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也不知姬银雀走得哪条路,下山的路异常顺畅,远比上山快了许多。
姬银雀仍作女子的装扮,一袭雪色长裙衬得身姿窈窕,满头墨发仅用根银簪挽起,但碍于容貌过于出众,频频招人侧目。
他即使用了薄纱蒙面,只露出双似水含烟的美眸,但通身清冷魅惑的气度,在这熙来攘往的街上依然是吸睛的存在。
“小雀,靖国都城该怎么走”
姜嫄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
她第一次出远门,什么也不懂,简直是两眼一抹黑。
姬银雀将她的手包进自己微凉的掌心,无声地安抚着她。
他自幼生活在重重深山的苗寨,唯一出远门的经历还是前世随着姜嫄去大昭,自此再也没出过宫门,对茫茫前路同样是懵懂无知的状态。
姜嫄更从未想过去找李青霭。
她连沈眠云和谢衔玉都抛下了,只图与姬银雀独处的快活,懒得去搭理那群怨夫。
至于以后的事,等她玩够了这私奔的游戏再说。
“小嫄,我们先去买匹马”姬银雀提议,目光扫过街道两旁的铺子。
姜嫄点了点头,“好啊。”
两人寻到马市。
卖马的贩子正蹲在几匹瘦马旁边,那马毛色黯淡,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马。
贩子瞥见两个女子,其中一个身段窈窕,以纱覆面难掩姝色,另一个衣着朴素但也清秀。
更重要的是身后也无奴仆跟随。
马贩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一双眼冒出精光,顿时生出了不好的心思。
他脸上堆起热切的笑,主动迎上,“二位姑娘这是要选马正好!好马就在小的后头庄子里拴着呢!那里的马多,保准两二位姑娘挑花眼。”
姜嫄警惕地看了眼马贩子,下意识往姬银雀身后缩了半步。
她本能不相信陌生人。
“好,劳烦带路。”姬银雀颔首,安抚地捏了捏姜嫄手腕。
“二位请随我来!”马贩子殷切地在前头引路。
她和他并肩跟着马贩子,七拐八拐,穿过几条阴暗逼仄的巷子,最终停在了一间破旧的小院前。
马贩子叩了叩门。
门缝里探出个满脸精明的婆子,眼珠子骨溜溜一转,迅速和马贩子交换了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
婆子拉开了门扉,扬起夸张的笑,“姑娘是来买马的吧!快快请进!”
马贩子也转过头,恭敬迎道:“二位请进。”
院子中央果然有个马棚,里面有数十匹马。
姜嫄只扫了一眼,相中了其中一匹白马。
那匹白马姿态优雅,通体如雪,十分漂亮。
她像是寻到了新的玩具,带着点孩子气的兴奋,指着那匹白马道:“小雀,我就要这匹!”
婆子与马贩子互相看了看。
婆子脸上笑容愈发夸张,浑浊的眼睛盯着姬银雀挎着的包袱:“姑娘真是好眼光,这可是打漠北来的千里良驹,日行八百里,就是价格贵点……八十两白银。”
姬银雀没有丝毫犹豫,从包袱里取出锭银子,递给婆子。
婆子接过沉甸甸的银锭,在手中掂了掂,又用牙咬了咬,脸上贪婪的喜悦难以掩饰。
马贩子却毫无动作,反而脸上谄媚褪去,目光直勾勾盯着姬银雀。
婆子更是眼疾手快,迅速将门关上,锁上门栓。
“你们这是何意”姬银雀声音平静,眼眸里的温度迅速冷却。
婆子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姬银雀,像是在看货物,“二位娇滴滴的姑娘孤身在外,多危险。这世道不太平,不如就留在我这,保管让你们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享不完的福。”
她本就是此地的拐子,丈夫贩马,她贩人,对贩人这事熟稔得很。
她话音落下,不知从何处窜出七八个身形魁梧,手持短刀的汉子,狞笑着将姬银雀和姜嫄团团围在中央。
若是寻常人家,见到这种阵仗,只怕吓得半死。
姜嫄呼吸紊乱了一瞬,眼中没有恐惧,反而跳跃着兴奋的火光。
不过她还是怕死,往姬银雀身后躲了躲。
她敢跟着姬银雀私奔,自然清楚他足够有能力保护她。
姬银雀甚至没去看逼近的几个人,冰冷的视线刮过马贩和婆子,“不想死就让开。”
马贩子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指着姬银雀道:“瞧你这细腰嫩手,风一吹就倒的样子!美人……你别垂死挣扎了,就凭你这小模样,卖入花楼也能当个花魁,卖入哪家府上也会是个宠妾,荣华富贵享不尽,你们应该感谢我才是。”
姬银雀闻言,只是轻轻抬眼,目光落在马贩脸上,像是在看个死人。
婆子早就没了耐心,厉声道:“死老头子,别在这废话了,快点把这两丫头片子给捆了!”
马贩子淫邪的目光扫过姬银雀的身段,“对,捆紧点,别伤着脸!特别是那个戴面纱的,可是卖大价钱的宝贝!”
几个靠前的汉子探手就要来抓人,盯着姬银雀就像是饿狼遇到了生肉,眼冒绿光。
就在此时,一股奇异,难以形容的香气,无声无息在狭小的院落弥漫开,钻入了每个人的鼻腔。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这是什么香,紧接着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无数条色彩斑斓,大小不一的毒蛇,吐着猩红的信子,从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地爬入院落。
地面上房梁上屋顶上全部都是,如潮水般涌来。
“我的亲娘啊!蛇!怎么这么多的蛇!”
这般可怖的场景,吓得几人面如土色,连钢刀都脱了手,落在地面。
“救命!”另一个汉子,只觉得脚踝一凉,低头便见一条手臂粗细,通体赤色的蛇缠绕在他的小腿,正亮着森森的毒牙。
他魂飞魄散,惨叫着疯狂踢腿。
马贩子脸上的淫邪已经被恐惧覆盖,惨叫着逃窜,却被数条扭曲的毒蛇扑面而来,咬住了他的脖颈。
姬银雀早就将她搂在怀中,捂住她的眼,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像哄个孩童一般。
他微微俯首,温热的唇贴在她的耳畔,像是情人低语,“别怕,它们都很喜欢你,不会靠近的。”
姜嫄眼前都是黑暗,什么也看不清。
她只听到了混乱凄厉的尖叫哀嚎,还有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冷香。
她身体微微轻颤,却难得很乖,让她往姬银雀怀中埋了埋脸。
她也很害怕毒蛇这种东西。
姬银雀盯了她一会,在这惨叫声中,低下头在她额头亲了亲。
不知过了多久,混乱声才彻底停止。
姬银雀缓缓放下遮挡她视线的手,轻轻在她肩头拍了拍。
庭院里重新恢复平静。
院落里,已成尸山,横七扭八卧着姿态扭曲的尸体。
那马贩子仰面躺倒,双目圆睁,七窍流血,表情狰狞扭曲,脖颈几个渗血的齿洞格外瘆人。
其他人也皆是死状狰狞,十分惨烈。
姜嫄轻飘飘扫过满院子的尸体,脸上没有惊慌也没有厌恶。
她只是微微皱了皱鼻子,不喜欢这院子里难闻的味道。
转眼之间,她笑靥如花,踮起脚在姬银雀脸颊边落了个吻。
“小雀,有你在可真好。”
她声音依赖,黑白分明的眸映着姬银雀的身影。
这句话说完,她轻轻哼着歌,脚步轻快地跨过尸体,稳稳地走向马棚,动作利落地解开那批漂亮白马的缰绳。
在经过婆子尸体,她脚步一顿,无比自然俯下身,白皙的手指精准从婆子手中抠出那块银锭,随意揣到姬银雀挎着的包袱里。
“谢谢你送我的小马。”
她牵着通体雪白的马,开开心心地满载而归。
姬银雀本来悬起的心,在看到姜嫄若无其实的神情,缓缓落回了原地。
幸好,她不介意他的恶毒心肠。
——
姜嫄坐在马背上,姬银雀在她身后紧贴而坐,一手松松垮垮揽着她的腰,一手牵着缰绳。
白马慢悠悠穿行在绿荫浓密的林间小道。
阳光穿透树叶缝隙落在他青色裙裾,漂亮得耀眼。
“小嫄,不如我换成男子打扮,最近皆因我这身打扮,给你惹的麻烦。”姬银雀垂首,下巴蹭在她的鬓角,眉头微蹙。
“不许换!我就爱看你这样穿,你要是换了男子打扮我就不喜欢你了。”姜嫄几乎是立即扭过头,轻哼一声,“不过靖国地界怎么这么乱,到处都是匪徒,李晔干什么吃的。”
这一路上,不仅遇到了开始坑蒙拐骗的恶徒,还遇到了两次抢劫。
两人都不是善男信女,对方既然起了歹念,自然没有活路。
遇到的劫匪自然也全都杀了,再将尸体洗劫一空。
因着上回杀了马贩,姜嫄竟还成了榜上有名的通缉犯。
姬银雀蒙着脸倒是不妨碍,她这个没蒙着脸的,此刻就被贴在告示墙上,但画技拙劣,几乎与她本人没什么相像的地方。
两人对此只当是趣事。
姬银雀这些日子只杀了恶人,于他而言,杀恶人与善人没什么区别,并不在乎多杀几人。
但他在意的显然不在此。
“小嫄认识李晔”姬银雀声音蓦然沉静,拢着她腰肢的力度重了几分。
姜嫄随口扯了个谎,声音飘忽,“不认识。”
姬银雀抚上她的脸颊,隔着面纱在她耳边落了个吻,“小嫄,不要骗我。”
姜嫄眼眸里闪过不耐,很快又掩饰得很好。
她咬了咬唇,挣脱了抚在她脸上的手,脸颊微微鼓起,对着他撒娇耍无赖,“都说了没骗你!我饿了。”
姬银雀无声地叹了口气,勒住缰绳,利落翻身下马,转身将姜嫄抱了下来,拿过水囊拧开盖子递给她。
姜嫄抱膝坐在树下,侧过脸,看着不远处炊烟袅袅的村庄,“我不想啃干粮了,想吃热乎乎的汤面,现在就要吃。”
此地距离下个镇子尚有四五十里路,她的要求可谓是近乎无理。
姬银雀除了不许她骗他,在别的事情上对她堪称是百依百顺。
“真是个小娇气包。”他无奈低语一句,声音听不出多少责备,反而带着一种纵容的宠溺。
姬银雀上前一步,弯下腰,伸手勾看勾她的鼻尖,“起来,我带你去村里瞧瞧。”
微热的风拂过姜嫄汗湿的鬓角,她坐在树荫下没有动弹,反而伸手拽住姬银雀遮面的薄纱边缘,用力一拽。
轻纱飘落。
姬银雀那张倾倒众生的面容,毫无遮掩暴露在午后阳光中,长睫微垂,眼眸如深潭。
“我先吃你。”姜嫄嘟囔一声。
她手臂勾住姬银雀的脖颈,将他拉向自己。
滚烫的,带着轻微潮湿汗意的唇,毫无章法地压在他微凉的唇瓣。
姬银雀先是僵住一瞬,随后揽住她的后颈,反客为主,更深更狠地回吻过去。
第82章
他强势地扣着她的后颈,将她更紧密地按在自己的胸膛,掌心流连在她敏感的腰侧重重揉捏,纠缠的唇舌间弥漫开一丝甜腥,鼻息尽是浓郁的冷香味。
分不清谁吃谁了。
姜嫄本意是想狠狠欺负他,吻他力度又重又凶。
姬银雀现在回馈给她的,有过之而不及。
许久,姜嫄才气喘吁吁地被放开,唇瓣红肿水润,眼眸湿漉漉的,带着被欺负的茫然。
姬银雀没那么喘,眼尾潮红,半跪在她身前。
他以防过度招摇,从苗寨出来就没再穿苗服,只作寻常女子打扮,不过梳着发髻点缀着几个苗银首饰,墨发雪肤,云鬓花颜,耳垂的银蛇晃来晃去的。
“这样够了吗?”
姬银雀用指腹轻轻蹭掉她唇角牵扯的银丝,眼神落在她殷红唇瓣,说不出的危险,像是要把她生吞了。
姜嫄后知后觉想起,上个存档六个孩子怎么来的。
都是因为姬银雀撩拨她,勾引她,将她这个肾虚的可怜人哄骗上床榻。
她宠幸的几个男人,都没那么重欲,甚至没什么欲望。
每天见到她,满脑子情情爱爱,床榻上的事更像是为了讨好她而去做。
姬银雀不一样。
他是真喜欢……
“够了够了。”
姜嫄十分火速别开了眼,袖子里手指乱扣着,愣是没敢抬头看他。
她本来有那方面的瘾,肾虚是肾虚,但每天不做就难受。
前段时间被沈眠云浑身是血爬床,又看见谢衔玉剜心,硬是被吓好了大半。
外加以前喜欢做那种事,是因为能从交欢中获得“被爱的感觉”。
但没有人爱她,他们都恨她。
姜嫄神色恹恹,唇瓣抿起,“不是说带我去村里看看。”
“走吧。”姬银雀抱着她站起身,牵着她,还有小雪往村子里走。
小雪是那匹白马,姜嫄给起的名。
姬银雀生得好看,牵着马走在村中,许多村民眼睛都看直了,还以为是九天下凡的仙子。
外加在外人眼中,她和他只是一对姐妹而已,没什么威胁性。
很快就有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热热情情地迎着姬银雀和姜嫄进了家中,说是可以起锅煮面。
姬银雀对此也不吝啬,给了姑娘一个银锭。
谢的倒不是碗面,而是别人这份好心肠。
姑娘唤桃姐儿,是个极热情的姑娘,由于常年务农皮肤黝黑,眼睛黑白分明,笑起来眼眸弯弯,是生机勃勃的漂亮。
“不用钱,能请仙女儿吃饭,俺高兴着咧,姑娘你可真好看,俺这辈子就没见过姑娘你这么好看的人。”
桃姐儿惊艳的目光,就没从姬银雀身上离开过。
姜嫄撇撇嘴,被忽略个彻底,沉默着不说话。
她脸色苍白,唇抿得更紧,心底不太开心。
这份不高兴来自于,有人喜欢姬银雀,没有喜欢她。
这种情况姜嫄太熟悉了。
以前是和妹妹在一块,妹妹热情活络,她沉默寡言,所很多人喜欢妹妹。
她不过是妹妹身边的透明人。
现在找的男人也是这样。
姜嫄又要不受控制,阴暗地嫉妒别人。
姬银雀将钱搁在桌子上。
别人对于他外貌的夸赞,他早就近乎麻木,也不在乎他人眼光,对此生不出什么别的情绪。
他侧过头,“小嫄,怎么还闷闷不乐的,是饿坏了吗?”
姜嫄心情不爽就喜欢折腾人。
“我不要她煮的面条,我要吃你煮的。”她在椅子上坐下,神色冷冰冰的。
姬银雀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这还不简单,等一会儿,我现在去。”
桃姐儿没一会走出来,捋下袖子,不同于在姬银雀身边的叽叽喳喳,像只话多的小鸟,可着劲夸赞姬银雀。
现下桃姐儿可谓是拘束,只朝着她笑着点点头,就蹲到一旁剥豆角。
姜嫄天然抗拒桃姐儿这种人,看起来就人格健全。
她这种潮湿拧巴的,遇见这种人,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生怕对方照耀到自己。
但现在,她忍了又忍,到底没有忍住,轻声问:“桃姐儿,你为什么不跟我讲话,只和我姐姐说话……你是不是讨厌我”
这句话她曾经也想问过别人,但这太过自我和无理取闹。
桃姐儿似是完全没预料到姜嫄与她说话,还是问她这般的问题。
她霎时愣了一下,半晌才连忙解释,耳根子都涨红了。
“没有没有,姑娘我怎么会讨厌你,我……我看着姑娘冷着脸不太愿意搭理人的样子,以为姑娘不喜欢吵闹……没敢打扰姑娘。”
姬银雀长得偏冷艳,性子疏冷,距离感本该更强,但他惯会伪装温柔如水的样子。
桃姐儿自然可以毫无顾忌夸赞姬银雀。
姜嫄则沉默很多,眉眼阴郁,话也不多。
桃姐儿有些怕她。
“居然是这样啊。”
姜嫄单手托着腮,遥遥望着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却是没有再说话了。
她有那么瞬间想过,摆出温柔亲近的姿态,但想了想却还是放弃。
“姬银雀,我好饿啊,你什么时候能做好”
“快了快了,马上就好。”
姬银雀将擀好的面条洒入煮沸的水中,又连忙去烫青菜,动作熟练得很。
“姑娘,你姐姐可真宠你。”
桃姐儿坐着小板凳,看着天仙般的人在厨房忙来忙去,由衷轻叹一声。
姜嫄心情略微好了些许,骄傲得像个小孔雀,“那是自然,很多人都羡慕我有个好姐姐。”
“是啊,姑娘你是真的命好,你是不知道我也有个姐姐,我姐姐凶巴巴的,小时候还天天打我,我讨厌死她了……真希望我也能有个这样天仙似的姐姐,不仅长得好看脾气又温柔。”
桃姐儿本来就是个话多的人,她原先还有些畏惧姜嫄,但现在发现姜嫄也没那么可怕,话匣子也跟着打开,抱怨了姐姐一箩筐大大小小的事。
姜嫄不免又觉得聒噪吵人。
她随口劝,“姐姐其实也有姐姐的难处,她孤身一人把你养大很不容易了,姐姐不心疼你又如何,自己不是照样可以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是呀,姑娘你可真透彻,没人疼我又怎么样,我自己加倍疼我自己,我活得不比别人差!”
桃姐儿拍了拍胸脯,在暖融融的阳光下,她没那么黢黑黢黑的,皮肤成了健康的小麦色,耀眼得夺目。
“嗯……你说的对,自己疼自己。”
姜嫄垂下头,抠了抠手指,不知该说些什么。
随口说的瞎话而已,怎么还会有人当真。
姬银雀做了三碗面,放在托盘里端出来。
他心底妒忌姜嫄与桃姐儿说话,面上不显,还叫桃姐儿一起吃饭。
他做饭手艺不错。
桃姐儿吃得很香,捧着碗连汤都喝了。
姜嫄自顾自拿着筷子,挑挑拣拣的,只吃了几口。
“二位姑娘,你们先吃着,我还得下地干活呢。”桃姐儿抬手一抹嘴,提着锄头就要去锄草。
她这话刚说完,门被“哐哐”敲了几下,门外传来女子呜咽声。
“桃姐儿,好妹妹,快开开门,我真的没地方可去了,求你救救你外甥女吧,他快病死了。”
桃姐儿赶忙将门打开。
一个面容憔悴的女子,怀中抱着个襁褓婴儿,跌在了桃姐儿怀中。
桃姐儿赶忙将人扶到屋中,经过问询才知道。
姐姐春兰前些日子丈夫死了,婆家怪罪春兰克死了丈夫,对她动辄打骂,日子艰难。但春兰还有个女儿,为了女儿她只能默默隐忍过活。
可昨晚女儿竟也开始高热不退,带去看大夫,大夫竟让她给孩子准备后事。
婆家彻底把她赶来出来,春兰无家可归,这才想到自小相依为命长大的妹妹桃姐儿。
“桃姐儿,我被婆家赶了出来,我实在不知去哪,求你救救我女儿,我女儿要是没了,我不如找根绳吊死算了。”
春兰哭着几乎要给桃姐儿下跪。
桃姐儿赶忙扶住春兰,“姐,你放心,就算是砸锅卖铁,我也得把外甥女的病治好,村里大夫不管事,我现在就去镇上找大夫。”
桃姐儿翻箱倒柜找了几个铜板,就要和春兰一起赶去镇上。
姜嫄唤住了桃姐儿。
“桃姐儿,这离镇子还有几十里路,要不你孩子交给他试试,我姐姐也会医术。”
她推了推姬银雀。
桃姐儿眼眸亮起,燃起希冀,“姑娘,这真的太好了,那就拜托姑娘了。”
姬银雀的确会医术不假,但更擅长杀人,而非救人。
他也不想多管闲事。
这世上每天都在死人,这孩子死了就死了。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救人。”姜嫄轻斥了一声。
她还挺喜欢桃姐儿的,反正出力救人的又不是她,她还白得了救命之恩的恩情,何乐而不为呢。
姬银雀这才伸手接过襁褓里的孩子。
这孩子嘴唇发紫,浑身冰凉,的确快没了命。
他无甚感觉。
连自己孩子都不爱的人,又怎么可能心疼别人孩子。
但谁让心爱之人想拿他做人情。
姬银雀抱着孩子进了屋中。
春兰几乎快哭晕厥过去,桃姐儿一直不厌其烦地安慰着自家姐姐。
姜嫄坐在角落,默默看着这对姐妹,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但她和妹妹同母异父,哪怕妈妈足够偏心妹妹,但妹妹还是不喜欢她,她同样讨厌妹妹,相处起来磕磕绊绊,注定不能相安无事待在一起。
好半晌姬银雀才推门而出。
春兰和桃姐儿连忙迎上去,“姑娘,我外甥女怎么样了?”
姬银雀看了眼坐在角落的姜嫄,才缓声道:“暂时性命无碍,孩子这样应是毒虫咬的,去抓副解毒方子就行。”
第83章
桃姐儿听说外甥女性命无虞,泪水未干的脸庞绽出笑容,连连道过谢。
她接过救命药方,脚步匆匆跑去药铺抓药。
姜嫄刚站起身,准备随着姬银雀离开,眼前悄然跳出了两行字。
【民心+50】
【政绩+1】
【风评:颇有微词→褒贬不一】
她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春兰见两人要离开,声音急切,眼巴巴望过来,“二位姑娘,天色都要黑透了,夜路难走,今晚不如就留下来吧……喜儿的命是你们捡回来的,这大恩真的无以为报。”
她声音里带着泣音,作势要拜下去,被姜嫄拦住。
姜嫄看向静立一旁的姬银雀,“小雀,我好累了。”
她说话尾音拖得长长的,染着撒娇的倦意。
姬银雀颔首。
她说什么,他都依着。
到晚间,桃姐儿从镇上抓了药回来,煎了碗黑乎乎的药汤,给喜儿灌下。
喜儿本来性命垂危,安静得可怕,一碗药喂完,嚎啕大哭,哭声震天,惹得春兰和桃姐儿抱头痛哭,又连连对姜嫄二人叩谢。
桃姐儿家是一方小院,收拾了院里最干净的偏房让两人暂时住下。
夜深露重,一灯如豆。
姜嫄窝在姬银雀沁着凉意的怀里,鼻尖蹭过他衣襟疏冷的淡香。
她微凉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腰侧,声音睡意浓重,“春兰说村子里许多人生了病,但离镇子远,也没什么医治的机会,你明日帮着村里人看看。”
姬银雀微微撑起身子,“小嫄几时生了这菩萨心肠”
姬银雀可不认为姜嫄是个良善之人,会去多管闲事。
烛火摇曳,他卸去了首饰,满头青丝如锻,不着粉黛,却也雪肤红唇,漂亮得惊人。
“哼,我就不能想做个好人吗?让你去你就去。”
姜嫄说完这句话,扭过身去,只给他一个懒洋洋的后脑勺。
她当然是为了刷民心政绩值,但这是不可能告诉姬银雀的。
“怎么还恼了,我去就是了。”姬银雀道。
她被他抱在怀中,仔细想想,这段时日她和他也算是狼狈为奸,手上沾了不少人命。
别的穿越女做好事像呼吸一样自然,她做好事姬银雀还得怀疑她别有用心。
她平日里都做了些什么了,让他认为她不是个好人。
姜嫄小声咕哝,“你个蛇蝎毒夫,白日要不是我让你救那孩子,你是不是就看着那孩子断气
姬银雀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说出的话分外冷漠,“旁人死活,与我何干。”
不仅没什么同心情,他心底甚至滋生出丝丝缕缕的怨意。
姜嫄连自己孩子都不在意的人,竟还会去在乎陌生人的孩子。
“毒夫毒夫毒夫。”
姜嫄骂了他几句,却又吃吃笑起来,顺势掐了掐他的脸颊,在他细腻的软肉不轻不重留下红痕,像是在玩闹。
“小嫄……”
姬银雀呼吸陡然深了些,悄悄抚过她的腰肢,冰凉的手指灵巧地拨弄丝绸的结。
他湿润的目光黏在她纤薄的脊背,气息微微不稳,唇瓣贴近她的耳垂,“我们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好不好”
姜嫄反手拂开了他的手,裹着被子,“小声点,要是被桃姐儿春兰听见就不好了,睡觉吧。”
姬银雀的手僵在原处,被兜头泼了盆凉水。
前几日醉了酒还要他,这几日有了新鲜好玩的,就对他没了兴趣。
“很累了,睡吧,明天早点起床给我打工。”
姜嫄闭紧眼,连个吻都不愿给他,自顾自裹着被褥倒头就睡。
她活像是个毫无心力的丈夫,让自己的美貌妻子独守空房。
姬银雀默然看了她一会,倒是怀念起前世的她。
前世她是待他无情了些,但床榻上那些事极为融洽。
哪像现在,情情爱爱的没有,床榻上的温存也没有。
“我就这么让你厌烦我”姬银雀轻声嗔怪了一句。
他看出了她不是累了,是对他没兴趣,根本不想碰他。
姬银雀是个想得到什么,千方百计,不择手段也要得到的。
他看了眼身边的姜嫄。
她躺在床榻上,乌黑的发流泻在枕上,可能有些热,脸颊红扑扑的。
死寂在蔓延。
然而……
一阵刻意压抑的,在湿闷空气格外暧昧的口耑息,如同不散的幽魂黏了过来。夹杂着衣料被反复揉搓,搅缠的湿响,像是陷入沼泽濒死的蝶,胡乱地扑腾着翅膀,丝丝扣扣地钻入耳朵。
姜嫄根本就没睡着。
她又不是聋子。
终是没忍住,缓缓将头扭过去。
昏暗的朦脓夜色中,姬银雀散落的墨色长发如同海藻,缕缕汗湿的发丝黏在脸颊,满脸潮红,像是浆果渗出带毒的汁液。衣襟微敞,他腕上银钏轻晃,纤纤素手正在滑腻的衣料下……
他眼眸雾气蒙蒙,水光涟涟,痴缠地看着她,像是要将她一寸寸生吞下去。
无声的哀求和引诱。
姜嫄桃花眼在黑暗中缓缓睁开,双眸潋滟如水。
她视线从他凌乱的衣襟,流连过他起伏的胸膛,最终落在了他饱/胀/情/欲,失神的脸上。
姜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软绵绵的声调从唇瓣吐出:“……欠/干。”
姬银雀疏解半晌,愈发难受,被她骂了句,眼睫颤了颤,阴影中的身体绷紧,喉间压抑着渴望。
下一瞬,姜嫄已坐在了他身上,细白的手指扼住了他的脖颈,指甲陷入他汗湿的喉结。她滚烫的唇瓣带着一股蛮狠的气势,重重碾过他颤抖的唇,在唇舌搅动的水声中,她含混不清地骂了句,“把你干到怀孕,让你继续勾引人。”
……
偏房闹腾到后半夜,才渐渐没了声响。
姬银雀心满意足地抱着姜嫄入了睡,总算是找到了往日的感觉。
姜嫄飘忽不定的心他可以不要,但身子他要霸占着,谁也抢不走。
村里来了位“活死人肉白骨”的仙子,这事很快就传遍了清河村上上下下。
桃姐儿的小院子门前,天还没亮就挤满了村里的神色焦虑,饱经风霜的村民,求着神仙救苦救难。
姬银雀依旧薄纱覆面,一袭白衣如雪,只露出双冷若寒潭的眼眸。
他端坐在院子的竹凳上,衣袂拂动,神色疏冷,指尖搭在村民粗糙生茧的手腕,耐心地帮村民一位位看过去。
村民们奉上仅有的几个铜板,腊肉,现宰的鸡都被他摇头推回,只静默地看病,写药方。
姜嫄的民心和政绩值飞快涨着。
等她晌午时分醒过来,政绩值涨了七八十,民心涨了大几百。
清水村的村民也完全把姬银雀奉为“神女”,不仅药到病除,而且分文不收。
就连祭坛上的神仙也是比不上的,祭坛的神仙受香火却也不能保佑村民安然无忧,但桃姐儿院子里这位仙女却可以。
姜嫄慢悠悠走到门前,看到姬银雀这般受欢迎,嘲讽地扯了扯唇。
她从来都不喜欢自己的男人受欢迎,一贯是想尽办法将人毁掉。
姬银雀也不能除外。
哪怕是她要他去为人治病,当这“神仙”。
她扬声唤他,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够穿过庭院,“小雀,你过来。”
姬银雀执笔的手顿了一下,从容地把刚写完的药方递给面前还在不断作揖的老妪。
他缓缓起身,雪色长裙垂落,步履平稳走向倚在门边,似笑非笑的人。
“小嫄,饿了吗?我让村民们暂时回去,我先去做饭。”
他说完,转身欲走。
姜嫄扯住他的衣袖,将门随手一关,也外头一众错愕讶然的目光隔绝在外。
门外村民的议论声隔着门板闷闷传来。
她将他推倒在了床榻上,跨坐在他腰腹,扯下他的面纱。
“仙子外面那些求你治病的人……知道……不知道……”
“昨晚是怎么求我……玩你的”
第84章
“……小嫄。”
姬银雀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她的掌心覆住他温热微张的唇瓣,眼眸弯成了月牙,声音轻轻的,“嘘,小声点,被人听见可怎么办?”
“听见……便听见好了。”
姬银雀的声音隔着她柔软的掌心传来。
他才不会在乎旁人怎么想。
他仰望着她,眼底翻涌着近乎虔诚的爱恋,语气却森冷,“敢乱嚼舌根子的,杀了就是。”
她指尖流连过他汗湿的的眼尾,低低轻叹一声,“瞧瞧这么漂亮的脸,怎么这么恶毒”
姜嫄想象着那玉白肌肤被划开的场景,舌尖无意识舔了一下唇角。
“你说我要是用刀子在你脸上画朵花,还会有人喜欢你吗?”
姬银雀沉静如水,纤长的手指慢慢摸索至鬓发,抽出一根细细的银簪子。
他递给她,将其塞进她微凉的手心。
“试试看”
姜嫄握紧簪子,仔仔细细端详着他这张脸,像是认真地思索从何处下手。
前段时日,他脸颊被她故意挠出的伤痕,已经好得差不多,仅剩一道淡淡的红色印子。
她一手托着腮,一手握着簪子,笑意盈盈。
冰冷的簪尖贴在他眉骨到下颔的皮肤游移……只要她想就随时可以将他毁容。
姬银雀仰躺在床上,任由森冷的簪子在自己面容描摹,胸腔里激荡出隐秘扭曲的快意。
他最爱她的,就是这股看起来天真,又实在恶毒的劲,心脏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
姜嫄感受到了他目光里的黏稠痴缠。
她皱了皱鼻子,笑了起来,用簪子点了点他的下颔。
“姬银雀,就这么喜欢我?我都要毁你的容,你还能这副模样”
这话说完,天旋地转。
姬银雀猛地伸出手,将她整个人拽住了怀中,力道大得不容挣扎。
姜嫄低呼一声,簪子滑落在地,人已经栽在他温热的胸膛。
她顺势在他怀里胡乱蹭了蹭,发丝扫过他的脖颈,埋首在他颈窝,含混不清地嘟囔,“小雀……迟早杀了你。”
“为何此刻不动手”
姬银雀将她箍得更紧些,几乎将她嵌进了骨血中,语气却异常平静。
姜嫄温热的,带着点湿气的呼吸落在他的耳畔,回答诚实又干脆。
“你还有用。”
她像是在谈论件趁手的工具。
姬银雀不仅没恼,眼底的阴霾散去些,漾开近乎纯净的温柔。
他低下头,冰凉的唇瓣印在她的额头。
“……杀便杀罢,别丢下我一个人就好。”
窗外日影偏移,偏房里弥漫着情谷欠散尽后的靡靡气息,以及淡淡的冷香。
姜嫄伏在他身上,早已合眼睡去。
姬银雀侧过脸,目光落在她的睡颜,轻轻拂过她微蹙的眉心。
晌午将过。
姬银雀悄无声息起身,收拾好狼藉,重新梳好发髻,理了理微皱的衣襟,重新蒙上薄纱,遮掩住颈侧新添的几道红痕。
他推开偏房的门,眼中柔意褪去,重归古井无波。
院里空空荡荡。
桃姐儿倚在堂屋门口,正低着头纳鞋底。
“姑娘,我把他们都撵走了,让他们下午再过来。”
她偷偷看了眼姬银雀,想起昨晚模模糊糊听见的动静,旋即移开了目光。
“你们还没用饭吧,我去做饭。”
“小桃姑娘,不必了,我来就好。”
姬银雀立在檐下,低声回道。
清风拂过,雪白衣袂微扬,他转身去灶台做饭。
接下来的几日,姬银雀在桃姐儿院子里坐诊,替姜嫄勤勤恳恳刷着民心政绩值。
姜嫄则跟着风风火火的桃姐儿在清水村里四处玩。
说是玩也没什么可玩的,无非是赶上农忙时候插秧,在溪水里逮鱼,爬到山上采药……
这些都是桃姐儿的日常,可姜嫄竟也玩得不亦乐乎。
正是盛夏,阳光毒辣。
她跟着桃姐儿满山野跑着,也晒黑了些,本来是个面色苍白的人,两颗眼珠黑漆漆的,瞧着有些鬼气森森的。
现下晒出了健康的色泽,皮肤仍旧白皙,但却不是没血色的惨白,却没那么吓人了。
至少桃姐儿没那么怕她。
溪边浓密的槐树荫下,凉意沁人,完全是避暑的好地方。
姜嫄躺在柔软的草甸上,闭目养神。
桃姐儿刚从溪水里洗干净手脚的泥,带着一身水汽地躺在她身旁。
“元娘,跟我说说说话嘛,我知道你没睡着。”
姜嫄懒得应声。
桃姐儿话多,一旦开始说话,基本止不住话匣子,吵得人头疼。
可这并不妨碍桃姐儿絮叨。
“元娘,春兰说……你跟你姐姐不是亲姐妹,而是一对私奔的野鸳鸯,之前我挺怕你的,还以为你姐姐顶顶好的,是神仙一样的人。”
“你是没瞧见!你姐姐可凶了,上回在灶台旁我不小心碰了他一下,他那眼神活像要生剐了我!元娘你可真可怜……你跟他在一起哪里能受得了。”
“元娘,你不理我我也欢喜你,我在村子里朋友是挺多的,但你是我最喜欢的朋友。”
姜嫄依旧沉默。
她的朋友只能喜欢她一个,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姜嫄选择不交朋友。
桃姐儿的声音越来越低。
姜嫄额上蓦然掠过羽毛般的柔软。
姜嫄猛地睁开了眼,愕然地瞪向桃姐儿,“桃姐儿,你这是做什么?”
她震惊到近乎失语。
桃姐儿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姑娘,一张圆脸红透了像是熟透的蜜桃,小麦色的皮肤透着羞赧的滚烫。
“元娘不是很喜欢你姐姐这样对你……我以为……以为我这样,元娘也可以更喜欢我一点。”
她到底是知道羞的,没再敢看姜嫄,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姜嫄坐在槐树下,几乎僵化成了块石头。
桃姐儿……这是什么意思?
姜嫄可以对天发誓,她对桃姐儿真的没有半点不轨意图。
至少在她心里,桃姐儿只是个暂时的玩伴而已。
姜嫄有些崩溃地捂住了脸颊,太阳穴突突直跳。
不知道等会该怎么面对桃姐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是因为她和姬银雀让桃姐儿误会了什么吗?
可姬银雀是男的啊!
还是她压根就想多了。
桃姐儿对她根本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亲了她一下而已。
毕竟桃姐儿朋友真的挺多的,喜欢她的人也挺多的……多到姜嫄会由衷羡慕那种。
她脑子乱成一锅粥,不知坐了多久,久到她竟依靠着树干沉沉睡去,久到在风中似乎听到了轻轻的叹息。
沈谨缓缓蹲在姜嫄面前,清冷如谪仙似的面容平静无波,眼底却是刻骨痴缠,“妹妹,这么多人喜欢妹妹,让我怎么办可好?”
这些消失的日子,他几乎如影随形跟着姜嫄,跟着她从大昭一路到靖国,伺机想要带她离开,但又从未真正的动手。
沈谨本来想着,假死脱离兄妹这层身份,就可以光明正大永远与她在一起。
如今来看,这几乎是种奢望。
她身边永远不缺旁人爱她,她也早就将他遗忘。
沈谨不知自己的归宿在何处。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静去当妹妹身后的影子,默默守着她。
他没触碰她,只贪婪地凝视着她沉睡的脸庞。
姜嫄闻到了淡淡的木兰香气,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她眉头蹙起,混乱地嘟囔了声,“阿兄……”
轻轻二字,理智的弦最终崩断。
长久忍耐的思念,在这句“阿兄”中决堤。
沈谨猛然扣住了她的后颈,不管不顾地吻住了她的唇。
姜嫄起初以为是白日见鬼还在抗拒,很快就被沈谨吻得五迷三道,软着身子瘫在了他怀中,“阿兄,我是在做梦吗?”
“你骗我好苦,我恨你。”她眼眶泛红,声音微哑,不乏嘲讽,“你要是晚些出现,我就彻底把你给忘了。”
沈谨手臂箍着她的腰肢,脸色苍白,急切地吻密密落下,“我以为我假死可以迷惑沈玠,趁机杀了他,这样再无人可以阻拦你我兄妹。”
姜嫄小声问:“哥哥,那父皇死了么?”
沈谨脸色难看,摇了摇头。
“他与你一样,可以死而复活”姜嫄冷笑,“你们就是一群死不掉的怪物,没皮没脸地缠着我赖着我。”
沈谨揪了揪她鼻子,语气酸溜溜的,“我倒是宁可死了,也省得碍着你同新欢逍遥快活。”
姜嫄利落推开了他站起身,掸了掸裙衫上不存在的灰尘。
“日头不早,我新欢该等我等急了。”
她转身就走。
沈谨没拦她,低声道,“今夜……来此地寻我。”
姜嫄没回头,只挥了挥手,也算是应了。
小溪边到桃姐儿家也没几步路。
姬银雀哪怕给人看了一天病疲惫不堪,还是在门前等着她。
他迎上来,牵住她的手,“今天玩得开心吗?”
姬银雀的询问戛然而止。
他死死盯着她殷红微肿的唇瓣,那刻意维持的温柔荡然无存。
若是别人,遇见这种事情忍了也就忍了,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姬银雀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更容不得姜嫄作出了承诺,却违背承诺三心二意。
他陡然掐住了她的下颔,力度不重,可语气阴森可怖,“小嫄,是谁碰了你?你告诉我,我去杀了他……就当一切没发生过。”
姬银雀指甲染了蔻丹,还是两日前姜嫄
摘了花硬要给他染的。
幸福如泡影,如此轻易就消失殆尽。
与前世一样,她永远满口谎言,永远那么可恨。
他几乎疼到了骨头缝里,痛恨起自己一而再的愚蠢,轻易相信她的谎话。
姬银雀无声落泪。
这般漂亮的美人落泪,本该被好好哄着。
可姜嫄是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
她随手摘了朵野花,踮起脚,别在姬银雀鬓间。
“小雀,你哭起来可真好看。”
姜嫄说这话时候,表情无辜,一派天真。
姬银雀心有不甘,“你告诉我是谁我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我才不告诉你,你也别想给我喂蛊虫,你要是敢给我喂虫子,我们这辈子都没可能了。”
她轻笑着拂开了他的手,“受不了我有旁人那你……就去死好了。”——
作者有话说:单箭头百合,甚至也不算百合,变质友谊。毕竟是万人迷
女主的成长大概就是,不相信爱情所以让人用死证明,到爱不爱无所谓,理直气壮让人去死
第85章
姬银雀一言不发,转身走进偏房。
姜嫄跟在他身后,冷眼看着姬银雀将仅有的几件衣物仔细叠好,塞进旧包袱里。
“你要去哪?”姜嫄扬声问,声线微冷。
姬银雀没有回头。
他脸颊残留着泪痕,却未再流泪,声音也冻住了:“回苗疆。”
这三个字落地,他再也没有言语,像是被抽去了生气,沉默得像个玉塑。
这股沉默扎进姜嫄心里,搅起一股阴郁的烦躁。
这让她不大畅快,哪怕她辜负他,她也不能容忍他离开她。
她阴冷的目光,无声地落在姬银雀的身上。
姬银雀脊背僵硬了一瞬,转过身,眼底是压抑着的怨气,唇却弯起一个极尽惨淡的弧度。
“怎么你要杀了我吗?”他声音沙哑,像是破旧的风箱,“你若是不能将我弄死,今个儿我爬着也要出这个门……”
姬银雀停顿了一下,漂亮的脸庞蒙上了层暗影,“姜嫄……换了旁人敢如此骗我……我会让他生不如死,可我做不到伤害你。”
“……我也没那么下贱。”他这句话轻得如同一片雪,却又是像是字字泣着血。
姜嫄陷在自己的思绪中,听不见他的控诉。
她只在乎他一件事,低声问:“小雀,你真的要抛下我吗?”
姬银雀死死盯着她,“那你告诉我,那个贱人到底是谁?谢衔玉他们找来了?还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勾引你?”
姜嫄不可能乖乖听话告诉他。
沈谨在她这里,还是占有一席之地,总归比姬银雀重要许多。
她强压着心底杀了他的冲动,残存是理智提醒她,这是在敌国,在春桃家,容不得她无所顾忌杀人。
姜嫄说话时软绵绵的,眼中没什么温度,“不是说走吗?走便是了……”
这句无情的话,让姬银雀强撑着的最后一股气消弭殆尽。
他还是不争气地落了泪。
一滴滚烫的泪珠,砸在了他拎着包袱的,苍白如骨的手背上。
他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从此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姜嫄自此爱谁恨谁,与谁厮混,统统与他无关了。
姬银雀攥着轻飘飘的包袱,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外日头悬在了西边,暮色将至,橙色的光影落在他脸颊未来得及擦拭的泪痕。
他无视桃姐儿惊愕担忧地询问,径直走入了那片余晖之中。
前世旧事,今生纠缠,纷沓而至。
所幸他还记得前世的撕心裂肺,从未真正地信过她的谎话。
姬银雀除了剜心剔骨的痛,竟感到一丝解脱。
好似一直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落了下来。
痛彻心扉……也好过自欺欺人。
——
姜嫄在偏房里转了几圈,胸膛里那股郁结难以消解,想砸东西泄愤。
她环顾一圈屋子里的简陋家具,这里到底不是她家,不好乱砸东西。
她硬生生咽下这口气。
视线落在床榻上被他遗落的杏色绸裙上……
人走了,总可以拿衣裳泄愤吧。
她几步上前,抓起那柔软的布料,发了狠地撕了又撕,听着裂帛声,心底舒服了许多。
门外,响起小心翼翼地叩门声。
桃姐儿的声音带着犹豫和隐藏不住的担忧。
“元娘,你……你是与你姐姐吵架了吗?我怎么瞧见你姐姐提着包袱走了?”
姜嫄撕扯衣服的动作顿住,听到桃姐儿的声音,不由得想到了白日里蜻蜓点水般的触感。
一丝罕见的羞赧浮在心头。
她深吸一口子,踌躇了许久,方才慢慢推开门。
桃姐儿立即迎上来,圆圆眼睛睁大了:“元娘,你哭了?”
她捻着帕子,就要给她擦脸颊的泪水。
姜嫄装可怜已成本能。
她微微垂首,一副被抛弃的可怜样,“我姐姐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桃姐儿的心立即偏了,脸上浮现愤怒,“你姐姐怎么能这样将你孤身留在这,万一遇上歹人可怎么好……”
她真心实意抓住她的手腕,“元娘你不如就留下来吧,我们天天一块玩,一起干活。”
姜嫄怎么可能愿意留下来。
她泪眼朦脓望着眼前的春桃,“桃姐儿,我什么都不会,留下来只会拖累你和你姐姐。”
春桃不假思索,斩钉截铁,“怎么会呢!我力气大,每天可以多做些活,多养你一个不算事!”
姜嫄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声音放得更软,刻意试探,“春桃,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春桃被问得愣住,脸颊微红,眼睛却澄澈:“因为喜欢你啊!”
姜嫄呼吸一窒,心底说不出的感觉。
春桃眼眸亮晶晶的,彻底打开了话匣子:“喜欢你陪我一起插秧,逮鱼,采药,那些活又脏又累,元娘只有你愿意陪我做这些,还做得那么开心!我真的特别喜欢跟你在一起。”
她的喜欢炽烈又具体,扎根在溪水和泥土里。
姜嫄“噗嗤”笑了,“桃姐儿,你这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多个人帮你干活。”
“不不……才不是这样的!”桃姐儿急得跺脚,红着脸要解释,被姜嫄笑吟吟地打断了。
她收敛的笑意,意外认真,“不打紧,桃姐儿喜欢我陪你做活,陪你一起玩?是吗?”
桃姐儿用力点了点头,眼神纯然,“嗯!”
姜嫄素来是不信人与人之间情谊的。她总疑神疑鬼别人对她别有所图,担忧别人会利用她的信任伤害她。
可桃姐儿这明晃晃说喜欢她陪她干农活,这目的如此淳朴直接,反倒让姜嫄心安理得相信这份喜欢。
姜嫄打量着眼前比她高半个头,因常年劳作筋骨有力线条流畅的少女,很有力量感,像是只还未长成的猎豹。
这身板一看不是御前侍卫,也是将军的料子。
春桃不过才十六岁,稍加打磨,假以时日……她抛出诱饵,“那你随我回大昭可好?那里要比这里好。”
春桃早就知道她是大昭人,但两个已经交好,也没什么敌对情绪。
但她还是摇了摇头,“不成,春兰和外甥女还得我养活呢,要是只有我一个,天涯海角我都跟你去。”
“那就带着她们一起去,去了有月例银子,足够你养活一家子人了。”姜嫄说得轻描淡写。
春桃眼睛都亮了,“月例银子多少”
姜嫄对物价概念模糊,只隐约记得后宫男妃份例。
她迟疑着,“暂且先六十两”
“六……六十两”春桃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圆圆的。
她看姜嫄的眼神都变了,这哪里是什么闺中好友,这和摇财树有什么区别!
“元娘,我去!我去!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去!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姜嫄还欲再开口,整个人被一股巨大力量裹挟,结结实实被春桃抱了个满怀。
春桃本就力大,而姜嫄本就羸弱,差点被勒得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哎呦元娘!”春桃自然也发现了,赶紧松开了手,“元娘,你这小身板子太弱了,真该好好练练!”
春桃这话不知多少人与她说过,姜嫄从没在乎过。
可现在看着春桃满身洋溢的蓬勃生气。
她破天荒觉得这样也很好。
“好我听你的。”她难得没反驳,甚至是真心实意的。
“不过我眼下要去都城办事,你放心,我会派人来接你们去大昭的。”
“你一个人去都城多危险,我陪你去吧。”春桃满脸不赞同。
姜嫄含笑摇头,语气虽柔,却没有余地。
“不必了,有人陪我,你还得照顾外甥女不是”
夜色降临,她按照约定去见沈谨。
姬银雀不在,她总得再找个人陪她。
姜嫄没打算放过姬银雀,暗暗想着等事情办好,就回苗疆杀了他。
可姜嫄没想到,姬银雀刚离开一会,就会遇见刺杀。
亦或者说,遇见刺杀的不是她,而是沈谨。
沈谨被团团包围,布下天罗地网,想要取他的性命。
姜嫄远远听到刀剑相撞的动静,半点想法没有,抬步就要跑。
可放哨的刺客瞧见了她,怎么会放她离开,足尖一点已来到她身前,半句话没有,手中弯刀直取她头颅。
姜嫄眼睛骤然紧闭,只听见男人闷哼一声。
这瞬间,她脑袋里浮现许多人,可睁开眼唯独没想到会是他。
“……徐砚寒”
徐砚寒硬生生用**为她挡了一刀,他肩膀鲜血喷溅,手臂直接被砍断。
姜嫄在游戏世界里一直都被保护得很好,只有她伤人,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还傻愣快跑!”徐砚寒拽着她就跑。
刺客还在疑惑为何刀刃见了血,明明那女人突然躲开了。
但这片刻晃神,并不足以让姜嫄逃跑掉。
当姜嫄被徐砚寒拽着,退无可退时,不可避免看向身后的悬崖。
“跳吧。”徐砚寒惨白着脸道。
姜嫄望着步步逼近的刺客,“我不要,摔下去连个全尸都没有。”
“你见过哪个主角跳崖会死的?”
徐砚寒快支撑不住了,黑色风衣暗红一片,断臂那处血肉模糊,看着就可怕。
姜嫄觉得徐砚寒说的有理,她还要反驳她不是主角,却已经被他抱着滚下了悬崖。
沈谨突出重围,赶来时,正好看见姜嫄坠崖的场景。
“小嫄!”
他目眦欲裂,一刀毙命刺客,想也不想跟着跳下悬崖。
——
今天应是十五,月亮如圆盘。
也不知滚了多久,姜嫄浑身疼痛地睁开了眼。
这地方与其说是悬崖,不如说是陡峭的土坡更贴切一些。
好在有徐砚寒给她当肉垫,姜嫄除了擦破点皮,脚崴了,也没受什么伤。
可徐砚寒就惨了。
他不仅为了救她没了右手,而且浑身没一块好地方。
姜嫄盯着他明显骨折的腿,再望着他渗血的衣衫,也不知是不是死了。
第86章
月黑风高,密林幽深,隐约可以听见夜枭哀啼。
“徐砚寒……”
姜嫄缓缓去探徐砚寒的鼻息,感受到还有气息,顿时松了口气。
他浑身都是血,还丢了一条手臂,腿部呈现一种扭曲的形状,看起来要多惨裂就多惨烈。
姜嫄对他没有什么感恩之情。
于她而言,徐砚寒与她有仇恨,他救她也是他自愿的,又不是她逼迫的,说不定他别有目的。
但姜嫄也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现在徐砚寒救她一命,两人也算是恩怨两清。
“徐砚寒,你快醒醒。”
姜嫄从山坡滚下来崴了脚,不好逃跑,而周遭昏暗一片,指不定何时窜出个什么吃人野兽,也指不定杀手随时会寻来。
她拍了拍徐砚寒的脸颊,“徐砚寒,你是不是快死了”
徐砚寒早已失血过多,昏死过去,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姜嫄叹气。
她将手指沾上的血,尽数擦在徐砚寒的风衣。
从高处滚落,有人护着,姜嫄没有受什么重伤,但还是浑身酸疼。
她捋起染着徐砚寒鲜血的衣袖,手肘青紫一片,已然擦破了皮。
姜嫄暗骂一声沈谨晦气,让她平白承受这无妄之灾。
其实当皇帝被暗杀是常态,但姜嫄这皇帝在外人眼中昏庸至极。
除了大昭有些自诩替天行道之士会刺杀她,敌国巴不得她多活几年,倒是恨不得沈谨立刻去死。
沈谨被暗杀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她胡乱想起电视剧的狗血剧情,男女主历经生死,悬崖底部暗生情愫。
……她和徐砚寒吗?
姜嫄瞥向他空荡荡的右臂,须臾又移开了视线,暗自嘀咕,“你可千万别赖上我……要我赔钱。”
要不……将他杀了
这恶毒的念头只在她心底闪过一瞬,顷刻间又死死被压抑住。
在游戏世界待太久,做久了皇帝,几句话间生杀予夺,杀人如切菜,让她冷酷的一面疯狂滋生,也不免学会漠视旁人的性命。
这种想法让姜嫄心惊不已。
哪怕每个合格的皇帝都会是无情的政/治机器,为了权欲可以牺牲任何人,为了不受威胁可以永无止境屠戮。
姜嫄实在不想成为这种人。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成为她过去所憎恨的人。
但要命的是,她的心态好像正在变成过去……她口中辱骂的那些天龙人心态。
“徐砚寒,你真的把我害惨了!我现在这样还怎么回去当底层老百姓。”姜嫄捂住脸,有些不能面对自己。
哪怕她一直都在告知自己,她不过是身处游戏世界,是个普通打工人,但在周围环境的潜移默化下,再心性坚定的人,也不可能不被腐蚀……
“姜嫄……你在哪?”
远远的,有人在呼唤她,声音模糊不清。
姜嫄下意识想出声回应,但又怕是杀手,连忙一瘸一倒寻了偏僻角落躲起来。
但徐砚寒实在引人注目,她又只能像拖死猪那般,硬生生把他拖到草丛后。
就这么短短几步路,姜嫄已然觉得自己快累虚脱了。
等那人走得更近些,呼唤声更清晰些,姜嫄也终于听出是姬银雀的声音。
他不是已经走了,怎么又会回来。
姬银雀借着黯淡的月色,行走在山林间,来回寻找姜嫄的踪迹。
他是下定主意打算离开,但未走多久,身体出现剧痛,就意识到姜嫄出了事情。
姜嫄不喜他用蛊虫近身她,但他还是偷偷在她身上下了同命蛊。
她体内是母蛊,而他是子蛊,母蛊若受伤身死,子蛊同亡,反之子蛊出事,母蛊则不会受到影响。
给姜嫄下这同命蛊时,正是她与他的第一次,姬银雀怀着扭曲的爱恋,给她种下这同命蛊,几乎为有朝一日能与她一同死去,感到幸福。
他忍着自己心口的疼痛,也不知姜嫄受了什么伤,继续一寸寸地搜寻着。
直到看到不远处姜嫄的身影,还有她身边躺着的不知是死是活的男人。
他不可避免想起两人争吵的开端,她被人吻肿的嘴唇。
是这个男人吗?
姬银雀面无表情走去,停在了那男人身前,俯视着打扮奇怪的男人。
姜嫄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能看见他那太好了!你快点救他,可千万别让他死了。”
徐砚寒要是死了,她说不定就回不了家了。
哪怕她的家只剩空荡荡的房子,她对那任务也没什么急迫感,三年五年完成都行,但她总归还是想回去看一看。
姬银雀因她这句话,不可避免心生怨恨。他就是她趁手的工具,她何曾这般关心过他,但看到徐砚寒少了一条手臂,心底又释然一些。
姬银雀低声道:“我只能为他止血,保他一命,至于这胳膊,还有这腿,我只怕无能为力。”
“保他一条命就行,别的他自己会想办法。”姜嫄只想让徐砚寒活着就行,别的她也不是很在意。
更何况徐砚寒这种有钱人,大可回去安装什么仿生肢体,对他丝毫没有影响。
姬银雀取出个小瓷瓶,里面爬出几只虫子,将虫子放在徐砚寒断臂处。
也不知什么原理,没过多久,血就被止住了,但人还没醒,脸色苍白如纸,头发凌乱。
姜嫄抱膝坐在树下,素色衣裳染了血迹,看起来没好到哪里去。
“姬银雀,你不是准备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姬银雀自然不可能坦白同命蛊的事,他随意寻了个借口,“我有件衣服忘记拿,回去正好遇见春桃说你不知所踪。”
“小嫄,你受伤了?”姬银雀再心狠,也还是担忧她的安危。
他走近她一步,却被她冰冷的眼神冻在原地。
“我们之间已经是陌路人不是吗?装出这幅样子给谁看?”姜嫄还在记恨他,神情疏冷,“别以为你来找我,我就会原谅你。”
姬银雀垂眸望着地上的倒影,“分明是你先不要我的……不是吗?我做得还不够好吗?我分明可以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弄死……”
“姬银雀,你够了。”姜嫄忍不住低声打断他,“你那么有能耐,与我在一起也是委屈你了……你不是要走吗?你走吧,我就是死了也不劳烦你。”
“小嫄,我怎么会让你死呢?”姬银雀轻声,“我既选择回来,就没想过再走。”
“小嫄……我带你回家好不好?我们一辈子永远在一起,再也没有旁人。”姬银雀步步逼近她,桃花面,乌发如云,语气温柔得有些瘆人,眼神却阴冷得骇人,像是死不瞑目的鬼来向她索命。
他终于露出了他美丽皮囊下的恶鬼相,伸出白骨似的手,逼近她,想要爱抚她,占有她,将她永远藏在苗寨。
而恰在此时,一把匕首袭向姬银雀,他足尖一动,轻巧避过,但脸颊还是划出一道血痕,斩断了一缕青丝。
姬银雀红石榴般的唇抿起,眼神不善地看向来者,“你是谁”
他前世被姜嫄锁在宫殿内,哪也去不得,更没有见过沈谨,也只听说过姜嫄有个没血缘关系的兄长。
“妹妹,你可叫我好找,外头的人布下天罗地网在这靖国地界杀了你我,这下好了我们大抵要困死在这山中。”
朦脓月色中,沈谨眼眸含着清浅笑意,他的素白衣袍早就溅上斑驳的鲜血,似仙似妖,比平日里多了危险的意味。
姬银雀听见沈谨称呼姜嫄为“妹妹”,心底的怨意却也未平息,他珍视自己的容貌,这天底下除了姜嫄,谁也不能伤了他的脸。
他心底咕嘟咕嘟冒着毒汁,想了千百种他的死法。
姜嫄轻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哥哥,你我死不死另说,你来得正好,先帮我杀了他。”
第87章
姬银雀听着她的诛心话语,只定定地望着姜嫄。鬓边几缕散落的发丝凌乱地垂着,他整个人安静得可怕,像是一潭了无生气的死水。
沈谨却轻轻笑了起来,替他解了围,“眼下可不是窝里斗的时候,漠北此番派了不少死士,打定主意要你我二人的命,多一人,也多一份活着的指望。”
若是两人真死在靖国,只怕刚平息的战事,顷刻就会复燃。
姜嫄觉得沈谨的话有道理。
她是与姬银雀赌气,却也更不愿莫名奇妙死在这异国他乡。
她别开眼,瞥向姬银雀,桃花眸水光潋滟,咬着唇,没好气道:“你离我远一点。”
“就这么厌恶我么”
姬银雀轻声问。
听闻她要沈谨取他性命,心底竟连多余的愤怒都生不出,只剩下一滩灰烬。
人越是奢望什么,就越是求而不得。
他前世今生,注定与她没有良缘善果。
“锵”得一声,姬银雀扔了柄小巧锋利的匕首掷在她脚边的泥地。
“不必让他动手,能死在你手里……我不会反抗。”他抬起眼,眼底是心死的平静。
姜嫄抬头与他对视,不见半分动容,“你在威胁我?还是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字字冷漠彻骨。
昨夜她与他还曾紧密交/缠,如同最缱绻的爱侣。
此刻,她待他已如同仇敌,仿佛那些灼热炽烈的情愫,她呢喃的爱语……都不过是他独自沉溺的幻象。
她的爱和欲,从来只关乎于她自己的快慰。
旁人在她眼中,与脚下的尘土又有何异?
一滴冰冷的泪,从他苍白的脸颊滚落,素色裙裾随风而动,青丝随着泪水黏在脖颈,脆弱得像是纤弱的白蝶。
他这次没有逃离,也没有后退,反而捡起那把匕首,一步步走向她,向她靠近。
“既不爱我,又何苦千里迢迢来苗寨招我……若是不能将我杀了,你我之间的事绝不会完。”
姬银雀强硬将匕首塞在了她手中,握着她手腕的力度极重,逼着她杀他。
她心硬如铁,见他落泪,才不会有什么怜惜之情。
她更是一身反骨,他求死,她才不会乖乖听话,遂了姬银雀的愿杀他。
姜嫄丢了匕首,气鼓鼓地别过脸,“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等回了宫我就找个笼子把你关起来,在你面前同别的男人上/床,一辈子折磨你。”
姬银雀瞥向泥地上的那柄小刀,听着她的话,漂亮的眼眸里说不出的阴郁。
她猛地推开了他。
姬银雀一个不慎,跌坐于地,脸色惨白地盯着她。
姜嫄想着赶紧远离他,但方才从山坡滚下时脚给崴了,这下脚一踩地用力,顿时痛得她哀嚎一声。
他顿时什么也顾不上,跪在地面,强硬地扣住她纤细的脚踝。
褪下沾了泥污的绣鞋,微凉的掌心轻轻覆上红肿的伤处,力道控制得极其轻柔,缓缓地揉着。
“疼……为什么不吭声?犯不着为我这种不值当的人赌气伤自己……”他低垂着眼睫,声音闷闷的。
“嘶……”
姜嫄吃痛地倒抽一口凉气,那点残存的怨被疼痛的恼怒掩盖。
她声音染着哭腔:“疼死了……算你有点自知之明,你也知道你是不值当的人,我才不是和你赌气,我就是单纯忘了而已!”
沈谨在一旁看了半天戏,看这对痴男怨女若无旁人,打情骂俏,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愈发不真切。
他这妹妹刻薄任性,只图自己爽快,从不在乎他人死活。
这姬银雀还真是不一般,换作旁人,只怕早就被他妹妹捅成了筛子。
她嘴上喊打喊杀半天,却迟迟不见真格,是压根舍不得吧。
“妹妹,此人又是谁?”沈谨视线移开,落在姜嫄身侧昏迷不醒的徐砚寒。
“是他救了我。”姜嫄没好气答道,随即又追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沈谨望向幽深的丛林深处,月光落在他出尘的侧脸。
“等,等不来救兵,要不然杀出重围,要不然等死。”他薄唇轻启,说得云淡风轻。
沈谨此番前来清河村,只是为了寻姜嫄,孤身一人,未带一兵一卒。
随从暗卫都在镇子上,今夜他若未归,他们必然会来寻。
但漠北派来的足有百人……怕只怕撑不过此夜。
夜风拂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山中的夜一派静谧。
一股浓重的肃杀之气,在沈谨的话语中无声地弥漫开,黏稠得令人窒息。
黑黢黢的密林里,恍若野兽的张开的口,随时将人吞没。
“我不会真的要死在这吧?”姜嫄喃喃道。
徐砚寒早就告诉过她,她死了就等于游戏重开,从头再来。
若是真的永久消弭于游戏中,反倒是种解脱,但重开再来……
姜嫄没这种重开再来的耐心,想想就绝望烦躁。
漠北表面上与靖国,大昭和平共处,背地里使阴招害人。
漠北王真是个下三滥的小人!
“你这脚伤得不轻,我去山里寻些草药给你敷上,不然只怕半个月都不见好。”
姬银雀根本就没在意漠北的派来的死士,活不活死不死都无所谓,只在乎姜嫄这点伤。
“行,你去吧。”
姜嫄比方才舒服些,但还是脚踝有些涨涨的痛。
相比于徐砚寒没了胳膊,又断了腿,她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但也没人管徐砚寒死活。
“顺便我去看看,你说的那群死士,有没有寻来。”
姬银雀自幼长在深山中,对深山地形了如指掌,他去附近探查再合适不过。
沈谨狐疑地看向姬银雀,并不信任他,“我随你一同去。”
“那我呢?你们该不会想把我丢下趁机甩了我”
姜嫄这多疑敏感的性格,与沈谨也是一脉相承。
“你个没良心的,若是能丢下,方才就该不管你,放任你摔下悬崖就是了。”
沈谨笑骂一句,笑意未及眼底,被她这样怀疑,也是说不出的心凉。
他含辛茹苦将人养大,连命都丢了一回,按理说真心换真心,他在姜嫄那怎么就换不回半点真情实意。
真的养不熟的小白眼狼。
此处位于山坳之中,一路山石嶙峋,草木丛生,根本没有路,不远处就是通天似的瀑布,仅有一条勉强能行人的路。
若是漠北的人寻来,也会先遇见他们。
也就是说姜嫄只要老实呆在草丛里,哪也不去,就不会有危险。
姬银雀没说话,他身上种着同命蛊,她若是死了,他也活不成。
但这种事他就算死,也不会让姜嫄知道。
“等会我们就回来。”
沈谨与姬银雀一前一后,朝着陡峭的山路走去。
这极度安静的夜,外加她这羸弱的身体,遇见危险只有死路一条,姜嫄也没有很害怕。
她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任何选择,就算下场凄惨也是她应得的。
姜嫄只是畏惧这过分的宁静,这会让她感到孤单怯弱。
她用力掐了掐徐砚寒的下颔,恶狠狠凶巴巴,像极了张牙舞爪的小兽,“你快醒醒,不然我将你另一个胳膊也给卸了。”
徐砚寒是被活生生痛醒的,不仅仅是下巴被人粗暴地掐着,被砍去手臂,断腿的疼痛,远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疼。
要不是他有过特殊的经历,对疼痛忍耐度很好,只怕早就痛得维持不了半点体面尊严。
“姜嫄……我是你救命恩人……你就这么对我”徐砚寒虚弱地睁开眼,黯淡的月光下,他的眼眸呈现一种幽蓝的色泽,暗沉得像是一汪海洋。
“为什么救我,你心里清楚。”
姜嫄默然看了他一会,“你豁出了性命都要救我……你到底图谋什么?为了钱这冒似不太值当,你是不是还瞒着我别的事情?”
她这般说着,将方才姬银雀强行塞给她的小刀,抵在了徐砚寒的脖颈,“你要是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
第88章
“我都能为你去死了……还能是为了什么……”徐砚寒气息微弱地咳了咳,血沫呛进喉咙,声音嘶哑,“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了……”
“你骗三岁小孩呢。”
姜嫄语调软绵绵的,像是情人间的爱语,不过匕首抵着他喉结的刀刃寸寸下压,在他皮肤割出一道血痕,温热的鲜血流淌而下。
“让我猜猜你想做什么……你这样的人钱挣够,肯定想着权,为了权势豁出性命也是很可能的。”她轻哼一声,“你不说实话,我将你的心剜了,你还能回去争权夺势吗?”
姜嫄字字温柔,有些瘆人。
她不喜欢开玩笑,说的每句话都是认真的。
徐砚寒现在跟废人也没什么区别,她想杀他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你说是为权……那就是为权吧。”徐砚寒闭上眼,额头布满冷汗,脸色惨败。
“你们这种有钱人还真是贪得无厌,有了钱还不知足,还想要权,恨不得所有好东西都收入囊中。”姜嫄嗤笑一声,收回了匕首,隐没在阴影中,语气嘲讽。
“你难道不是吗?你现在权,势,钱,哪样缺了?你还不是想要所有人爱你,为你神魂颠倒。”徐砚寒睁开眼,毫不相让,用尽全力讽刺回去。
“嗯,我就是贪婪,贪婪有错吗?”姜嫄挑眉,非但不恼,眼底反而燃起病态的兴奋。
徐砚寒喉间一哽,剧烈咳嗽起来,再没了与姜嫄纠缠的力气。
他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离开游戏世界治病,否则不等姜嫄剜了他的心,伤口感染就能要他的命。
“你想走?我不许你走,这太黑了,我害怕……你得留下来陪我。”她说话有种不容置喙的任性。
徐砚寒:“……?”
他怀疑自己痛到幻听了。
她这说的是人话吗?
徐砚寒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自己右肩那片血肉模糊,断臂处还在渗血的惨状,唇角挤出一个堪称苦笑的神情。
“你觉得我会耽误自己的治疗,为了这么荒唐的理由,留下来陪你?”
他疼得声音发颤,又句句冷冽清醒,“姜嫄,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是这游戏里的npc,也不是你的舔狗,会无条件爱你由着你折腾。”
“哦,既然如此,那你走吧。”姜嫄安静了一瞬,随即露出甜美的笑容,“等你一走,我就自杀好了。”
她疯疯癫癫的状态一如既往。
徐砚寒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以为她经历这么多事,多少会有长进,没想到她的长进是更疯得理智气壮,不顾别人死活。
她若是转头死了,他受这身伤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徐砚寒咬牙忍了,“我最多等到你那两个男人回来。”
姜嫄瞬间收起那副疯态,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簪发的簪子早不知所踪,满头青丝披散开,乌衣墨发,苍白脸颊刮了一道血痕,蜷缩在黑暗中。
“你身上好脏,都是血。”她忽然转头,幽幽地打量着他,黑沉的眼眸深不见底。
徐砚寒说话有气无力,“你又想做什么?”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救了我,我关心你还不成。”
她捧起水囊,递给他,“喝水吗?”
徐砚寒口渴,但不敢喝,他怕姜嫄下毒。
姜嫄仰头喝了一口,“没下毒,我骗你做什么?”
她将水囊的囊口抵到他干裂出血的唇边,“喝吧,你救我,我难道还能恩将仇报不成?”
徐砚寒喉咙如火烧,高烧和失血让他意识飘忽,见她自饮无事,终是抵挡不住那诱人清凉,糊里糊涂也就喝了两口。
姜嫄唇角掠过极淡的笑意。
欺骗她,利用她的人,别妄想全身而退。
“你治好伤,还会再回来吗?”
她指尖拨动草地上的小白花,语气说不出的寂寥。
徐砚寒意识混沌,自己快死了,看着月色下她单薄可怜的身影。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侧颜刺入他的心脏,让他也跟着不太痛快起来。
高热模糊了理智与情感的边界,他鬼使神差说了句,“你想我回来么?”
徐砚寒说完这句,顿时觉着自己疯了。
他一定是烧糊涂了,怎么会认为姜嫄可怜。
她那么恶劣的一个人,这只是她欺骗男人心甘情愿赴死的伪装。
“我当然想你回来,你不在的时候,我每天都在期盼见到你……你不想见到我吗?”
姜嫄眼眸里蓄满了泪水,盈盈欲坠,愈发楚楚可怜。
徐砚寒百感交集,他当然不想见到她。
她强迫他的事……他还在记恨着。
现在听到姜嫄说这些话,他心底乱糟糟的,理智告诉他不要相信她的谎言,但他现在发着高烧,头晕目眩,有些事情也想不清楚。
姜嫄忽然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她的掌心柔软,却带着一种黏腻的力量,像是一条妄图绞杀他的蛇。
“沈眠云告诉我,说你偷偷喜欢过我,这是真的吗?”
徐砚寒暗色的眸,突然有些涣散,下意识想否认。
下一刻,她吻住了他的唇,堵住了他的话语。
唇齿厮磨间,她的低语蛊惑人心,“你知道你现在很性感吗?”
徐砚寒被烧迷糊了,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她纤细手指抚过,他伤痕累累,破破烂烂的身体。
他本钱很足,衣服下裹着的躯体健硕,鲜血与伤痕为他增添了破碎感。
“以前我偷偷想过……要是沈眠云残了,他就永远不会背叛我抛弃我……”
她与沈眠云初相识的时候,沈眠云总是以一种拯救者的姿态陪伴在她左右。
拯救者……也可以拯救别人。
她趁他不注意,将他从楼梯推下去过,叫他摔断了一条腿。
就像现在徐砚寒这样,不过徐砚寒更惨烈一些。
沈眠云这个名字如同一根钢针,刺入了徐砚寒混沌的意识,让他短暂的清醒了一会。
“姜嫄,离我远一点,我不是你泄/欲的工具,你真是疯了。”
她本来就是疯的。
回应他的,是她更紧密地缠上来,温热的吐息落在他滚烫的耳廓。
这种感觉很像是一条赤红的蛇,一圈圈缠住他,在他耳边低语,引诱他一同坠入地狱。
“徐砚寒……爱我好不好?我也会爱你的……”
她的声音又柔又媚,却浸透着令人战栗的偏执。
徐砚寒强撑着没有被引诱。
他干涸的唇,尝到了一点苦涩的味道。
是她的眼泪。
徐砚寒抗拒的动作僵住,声音微弱下来,“我不要……你的爱,你就是满口谎言的骗子。”
“不要我爱你……那你答应爱我了?”
她满口说着爱,手指灵活地解开他衬衫的纽扣,迫不及待。
徐砚寒暗蓝色的眼眸有些失焦,视野里只剩下模糊的光斑在跳动。
他木然抬头,望向缀满了星星的夜空,气若游丝地呢喃:“姜嫄……你看……天上的星星,还挺漂亮的。”
在他们那个时代的污染下,早已没了这样的星空。
……
痛楚伴随着陌生的灭顶感官,淹没了理智。
徐砚寒是第一次,生涩又仓促。
她却意外开心起来,拍了拍他的脸颊,如同施恩,“你可以走了。”
徐砚寒觉得自己像只免费的鸭子,被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幸好他清醒地知道,他不爱她。
他对她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可能只是多年前的某些悸动。
现在这点悸动,成了这场惨淡收场的情事。
徐砚寒自觉没有失去任何东西。
只要他回到现实,伤口很快会被治愈,失去的处男身也没什么,不过是为了安抚姜嫄的权宜之计。
他绝不会爱她,也不会被她欺骗利用,更不会步沈眠云的后尘。
“……我走了。”
徐砚寒的身影,连同空气里的血腥气,消失在了黑暗中。
恰好此时,脚步声由远及近,姬银雀和沈谨一前一后回来,尽管努力压抑着,两人面色皆不太好看。
姜嫄漫不经心拾起水囊,将里面的水给倒了,抹去最后一点犯罪证据。
她眼眸里潋滟水光还未退散,“怎么了?不开心?外头死士很多?我们真要死在这了?”
姬银雀沉默不语,侧过脸看向一边,给她甩脸子。
姜嫄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她哪里惹到他了。
沈谨目光落在她略微凌乱的衣襟,脸上惯常笑意还在,眼底凝着厚重冰霜。
他和姬银雀早就回来,不过是怕搅了她的好事,让她不高兴,这才硬是等到两人结束。
姬银雀前世经历那些事,多少也习惯了她这般荒唐,再荒唐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沈谨却是恨铁不成钢,他再宽宏大度,面对自家妹妹不爱惜自己身体,也多少有些气恼怨怼。
“那些死士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一步一步走近,轻柔地开口,“不远便处清冽山泉,瞧你浑身的血,我带你去洗洗。”
她蹙眉挣扎,“不过是衣服上沾了点血。”
沈谨突然俯身,不由分说强硬将人打横抱起,手臂如铁箍般收紧,几乎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语气寒凉彻骨,“妹妹,还是……去洗洗为好,不小心怀孕了怎么是好。”
密林中一片死寂。
姜嫄先是微怔,随即展颜笑开,那笑容在昏暗月色中天真又轻慢。
“哦……你们看见了?你不用担心,就算真要怀,也轮不上我……”
她话锋轻转,只余下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姜嫄多少看出徐砚寒有所图谋。
他敢利用她,就得承受应得的代价。
她不咬他一块肉,给他留下刻骨铭心的“纪念”,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徐砚寒体质那么好,说不定很快就会收到她送给他的……礼物。
第89章
没有人过问徐砚寒的去向。
姜嫄也心安理得粉饰太平,将他们当傻子,当瞎子,当游戏npc。
姬银雀沉默地用锦帕浸着干净的泉水,细细擦拭她的脸颊,手指,脖颈……将所有不属于他的痕迹抹去。
她坐在泉水边的石头上,微肿的脚腕还敷着冰凉是草药,百无聊赖地晃动着。
姜嫄托着腮,目光流转,看向沈谨染血的外袍,脸上扬起笑,“哥哥,你不洗洗吗?”
“你又打什么歪主意?”
沈谨许久未见她,凝视她的笑颜,心底说不出的柔软,疏冷的眉眼柔和了许多。
话音刚落,她就势扑入他怀中。
纤细的手臂紧紧缠上他的脖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柔软的唇瓣贴上来,落下一个湿漉漉的吻。
“哥哥,我能起什么歪心思,我就是想你而已。”
沈谨怎会不知她张口就来的谎话,却又抗拒不了这份温存。
他闭上眼,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不远处的泉水旁,姬银雀的动作骤然顿住。
他从水中捞起藕粉色的亵裤,轻薄柔滑的布料上,那点暧昧不明的污痕已经被他洗得干干净净。
姬银雀眼睛发涩。
亵裤上的痕迹是别的男人留下的,而她,转头又抱着另一个男人亲昵,与之纠缠不休,毫不避讳。
那他呢?
他之于她,又是什么?
他缓缓低头,望着自己浸泡在凉水里的手指。指甲上凤尾花涂的蔻丹已经褪尽,就像是她短暂停留在他身上,那少得可怜的爱意。
一股冰冷的怨毒,混杂着绝望的酸涩,在五脏肺腑里搅弄。
姬银雀幽幽起身,身姿袅娜,苗银簪子挽着的乌发一丝不乱,清丽绝尘的面容在月色下令人惊叹。论起颜色,他不输给姜嫄身边任何的男人,否则前世也不会一直盛宠。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姬银雀几乎快发了疯,他再继续装温顺,扮贤良,也挽不回她的心,只会被她彻底厌弃。
不如将沈谨杀了,再给她种下情蛊……让她从此眼里心里只能容纳下他一人,这样她就能永生永世与他做一对寻常夫妻,纠缠到死,骨血相融。
他怀着这样恶毒到近乎癫狂的决绝,一步步走近相拥的两人。
她被正被沈谨揽在怀里,双颊微红,眼眸水汪汪看向他,“……小雀?”
不过是唤他一句,他好不容易积攒起的恶毒念头,瞬间溃散。
姬银雀俯下身,捧住了她的脸,不容拒绝地吻住了她的唇,带着一种吞食她的疯狂,掠夺她的呼吸,津液,用这种方式强行挤占她短暂的注意。
姜嫄没有半点抗拒,她甚至微微启唇回应着,仿佛可以接纳两个人的索取,全然不顾自己仍然坐在沈谨怀中。
沈谨喉间溢出一声冷笑,指腹在她腰间软肉重重一捏,带着些许惩戒意味,“妹妹,哥哥还在这呢。”
力道不轻,姜嫄轻哼出声。
姬银雀这才缓缓松开了她,指腹摩挲着手腕内侧。
不知何时,那里多了一枚淡淡红痣,难以察觉。
他将一个小瓷瓶塞进她的掌心。
“这是情蛊,你让它咬谁,那人就会至死不渝地爱你,任你操控。”姬银雀声音平静,又有种说不出的偏执。
她笑了一下,“小雀,为什么不让它咬我?操控我?”
姬银雀微微一怔,眼底翻涌着汹涌的墨色。
还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舍不得伤害她。
他垂下长睫,再而近乎虔诚地看向她,“小嫄值得这世上所有人……心甘情愿,不求回报地爱你。”
他那点卑劣的独占私欲,配不上这样好的她。
若她此时开口,命令他将这世上的人都化作为她所用,爱她敬仰她的活尸。
姬银雀也会毫不犹豫去做。纵使天地倾覆,万劫不复。
姜嫄认真想象了一下那场景。
铺天盖地的爱意,多少有些恐怖,她内心深处又有一种扭曲的快意。
若是再早一些,在她刚刚到这个世界,对一切充满憎恨时,她可能真的会去这么做。
她根深蒂固认为,得不到,就亲手毁掉。
以前当底层社畜时,天天觉得人生太苦,活着就是受罪。恨天恨地恨社会恨天龙人恨男人女人……有时也想过去死,可一个人死又不甘心。
假如眼前有个一键世界末日按钮,她会毫不犹豫按下去。
可是现在……
南风楼的杏云在挑灯夜读,准备秋闱,清水村的春桃笑得那么明亮灿烂,以后还要当大将军,春兰怀里那个咯咯笑的小团子……还有她自己的小女儿。
她的心里,竟不知何时多了些许不舍的牵绊和心软,生出了过去绝不可能会有的心软,犹豫。
她好像……终究做不成灭世反派……
她垂下眼帘,没有什么情绪,手指摩挲着手中的小玉瓶。
“你们真的……知道我是谁吗?”
她声音很轻,如一片羽毛。
“……你们……是真的爱我吗?”
问出口的瞬间,死一般的寂静流淌在三人之间。
“无论你是谁……”许久,沈谨低沉的声音打破沉默,“是恶鬼也好,神仙也好,从天上来,还是从地狱中来。”
他伸出手,轻抚她的脸颊。
“我只知道……你是我妹妹。”
这些人从来都不是没脑子的笨蛋,不知真相的npc。
她的格格不入,荒诞不经,他们早已看在眼里,只是选择用各自扭曲的方式,去接受,去容纳,去装作一无所知。
姬银雀没有说话,他用力的抱住了她,他的怀抱带着苗疆丛林深处的潮湿和凉意,还有一丝丝温暖。
姜嫄没有挣开。
她的脸颊贴着姬银雀冰凉的胸膛,后背嵌在沈谨温暖的怀抱。在这一刻,竟真的在异世之中,从这两具充满欲望,算计,对她又极尽真心的躯壳中,汲取到了一点点真实的爱意。
这奢侈的平静没有持续多久。
“咻!”
一道暗箭撕破夜空,径直射向姜嫄面门。
沈谨瞳孔骤缩,抱着姜嫄瞬间翻滚到一边。
箭羽擦过姜嫄的鬓发,狠狠钉在她身后的树干。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没准备放三人一条生路。
接连不断的箭矢如暴雨般袭来。
沈谨腰间软剑弹出,冷光乍现,剑锋如游龙挥开箭矢。
他孤身踏出一步,厉声对姬银雀道,“快带她走!”
姬银雀一把抄起姜嫄,护着她极速往山洞里退去,“躲好!我出去帮你兄长!”
姜嫄重重点头,攥紧了手中的玉瓶。
山洞外已然一地狼藉,横尸遍野,腥气冲天,沈谨执剑立在血泊之中,身上又添新伤,与数十位死士缠斗在一起,剑光带出腥风血雨。
姬银雀眼中寒意森森,召出毒物,数名死士瞬间惨叫连连,抽搐倒地,面色发黑。
可源源不断地死士还在涌来。
此番漠北下定决心要姜嫄和沈谨的命。
这样的车轮战根本就耗不起。
山崖之巅。
一道高大的身影迎风矗立,如同俯瞰猎场的雄鹰。
乌力罕一身绣金玄黑锦袍,夜风将他宽大袖袍吹得猎猎作响,古铜色的皮肤在月光下更呈现出一种冷硬,耳垂悬着硕大的金色耳环,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如银隼般锐利的金色眼眸,微微眯起,紧盯着山谷里的战局,那眼瞳不像是人类,更像是一种兽类。
“大昭的沈谨,确实还有几分本事……”
他声音带着漠北草原独有的苍凉微哑。
“本王倒要看看,他这副强弩之末,还能撑多久……”
满头如火的红发,刀凿斧刻似的深刻五官,无一不昭示着他身体里流淌着异域的血脉。
“王上,那两个女人如何处理?”一名死士匍匐跪在乌力罕身后的阴影里。
他只吩咐了诛杀沈谨,却没有对那两个女人下达指令。
乌力罕的视线穿透夜色,精准落在被沈谨以命相护的纤细身影。
他唇角弧度更深,带着些许玩味和算计,“都给本王活捉,尤其那个黑衣女子……”
他顿了顿,金色眼瞳闪过兴味,像是野兽盯上了猎物,“本王很好奇,倒底什么样的奇女子,能把沈谨迷得连命都不要。”
能让沈谨疯魔至此的,除了传闻里那个昏庸无能的大昭女帝,还能还有谁?
他很好奇。
非常好奇。
当沈谨与姬银雀被密密麻麻的死士围困,两人皆浑身浴血,眼底闪过玉石俱焚的决绝。
就算是死,也要为姜嫄杀出一条生路。
就在此时。
“住手!”
一道阴郁的女声穿透血腥的战场。
姜嫄扶着洞壁,一瘸一拐。
她没有指向她的刀剑,目光落在沈谨和姬银雀身上,“哥哥,小雀,你们别打了,我们投降。”
她在山洞里观察很久,本来刀刀见血的死士,忽然转变了策略,更像是要活捉他们。
沈谨眼底挣扎一闪而过,刚想开口反对。
姜嫄给了他一个不容置喙的眼神,“哥哥,你放心好了。”
她深知漠北人的残忍,将俘虏关在冰天雪地的羊圈里,剥皮抽筋,以及更残忍的刑法。
可她本来就是要去漠北的。
她会这么胸有成竹,还有另一点原因。
就在刚才,系统突然跳出提示。
【剧情人物乌力罕(可攻略)前置剧情已解锁,目前好感度0%】
她的剧情妃?漠北王乌力罕?
哦。
那他……可要倒大霉了。
死士们见三人没再反抗,迅速上前,用绳子将沈谨和姬银雀牢牢捆住。
轮到姜嫄时,她主动伸出双手,只是蹙眉指了指自己敷着草药,仍旧红肿的脚踝。
死士略微迟疑,便像是对待货物一般,毫不怜惜将她扛在了肩上。
视线天旋地转,血腥味和密林潮湿的味道混杂在鼻腔。
在黑暗中不知颠簸了多久。
她被粗鲁地扔下。
身下是厚实柔软,带着浓重异域风情的毛毯。
姜嫄趴伏在毯子上,等眩晕感满满褪去。
她慢悠悠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极为宽大的马车车厢,奢华的金色器具,酒盏镶嵌的红宝石刺目,层层叠叠的异域织物垂挂着……
而最引人侧目的,是那个斜斜倚在主位的高大身影。
玄黑锦袍半敞,袒露出大片古铜色,精壮的胸腹……流畅的肌肉线条在烛火的勾勒下,充满了原始的爆发力和绝对的压迫感,几乎令人窒息。
他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那双鹰隼般的金色眼瞳里,没有半点温度,只有冷冽的探究。
姜嫄也在无声地打量着他火红的长发,耳边的金色耳坠,还有精壮的身躯……
她自来熟地仰起头,冲着他笑了笑,“我可以摸你吗?”——
作者有话说:最近在云法环,拉达冈别的不提,他美色还是挺好吃的,就是这种肌肉男被老婆锤得破破烂烂,支离破碎才最好味。没有饭我自己做饭[小丑]
第90章
乌力罕那双兽瞳般的眼眸骤然凝结了层寒霜。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眼神是玩味的打量,于他而言皆是冒犯。
他低垂着目,审视着趴伏在地毯上的猎物。
少女苍白的一张脸,嘴唇猩红,一身不起眼的乌衣裹着伶仃骨架,瘦弱得像是只幼鸟。
也正是她毫无掩饰的轻慢眼神和言语,让他更加确信眼前的女子,就是大昭那昏聩无能的皇帝。
“你是姜嫄?”他声音压得很低,有种不容质疑的威严。
姜嫄眼底掠过茫然,故作懵懂摇了摇头。
“这名字听着耳熟。”
烛火刺眼,她不喜这样明亮的光亮,不由得眯了眯眼,眼眶红通通的,长长睫毛挂着泪珠,落在别人眼里,更像是被吓哭了。
乌力罕不喜她这娇气做派,皱了皱眉,声线泛冷,“眼神飘忽,你在说谎。”
他指尖骤然发力,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直视自己眼底翻涌的杀意。
“本王耐心有限,若还是继续扯谎,这就命人将你送去喂狼。”
对于她,他已经足够温和,换作别的人早就各种酷刑轮番着上,也得撬出几句有用的。
于漠北的战士而言,对敌人,心慈手软是大忌。
姜嫄反倒勾起一丝笑意,眼中水光盈盈,“难不成我承认我是姜嫄,你就能留我一命?横竖都是死罢了。”
她袖子里,草籽大小的蛊虫悄无声息顺着她手臂爬行。
从前最厌烦姬银雀倒腾那些虫蛇,现在倒是要依仗着这情蛊给她争出一条活路。
“你要真是大昭女帝,本王就割了你的脑袋,送给沈玠,让他也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乌力罕的父亲兄长,齐齐死在沈玠刀下,他与大昭皇室隔着血海深仇。
姜嫄听到他残忍之言。
不惧反笑。
“你笑什么?”乌力罕凝着她。
“我笑你费尽心思却抓错了人,我这样低贱普通的人怎么会是皇帝……我不过是沈郎君的情人。”
她这话说完,也让乌力罕掐住她下颔的力度轻了许多。
乌力罕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眉头紧锁,戾气横生。
此女的确普通,除了阴郁苍白些,看起来不过是寻常人。
他猛地松开了她。
姜嫄借着这股力道往他怀里摔去,纤细手指抚过他胸膛,触感冰凉,“不如你陪我睡一觉,我就告诉你姜嫄在何处。”
语气足够轻佻。
“放肆!”
乌力罕像是被烙铁烫伤,顿时推开了她,望向她的眼神杀意若是成刀,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纵使你真是那大昭女帝,你也活不过明日。”
乌力罕怒喝道:“来人!把她带出去!就地绞杀!”
他身心皆被怒火占据,就连蛊虫在他脖颈叮了一下,也丝毫没有察觉。
凶神恶煞的死士应声而入,像钳制着小鸡崽子似的,就要拖着姜嫄下去执刑。
乌力罕胸中激荡的怒火,在死士伸手触碰到她身体的片刻,化为了另一种陌生的情绪。
他几乎下意识吼道:“不许碰她!”
这句话脱口而出,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急切。
死士瞬间僵住,没敢动弹,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乌力罕脸色在烛火下变幻不定,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死死盯着姜嫄,看着她低垂着头,凌乱发丝掩住面容的脆弱模样,胸膛中被冒犯而升腾起的怒火慢慢退却。
乌力罕瞥向他们,“都退下。”
死士们不敢有迟疑,迅速退出车厢。
蛊虫附在死士的后颈,跟着死士悄然离开。
不过今夜,在漠北的一行人中,情蛊便会如疫病般肆虐开。
“疼吗?”乌力罕声音干涩,有些不自然。
与刚才的暴怒大相径庭,像是被鬼魂夺了舍。
她没有立即说话,仰起头看他,也在看眼前面板飘浮的字眼。
【乌力罕好感度100%(情蛊效果结束倒计时14天24小时59分)】
这情蛊竟还有时间限制。
不过十五天,足够她把漠北搅得天翻地覆。
乌力罕见她半晌没说话,古铜色的脖颈绷起青筋,竭力忍耐着她的忽视带来的不适感。
她可怜兮兮地揉着膝盖,白皙的脸颊被他掐出的红印清晰,“不是要杀了我吗?你这是什么意思?”
乌力罕轻咳了几下。
火红长发如燃烧的火焰,流泻在他的肩膀之上,那双冰冷刻骨的金色的眼瞳,在烛火下,竟有几分荒谬的柔软。
她身份的嫌隙还未解除,肩负血海深仇,乌力罕怎么也不该给仇人好脸,但一种无可理喻的怜惜冲刷着他的理智。
“本王突然想起,还有别的问题没问你。”
他艰难开口,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在和理智颤抖。
他一定疯魔了。
怎么会如此,他该杀了她才对。
乌力罕从未尝过情之一字,哪里会知道这是情蛊致使他动了情。
姜嫄敏感地捕捉到他的迷茫与挣扎。
这情蛊的效果来得这般迅速,中蛊对象的表现也比她想象中有趣。
她腰杆顿时直起,刚才的怯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作弄人的恶劣。
她语气不耐烦,“什么问题快些问吧,我不想与我情郎分开。”
乌力罕骤然抬眸。
他野兽般的眼瞳死死盯着她,翻滚着复杂的情绪,直盯着她脊背发麻。
他倏然冷淡,“来人,将她带下去。”
死士再度闯入,将她带离了车厢。
等车厢内重新归于死寂。
乌力罕跌坐回厚厚的兽皮垫上,用力捂着不正常狂跳的心脏。
桌面上精美的金器被他烦躁地一把拂落,“哐啷”摔了一地狼藉。
乌力罕茫然地盯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
他这是在做什么?
对那女人一见钟情?
姬银雀和沈谨都被五花大绑,关在一处狭窄的车厢里,犹如困兽。
车厢门被推开,姜嫄被推了进来,门随即从外面被锁死。
可能是情蛊起了作用,死士没有用绳子绑她。
黑暗之中,她摸索着给两人松绑。
“怎么样?他认出你了?”沈谨声音带着急切和忧虑。
“认出又如何。”姜嫄出乎意料地冷静,“此地到漠北,快马加鞭要走几日?”
沈谨蹙眉,“快马加鞭两日就能到。”
“在路上你们找机会逃去靖国都城,等十日后,让李晔带兵攻打漠北。”她小声道。
“不行。”沈谨斩钉截铁拒绝,“你不能单独留下,太过危险!”
漠北王廷就是龙潭虎穴。
她视线扫过他们,“我给他们下了情蛊,我才是最安全的那个。”
“小嫄,情蛊并非万能,人心易变,不要冒险,你随我们一起逃。”姬银雀握住她冰凉的手,说什么也不愿独自留她一人在漠北。
姜嫄睫毛轻颤了一下,掩饰眼底情绪。
姬银雀手里攥着情蛊这么厉害的东西,指不定还有更险恶的蛊。
他远比她想象中危险。
无论他是否藏着什么恶毒心思。
这样的人都不能留。
“阿兄,我知道你轻功了得,没必要为了我耗在这。”她攥着姬银雀的手,没松开,“你自己一人逃吧。”
姬银雀愿意留下陪她,正好将他杀掉。
她脑子很多时候不太清醒,为了情情爱爱,可以做出很多疯疯癫癫的事情。
但真威胁到她的,她又冷血得可怕。
也不怪她心硬如铁,她再贪恋情爱,也不会允许自己枕边人不可控。
姬银雀坐在角落,苍白着脸,看着兄妹过分亲密的耳鬓厮磨,多少有些吃味。
三人计定。
机会很快来临,队伍在一处背风的山坳暂时休整。
姜嫄捂着肚子,满脸痛苦,对着看守哀求,“我肚子好痛……想要方便……”
这半天,情蛊早就叮遍了营地中人。
她一有个动静,死士们都在看她,心生怜惜,怎么可能不会答应。
她密林里越走越深,让看管她的人在一旁等着,乘其不备她拔腿就跑。
“抓住她!”死士瞬间追出。
骚动惊动了整个营地,连乌力罕也被惊动。
他面色阴沉,毫不犹豫抄起手边强弓,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一大半精锐死士,齐齐出动,逮捕姜嫄。
林间树影婆娑,枝叶纷繁,月色皎洁。
姜嫄脚踝有伤,跑起来跌跌撞撞,在林木间如游鱼如水,来回穿梭。
情蛊效果不错,平日战俘逃跑,早就就地射杀。
轮到姜嫄,死士们投鼠忌器,不敢使用弓弩,竟一时束手束脚。
乌力罕策马赶来,看到姜嫄踉跄的身影,苍白小脸带着孤注一掷的倔强。
一股邪火猛然窜上他的心头。
“铮!”
乌力罕弓开满月,箭如流星。
精准狠辣的一箭,深深钉在姜嫄身前一寸的树木上。
箭羽轻颤,堪堪擦过她的侧脸,凌厉劲风甚至掀起她的发丝。
哪怕有情蛊加持,好感度百分之百,可对于一个不通情爱之人,对她最大的柔情就是没把箭射入她的肩膀。
姜嫄猛然停住脚步,背对着他,肩膀因剧烈喘息微微起伏。
死士急匆匆赶来,低声急促禀报,“王上,沈谨跑了!看守的死士被毒物蛰伤昏迷不醒。”
乌力罕握着强弓的手骤然收紧。
他看着月光下,她单薄纤细的背影,透着执拗的反抗,顿时还有什么不了然的。
“你这番举动,就是为了掩护你那情郎脱身?”
“为了他,你竟能甘愿付出性命?”
他的语气混杂着说不清的失望,连乌力罕也不太明白,他因何而愤怒失望。
姜嫄终于慢慢转过身。
月光洒在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她仰起头,倔强地看着高踞马背,如愤怒天神般的乌力罕。
“我爱他,自然愿意为他付出性命,你这种人怎么会懂。”
乌力罕眼神骤然阴鸷,怒火与妒忌烧灼着他,让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她,连英俊的面容都微微扭曲。
比起姜嫄不知死活的举动,这莫名奇妙的情绪更让他难堪,不过是刚见面的女人,是死是活喜欢谁又与他何干?
他究竟在痛苦个什么?
……他怎么就这么下贱?!
乌力罕猛地将强弓狠狠砸向一旁死士的脸。
“废物!”
他一扯缰绳,汗血宝马扬起高高前蹄,调转马头,朝着营地冲去。
连多追问半句都没有,更没有计较她协助沈谨逃跑,远去的背影更像是落荒而逃。
姜嫄抬手,拭去脸颊泪水。
她倒是怀念起方才被追逐的感觉,像是在玩惊心动魄的游戏。
哪怕明知乌力罕的情绪失控是由于情蛊,并非是对她真真切切的爱。
她还是陷于一种短暂的满足,想再多看看乌力罕失控挣扎的模样。
她决定以后再跑几次,等玩腻了,就把他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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