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之下，众鬼乍灭。


    但它们不是主角。红绫袭来，幽红鬼影紧跟其后。


    “保护好自己。”裴情之说。


    他动了，春雨之中，只携一剑，带着斩断山河的气势，孤身劈向鬼影。


    高境界的威压，时不时扫过宁为雪，他这辈子，第一次直面修仙界的威胁，他仰头凝目一瞬，春欲晚反手向后捅去。


    身后传来哀嚎声，恶鬼化成粉末消散。


    更多恶鬼向宁为雪倾轧而来。


    他挥剑，剑身雪亮，从刀锋倾泻出昼光。他的剑法名为明如昼，如其名，剑法至亮至正，最是克制邪魔。


    虽然他修为不高，但应付这些宵小，不在话下。


    “锵！”


    宁为雪循声望去。


    裴情之落在地面，身形还在后退，地面留下一道长拖痕。他停下了，艰难站起身来。


    “我不会让你太疼的。”女鬼怜悯地看着他。


    无论裴情之天赋再如何的高，剑法用得再怎么好，境界之差，又如何小觑。


    在这狼狈的境遇里，裴情之抬抬眉，依旧显得风轻云淡，他道，“魔物倒也像人一样，会在乎这些。”


    女鬼神色哀怜，她本就漂亮的不似凡人，露出这种神情时，有一瞬，仿若天上仙。


    她没有回答，幽影隐去，飘逸地出现在裴情之身前。


    比女鬼更快到的是宁为雪。


    宁为雪携剑挡在裴情之身前。


    上辈子，宁为雪为他遮过雨、挡过鞭、替过剑。


    他曾想，如若能帮到裴情之呢。哪怕只是一点。


    ——实际上一点用也没有，雨会越过他，鞭会挥过他，剑会穿过他。


    但他还是会做，也许几十次，上百次，多到成了习惯，他自嘲地想，就算没用，也能减轻心中无用的惭愧。反正只是一个虚影，也不会疼。


    红光乍现，利爪在宁为雪眼前一滞。她整个鬼身弹飞至数十米之外，撞到残壁才堪堪停步。


    女鬼愣了一下，“裴家人……？”


    宁为雪从腰间摸出一枚玉佩，残留着灵力波动——裴情之送他的那枚。


    他曾觉得这枚玉佩眼熟，但想到裴情之物件那么多，大多数他都见过。眼熟，那也是正常的。


    昔日没细想的，今日方回忆起来。


    那时裴情之还小，没回裴家，他的母亲也没有离世，被养在裴家之外的一处小院。


    裴父偶尔来寻二人，提着裤子从他母亲床上下来，出门看见年幼的裴情之蹲在屋檐下，仰头，看天外飞过的一行行细鸟。


    或许是刚刚行完事，心情不错，令裴父难得起了舔犊之心。


    他停步，摸了摸裴情之脑袋，从腰边随手摘下一块玉佩，丢到小小的孩童怀中。


    “我们裴家人都有这东西，”他一顿，笑道，“我都快忘了，你也是我们裴家人了。”


    裴情之黑黝黝的目光，仰视他居高临下的父亲。


    宁为雪当时靠在窗边，他穿来没几刻，又或者重生没多久，满眼朦胧，涣散地看着二人。因此忽略二人因何互动，在说什么，又在接替什么物件。


    宁为雪问，“所以？”


    女鬼抿唇，风声簌簌，远处残破的招牌，悬在空中。被风吹得撞向墙面，发出砰砰的声响。


    衣裙一撇，女鬼转身飞起。


    这时，一支箭破风而来，直直射向宁为雪。裴情之斩断箭身，也是这一打岔，让幽红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箭是从城镇之中射出的，大抵是现场的第四个人。


    裴情之拾起箭，箭身没有丝毫的灵力波动，他拦住要循着方向去寻人的宁为雪。


    他说，“是凡人。”


    这是凡人的世界，出现凡人不奇怪。


    但万宁镇是一个充满魔气的地方。


    宁为雪说，“凡人又如何。”


    “修道共识第一条，修士不能伤害凡人。”裴情之瞥他一眼，“凡名门正派，修炼第一天都会强调这件事。”


    因这一原因，就算是有凡人涉及魔修之事，也不会用修仙的条例审批他们。毕竟凡人本就弱小，涉及仙魔之事，大多身不由己，只需凡间的法律审判他们便好。


    “……”宁为雪移开目光，假装自己知道这回事，“没有想伤害她，只是想问问情况。”


    “不过现在人也走了。”宁为雪又道。


    宁为雪话还未说完，裴情之拉住他袖子，开始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好了，我什么事都没有。”宁为雪抚慰他。


    裴情之忽地轻轻开口，“为何。”


    “什么？”


    裴情之张了张唇，为何要挡在他前面、你所图为何、我不需要你这样……许多话呼之欲出，他垂眼，对上宁为雪的双眼。


    宁为雪的眼睛，向来冷清，但对视时，这双眼倒映出他的面容，波光粼粼，看上去认真、柔软。


    裴情之沉默半晌，敛下所有神思，他说，“下次，不可再这般鲁莽。”


    宁为雪乖乖点头，“师兄说的对。”


    宁为雪又摘下腰间玉，盘在手中，“我还没问你，这般珍贵的你也舍得送我。裴家？是你家里人给你的玉佩吗。”


    “只是最普通的玉佩。”裴情之淡道，“恰巧有强身健体的功效，赠予你最适合不过了。”


    “它救了我一命啊。”


    “……”


    裴情之黑沉的目光里，泛起涟漪，“宁师弟，我还未谢你，是你救我一命。”


    宁为雪一下子觉得有些别扭。


    有些事对他而言是举手之劳，受人郑重其事的道谢，一时也不知如何答话，只好朝裴情之一笑。


    所幸裴情之话锋一转，“那玉佩有没有护人性命的用处，我不清楚，但师弟不要倚靠它，也不要逞能，千万护着自己的性命。”


    …


    天将大亮。


    清晨下的万宁镇，坐落在一斜坡边，薄雾弥漫在建筑之间。


    打眼看去，看不清万宁镇，却见镇边的斜坡上有一小屋。


    小屋被护栏院子围着，院中还晾晒了几件长裙。


    院边有一棵大树，因今时为冬日，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但老道的农人能认出，这是一棵桃树，树盖极其大的桃树。


    再过几个月，定是一树春光，满庭新粉，有好诗者路过，也要吟一句，“满树和娇烂漫红。”


    树干上，坐着一周身幽红、脸色苍白的女子。


    “阴如昙。”


    女子微微垂下眼，树下站着一名刀客，正起风，风吹得地上枯草沙沙响，刀客束起的墨发也随风飘动，潇洒不已，他笑面吟吟，腰间挎着一把刀。


    “东西呢。”刀客道。


    阴如昙眺目望向万宁镇，她轻轻一挥袖，雾骤然涌动，在城镇之中形成一道漩涡。


    不消多时，漩涡中心亮起血光，飞来妖红的光团，在阴如昼手中化作一件匣子。


    她往下一丢，匣子落到刀客手中。


    “就是这吗？”


    “嗯。”阴如昙道，“按仙君吩咐，我已把它滋养得差不多了。”


    刀客掂了掂手中珠光宝气的方匣，也不打开，收进袖中乾坤。


    “仙君有说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吗？”阴如昙又问。


    他调笑道，“怎么会有人那么想离开家，远走高飞啊？”


    阴如昙眉眼一转，漫不经心，显得美艳动人。


    “很久以前，这里就不是我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