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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30

    第26章


    张大娘一把拽住沈芙蕖的衣袖,嗓门亮得半个店堂都能听见:“哎呀!上次回去大娘我仔细想了想你和程娘子的话,沈娘子,也怪我说话太直,让你难为情了是不是?姑娘家矜持一点也好!今天,我把人给你带来了。”


    “你瞧瞧我这侄儿……”张大娘将那瘦削小伙往前一推,就像推销自家炊饼一样:“这眉眼,这身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简直就是画上的潘安!虽说皮肤黑了点,可那是正经干活儿晒出来的,比那些白面书生不知强多少倍!”


    沈芙蕖没见之前,还以为她侄儿是个多么标志的人物,听张大娘描述,他身高有七尺五寸,站在人堆里就跟棵青松似的,那肩膀宽的,扛起百十斤的木料都不带晃的。


    可眼前的人除了身高没造假外,其他全部对不上啊,就是一个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人。这……货不对板吧。


    沈芙蕖唇角挂着客套的笑:“大娘说笑了,我这会儿还得去后厨盯着火候……”


    “哎哟,灶上的事交给伙计不就行了?”张大娘不依不饶地堵住去路:“女人家终究要嫁人的,你这铺子再红火,难道还能当一辈子掌柜?”


    她说着竟掏出一块绣着鸳鸯的红绸,无耻道:“瞧瞧,我们家连定亲的聘礼都备好了!绝不亏待你!”


    张勉涨红了脸,眼睛却直往沈芙蕖腰间荷包上瞟,那鼓鼓囊囊的轮廓,少说能装五两银子吧,这般能干,更让他自惭形秽。


    张大娘这一番说亲的动静,引得满堂食客都搁下了筷子。


    有人伸长脖子张望,有人交头接耳,更有好事者干脆转过身来,明目张胆地看起热闹。


    “我觉得这话倒也在理。”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低声对同伴道:“女子家再怎么能干,终究是要嫁人的。而且我瞧呐,这小伙长得也算周正……”


    邻桌的老秀才却连连摇头:“非也非也!《礼记》有云: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这般当众说亲,实在有违礼数!”


    角落里几个常客更是面露不屑:“这老婆子好不识趣!没见沈娘子都躲到柜台后头去了?还这般死缠烂打,真是没羞,说媒也不是这么个说法……”


    话未说完,便被同伴使眼色止住,张大娘正竖着耳朵往这边瞧,狠狠给了她们一个“多管闲事”的凶狠眼神。


    最尴尬的要数张勉,他坐在堂中,只觉得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身上。姑母每夸一句,他的背就佝偻一分,最后几乎要把脸埋进衣领里。


    沈芙蕖看出了张勉的难为情,估摸也是个没主意的男子,长辈要他做什么,他也不好意思拒绝。


    大双皱着眉,挽了把衣袖,这大娘怎么没完没了的?若是再耽误店里做生意,他可就要把这姑侄俩提溜出去了。


    正当沈芙蕖进退两难时,鹦鹉蹦跶着欢快喊道:“客官里面请!客官里面请!官人真俊!官人真俊!”


    众人不约而同转头望去。


    陆却一袭靛蓝私服立在门口,他眼如墨,鼻若悬胆,唇薄如刃。漆黑如点漆,冷冷一扫,便叫喧闹的食肆霎时鸦雀无声。


    他目光在张大娘攥着红绸的手上停留一瞬,又淡淡扫过张勉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


    “一碗馄饨。”他径直走向角落的方桌,拉开凳子坐了上去。


    张大娘的手僵在半空,她还没见过长得这般像谪仙的人物,硬生生将刚才那句形容侄儿“貌若潘安”的词咽了回去。


    阿虞最先回过神,喊了声“马上来”,经过大双身边时,还促狭地眨了眨眼。


    大双嘀咕着,芙蓉盏如今不卖馄饨,若是想吃,还要现擀皮、调馅儿,只怕客人等不急,不知为何,阿虞不提醒。


    沈芙蕖松了一口气,陆却一来,她总算可以脱身,拎着壶茶便走了过去,装作很熟的样子,热络道:“大人今日怎的得空来小店?”


    原来,大理寺一名衙役在办案过程中,马儿发狂将人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死了,也算是因公殉职。


    作为顶层上峰,陆却带着同僚亲来吊唁,死的衙役很年轻,上有老下有小,妻子肚子里还有一个遗腹子,哭得几度昏厥。


    从那衙役家中走出来,心里不是滋味,走着走着便来到了芙蓉盏,他特别想吃一口滚烫的食物。


    陆却早就到门口了,总觉得没想到合适的理由进来,直到听到一位大娘硬要把侄子塞与她,他便进来了。


    这些话,陆却没说,目光在她腕间顿了顿,只说:“正好路过。那位是?”


    “哦,都是街坊邻居罢了。”沈芙蕖侧身挡住张大娘探究的视线。


    角落里,张勉缩着脖子往姑母身后躲。他虽不认得那陆却是何人,只晓得这长相,这气度,绝非一般人能比,之前让他打雕花床的李员外,也没他有气质呢!


    躲什么呐!张大娘看见侄子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举动,讪讪地收起红绸,拽着侄子往外挪。


    “沈娘子,大娘也是一片好心,你可别不识抬举!别以为开个小铺子,攀扯上几个体面人,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朱门配朱门,竹门配竹门,你家一个卖盐的,就该找一个打木头的。”


    “我劝你别存那些不着调的心思。有些人啊,可不是你这样的身份能惦记的,别用错了心思,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呢!”张大娘忍不住讥诮道。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沈芙蕖的怒火蹭蹭往上冒,说道:“大娘这话,倒让我想起西瓦子说书人常讲的一句古话:燕雀不知鸿鹄志,蚍蜉妄撼参天木。”


    “我沈芙蕖的芙蓉盏,一日流水抵得上木匠铺半月盈余。我办的筵席,能进汴京七十二正店的席面。我结交的贵人,敬的是我这一双手的本事,而非祖上荫庇。今日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不如先把饭钱结清了,再论什么朱门竹门?二十文一碗,概不赊账。”


    食客们传来压抑的嗤笑声。“好了大娘,别再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你家侄子,确实挺一般的,你就别难为人家沈掌柜了……”


    “大娘,你有这当媒人的劲头,不如好好钻研你们家的炊饼罢,最近烤得是越来越老了,差点把我的大板牙给磕掉。再这么下去,你那生意都得黄!”


    张大娘脸色由红转青,臊得把侄子拉走,临出门时又忍不住回头,正瞧见陆却从沈芙蕖手中接过碗勺。


    阿虞对着门外的鹦鹉,小声嘀咕:“以后你若是瞧见这姑侄俩,就在外头喊几声不要脸,听见没?”


    店内喧嚷,张大娘方才那番话还飘在耳边,沈芙蕖却已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她步履轻盈,声音清亮,仿佛方才的难堪从未发生。


    陆却舀起一颗馄饨,入口鲜香,和之前的那一碗味道一样好,心中却莫名尝出一丝涩意。


    他想起周寺正的话,这世道,一个女子讨生活是很不容易的,太多的偏见会让她们受更多的委屈。沈芙蕖既要应付市井闲言,又要抵挡明枪暗箭,纵有七窍玲珑心,也难免遍体鳞伤。


    陆却眼前浮现那个惨死的下属,他那清贫的家……沈芙蕖手上细小的伤口,勉强的笑……一直在芙蓉盏坐到所有食客都已离去。


    沈芙蕖并不知陆却心中所想,只看见一碗馄饨他并没有用多少,所以格外担心他没吃好。


    “陆大人,我们掌柜说您是大股东,为报答您对芙蓉盏的投资,特请您上二楼雅间一叙。”阿虞摇头晃脑向陆却转告。


    雅间内,沈芙蕖亲手布菜,一碟卤鸭翅和豆干,还有新烤的羊肉串,炭火的香气混着西域孜然,在室内氤氲开来。


    她斟了两盏青梅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瓷杯中轻晃。


    沈芙蕖将酒盏推至陆却面前:“这酒是阿虞她阿婆花婆婆酿的,用的是城外的青梅,酸甜正好,不醉人。”


    陆却接过,却未多言,只将酒一饮而尽。酒液清冽,带着微微的酸,像是藏了许多未说出口的话。


    “方才的事,倒让大人见笑了。”沈芙蕖执壶斟酒,眉眼间带着几分赧然:“草市坊就是这般模样。有花婆婆那样古道热肠的老辈人,有阿虞这般心直口快的傻丫头,自然也少不了几个市侩精明的生意人。可正是这形形色色的面孔,才让汴京城的烟火气这般鲜活,您说是不是?”


    陆却却放下酒盏,目光沉静地望过来:“你想说什么?”


    “我瞧大人今日眉头紧锁,似是有郁结在心中。我想告诉大人,生活就是这样,有酸有甜,有苦有涩,我沈芙蕖乐在其中,望大人也是。”一杯酒下肚,话匣子便也松了。


    沈芙蕖倚在窗边,望着楼下零星的行人,声音轻得像是自语:“小时候,我娘总说,女子这一生,不过是父家到夫家的一段路。我不觉得,凭什么女子就不能自己挣一条路?”


    陆却静静听着,想起白日里张大娘那副嘴脸,胸口又莫名发闷。他又斟了一杯酒,这次喝得慢,任由那酸甜在舌尖蔓延。


    “你做得很好。”他突然道,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


    沈芙蕖一怔,转头看他,陆却的侧脸线条硬朗,眉宇间的冷峻似乎被酒意柔化了几分。


    她忽然笑了,眼角微微弯起:“大人这是在夸我吗?”


    “是。”陆却回答得干脆。


    第27章


    “说实话,这倒是在我意料外。”沈芙蕖执盏轻笑,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讶异。


    陆却神色肃然,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你当得起这声赞。”


    沈芙蕖闻言仰首,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她忽而正色道:“有件事,我倒一直想请教大人。”


    “但说无妨。”陆却抬眸道。


    沈芙蕖直言道:“依我朝律制,寻常盗窃斗殴交由县衙初审,州府与提刑司复核死刑以下案件,刑部再行把关。而大理寺只需终审死刑要案、处置五品以上官员案件,或是处理跨州郡的疑难杂案。可大人何以忙到夙兴夜寐,连府邸都难得一归?”


    陆却沉吟片刻,执壶为她续了半盏酒:“不错,大理寺看似只管州府案卷,然天下州府每年呈报的案卷不下百件。若遇牵涉朝官的案子,更要慎之又慎。至于宿在值房,陆某不过是图个清净。每每回府,家母总要过问起居,反倒劳神。”


    沈芙蕖恍然失笑:“大人何不早日成家?开了府自立门户,也省得受这些唠叨。上回在大理寺门外遇见的那位小娘子,瞧着便与大人十分登对。”


    陆却闻言,目光倏地凝在她脸上,那视线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她的心思。静默半晌,才沉声道:“那是家妹惠善,虽非同母,却自幼一处长大。”


    沈芙蕖顿时窘迫万分,颊上飞起一抹红霞。原不过是句无心戏言,竟拿他与自家妹妹打趣,当真是失礼至极。


    她慌忙执壶斟酒掩饰尴尬:“是我唐突了。说来惭愧,与大人相识这些时日,竟连这般要紧的事都不知晓。”


    陆却似乎也不要在意,说道:“无妨,陆某本就未向你提起过。”


    “我就这一个妹妹,她也很好相处。”陆却想了想,又补充道。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从雅间窗户外望去,烛光渐次亮起。


    炭炉上的羊肉串滋滋作响,油脂滴落在火红的木炭上,腾起一阵带着孜然香气的烟。沈芙蕖用铁签轻轻翻动着肉串,火光映得她眉眼格外柔和。


    她将一串烤得金黄的羊肉递给陆却:“光喝酒不行,尝尝这个,用的是今早新宰的羔羊,我特意让人留了肋排肉。”


    陆却接过,咬了一口,外酥里嫩的肉质在唇齿间化开,混着西域香料的独特风味,竟让他这个素来不重口腹之欲的人也微微颔首:“确实鲜美。”


    “你别看现在雅座还没人,再晚一些,就有很多人上来了。”沈芙蕖抿唇一笑,眼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大人若是喜欢,往后常来便是。”


    她说着又为他斟了半杯青梅酒:“这酒配羊肉最好,解腻又暖胃。”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隐约能听见阿虞提高的嗓音:“客官稍等,这就给您上菜!”


    沈芙蕖侧耳听了听,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起身理了理裙裾:“怕是又来了不少熟客,我得下去瞧瞧,大人稍坐,我去去就回。”


    陆却点头,目送她匆匆离去的背影。那袭湖蓝色的衣裙在楼梯转角一闪而过,像是一尾游入深海的鱼。


    楼下,芙蓉盏正是最忙的时刻。几张方桌都坐满了客人,大双小双来回穿梭,端着一盘盘热气腾腾的面条。沈芙蕖刚下楼,就被几个熟客叫住。


    “沈娘子!今日的卤鸭翅怎么比往日更入味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大声问道。


    沈芙蕖笑着耐心解释:“新加了一味草果,是前日从岭南运来的。”她边说边帮忙收拾桌上的碗筷,动作利索,一个人抵得上另外两个小丫头。


    阿虞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沈姐姐怎么下来了?那陆大人怎么办?”


    “没事。总不能怠慢了其他客人,我也不能看着你们忙得脚不沾地,自己一味在楼上躲懒。”沈芙蕖轻声说,眼角余光却忍不住往楼上瞥了一眼。


    楼上雅间,陆却独坐窗前。窗外的暮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远处汴河上的画舫亮起了灯笼,星星点点地浮在水面上。他望着那灯火出神,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簪子。


    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迅速将簪子纳入袖中。


    沈芙蕖推门而入,额上还带着一层汗珠:“让大人久等了,今日客人格外多。”


    陆却道:“生意兴隆是好事。”


    沈芙蕖刚要说话,楼下又传来一阵喧哗。她皱了皱眉,正要起身,却被陆却拦住。


    “今日叨扰已久,我也该告辞了。”他站起身来,摸出了今日的饭钱。


    沈芙蕖一怔,随即点头:“那我送送大人。”


    店门口,夜风微凉。陆却站在台阶上,忽然转身:“沈娘子。”


    “嗯?”


    他从袖中取出那个簪子,递到她面前:“之前的事我是我唐突了。”


    沈芙蕖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竟是支精致的玉簪。半开的荷花沾着晨露,盈盈欲滴。


    “这是……”沈芙蕖一时语塞,抬眸望向他。


    陆却的目光落在她发间那支素银簪上。那是他从大理寺膳房捡到的,还了后没想到她一直戴着。这个发现让他心头微动,声音也不自觉低了下来:“就当是给你赔罪了。”


    沈芙蕖指尖轻抚过簪上的花瓣,忽然笑了:“大人不会是从妹妹那拿的吧!不过,我很喜欢。”


    夜风拂过,吹动她额前的碎发。陆却的手半空中停住,转而理了理自己的袖口:“回去吧,起风了。”


    陆却转身走入夜色,背影渐渐与草市坊长街的阴影融为一体。沈芙蕖望着他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芙蓉盏自开了宵夜,生意已非火爆二字可形容,简直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从晨曦微露到夜半更深,食客络绎不绝,门前车马喧嚣,连巷口的路都被踩得油光发亮。


    沈芙蕖思来想去,终是定下个法子,将铺子分作三处经营。阿虞与大双坐镇面馆,专管面条,应付那些匆匆果腹的散客。


    小双领着个杂役支起卤菜摊子,引得路人频频驻足。


    张澈带着两个伶俐丫头专司二楼雅间,青梅酒配炙羊肉,专招待那些讲究的体面人。


    这般安排勉强撑了几日,仍是手忙脚乱。沈芙蕖一咬牙,又添了三个手脚麻利的堂倌。


    转眼间,芙蓉盏竟成了个十一人的大铺面,而她这个掌柜,也从当初单打独斗的小娘子,摇身一变成了统管全局的东家。


    这日晌午,张澈趁着喝水的空当,抹了把额头的汗,笑道:“掌柜的,照这般势头,不出一年,你准能盘下座大酒楼。”


    沈芙蕖正拨着算盘,闻言笑道:“那便借你吉言了。”


    其实要想在一年之内开酒楼,还是火候不够。芙蓉盏生意看似兴隆,但成本也不可小觑,利润远没有大家想得高。


    阿虞趁着收拾碗筷的间隙,偷偷拽了拽张澈的袖子:“你有没有发觉,沈姐姐这几日心情格外好?前日赵大头来找茬,她竟还笑眯眯地给人多添了一勺浇头。”


    张澈擦了擦汗,压低声音道:“可不是!你也发现了?我方才瞧她记账时,嘴角还带着笑呢。”


    阿虞歪着头,一脸困惑:“真是稀奇,难不成忙疯了?”


    正说着,赵清晏又来了。这回他手里捧着一束金灿灿的向日葵,说什么“既能赏玩,瓜子还能嗑”。沈芙蕖笑着接过,转手就将瓜子分给了店里的食客。


    赵清晏目光在她发间一扫,见那支素银簪子终于换了下来,不由挑眉:“看来芙蓉盏是真挣钱了。”


    沈芙蕖却摇摇头:“这就满足啦?只可惜……”


    “可惜什么?”赵清晏倚在门边,饶有兴趣地问道。


    “可惜芙蓉盏只在草市坊,整个汴京城那么大,还有多少人没尝过我的手艺?我想赚的,可是整座汴京城的钱。”


    赵清晏喜欢看见沈芙蕖眼睛里的野心勃勃,笑道:“你先前不是搞过预定、送索唤那一套吗?若能继续,全城人不就都能吃到了?”心道,这样我在宫里也能吃到你做的美食了。


    沈芙蕖无奈地摇头:“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索唤一定要讲实效,不然食物容易不新鲜,况且你以为那些外送地址好找吗?”


    汴京城被划分为一百二十余坊和数十个商业区。官府按“坊”统计户籍,每坊设“坊正”管理。


    虽说店铺都要悬挂木质牌额,写明经营内容,却从没有什么数字编号。要是想描述一个铺子的位置,就得用“潘楼街南,过州桥东第三家”这样的表述。


    在规整的街市还好,可像草市坊这样的地方,巷弄纵横交错,店铺杂乱无章。沈芙蕖先前送索唤时,常常在迷宫般的街巷里转得晕头转向。


    沈芙蕖突然说道:“若是官府能将坊市编号就好了。比如草市坊南街甲一号,这样是不是更方便户籍管理?送索唤也能更快找到地方。”


    “我怎么没想到呢?这可真是个好法子。”赵清晏赞叹道。


    沈芙蕖说:“这建议是好,可没人听我们的啊。”


    第28章


    赵清晏眼睛一亮,拍手道:“其实这主意妙极!你可以直接报与左右厢公事所,我想他们应该采纳你的意见。”


    沈芙蕖斜睨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你当左右厢公事所是我芙蓉盏的厨房呀?任我这般市井小民随意进出。”


    “好像也是的……”赵清晏讪讪地挠了挠头,突然话锋一转:“沈娘子,不如你带我逛逛汴京可好?你也知道嘛,我是外地人,这初来乍到的,还没有见过好好看过这繁华的汴京城呢。”


    沈芙蕖手中算盘不停,叹气道:“可一会夜宵就要卖起来了,正是生意最忙的时候,我走了,这一屋子食客怎么办?”


    “好姐姐!芙蓉盏一日进账多少?我双倍补给你便是。”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金铤,在掌心掂了掂:“反正你知道的,我最不缺的就是这个。”


    沈芙蕖连忙摆摆手:“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赵清晏已摆出一副可怜相,一双桃花眼湿漉漉地望着她,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沈芙蕖被他看得心头一软,终是咬牙答应了:“罢了,就陪你闹半个时辰。”


    沈芙蕖解下襻膊,嘱咐阿虞和张澈照看好铺子,便带着赵清晏出了芙蓉盏。


    暮色已沉,汴河两岸的灯笼次第亮起,将水面映得流光溢彩。赵清晏像只出笼的雀儿,东张西望,不一会儿便混入了人群中。


    几个身着常服的侍卫慌忙跟上,却被他三拐两绕,竟甩在了巷尾。


    “那我就带你去个好地方,瓦子没去过罢?”汴京的瓦子很热闹,除了有说书、杂剧,还有傀儡戏、相扑、杂技等。


    普通的座位大概在五文到十文一场不等,好点的雅座得要三十文,还可以点些茶水点心。


    有些茶肆酒铺专围绕瓦子开设,生意也比一般的铺子好些,但沈芙蕖没那么多本钱,一开始只能将芙蓉盏开在草市坊。


    沈芙蕖引着赵清晏穿过州桥,来到桑家瓦子。还未进门,便听得里头喝彩声震天。


    桑家瓦子内,人声鼎沸。十余座勾栏围成半圆,竹棚上悬着彩绸灯笼,映得台前亮如白昼。北侧的说书场挤得水泄不通,醒木一拍,满堂喝彩。相扑擂台上,两个赤膊汉子角力正酣,汗珠甩出三尺远,观众们想凑近又因为害怕而保持距离。


    茶博士拎着铜壶穿梭其间,叫卖声混着胡琴咿呀。如此热闹的场面,让赵清晏不禁怔住,不敢上前去。


    沈芙蕖笑着拉着他的衣袖:“我带你去听书吧?”


    赵清晏点头:“我都听你的。”


    掀帘而入,但见高台上说书人正讲到精彩处:“话说去岁西夏犯边,连破三城,朝中诸公皆言议和。唯有时任枢密使的韩相公,啧!如今已是当朝宰相的那位,力排众议,执剑上殿!”


    台下顿时一片吸气声。


    “韩相公当廷直谏:祖宗疆土,岂可尺寸与人!言罢竟夺过官家手中朱笔,在舆图上划了一道!”


    “呵!”众人又是一阵惊呼,一个二个都紧盯着说书人的手舞足蹈的样子。


    说书人抓起茶盏往案上重重一磕,清水溅出,又激情澎湃道:“自此亲赴边关,三伏天着铁甲巡营,寒冬月卧冰河督战。最险时,西夏铁骑距大帐不过百步,韩相公却焚香抚琴,一曲《广陵散》未终,敌营已鸣金收兵!”


    角落里的赵清晏听得入神,沈芙蕖凑过来说:“这故事我都听了三遍,每回琴曲都不一样,上回还说是《梅花三弄》呢。”


    说书人似有所觉,突然话锋一转:“列位可知?韩相公凯旋时,汴京百姓争相瞻仰。相爷马背上挂的不是敌酋首级,而是一筐沙葱!道是将士们戍边苦寒,带回些边塞风味,叫他们尝尝。”


    满堂轰然叫好,铜钱如雨点般抛向台前。


    赵清晏瞪大了眼睛,他自幼长在深宫,何曾见过这般热闹?


    沈芙蕖要了壶茉莉香片,一碟南瓜子,见他听得入神,不由抿嘴一笑:“怎么样?应该比你们府上的戏班子有趣多了吧?”


    “热闹是热闹,可是……”


    赵清晏摇摇头,说道:“可是事实不是如此呀!韩相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从官家手中夺过朱笔,他不要脑子了么。上朝时,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官,都不能配剑的!再说他只是个掌调令的文官,只有决策和调令的权力,何时上过战场,还带沙葱回来……他怕是连沙葱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赵清晏忽然噤声,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沈芙蕖将瓜子推给他:“你怎么一副很了解韩相的样子,你似乎……不怎么待见他。”


    赵清晏撇嘴:“我不过是听家中长辈议论过几句。韩相可真是好大喜功,这瓦子里说书的人,也不知道收了他家多少惠处。”


    沈芙蕖心道,他大概是不喜欢这些夸张的说书,于是中场休息时,她便带着赵清晏出了瓦子。


    二人沿着汴河漫步。赵清晏跟在沈芙蕖身后,眼睛却不住地往街边琳琅满目的摊位上瞟。


    转过马行街角,忽见一处摊前围满了人。赵清晏好奇地挤进去,只见一盏琉璃缸中,一株赤红如血的珊瑚树静静矗立,枝桠舒展,在灯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嗳,这是真的珊瑚吗?”他忍不住伸手,指尖还未触及缸壁,就被摊主喝住:“小官人当心!这可是南海来的宝贝,碰坏了可赔不起!”


    赵清晏讪讪地收回手,低声道:“我在府中见过一株,比这个还大一倍。”


    摊主不相信,斜着眼看他:“这是海商从大食国运来的,一株抵得上寻常人家十年的嚼用!这么大的已经属于罕见,你吹牛也要打个草稿罢。”


    赵清晏摇头:“你不信就算了,我没必要撒谎……我只是没想到这里也有卖的。”


    沈芙蕖笑着说:“别和井底之蛙计较,海域那么辽阔,当然有比这大的多的珊瑚树,他没见过不代表没有。我信你的。”


    能从口袋里随意摸出金铤的人,就算家里有个大树那么大的珊瑚,沈芙蕖也不觉得稀奇。


    正说着,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惊呼。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碧眼虬髯的胡人站在空地上,手中一柄弯刀寒光凛凛。


    他仰头将刀刃缓缓插入喉中,直至刀柄没入口内,围观者无不倒吸凉气。


    赵清晏瞳孔一缩,下意识按住腰间佩剑:“他、他这是在干什么?!”


    话音未落,那胡人猛地张口,竟喷出一道三尺长的火龙!炽热的火焰照亮半条街巷,惊得路人连连后退。赵清晏僵在原地,直到火光消散,才长吁一口气。


    “这是障眼法罢了。那把剑有名堂的,是可以伸缩的。”沈芙蕖见他吓得不轻,忍笑道:“你若是觉得有趣,待会儿让他给你变个戏法,能把铜钱变成糖糕。”


    看完吞刀吐火,沈芙蕖拉着他来到一处灯摊。架上悬着十几盏走马灯,烛火透过纱绢,上面描着各类图案。


    “这个有趣,我要这个!”赵清晏眼睛一亮,指着那盏灯道。


    摊主笑眯眯地伸出五根手指:“五十文,小郎君。”


    赵清晏刚要解下腰间荷包就要递过去,却被沈芙蕖拦住:“这灯成本不过十文,他欺你面生呢。”


    她转头对摊主道:“二十文,再多我们就去别家。”


    赵清晏抱着灯,看沈芙蕖砍价的模样,觉得比灯上的戏文还有趣。


    灯影幢幢,映得赵清晏眉眼格外明亮。他忽然低声道:“沈姐姐,这些……我从前都没见过。”


    沈芙蕖一怔,见他抚摸着灯架边缘,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她心中一软,轻声道:“往后你想看什么,我都带你来。”


    夜风拂过,吹得灯影摇曳。赵清晏望着墙上流转的光影,第一次觉得,这汴京的繁华,原来离自己这般近。


    “我家规矩大得很。每日卯时起身读书,午时习字,申时练骑射。连吃什么、穿什么,都得按着祖宗定的规矩来。我从来不知道东京的夜市是这样的。”


    沈芙蕖静静听着,说道:“现在没人管你了。”


    赵清晏浑然不知,自己这一时兴起的任性,竟让整个汴京城翻了天。


    枢密院的金字令牌一出,四座城门立刻封闭,宣化门、安肃门放下千斤闸,守军持弩登城。水门铁栅落下,水军驾小舟巡查汴河画舫。


    武侯铺开始敲响警梆,驱散夜市人群,人群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一地狼藉的果核和翻倒的货架。


    厢吏们手持厚重的户籍册,挨家挨户地拍开客栈大门,粗粝的嗓音在街巷间回荡:“所有人等,即刻验明正身!”


    沈芙蕖有些不安:“这是出了什么大事?”


    赵清晏后背沁出一层冷汗,他望着远处城楼上晃动的火把,心头猛地一沉,这下可真是闯下大祸了。


    “沈姐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是不是跑了什么朝廷要犯!”赵清晏胡诹着:“不若我们就在此分别吧!我回去问问我爹是怎么回事!”


    第29章


    沈芙蕖见他着急忙慌的样子,不像是演的,以为赵清晏是个什么在逃要犯,不过转念一想,陆却的表弟能是什么朝廷钦犯呢?


    沈芙蕖目光扫过街角巡视的厢吏,还是问出了口:“赵清晏,这些人难道是来寻你的?”


    赵清晏支支吾吾道:“哪能呢……我不过是想起来我爹说的话,亥时之前得回家,否则就家法伺候。眼见着时间要到了。”


    沈芙蕖这才说:“那你方才不早说,咱们下次再出来玩就是,汴京城这么大,哪能一天玩完?朱雀门外的夜市比这儿热闹十倍,改日带你去瞧。”


    赵清晏把刚才买的走马灯遮在脸旁,灯面上的影子晃啊晃,恰好遮住他发白的脸色,他说:“我家小厮就在州桥附近等我。那我先行一步了。”


    “嗳!等等!你买的磨喝乐还在我这里呢!”沈芙蕖瞅着怀里两个小木人,叹了口气。这家伙,比兔子跑得还快。


    赵清晏没走两步,看见陆却冷着一张脸,站在他们五步之外的地方,双手背在身后,站得像棵松。


    赵清晏心想:“我不过多玩了会儿,怎么连大理寺都惊动了。”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沈芙蕖已追上前来。见到陆却肃立的身影,她不由得一怔,脚步也跟着顿住了。


    赵清晏先声夺人,声音里带着几分亲热:“表……表哥!可是姨母又让你来寻我?我都说了多少回了,我不过是出来见见世面。方才沈娘子还笑话我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呢。”他边说边拽着陆却的衣袖,将人拉到一旁。


    待避开沈芙蕖的视线,赵清晏立刻换了副面孔:“陆却,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满城都在寻我?我这回去,还有好果子吃吗?”


    陆却轻轻点头:“国本失踪,你说呢?”


    赵清晏赶紧说:“看见我喊你兄长的份上,陆却,陆大人,你行行好,帮帮我。若是被他们找回去,少说又要禁足月余。你忍心看我闷死在宫里?”


    “身为储君,你该研习治国之道,为官家排忧解难,而不是整日里游荡市井。”陆却说。


    赵清晏接话:“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我错了。陆却,你现在真的和那些迂腐的老夫子没什么区别。你若不帮我,我就告诉大家,今晚大理寺卿陆却相邀。”


    “东宫私会朝臣,犯了官家多大忌讳。你胡闹,总要有个限度。”陆却道。


    “你们……到底回不回啊?再不回,亥时就要过了。”沈芙蕖叉着腰,看着他俩磨磨叽叽半天。


    在这街上耽误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陆却只好让赵清晏上了自己的马车,对沈芙蕖说:“沈娘子,今天多谢你照拂。不过,往后还望少与……赵四来往。他家规森严,不便与外人多接触。”


    沈芙蕖皱了皱鼻子,自己又不是破皮无赖,陆却一番话,倒像是看不起她似的。这话听得她,实在是难受!


    “陆大人这表哥当的,确实挺上心,连他素日和谁来往都要过问,当真一片苦心。我虽是个市井粗人,却也懂得分寸……”


    陆却知晓她有些误会,但眼下却不是与她辩白的时候,他掀起帷幕,拱手行礼:“沈娘子,告辞。”


    沈芙蕖一肚子话还没说,委屈地瞧着马车扬长而去。


    “陆却,你方才说话怎么这么直接!我以后还怎么好意思来找她玩!”赵清晏大咧咧坐在马车上,手上摆弄着走马灯的竹骨。


    陆却淡淡说:“那就不见。”


    “不见?”赵清晏瞪大眼睛,摇着头说:“你可知这汴京城里,厨艺胜过她的没她灵秀,比她标致的没她聪慧,比她机敏的没她有趣……”


    陆却打断:“殿下,你可是久居深宫,没见过其他女子?”


    赵清晏冷哼一声:“我父皇三宫六院,他的女人还不够多吗?”


    陆却沉默了,这是事实,他无从反驳。


    车厢内静默了一会,赵清晏突然说:“她便是当太子妃也是可以的。”


    “她是厨娘。”陆却沉默良久才道。


    赵清晏用靴子不耐烦踢了踢折凳,脸上出现嘲讽的笑容:“可她比那些名门贵女,要好多了。陆却,你真的变了好多,你从前从来不会说这种话……”


    “殿下,人都总是会变的。”陆却又说。


    赵清晏耸耸肩:“也许吧。不过我还是相信,只要坚持自己内心的想法,人也可以保持始终如一。”


    陆却回道:“可事实总是身不由己。”


    “唉!和你说话,真没劲,要是沈娘子在,定能听我说上许多。”赵清晏摆摆手。


    沈芙蕖所说,为市坊进行编号,只是随口一说,毕竟这个时候还没有阿拉伯数字和英文字母,编号是较为复杂繁琐的,只是没想到,才过了半个月,阿虞便带来消息:


    府衙前的告示牌贴出新令,汴京一百二十坊须依“天干地支”重编字号,此令一出,满城哗然。


    府司录参军率百名厢吏,自皇城宣德门始,分十二路丈量街巷,每人都配发量尺、号牌和鱼鳞图册。


    阿虞说:“此番标记是好,可用处却似乎不大,还耗费如此多的精力和时间。不知道朝廷是如何打算的。”


    沈芙蕖道:“你且等等看,编号的好处,你往后就懂了。”


    首日的勘误,旧曹门街三户人家便为一口井争论不休。原本这三户共用一井,可谁都说不清挖井到底是哪家出的力最多,平日里就多为这口井发生龃龉。


    借着勘误的机会,三户人都想将这口井占为己有,争来争去没个结论,老吏王忠只好批注道:“丙字号特设井副号,记作丙三井,为贾、孙、张三户共有。”


    虽然这个结果未得三家满意,可好歹有了个定论,以后再也不会为这井归谁所有而争吵。


    类似的,还有许多事情,如那块石碑是谁家的,谁家门前台阶多占了地方,谁家大门不符合礼制等等,都在这勘误定编中一一化解了。


    铁匠铺连夜赶制新坊额,统一采用熟铁为底,鎏金阳文的材质,主牌长三尺、宽二尺,写着详细的街坊及编号。


    芙蓉盏也得了个主牌,上面写着:草市坊马兰街乙七。而桑家瓦子因跨两坊,匠人误将“己五”“己六”双牌并列,被左右邻舍戏称,一脚踏两坊,看戏半价。


    等门牌全部做好,十万户齐换门牌,官宅门牌全是黑底金漆,首行刻“御赐”二字。民户用青石阴刻,钉于门楣,商铺则采用红木悬匾,下挂铁铃。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支持这项工作。草市坊刘屠户便拒绝悬挂“庚十一”牌,他给的理由倒也十分充分:“我祖传刘一刀的招牌,你现在要我换成庚十一,这不是叫我愧对我祖宗嘛!”


    张澈好心解释:“这只是门牌,标清你家店铺的位置,又不是招牌!你家肉铺还是叫刘一刀。”


    如此,张屠户才愿意接受这门牌。


    一个月后,新制初显其效。首先是索唤更便捷了,只要报上编号,外送郎很快就能找到,不出半刻便能即达,节省的大半的时间还可以送别家,赚双倍的跑腿费。


    汴京的潜火队按号牌布云梯,救火快了三成,这可挽救了不少老百姓的性命。


    因为编号的缘故,一些暗坊私酿无所遁形,酒税也翻了倍。


    总之,一套新制下来,老百姓叫好,朝廷也得益,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阿虞这才明白,原来做这些看似无用功的事情,用处也这么大。


    “沈姐姐,你看,现在家家户户都有了编号,住在哪里一看便知,咱们这预定和索唤的生意,是不是可以继续了?”阿虞问道。


    沈芙蕖笑着问:“你们现在忙得过来吗?还想着索唤呢?”


    阿虞说:“谁跟钱过不去呢!”


    “送!”沈芙蕖说:“但不是现在。时机还未成熟。”


    以阿虞对沈芙蕖的信任程度,沈芙蕖说现在时机不成熟,那一定就是不成熟的,她只需要紧跟沈芙蕖的脚步,就能走得稳稳当当。


    沈芙蕖做了一个决定,她准备买马,具体买马做什么,她也没说。


    马市设在西郊的河滩上,还未走近,先听得一阵嘶鸣。几十匹骏马拴在木桩上,毛色油亮,蹄铁崭新。


    一同来看马的,还有芙蓉盏的几个伙计,阿虞没骑过马,有些害怕,远远站着不敢靠近。


    大双蹲下身,抓起一把沙土搓了搓:“掌柜的你瞧,这马粪里草料碎得均匀,说明牙口好。”


    张澈:“大双你懂得可真多。”


    大双说:“我小时候跟着爹贩过盐,后来我爹死后,我和小双没了生计,这才跟着铁匠学打铁呢。我可告诉你们,陇西的马,腿骨要硬,蹄腕要粗,这样的跑长途最稳当。”


    马贩子凑过来,笑得殷勤:“这位爷可真是好眼力!这匹可是秦凤路来的,日行三百里不喘气,也才三岁。”


    大双掰开马嘴,摇头道:“你既知我是行家,何必要诓骗我呢?瞧这一口牙,少说七八岁了,还诓人说三岁口。”


    第30章


    马贩子见大双是个行家,也就给了个合理的价钱。沈芙蕖便买了两匹马,笑眯眯问大家:“你们几个,除了大小双,还有谁会骑马?”


    阿虞和张澈摇头,一匹马得二十贯朝上,不是他们这些穷苦人家能买的起的。


    张澈也跟着叹气:“小时候倒是想学,可家里连头驴都买不起。”


    “没事,以后兄弟我教你。”大双非常仗义道。


    阿虞拍拍手:“我也想学!学会了骑马,我也买一套胡服,学着那些帝姬们打马球。”


    沈芙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说道:“咱们再买几只信鸽如何?”


    到了这里,张澈已经反应过来,沈芙蕖并非一时兴起,而是为送索唤做的准备,鸽子可以传递食客的消息,马儿可以加快送餐的速度。


    于是,一行人又转至西市,鸟雀叽叽喳喳闹个不停,热闹极了。


    “这位娘子要什么样的鸽子?”鸽贩热情地掀开笼布,依次介绍:“我在东京卖鸽子有二十年了,什么样的品种都有,你看这红嘴的、白羽的、还有这种头顶凤冠的……”


    鸽子们歪着头“咕咕”应了两声。


    沈芙蕖伸手逗弄一只灰羽鸽子,那鸽子也不怕人,歪着头蹭她的指尖,沈芙蕖说:“我想要能识途传信的,有专门训练过的吗?”


    “哟,这可是稀罕物!不过你这可找对人了。不瞒您说,我前几日刚得了一对千里雪,是西域商人带来的,能飞三天三夜不迷路。小娘子是想要用它传信吗?”鸽贩热情介绍道。


    阿虞怀疑鸽贩吹大牛,斜着眼道:“什么鸽子呀能飞三天三夜,那翅膀岂不是扑腾出火星呀。”


    “我不需要它们跑长途,能记住几个固定点位,来回飞就可以了。这个能做到吗?”沈芙蕖问道。


    鸽贩点头回答道:“那自然是可以!小娘子可知,信鸽不比五岁的小娃娃笨,它们能飞千里不迷路,可辨认出十个人的面貌。我这双千里雪,更要比其他信鸽强些。”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从内笼捧出两只白鸽,羽翼如雪,眼神锐利,两只砖红色的爪子也比一般的信鸽更强壮一些。


    “这一对要多少钱?如果不识路,包退的吗?”沈芙蕖问。


    “这个嘛……”鸽贩搓着手,说道:“得三十二贯一对,若是诚心要,最低三十贯,如果不识路,你再退给我,我一分不少的还你。”


    小双倒吸一口凉气:“三十贯?你这一只信鸽都快赶上一匹马了?!掌柜的,咱去别家问问!”


    鸽贩摆摆手:“唉,我说你这个小官人有所不知,这种鸽子,除了能记住百里内的地形,就算被猛禽追赶也不慌。而且它们认主,就算被人捉住,也会想方设法飞回来。你大可以去前头再问问,到哪里去找这一对信鸽,你若是能找到,我免费送你都行!”


    沈芙蕖眼睛一亮,被说动了:“我要了!方才你说的话,我们都立个字据,你再教教我训鸽的秘籍。”


    鸽贩拍拍胸脯保证:“就按小娘子说的做,有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我还会给鸽子瞧病呢。”


    阿虞又跳脚:“呸呸呸呸,我们还没养呢,你就说生病的事情,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回到芙蓉盏,沈芙蕖将鸽子笼放在窗边,也不管开门做生意,只顾着按照鸽贩传授的经验训鸽。


    “鸽贩说,要训练信鸽,得先饿它们半日,然后用哨声配合喂食,这样它就会形成记忆。正好,它们有许久没进食了。”沈芙蕖捻起一粒豌豆,吹了声竹哨,白鸽立刻扑棱棱飞到她肩头,乖巧地啄食。


    阿虞看得目瞪口呆:“它怎么这么听话?比小孩聪明多了。”


    沈芙蕖又拿了些玉米粒放在手心,任凭鸽子啄食:“等它们熟悉了咱们的气味,就算飞到天涯海角,也能找回来。”


    大双突然想到什么:“若是遇到下雨怎么办?”


    沈芙蕖指着鸽子腿上绑着的小竹筒:“无妨啊,这里面放着油纸包的密信,雨水浸不透。”


    沈芙蕖又嘱咐张澈去木匠那打一个木制的信箱,里头放着个小食盆,还有个铁质托盘。


    训完鸽子,沈芙蕖又召集了几个伙计,将心中想法说给他们听。


    汴京的所有坊市围绕着皇城分布,以宫城大殿为中心,由内向外划为三层。


    第一层为大庆殿、文德殿附近围绕的枢密院、中书省等官署,这里管理森严,并不设坊。


    第二层外即为内城,东侧有作为金银彩帛交易之所的潘楼坊,中部有大相国寺坊,南侧朱雀门内有御街坊,还有安业坊、崇仁坊等四十余坊,茶肆、脚店、勾栏瓦舍星罗棋布,堪称汴京最繁华处。


    第三层则离皇城最远的外城,城东郊有漕运码头,西郊有军营,南郊则为平民区,草市坊便坐落在这里,低矮的茅檐下,织工、铁匠、陶户终日劳作,炊烟混着汗气升腾。


    沈芙蕖设想,在内城和外城各设置几个站点,待信鸽训练完毕,让信鸽沿着固定路线来回飞行,东线飞潘楼坊至虹桥,西线走大相国寺至金明池。


    这样想要点吃食的人,可以通过站点传递信息。


    芙蓉盏得到点餐信息,迅速出餐后,由各站点的外卖员骑马送餐,加上坊市编号加持,大大缩减配送效率,如此一来,外卖就有了可行性。


    如果生意顺利,芙蓉盏可以在城内开一两家连锁店,这样就可以增加外卖效率。


    所有的伙计都对这个疯狂的想法表示怀疑。


    大双第一个站出来说:“一只信鸽十五贯,一匹马二十贯,再加上食盒、索唤的月钱……这买卖,得卖多少面才能回本呢?掌柜的不会这笔账算不清吧?”


    小双说:“热食出了锅,跑上两刻钟就凉了,送过去的面,终究比不上现做的。我怕食客觉得滋味不好,就不买了。”


    沈芙蕖说:“大家提的反对意见,都很有道理。不过,我很有必要向大家解释一下,我为何想要做外卖。”


    沈芙蕖拿出纸笔,在图上画了一个圈,又在外面画上两个更大的圆。每个圈内都标注了几个点,最后将点之间连成线,最后织成一张网来。


    “你们说的面易坨,茶易冷,肉易坏等等问题,我先前都考虑过。你们没有看到事物的关键,一旦我的外卖网形成,就像树叶上的脉络可以为枝干输送营养一样,这张网可以为汴京的老百姓送任何物品。”


    除了张澈,众人的神情都还有些迷惑,沈芙蕖便问张澈:“阿澈,我说明白了几分?”


    张澈沉吟道:“我想,我应该能理解掌柜的意思。比如我们草市坊在城南,我坐在家中,突然想作一幅丹青,然而我少一种颜料,如果我自己去潘楼坊的书画街买,起码要花费大半天的时间。但如果我通过站点传递信息,我足不出户就能买到颜料。”


    这时,其他伙计们才恍然大悟。


    沈芙蕖接着说:“你们一定在想,我前期为什么要投入这么多,我不怕亏本吗?接下来我要说的是另外一个利润点。张澈说的很好,我要买颜料,可是书画街有那么多家颜料店,卖的颜料品质与价格也都大差不差,那么这时,我该选择哪一家呢?”


    张澈会心一笑,答道:“这时,芙蓉盏会为你做选择。我们只送与我们合作的店铺,张三家常年与我们合作,那我们就优先为顾客选择张三家的颜料,并从中抽成。”


    “哦哦哦……”其余几个人不断点头。


    沈芙蕖欣慰道:“所以,我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给大家送多少卤鸭货,多少羊肉串,而是——”


    伙计们全部异口同声道:“那张网!”


    张澈忧心道:“掌柜的,你的想法让我真心叹服。可我们都知道,要建立这一张网可不容易,前期一定要投入大量的金钱和时间。何况,你漏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如何支付?”


    “我预先想的是由外卖员事先垫付,等东西送到,再由买主付钱。”沈芙蕖沉吟道。


    张澈立刻道:“并非所有外卖员都愿意承担这个风险。还是拿买颜料举例,倘若我拿到的颜料,并不是我想要的颜色,我拒绝付钱,需要退货。这其中的成本折损由谁来承担呢?是颜料店,还是外卖员,亦或是咱们芙蓉盏?”


    “如此,进入这张网的物品,需要好好考量。阿澈,我明白你的意思,想法是好的,但能不能实现,是另外一回事。此时不可操之过急。”


    沈芙蕖站了起来,在店里来回踱步,愈发觉得自己不够冷静,凡事操之过急。


    先前开食肆、做宵夜的巨大成功,让她失去了些许理智,以为自己可以利用现代人的智慧在汴京玩转得风生水起,忽略了许许多多客观存在的问题。


    她现在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没有做好准备就盲目扩张自己的业务。


    好在,有人及时提醒了她。


    当下最重要的,还是经营好芙蓉盏的生意。


    “各位,七夕节是不是要到了?不如我们趁着这个机会,再赚一笔大的?”沈芙蕖转过身来,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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