过那条毛巾放到一旁后,又重新拿起一条给她擦拭着手。与此同时,沈蒲蘅也看到了窗外的窗景。


    虽然不多,但还是一眼可见的中文广告牌和中文标识映入眼帘。


    沈蒲蘅愣愣:“这是哪?”


    陈青野还没回答,机舱门被推开,随即一个毛茸茸的小小身影猛地冲了进来。


    “麦冬!”


    在陈青野怀里哭了飞行全程的沈蒲蘅,红肿着眼露出惊喜之色。她刚从陈青野腿上下来,麦冬就扑进了她怀里,一边“嘤嘤”叫着,一边疯狂舔舐她的脸。


    沈蒲蘅本麻木的心就这么被打破,她承受着麦冬热情的时候,陈青野舒展了下酸麻的长腿起了身。


    “我下去下,你和麦冬在这里等我。”


    他迈着长腿下机,稍稍安抚下麦冬的沈蒲蘅抱着麦冬坐回到了座位上。透过舷窗,她看到飞机下的他还有李南秋。


    他和李南秋面对面而立,不止他的脸上没有笑脸,就连一贯松弛的李南秋脸上也难得严肃。再侧头,沈蒲蘅看到了行李车,而行李车上,是他和她的行李箱。他们搬家时才用的大号行李箱。


    沈蒲蘅沉默看着的时候,空姐来了:“沈小姐,需要喝点什么吗?”


    沈蒲蘅回头:“温水,谢谢。”


    就在空姐点头转身要走时,沈蒲蘅又叫住了她。“这趟飞行终点是哪里?”


    空姐愣了一下,很快又保持着标准的微笑回答:“洛杉矶。”


    洛杉矶……


    半年前苗妙和她母亲就是搬到了洛杉矶。


    沈蒲蘅怔神之时,陈青野回来了。他没有再抱着她,而是在她身旁落座,先是摸了摸依旧激动的麦冬,才看向她:“李南秋有事走不开,美国新办事点需要人盯着,只能我去。你陪我一起,在那边待一段时间。”


    沈蒲蘅只是善良并不天真:“我想听实话。”


    陈青野沉默了一瞬,侧过身子正视她:“虽然没完全证实,但曹薇的干爹,很可能是边检和公安联合追查的大毒枭。这半年,我一直在和边检合作。曹薇说她干爹想伤害你,不是因为什么赌债,是因为我。”


    从小安安稳稳长大的沈蒲蘅,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自己亲近的人会和什么毒枭有关系,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牵扯其中。


    他说未证实,但依她对他的了解,其实已经是笃定。


    沈蒲蘅:“所以她才说陈延是卧底。说她干爹想杀了陈延。”


    沈蒲蘅呢喃过后,想起了照片血淋淋的人,她心头一紧,抬手就抓住陈青野的手臂:“陈延,得把陈延也带走。”


    得知真相,沈蒲蘅并没有觉着怕,而是先想到了陈延。她的妹妹,走之前把陈延托付给了她。她不能明知陈延有危险的情况下,还自顾自就这么离开。


    在她呢喃出“卧底”两个字的时候,陈青野就已经沉了脸。可见她神色慌乱,惦记着陈延,他缓了缓脸色抬手捧着她的脸,轻柔摩挲着她的脸颊。


    “陈延有他的责任,有他的使命。他不会跟我们离开,也走不开。”


    沈蒲蘅仲怔了好一会,才又喃喃开口:“我们要去多久?”


    他把麦冬都带上飞机了,沈蒲蘅自然不可能天真认为开学她就能回国。


    陈青野本想临近开学再告诉她,可她即便被悲伤包裹,也依旧敏锐。


    “我已经和教授说了,让他帮你先办一年休学。”


    一年……


    真的好久啊。


    沈蒲蘅:“那薇薇的后事呢?”


    她妹妹,活着的时候,她作为姐姐没有照顾过她。现在人没了,她却连送最后一程都做不到。


    她真的是一个糟糕的姐姐。


    陈青野:“陈延的意思,抓到凶手后,再送她入葬。你如果不愿意,我再和他聊聊。”


    沈蒲蘅摇头:“就照他的意思办。”


    三枪,还有那被划得面目全非的脸。


    多十恶不赦的人,才能对一个小姑娘下这样的手。如果可以,她甚至不希望凶手交由法律制裁,而是希望让凶手也切身感受这一切。


    至于陈延,是曹薇口中对她最好的人。比起她这个所谓的姐姐,他更有资格做决定。


    沈蒲蘅意外平静,本想缓缓让她接受这一切的陈青野又缓声告诉她一件事:“法医做了鉴定,她脸上的伤,是失去生命体征后被划的。”


    面对她,陈青野一直在避免死这个字。而沈蒲蘅听到这句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


    飞机再次起飞,进入平飞阶段后,空姐端来了粥和菜。沈蒲蘅没胃口,刚想摇头,就听见陈青野说:“李南秋早上去教授家接麦冬时,奶奶特地煮了让他带来的。”


    沈蒲蘅愣了愣。陈青野又软声哄了半天,她才勉强喝了一碗。见她放下勺子,陈青野没再劝,拿起她用过的碗筷,把保温壶里剩下的粥和菜都吃了。吃完后,他擦了擦嘴,牵着她往飞机后部走。沈蒲蘅这才知道,私人飞机上居然还有卧室。


    “睡一觉,醒了就到了。”陈青野拉她躺下又帮她盖好薄被。


    连续的哭泣、低迷的情绪,再加上高空气压,让沈蒲蘅很快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陈青野坐在床边,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后,又指了指蹲在床边的麦冬,无声叮嘱它别闹,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


    回到机舱,陈青野要了一杯威士忌,仰头一饮而尽后,他掏出手机,忽略掉满屏的信息,直接点开了陈延的聊天框。两人的往来消息都很短,最后一条是陈延早上发的:【我回闻城了。】


    闻城、他和陈延的家乡。


    有着他美好记忆也有着仇恨记忆的家乡。


    他刚刚,只告诉了她一部分。他没告诉她,那些赌场要债人背后的老板金爷,虽然不是曹薇的干爹,但和毒枭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而他,也是在追查当初那场车祸的时候发现的。车祸后,他就开始积极和公安合作,把自己的优势变为了自己的筹码。他向公安甚至军方提供无人机技术支持,换之,他要那一伙人彻底覆灭。也就在公安搜捕罪证的时候,发现了其中的联系,所有准备好的行动全部推翻。


    而这发现,还有在边境发现的运毒无人机,也证实了,那场车祸,从来不是什么谋财害命。而是蓄谋已久。


    钱不算什么,他手中的公司股份和无人机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


    对手恶毒,他也不良善。


    对手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毒贩毒枭,他便开始和边检合作。


    他知道有风险,所以给团队请了安保,也请了人跟着她。只是他没想到,最后出事的,是他从没想到的一个小姑娘。


    就好像当初的冲动行为一样,他没想到最后那些人会报复在一个小孩子身上。当他知道那两刀后,他想过,如果把人找回来,他会好好照顾她,也会好好补偿她。不管是作为姐夫还是因为心底的愧疚。


    而现实就是,他连补偿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当然怒也当然气,可他还有牵挂,还有她。


    为了她的安危,他只能先带着她离开。而陈延不同,母亲离世后,陈延就已无牵无挂,而且……虽然他不知道这大半年发生了什么。但是陈延,确实动了情。


    想起早晨视频通话时,屏幕里陈延的决绝模样,陈青野回了个:【一切小心。】


    毒枭躲在山里,可闻城的那些人,金爷还有他下面的那些人可都一直被闻城公安盯着。大鱼逮不到,只能先收些小鱼小虾。


    再想八年前,这些小鱼小虾,对他而言,是难以抗衡的存在。而现在,虽让人恶心,但也不是那么不可摧毁。


    闷头又喝了两杯酒,陈青野回到卧室躺在她身边睡下。


    带她去洛杉矶,也不全是借口,海外事业部确实需要有人坐镇,只不过本该是李南秋去的,而最初的办公地点也在纽约,而不是洛杉矶。


    洛杉矶,有苗妙在。


    这时候的她需要苗妙,他也需要苗妙陪在她身边。


    机舱外是无尽的云层,机舱内,除了两人平稳的呼吸声,还有角落里麦冬浅浅的呼噜声。


    睡着的时候是白天,醒来依旧是白天,沈蒲蘅抱着麦冬坐在座位上看着窗面厚重的云层,耳边是他流利的英语对话声。


    一个简短的通话,他又回到她身侧:“陪我和麦冬一起吃点?”


    飞机上,不仅备了他们的餐食,还准备了狗狗鲜食。麦冬埋着头吃得欢,陈青野则专注帮她剥着盘子里的虾,沈蒲蘅强迫自己吃了一半,直到他放下餐具,才跟着把碗推到一旁。等空姐收餐盘的间隙,她轻声问:“你告诉妙妙了吗?”


    陈青野擦了擦嘴,摇头:“我只说要去新办事处坐镇一年,让你过来陪我。其余的没提。要不要说,决定权在你。”


    沈蒲蘅:“所以妙妙知道我们要来了是吗?”


    陈青野:“她是知道,但她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到。我也没让她接机。安顿下来,你想见她的时候,再见她。”


    听到这话,沈蒲蘅心底的负担顿时松懈。


    她不想让苗妙担心,她现在也没法对着苗妙强颜欢笑。


    松下心来的沈蒲蘅对着窗外又是发了很久的呆,一直到飞机落地,她才回神。


    沈蒲蘅不是第一次来美国,只是和上回随着人流密密麻麻过海关不同,这次他们走的是特殊通道。迎接他们的,除了海关,还有安保人员和宋康。


    看到宋康,她愣了一下,陈青野安抚她:“宋康不会告诉苗妙的。”


    宋康的律师事务所,在美国也有分部。这两年,宋康虽然是两头跑,但更多的时候是在美国,在纽约,跟在苗妙身边。苗妙找她抱怨过,沈蒲蘅也大概清楚一点。所以见到宋康,她下意识担心他会告诉苗妙。


    宋康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主动开口:“放心,苗妙什么都不知道。”


    悬着的心刚放下,上了车看到驾驶座和副驾的安保人员,沈蒲蘅又忍不住攥紧了手心:“那些人……会追到这里来吗?”


    陈青野:“放心,不会。这些安保,本来就是给办事处的团队预备着的。”


    作为目前国内最大的无人机公司的技术负责人,陈青野想出国并不容易。而陈青野坚持来美国,除了海外办事处在美国之外,还有一个理由——美国持枪合法,对于闯入者,是可以正当防卫合法射杀的。


    所以,如果有人来,那正合他的意。


    而沈蒲蘅并不清楚他心底的真正念头,她只想着苗妙:“那我还是不要见妙妙了。”


    万一呢……


    而她,真的赌不起这个万一了。


    陈青野宽慰她:“放心,苗妙现在身边的安保,只会比我们多。”


    沈蒲蘅神色难得波动:“妙妙出什么事了?”


    “是她母亲的公司出了点问题。”陈青野放缓声音,“几方股东在夺权,她母亲虽然不管事了,但手里还握着不少股份。为了躲麻烦,才带着苗妙来的洛杉矶。”


    沈蒲蘅只知道苗妙母亲有钱,但具体有钱到什么程度又在做什么她却是不清楚的。她更不知道,苗妙到洛杉矶,是因为这些。都用上安保了,想来事情也不会简单。


    而沈蒲蘅,也清楚知道为什么苗妙不告诉她。肯定也是怕她担心。


    沈蒲蘅本来还想避开苗妙的,这时候突然就想见见她,看看她是否一切都好。


    陪着她沉寂了两天的陈青野,见她神色松动,也提了提音调,用一种打趣的语调对她说:“时差没倒过来,头还疼着。这时候你和苗妙抱头痛哭,我可应付不了。”


    沈蒲蘅见他露了笑,嘴角也牵起一抹笑:“那就再等两天。”


    八年前,沈蒲蘅来过一回洛杉矶,上回她跟着苗妙住进了苗妙母亲在洛杉矶的私宅。而这回,顺着加州一号公路,车停在马里布海滩边的一栋两层别墅旁。


    安保巡视四周,安装安保装备。沈蒲蘅被陈青野牵着走到了露台,和沿途所见的沙滩不同,他们眼前的沙滩空无一人,放眼望去,只有无尽的大海。


    “什么都不要多想,在这放松一年,我们就回去。”


    沈蒲蘅点头:“嗯。”


    陈青野笑笑,揉揉她的脸:“房间在楼上,你带麦冬去转转。我安排餐食,留宋康吃个饭。”


    虽然他们才到美国,但宋康确实算是客人。沈蒲蘅带着麦冬上楼熟悉他们接下来要呆一年的新家。陈青野则联系办公室的行政帮忙订餐。


    确认餐定好后,他转身在院子里找到了宋康。


    宋康见他出来,也没有多寒暄,直接问:“她怎么样?”


    上回车祸,宋康虽然已经见证过沈蒲蘅在绝境时的坚韧,但真正失去一个人,心境还是不同的。


    陈青野:“有好的心理医生介绍吗?”


    宋康惊讶:“她……”


    陈青野:“她看到尸体照片了。”


    虽然她学医,但不是法医更不是警察。血淋淋的伤口和血淋淋的亲人尸体是两回事。他能安抚她,却怕祛除不了她心底的阴影。


    宋康沉默了几秒:“我让人找找,回头推给你。”


    陈青野:“多谢。”


    第52章


    毫无准备, 踏入新国度,面对陌生的环境与居所,沈蒲蘅并没有不适应。不只是因为身边有他和麦冬, 还因为她沉浸在悲伤中压根没有心思想其他。


    饭后送走宋康,沈蒲蘅麻木地坐着,看陈青野弯腰从行李箱里取出两人的衣物, 一件一件挂进衣柜, 又一件一件叠好收纳。看他将她的生活用品、惯用物件,全按她熟悉的位置一一放好。她一直强忍着的泪意, 又开始翻涌。而泪一旦涌出, 就再压不住。


    她无声地抹着眼泪, 陈青野察觉后第一时间将她拥入怀中安抚。埋在他肩头,沈蒲蘅哽咽着道歉:“对不起……”


    陈青野满眼心疼:“和我说什么对不起。”


    “你本就有那么多事要忙,”沈蒲蘅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好不容易缓过劲, 声音仍带着颤,“我却还要让你担心, 让你心烦……”


    陈青野无奈又好笑:“我担心你没错。可谁说你惹我心烦了?你就是这么看自己, 这么想我的?”


    沈蒲蘅原本没这样想,可看着陈青野在她陷进悲伤时, 默默打理好一切、做好所有安排,再对比她自己,连基本的分担都做不到,愧疚便愈发汹涌。她咬着唇压抑哭声, 喉咙里满是哽咽。


    陈青野没有像之前一样,抱着她拍着她安抚她,而是把纸巾盒塞到她手里。


    “不要忍着。”


    “这里只有我, 不要忍着,哭出来。”


    沈蒲蘅盯着纸巾盒,仍在强撑。可当麦冬悄悄走到她身边,将小脑袋轻轻搁在她膝头,用软乎乎的爪子轻轻扒拉她的手,像是在笨拙地安慰时,她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惶恐、不安、悲伤。


    在嚎啕大哭中宣泄了个干净。


    夕阳西下时,第一缕余晖透过落地窗洒在沈蒲蘅身上。收拾完房间的陈青野走到床边,背起刚止住哭泣的她,一步步踏向别墅前的沙滩。将她放下后,他牵着她的手,踩着松软的沙粒,慢慢走向海浪边缘。


    落日金黄,不止将天染成金黄,洒在海面上更是金灿灿。海风拂过带来凉意,海浪漫过脚踝时带着沁人的冷。湿沙在脚下微微下陷,沈蒲蘅混沌的大脑渐渐清醒,耳边传来他低沉而坚定的声音。


    “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如果真要怪,那也是我的错。”


    沈蒲蘅急急回头:“和你没关系。”


    做坏事的是那些丧心病狂的恶人。他虽然隐瞒了曹薇的存在,可也是因为她。他给了钱,也托付了人,给了他认为的最好的照顾。至于其他的事,他又不知道,他有什么错?


    “既然不是我的错,就更不是你的错,”陈青野垂眸凝视着她,眼神认真,“你可以哭,可以难过,但绝对不能怪自己,知道吗?”


    沈蒲蘅知道,可她忍不住。


    她忍不住会想,如果呢?


    如果八年前,她没有挣扎。拿钱去换了妹妹,那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


    陈青野见她垂头,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他轻轻攥紧她的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那时你才十六岁,真落到他们手里,除了钱没了,还会遭遇什么,你该比谁都清楚。”


    沈蒲蘅缓缓抬头,直直看向他:“陈青野……”


    “嗯?”


    “那些人都会得到制裁的对吗?”


    陈青野点头:“公安、缉毒、边检,已经在联合行动了。很快,他们就会付出代价的。”


    沈蒲蘅:“那到时候,能把薇薇葬在外公旁边吗?”


    薇薇和她那么像,真见到外公,外公一定会把她当亲孙女一样疼爱。她的妹妹、她的外公,能一起做伴,多好。


    陈青野抬手拭去她眼角未干的泪:“外公旁边的墓碑,我已经提前买下来了。”


    沈蒲蘅鼻头一酸,却没再哭。她伸手紧紧环住陈青野的腰,将脸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漫天金光,映在相拥的他们身上,在沙滩上拉出一道细长而温暖的斜影。


    *


    倒了几天时差,沈蒲蘅虽慢慢从悲伤里缓过些劲,却开始频繁做噩梦。每次惊醒时,她都浑身是汗,也总把身侧的陈青野吵醒。白天看他灌着咖啡跟办事处员工开线上会议,晚上又要对接国内团队,夜里还得被她扰得睡不安稳。沈蒲蘅就觉着,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她起初想过暂时分房睡,可无论怎么说,陈青野都不答应。思来想去,沈蒲蘅终于开口:“要不,我去看心理医生吧。”


    身为医学生,沈蒲蘅可以清楚感知到自己的身体还有情绪变化。从中医角度看是心脉受损,从西医角度就是早期抑郁。虽然并不严重,但确实需要及时干预。


    陈青野虽然有了准备,可听她自己提出来,除了惊讶更是心疼和懊恼。心疼她,懊恼自己。


    陈青野:“我去给你找。找个华裔,能说中文的。在这之前,你要不要见见苗妙?”


    作为医生的家属,陈青野当然不忌讳行医。只要能让沈蒲蘅重新开心起来,任何方法他都愿意试。而沈蒲蘅本也打算这几天告诉苗妙自己已到洛杉矶的事,便点了点头。


    “年底还会有分红到账。”陈青野又叮嘱,“卡里的钱别省着,喜欢什么就买。苗妙的母亲在你毕业旅行时很照顾你,以后在这边估计也会常碰面,你问问苗妙,她母亲喜欢什么,我们准备份礼物送过去。”


    沈蒲蘅轻声应下:“好。”


    陈青野要开会,沈蒲蘅回到房间就给苗妙打了一个电话。这时间,按照国内时间是深夜,所以苗妙接到沈蒲蘅电话时下意识是以为出了什么事的。可当听说沈蒲蘅已经到洛杉矶时,她直接尖叫。随后,不到一个小时,她就冲到了两层小别墅。


    见到人,苗妙激动了好一会,然后斥责陈青野不地道。再看小别墅里的生活痕迹,不像是刚到的,又挠沈蒲蘅,说她没良心。


    一番闹腾,沈蒲蘅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意。陈青野远远看着,嘴角也不自觉地向上扬起。一无所知的苗妙还在兴致勃勃地嚷着,要尽地主之谊,请他们去吃顿好的。


    苗妙带他们去了一家海边餐厅,还是正经的中餐。而这是沈蒲蘅到洛杉矶后第一次出门,看着满桌熟悉的菜式,听着苗妙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恍惚间竟有种回到国内的亲切感。


    “怪不得这半个月都联系不上你,”苗妙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沈蒲蘅碗里,“原来你是想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喜啊!我以为你们最起码要过一个月才能来呢。”


    沈蒲蘅浅浅笑了笑,没多言语。没过多久,宋康也到了,自然而然地在苗妙身侧落座。看着两人熟稔默契的相处模样,她的目光不自觉飘向餐厅外。他们的安保还有苗妙的安保,此时此刻正坐在餐厅外的车里。


    苗妙的注意力被宋康吸引,只有陈青野察觉到了沈蒲蘅的出神。他放下筷子,伸手轻轻搭在她腰间,低声问道:“洛杉矶的加州大学分校和南加州大学医学院都不错,要不要申请旁听?”


    沈蒲蘅的思绪被拉回,转头看向他,眼底带着几分诧异:“可以申请旁听吗?”


    陈青野颔首:“嗯。”


    在国内,她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医院,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带她出来,陈青野本意也是想让她放松下身心。所以才在海滩边租了别墅。可半个月下来,他发现,不能让她就这么呆着,得找些事情分散下她的注意力。


    对面的苗妙恰好听到两人的对话,立刻插话:“来加州大学呀!这样我们又能一起上学了。”


    苗妙在她母亲的金钱加持下,如今正在加州大学读MBA,虽然和医学院并不在一处。但也算有个伴。


    沈蒲蘅思忖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大学九月底才开学,旁听手续也需要提前办理,这些事自然都由陈青野一手包揽。沈蒲蘅在带着陈青野拜访过苗妙母亲后,便被精力旺盛的苗妙拉着,把洛杉矶逛了个遍。


    从睁眼到闭眼,苗妙把她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起初几天,沈蒲蘅还能勉强配合,到后来实在撑不住,只能连连求饶。可任凭她怎么说,苗妙只用一句“我们都好久没见了”,就让她心甘情愿地妥协。


    就这样,陈青野成了每天下班后在家里等着她回来的那个人。每天从车上,除了抱下疲惫昏昏欲睡的她,还有满满的购物袋。再看她睡在床上,几乎不再做噩梦,陈青野就给苗妙发消息:【今天花了多少,我报销。】


    这样的消息发了几天,某天夜里,陈青野正抱着熟睡的沈蒲蘅处理工作,手机突然响起,是宋康打来的。他接起电话,那头传来苗妙的嗔骂声,夹杂着宋康沉稳的嗓音:“别再给我女朋友花钱。”


    陈青野挑眉,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女朋友?她答应了吗?”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陈青野低笑一声,挂断了电话。刚把手机放回床头柜,窝在他怀里的人便悠悠转醒,声音软糯带着刚睡醒的鼻音:“怎么了?”


    她侧躺着,肩头微露,肌肤莹白如玉。这段时间一直刻意克制的陈青野,心头骤然窜起一簇火。他合上膝上的电脑,随手放到床边,侧身面对她,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下巴。


    沈蒲蘅半梦半醒,眼神迷离,嘴唇微张,带着不自知的媚态。陈青野喉结滚动,俯身吻了上去。久违的亲昵里,困顿的她多了几分平日没有的娇软,而这也让陈青野彻底失控。他用尽了力气,直到她哭着颤着拍打他的胸膛,才稍稍收敛。可等抱她去浴室沐浴时,听着她软声抱怨“肿了”,他眼底的火再次燃起,又一次失控。


    沈蒲蘅坐在洗手台台面上,眼眶泛红噙着泪,一手紧紧抓着水龙头支撑身体,一手攥着他的头发,带着哭腔呢喃:“别亲了……不……不肿了。”


    第二天,临近天亮才睡下的沈蒲蘅一觉睡到了下午。而这些天雷打不动来找她的苗妙也意外没有出现。沈蒲蘅睁眼,只看到了身心餍足,一脸松弛的他。浑身酸乏的沈蒲蘅掐了他一把后又狠狠咬了他一口。而这一口,让沈蒲蘅再次被压到他身下。


    刚醒的沈蒲蘅惊悚瞪眼:“你……你不累吗?”


    一句话,踩中正值最好年纪的男人的雷区。沈蒲蘅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她被困在了房间整整两天,也感受到了美国购物的特性。那就是大部分产品都是大包装。


    深夜,满身细密痕迹的沈蒲蘅趴在陈青野胸膛上,指尖轻轻抚摸着自己气急之下留下的牙印,低声唤道:“陈青野……”


    “嗯?”


    他低头,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温柔。


    “我是不是坏人?”


    陈青野指尖一顿,揉着她肩头的动作放缓:“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沈蒲蘅抬起头,眼底带着几分迷茫和自责:“我好像不那么伤感了,也没有再梦到薇薇,甚至不会每天都想着她了。”


    “除了那层血缘关系,她对你而言,其实就是陌生人。”陈青野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就连外公离开时,你抹干眼泪,不也照样要继续生活吗?但这并不代表你忘了他,不记着他的好。就像我,虽然从来不提,但不代表我忘了奶奶。离开的人已经离开了,活着的人总要学会释怀,总要继续往前走。这怎么能算坏?”


    道理沈蒲蘅都懂,可心头的愧疚,却始终挥之不去。“我是不是太矫情了?”


    陈青野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轻柔:“矫情也好,娇气也罢,在我面前,你怎么样都好。只要别胡思乱想,别苛责自己就行。”


    沈蒲蘅沉默着,将脸埋回他怀里。陈青野低头,在她发顶印下一个轻吻:“我已经给你约好了心理医生,到时候我送你过去。”


    临近大学开学,沈蒲蘅走进了心理咨询室,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看心理医生。


    接诊的心理医生是位华裔女性,眉眼间透着温和的笑意,可听完沈蒲蘅的诉后,她却犀利且一针见血戳破了症结:“你这是幸存者内疚。你把自己人生的顺遂,和她的不幸强行绑在了一起,既觉得命运不公,又隐隐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份幸运。”


    沈蒲蘅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想开口反驳。心理医生却先一步敛去了话语里的犀利,对她温和一笑:“你的顺遂不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那是你本该拥有的人生。这也是你的外公和先生,拼尽全力为你铺就的人生。如果因为旁人的境遇,就忽视他们的付出,对他们而言,才是真正的不公平。”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轻柔:“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恰恰说明你是个善良的人,共情能力强,对自己的道德要求也高。但你要记得,善良从来不是用来苛责自己的。共情他人的同时,更要好好善待自己,善待身边真心待你的人。”


    沈蒲蘅走进诊所时,太阳正当头。出来时,夕阳已西斜,金色的余晖洒在等在车前的陈青野身上,晕开一层温暖的光晕。


    她慢慢走近,靠在车旁的陈青野展开双臂。等她走到身前,他顺势将她搂入怀中,低声问道:“怎么样?”


    沈蒲蘅环住他的腰,仰头看着他,眼底带着柔光:“陈青野,谢谢你。”


    陈青野穿着一身休闲装,神色比往日更显松弛。他轻搂着她,勾唇轻笑,语调带着几分轻佻:“虽然不知道你谢我什么,但比起口头感谢,我更期待别的。”


    他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沈蒲蘅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心头的温情被他打破,她嗔了他一眼,想退出他的怀抱,可越退,他搂得越紧。


    挣扎无果,沈蒲蘅抬眸看着他深邃的眼眸,轻声问道:“陈青野……有你在,真的很好。”


    夕阳下,五官锋利的男人缓缓柔下眉眼,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个郑重的吻,声音清晰而坚定:“有你在,也很好。”


    第53章


    九月底, 大学开学,沈蒲蘅正式开启旁听生活,陈青野也同步开始办公室办公。每日清晨, 他会先送她到学校,再驱车前往办公室。傍晚又总是掐着时间提前下班,候在校园门口接她回家。


    和在国内时步履匆匆的日子不同, 放缓了生活节奏的两人, 陡然多了大把相处的时光与空间。即便如此,陈青野还是改不掉习惯。每次接到她, 就会侧过头问她:“今天过得怎么样?”


    起初, 沈蒲蘅的答案总绕不开全英文授课的吃力。可没过多久, 她的烦恼就换了模样。


    “他们实在太热情了,我有点应付不来。”


    洛杉矶的华裔本就不少,大学校园里更是随处可见亚洲面孔。只是这些面孔大多染了西式的生活习惯与妆容风格,像沈蒲蘅这样透着温婉气韵的纯东方面孔, 在一群鲜活跳脱的大学生里,反倒成了稀罕的风景。即便她时时刻刻将婚戒戴在手上, 也拦不住一波波的搭讪。好在有安保跟在她身边, 才让她免去了不少纠缠。


    沈蒲蘅对着他吐苦水,陈青野却只是笑。她转头看过去, 只见他穿着简单的休闲衬衫与长裤,不过来洛杉矶短短数日,周身已然染上了这座城市独有的松弛慵懒。


    她经常被搭讪,他亦然。只不过, 搭讪她的都是大学里的青春大学生,搭讪他的却是无处不在的热辣美人。


    再听他笑,沈蒲蘅就想起这些, 没好气瞪他:“你还笑?”


    “我老婆受欢迎,说明我眼光好。”陈青野挑眉看她,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我老婆不为所动,说明心里爱我。我怎么不能笑?”


    一口一个“老婆”,堵得沈蒲蘅哑口无言。她憋了半天,最后也只憋出一句:“油嘴滑舌。”


    他的霸道会让她郁闷,可他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更叫她莫名窝火。沈蒲蘅知道这样不对,可还是生气。当夜,沈蒲蘅冷冰冰拒绝了他的示好和求爱。冷着脸就睡着了。


    次日清晨,车子照旧停在校门口,沈蒲蘅闷着声推开车门,连道别都懒得说。可车门纹丝不动,她转头看去,他一副老神定定吃准了她的模样。


    “开门。”


    陈青野没应声,只是微微侧过脸,将轮廓分明的侧脸凑到她面前。沈蒲蘅憋着气,最终还是鼓着腮帮子,仰头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


    “这样可以了吧?”


    陈青野这才勾起唇角,随后并没有开她那边的车门,而是先推开车门走了下去。替她拉开车门,然后朝她伸出手。


    沈蒲蘅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又看看车外慵懒随性的他,一时有些茫然:“干什么?”


    陈青野没说话,直接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牵下车。“宣誓主权。”


    他就这么牵着她的手,一路走到教学楼门口,在来来往往的目光注视下,低头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吻,才笑着将红透了脸的她推进教室。下午,他也不再等在车里,而是早早到教室外等她。


    就这么过了几天后,沈蒲蘅下课走出教室,一眼便瞧见了立在走廊尽头的他。他换下了平日里的休闲装,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勾勒出挺拔身形,惹得路过的女学生,不论国籍肤色,都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甚至还有男生频频回头打量。


    沈蒲蘅头皮一麻,拽着他就急匆匆走出教学楼。终于回到车里,沈蒲蘅看他,郑重道:“不许再在学校里招摇逛市了。”


    坐在驾驶座的陈青野没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脱下西装外套,又解开衬衫领口的两颗扣子。微敞的领口下,精致的锁骨与线条流畅的胸膛若隐若现。他抬手挽起袖子,露出小臂紧实的肌肉线条,动作慵懒又带着几分蛊惑。


    男色惑人,沈蒲蘅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才抬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


    陈青野这才侧过头看她,眼底藏着几分笑意:“想让我不进学校也可以,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沈蒲蘅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却还是忍不住问:“什么事?”


    夜色渐深,卧室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坐在椅子上的陈青野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西装,一丝不苟,沈蒲蘅却窝在他怀里,身上那件宽大的衬衫早已被揉得皱皱巴巴。


    沈蒲蘅喉咙干涸,已经出不了声,而他,掐着她的腰用力的时候将微凉的唇瓣贴到她耳侧,用着低沉的声音蛊惑的语调问她:“喜欢看我穿西装?”


    意识虽然已经涣散,可沈蒲蘅下意识想否认。可刚摇头,他就停了动作,把她不上不下吊在那。她只好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看他,他则伸出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红肿的唇瓣,勾着她唇间湿润。


    “说喜欢,我就给你。”


    沈蒲蘅实在说不出口,只能红着脸,唔唔哝哝点了点头。得到答案的陈青野也没有就此罢休,粗粝的指腹滑到她的后颈,又问:“以后还跟我生闷气吗?”


    沈蒲蘅咬着唇不答,只是埋下头,在他颈侧狠狠咬了一口。


    “混蛋!”


    在这种事上,陈青野很乐意当个混蛋。


    第二天是周末,沈蒲蘅虽然不用去学校,却早早答应了苗妙要陪她逛街。可一觉醒来,已经过了中午,眼看过了约定的时间,她气鼓鼓蹬着拖鞋下楼。


    原想着要找他算账,谁知道刚走到客厅,就看见苗妙端着水杯窝在沙发里,正冲她挤眉弄眼,满脸揶揄。沈蒲蘅脸颊一热,刚想开口解释,苗妙却先递过来一个“不用多说,我都懂”的眼神。


    她红着脸撇开视线,不去看苗妙那副打趣的模样,只在客厅里四下张望找人。苗妙放下水杯,慢悠悠踱到她跟前:“别找了,出去了。”


    沈蒲蘅一愣:“去哪了?”


    苗妙耸耸肩,语气带着点嫌弃:“谁知道呢,他跟宋康俩人凑一块儿嘀嘀咕咕的,一看就没憋什么好屁。”


    平日里苗妙对陈青野还算客气,可但凡牵扯上宋康,她这嘴连带着陈青野都要一并数落。


    沈蒲蘅无奈叹气:“宋康又怎么得罪你了?”


    苗妙没接话,只用指尖挑起她垂落的长发,目光落在她颈间若隐若现的红痕上,挑眉轻笑:“你们俩都多少年了,怎么还这么黏糊。”


    认识八年,恋爱一年,结婚两年,日子算起来不算短,可他们真正能安安稳稳待在一起的时光,其实并不多。沈蒲蘅没跟苗妙多解释,只慌忙转了话题:“我去换件衣服,马上陪你逛街。”


    说是逛街,可车子刚驶出不远,苗妙就让司机转了方向,径直把沈蒲蘅带到了海边的一家露天酒吧。海风裹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坐在座位上,能清清楚楚看见沙滩上那些穿着清凉泳装、肤色健康,肌肉线条明朗,浑身都透着热烈奔放的气息的男男女女。再看沈蒲蘅,一袭素色长裙将姣好身段藏的严严实实。


    几杯酒下肚,苗妙看看沙滩上的人,又看看身边拘谨的沈蒲蘅,越看越觉得不顺眼,拽着她就往沙滩边的小店走去。


    日落月升,处理完事情的陈青野和宋康顺着安保提供的定位来到沙滩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穿着细吊带裙,露着光裸美背在嬉闹人群边缘随着音乐轻轻晃动的两道纤细身影。


    同一场景,宋康是无奈,陈青野则是骤然沉了眼。


    他长腿一迈,快步走近,伸手就扣住了她盈盈一握的细腰。耳畔传来她惊惶的轻呼,陈青野低头,正好对上她迷离惊恐的眼。她脸颊酡红,周身还萦绕着淡淡的酒气。


    陈青野蹙眉,还没来得及开口,怀里的人已经认出了他,细软的手臂立刻缠上他的脖颈,整个人软软地贴进了他的胸膛。


    “你个混蛋……做完坏事就跑的混蛋……”


    她的声音黏黏糊糊的,带着浓重的鼻音。陈青野又好气又好笑,刚想开口,却被旁边的动静吸去了注意力。


    他怀里的人不过是嘟囔几句,旁边的苗妙却是实打实的火力全开,又是撕咬又是抓挠,把十八般武艺都使了出来。好在宋康练过几年武术,任凭她怎么闹,都能稳稳制住。陈青野收回目光,看着怀中人软乎乎的模样,心底那点莫名的火气,瞬间化作了怜惜。


    “瞧瞧你好姐妹,这才叫发脾气,再看看你。”


    沈蒲蘅虽然醉了,脑子却还剩几分清明,听得出他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当即攥起小拳头,气鼓鼓举到他眼前:“我、我揍你哦……”


    旁边的打闹引来了不少围观的目光,一道道视线也随着落在他们身上,陈青野下意识地拢了拢她的长发,替她遮住光洁的脊背。他低头,用脸颊蹭了蹭她攥紧的拳头,声音放得柔缓:“好,揍了。”


    话音落,他俯身打横将她抱起。


    “我先带她回去。”


    陈青野跟宋康打了声招呼,便抱着人转身离开。一路走到车边,怀中人渐渐安静下来,刚刚佯装的凶悍也早已消失,她软软地圈着他的脖子,脑袋埋进他的颈窝,温热的眼泪,很快就浸湿了他的衣领。


    她先是低低地喊外公,喊薇薇,到最后,声音哽咽着,轻轻唤他的名字。


    “陈青野……”


    “我在。”


    她仰起脸,泪意盈盈的眸子对着他,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一字一句地问:“你为什么……从来不说爱我,也不说喜欢我。”


    陈青野脚步蓦地一顿,海风卷起她散落的发丝,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身影拉得悠长。他沉默片刻,俯身,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


    “我爱你。”


    回到家,他将她抵在落地窗前。窗外是沉沉的夜,墨色的大海翻涌着细碎的波光。他看着她仰起的修长脖颈,贴着她的耳侧,一遍又一遍,低哑地重复这三个字。


    第二天,在她醒来还来不及为醉酒懊恼时,陈青野抱着她,又对着她说了一遍。她惊讶错愕的表情,也让陈青野后知后觉,他确实很少对她表达过爱意。


    抱着她,抚平她错愕的神情。陈青野轻吻了她的眉心,轻吻了她的鼻尖,最后停在她柔软的唇瓣上。


    “我爱你。”


    第54章


    在洛杉矶的日子, 远比沈蒲蘅预料的要踏实。陈青野不再忙于工作,总能抽出大把时间陪着她。自那晚她不小心醉酒后,他不仅会对她说“我爱你”, 还会带她去约会。


    而连着看过几回心理医生后,沈蒲蘅也已经从情绪里抽离出来。再加上苗妙天天拉着她四处逛吃,她几乎没什么空余时间再胡思乱想。


    圣诞节, 各处都开始放假。沈蒲蘅也想入乡随俗, 过一过这热闹的圣诞节。她正装饰圣诞树时,李南秋突然从国内来了, 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闻城开设赌场的背后老板还有他手下的那些要债人都已经被一网打尽了。就以目前警方已经搜集的证据, 又撞在扫黑除恶的风口, 很多人难逃死刑。


    沈蒲蘅很惊喜,陈青野的反应却很平淡。沈蒲蘅以为他是早知道了,才这么毫无波澜。一直到深夜,沈蒲蘅起夜时, 发现身侧空荡荡的。她循着露台方向的光找过去,才看见他独自坐在藤椅上抽烟, 面前的平板亮着, 屏幕上是他奶奶的照片。


    室内圣诞树绚烂,露台上他的背影却孤寂。沈蒲蘅并没有打扰他, 只静静站着看了他一会后,又轻手轻脚回了房间。


    躺在床上,她再无睡意。直到他带着沐浴露清冽香气的冰凉身躯,从身后轻轻贴上她的脊背, 她才缓缓转过头。


    已经适应了黑暗的沈蒲蘅,轻而易举就摸到了他的脸。她翻身,顺势而上。坐在他腰间, 俯身吻住了他。就像她沉浸在情绪中时一样,她也想用情事安抚他。


    他的唇齿间,没有烟味,只有清冽的薄荷味。沈蒲蘅吻着他,唤着他。而她难得的主动,让他动容。


    在情事上,他一般都是急躁、热切且霸道的。可这一回,他用尽了温柔。在最后,沈蒲蘅紧紧环住他汗涔涔的脖颈。


    “陈青野……”


    “嗯?”


    “等这一切结束,我们要个宝宝好吗?”


    埋在她颈间的精瘦身躯猛地一僵,片刻后,他才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地揽进怀里。


    “好。”


    只是一句话,并没有详细计划,可不约而同他们两个人都开始养生。沈蒲蘅还好,她是中医,本就注重身体,倒是陈青野,很果断戒了本就不怎么碰的烟酒。


    其他方面是越发注重了,可在情事上,陈青野半分收敛都没有,依旧不给沈蒲蘅留半分喘息的余地。沈蒲蘅好几次想板起脸说教,他要么左耳进右耳出,要么干脆找借口躲得远远的。有时候沈蒲蘅赌气想冷落他几天,他就换上笔挺的西装衬衫,往沙发上一坐,沉稳又蛊惑。沈蒲蘅抵不住他这副模样,每次都让他得逞。


    次数多了,沈蒲蘅也憋了一肚子恼意。苗妙知道后,给她支了个“损招”。


    当晚,沈蒲蘅就换上一身清透的丝绸睡衣,故意在坐在客厅处理文件的他面前不紧不慢地晃了一圈。眼看着他握着钢笔的手一顿,眼底的暗沉翻涌上来,她才勾着唇角,慢悠悠地转身上了楼。


    听着身后他的脚步声果然紧随而至,沈蒲蘅反手就“咔嗒”一声锁上了房门。


    她靠在门后,听着外面传来他气急败坏的声音,心里不由涌起一股畅快感。可这快意没持续多久,门锁里就传来了钥匙转动的轻响,沈蒲蘅心头顿时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这一夜,房间的地毯上、浴室的花洒下、厨房的料理台边、客厅的沙发上,都留下了他们缱绻的身影。那件苗妙给的清透睡衣,这一夜也焊在了沈蒲蘅身上。


    沈蒲蘅付出了惨痛代价,苗妙知道了无情摇头:“都老夫老妻了,怎么搞的和热恋一样。”


    苗妙只是无心一说,可沈蒲蘅心却一动。


    他们现在,确实比谈恋爱还有结婚时更热烈。


    这份热烈维持到了新年。虽然身处异国他乡,可在有大量华裔的洛杉矶,沈蒲蘅还是感受到了新年的氛围。


    很久没看到奶奶,苗妙今年回国过年了,宋康也跟着回去了。所以这一个年,依旧只有他们两个人过。


    食材是早早准备好的,陈青野在厨房忙碌时,沈蒲蘅掐着时差时间给国内的亲朋拜年。热热闹闹的说话声从客厅传到厨房,让正在备菜的陈青野也露了笑。时不时,她也会拿着手机进厨房,让他也打个招呼。陈青野也配合,一个个招呼打过去,拜着年。


    丰盛的年夜饭摆满了餐桌,和往年不同,今年没有实时的春晚相伴。按照时差,国内的春晚开播时,洛杉矶还是凌晨。沈蒲蘅索性找出了去年的春晚录像,投屏到电视上。熟悉的歌舞声响起,衬得一室暖意融融,两人相对而坐,慢慢品尝着他们两人之间第八个年头的年夜饭。


    吃到一半,沈蒲蘅和他说:“方师姐,她想在云南种草药。”


    她虽好像只是随口一说,但陈青野了解她:“你也想参与是吗?”


    沈蒲蘅点头:“这些年,中药种植很多都被外资垄断了。好的中药越来越少。而且,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如果能借此改善一个地方环境,帮助一些人从贫困中脱离,也是好事。”


    陈青野闻言微微蹙眉,声音冷静近乎冷酷:“国家扶贫政策推行这么多年,有些地方依旧难以脱贫,从来都不是缺扶持、缺政策。根源在于,人性里的劣根性,没那么容易根除。”


    他的话很现实,沈蒲蘅并非不明白,她清楚这件事的难处。可她还是想试一试,轻声道:“我想从自己剩下的三十万里,拿出二十万投进去,权当是……尽一份力。”


    沈蒲蘅如实说了,陈青野也没有再和她摆现实,而是拿出手机,操作一番后,沈蒲蘅手机响起。她拿起,和去年一样,又是一串让她心惊的转账数字。


    “今年的分红。不用考虑钱的事,想做就大胆去做。做好规划,出一份计划书,我联系当地的政府部门,再找几个熟悉云南本土情况的管理人员。”


    方师姐不过一提,沈蒲蘅也只是心里刚起了个念头,他却已经把后续的路,都替她铺好了。


    吃了年夜饭,沈蒲蘅给方师姐回了一个消息,对面消息很快就回过来【妹夫这样,我压力好大啊。】


    话虽这么说,可过完年没多久,沈蒲蘅就收到了方师姐发过的计划书。沈蒲蘅转给陈青野看了,陈青野看了计划书也正了脸色,他甚至给李南秋打了一个电话。


    挂了电话,他回到沈蒲蘅身边:“我让李南秋联系你师姐当面碰一碰。你以后想投精力在这件事,还是想继续开医馆。”


    沈蒲蘅愣了愣,回答:“我其实……只是想帮师姐一把,没打算投入太多精力。”


    陈青野了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那行,投资的股份挂在你名下,具体的运营和管理,我来安排人介入。”


    沈蒲蘅懂他的顾虑。外公小时候就叮嘱过她,最好不要和熟人一起做生意。在商言商,一旦牵扯到利益,再好的交情,也容易变味。


    看着他这般认真周全的模样,沈蒲蘅还是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我没打算投太多钱进去,而且……如果以后真的盈利了,我想把那些钱,都拿去做公益。”


    陈青野低头,对上她眼眸,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都随你。你想做的事,我都支持。”


    他的语调柔和又认真,沈蒲蘅心头一暖,当即扎进他怀里,脸颊在他温热的胸膛上蹭了蹭:“你怎么这么好啊?”


    陈青野挑眉,眼底带着几分戏谑:“这时候不骂我混蛋了?”


    每次温情刚起,他总能破坏氛围。沈蒲蘅没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结果刚翻完白眼,脸颊就被他轻轻捏住,随即一个吻落了下来。


    深吻过后,关于种植药材的事,沈蒲蘅真就当起了甩手掌柜。她只在合作群里,看着各项事宜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也实实在在见识到了方师姐雷厉风行的一面。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三月。他们来洛杉矶,已经大半年了。沈蒲蘅从没多问过他国内的事进展如何,只是一边去大学旁听课程,一边复习中医课程。


    课堂上的教授对中医很感兴趣,时常主动点名让沈蒲蘅分享见解。沈蒲蘅从中医的角度解答,却惹来班里一个学生的不屑反驳,言语间满是对中医的轻视。


    沈蒲蘅没和他多辩驳,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伸手给他把了脉,随后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利落地下了几针。那人看着银针扎进皮肤,当场变了脸色,嚷嚷着要报警。


    可没过几天,他却讪讪地凑到沈蒲蘅面前,满脸堆笑地说,困扰自己许久的咳嗽,扎针后竟好了大半,连连追问她是怎么做到的。


    沈蒲蘅只淡淡回了个不屑的眼神,转身就走。


    她脾气好,却不代表能容忍别人侮辱中国的传统医学和文化。


    经此一事,沈蒲蘅连旁听的兴致都淡了。陈青野不知从哪里淘来几本泛黄的老医书,放在她的书桌上,让她在家也不至于无聊。而他自己,也减少了去办公室办公的时间,改成了在家里线上办公陪着她。这大半年,习惯了他陪伴的沈蒲蘅也没有把他往公司推。而是和他就这么平和又温馨呆着。


    温情日子一天天过去,四月底的一天,他突然说要出门一趟,沈蒲蘅没有多想,只以为他是去公司,就点了头。


    他出门后,沈蒲蘅照常带着麦冬去沙滩转了一圈,傍晚时分她掐着时间开始准备晚饭。正在厨房里忙活呢,传来门打开的声音,她噙着笑举着锅铲从厨房探出头,当她看到站在门边的人时,她的笑连着她的身体一起僵住了。


    “陈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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