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后你想去哪？”刀客问。


    片刻之后，她的声音轻轻飘下。


    “停云水榭。”


    “也还算个好地方。”刀客道。


    刀客走后，一支箭从屋后穿出，一位青衣少女背着弓跳出来，提着被箭射穿的野鸡，来到树下。


    她仰头，“姐姐，今晚吃炖鸡，怎么样。”


    “炖鸡……”阴如昙沉吟半晌，真诚道，“想放虎皮鸡蛋进去炖。”


    “好嘞！”


    阴如昼又慢吞吞道，“还是不用做我的了。”


    “为什么？”


    “我要走了，”她补充，“等一下就走。”


    少女愣愣地仰头看她，“还会回来吗。”


    “会。”她郑重其事道，“我会来找你的。”


    尽管阴如昙许诺了，她还是不可避免的垂头丧气，青色的衣裳蒙上一层阴翳，像是打蔫的小草。


    阴如昙叹了一口气，她从树上跳下去，从怀里掏出一枚平安扣。


    “这天地很开阔的，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可以出去看看，你收好，这样你在哪我都能找到你。”


    “好……”少女闷闷不乐道，“我和你一起走，不行吗？”


    “不行，很危险。”阴如昙把平安扣塞入她手心，“你有自己的仙缘，真真，我们迟早要分开的。”


    “我不要。”


    阴如昼一顿，“好，以后我们不分开。”


    “我们一起去停云水榭。”


    真真伸出小指，“拉钩，你一定要带我去。”


    …


    宁为雪的一身嫁衣，在日光出来后，随晨雾一起消散了。


    他从万宁镇走出来，他本就体弱，昨晚挥剑已是用尽气力，现在走几步就气喘吁吁。


    一低头，裴情之的剑落在他身前，他不客气地踩上去，对上裴情之注视的目光。


    “在看什么？”他抬眉。


    “今日发现宁师弟穿红色也很合适。”


    宁为雪很谦虚，大大方方道，“师兄，你也不赖。”


    “……”


    二人决定先去昨天轿子出发的村落探听一下情况。


    路上，宁为雪饶有兴趣问，“那是一个鬼？”


    宁为雪记得修仙界中，鬼的概念与凡人对鬼的概念不同。


    “她是鬼魔。”裴情之答。


    修士能入魔，鬼自然也能。


    鬼大多分两种。


    有灵根而未修炼者死后有可能会变为鬼修，也有没有灵根者变鬼修的特殊情况，只是少之又少。鬼修和普通修士的区别不大，到了一定的境界，同样能凝成实体。


    如若死时怨念深重，则会成鬼化魔，修道者唤其鬼魔。


    前方炊烟袅袅，裴情之御剑停在炊烟的不远处。


    今日的村口不如昨日热闹。


    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狗趴在村头晃尾巴。


    二人走进村口，摇尾巴的狗立马竖起尾巴，站起来对着宁为雪和裴情之龇牙。


    “汪！”


    裴情之放出灵力，狗尾巴晃了晃，不再叫了，垂着舌头，目光清澈许多。


    宁为雪扬扬眉，“灵力还能这般用。”


    “天地精华，自然能安抚生灵。”裴情之有条不紊道。


    宁为雪想到以前看的动画片，里边的公主擅长和各种动物交流，他忍不住笑。什么嘛！裴情之原来是迪士尼公主啊！


    裴情之睹他一眼，宁为雪立马压下笑意，面无表情和他对视。


    “你看我干什么。”宁为雪恶人先告状。


    “……”裴情之别开眼。


    二人往村里走，一路上的村犬，见了二人，吠叫的动作一摆出来，就戛然而止，朝两个人乖顺摇起尾巴。


    正是冬天，路上遇到的行人不多，走了半会，才迎面而来一个挑担老者。


    宁为雪指了指，小声道，“去，你去问问看。”


    裴情之一顿，似笑非笑凝他一眼，他上前行礼，“失礼了，老先生，我们从前边万宁镇来。”


    老丈听了这话，踉跄一步，差点连担带人摔下去。


    “……你，你们，是人是鬼。”


    “自然是人。”


    老丈细细打量二人，犹疑地低头看看二人的影子。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凡人相信鬼没有影子，并以此来分辨人和鬼的区别。


    老丈问，“二位怎么会来我们村？”


    “我们来找村正。”裴情之答。


    “沿着这条路往前走，有一个门口有井的屋子，村正就在那……”老丈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还是晚点再去找……村正家，在办喜事。”


    告别老丈，二人沿着这条路前行。虽然老丈让他们晚些再去，但他们还是不约而同的加快了步伐。


    世俗向来讲究有喜一起沾。什么喜事需要避着外人？


    前方传来一阵喧哗。


    水井边，村民们手插袖，吊着脑袋，窃窃私语。


    “又是一个偷跑回来的……老天爷保佑，只希望那妖物别降罪我们。”


    “没事，村长总有办法。”


    ……


    他们身前，跪着两个老夫妻，无声地掩面而泣。


    两个村汉，拖着一团红烂布，挤入人群中。


    待近了，才看清在地上拖行的烂布，实则是一个姑娘。只是太纤细，被层叠红衣裹住，远远看去，人形也朦胧了。


    村汉将她面朝下压在地上，把一捆麻绳套在她细瘦的脖颈上。


    啪嗒，眼泪掉在尘土里，灰扑扑的地面，留下几点黑痕，仿若短暂的燎痕。像是一个人沉默地挣扎后，画下的人生最后一点句号。


    老娘子终于忍不住哭声，泪如雨下，“阿秀，我的女儿啊……”


    所有人都听见一阵风声——雪光一现，绷紧的麻绳猝然断裂，村汉收力不及，一屁股跌在地面上。


    村民们齐刷刷看向宁为雪，他从人群走出，仿若鸡群里的鹤，手中剑微微出窍。


    “住手。”他道。


    惊疑、愤怒、庆幸、劫后余生……


    宁为雪一一扫过这些各含情绪的目光。


    这时的广场很安静，安静到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裴情之从他身旁走出，半边身子挡住他，像是要为他挡去目光——数量过多，而显得压迫的目光。


    姑娘眼前一亮，嘶哑呼救，“二位恩公！”


    宁为雪牵住裴情之的袖子，向前一步，二人并肩站在一块。


    裴情之缓缓开口，“村正何在。”


    “老朽在这。”人群里走出来一位满头霜白的老者，他深深施礼，“二位……村中正有盛事，恕老朽招待不周。”


    他目光闪烁，多看了宁为雪黑白混淆的长发，心中思酌，眼前二人，一人眉间攒雪，一人满目疏朗，老者年少时也读过些许书，知道普通人家养不出这般气度非凡的公子。


    他又道，“不知二位来此，所为何事。”


    “路过村口时听说这里有人在办喜事，”宁为雪淡淡开口，“也不知是这种喜事。”


    村正说，“二位来此，定然不是无缘无故，如有要事，也请容后再议，等喜事了结，本村定然设宴来款待二位。”


    面容精致，带着病气的公子闻言，轻笑，纵是村正已经半步步入棺材，也不禁微微一愣。


    “什么喜事啊，还需要害人性命。”


    村正道，“二位先生如若来砸场子的……”


    他也说不下去了，如若眼前二人是来闹事，他们又如何抵抗，沉默半晌，村正说，“这伤天害理之事，我们也不想做，但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迫不得已？”宁为雪抬眉。


    “是，迫不得已，如若二位有兴趣了解，不妨和老朽再走一步。”


    宁为雪余光偷偷瞟向裴情之，像是用余光道，你怎么看。


    “走。”裴情之道，一旁的姑娘还在流泪，却缓和许多，面上满是劫后余生，裴情之说，“这位姑娘，你也来。”


    村正将二人引入屋中，先倒了两杯茶，再提着茶看向缩一旁的姑娘时，犹豫了一下，方倒出第三杯。


    裴情之端起茶杯，宁为雪见了，也捧在手心。茶水刚烧开，他小口小口地吹起来。


    老者叹了一口气，“便不瞒二位了。”


    “二位应知道万宁镇吧？”


    “略有耳闻。”裴情之道。


    “二十年前，我当时在村里教书……”老者陷入了沉思，“原本距离万宁镇最近的村叫桃村，那是一个漂亮的村落啊，种满的桃树，只是有一天，村落被妖魔覆灭了，逃出来的人说，他们的村口出现了一顶喜轿，这确实是一件诡异的事，但大家都抱着我不招惹你，你也别找上我的心思，于是，谁都没管……”


    老者吐出一口浊气，“第二天晚上，就有魔物找上门。桃村如今也不复存在了。


    还剩下的村民都在我们村中住下了。我们都以为没事，没想到，第二次，那大红轿子，落在了我们村门口……”


    宁为雪和裴情之面面相觑。


    “梅村的遗民，有一个被当场吓疯了，老村长说……噢，那时候我还不是村长，他说，这事情，也许和万宁镇有关系。


    很多年前，可能我都没出生。万宁镇是方圆百里最富贵的小镇，但后来全镇镇民都被妖魔吃掉了。听说，这事情，就和阴婚有关系呐。”


    老者无奈地牵了牵笑，“不知当时是怎么决定的，但最后的就是像你们看见的那样，确实是有用的，我们全村都很平安，后来邻村也出了这件事，都来向我们取经……


    这有什么办法，牺牲一个人，救我们全村，如何不是一个好办法，况且我们挑选闺女，都会给那户人家一些银两的，这也算你情我愿吧？”


    宁为雪忍不住冷笑出声。


    村正讪讪地笑，“这些年，我们不是没请过高人去除魔，但都死了，这真的没办法啊……”


    “别自欺欺人了。”宁为雪道。


    “这……”


    “据我所知，万宁镇的那位不杀凡人。”宁为雪说。妖魔擅于欺骗，但在当时那种情景下，宁为雪相信她没有骗他们的必要。


    “那又如何解释……”


    宁为雪打断他，“不需要解释，那位姑娘是我和我师兄放回来的，她的性命我保定了，万宁镇的事，我们也会给你们解决的。”


    “二位到底是……”


    一阵风，忽如其来，春色，在房内盎然展开，流光溢彩的雨丝丝落下。裴情之坐在境的中心，轻描淡写道，“守一剑宗，裴情之。”


    村正眼神一凛，这世道会点字的，对玄门有所向往的，谁不知守一剑宗这一名讳。


    ——天下第一剑宗。


    他颤颤巍巍站起身，深深鞠礼，宁为雪冷眼旁观，村正虔诚道，“求仙人救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