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上次程又灵和周梨约好,下次一起到外婆家看望白猫墨墨。
墨墨是程又灵刚回国时赵忱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的猫,如今年纪大了,变得格外高傲。它不太愿意搭理程又灵和周梨,迈着缓慢的步伐走到赵忱脚边蹲下,似乎知道这里无人敢扰,喵呜一声懒懒睡去。
程又灵倒不是怕舅舅,有更有趣的事情吸引了她。
赵愉特意跟同事换了班,程又灵的爸爸程安也从繁忙的工作中抽身。
“今年时间有些紧,先办订婚宴,等到明年开春后再办婚礼。那时候天气好,可以把婚礼办在室外,好日子也多。小周,你看怎么样?”赵母温柔地征求周梨的意见,整个人容光焕发。
周梨点点头说好。
程又灵在旁忧愁起来,问外婆:“那什么时候订婚呀?我最近长胖了,要减减肥才能穿礼服。外婆你不要把时间定得太早,我怕我来不及瘦。”
“小孩子家家减什么肥,去找你爸爸玩去,我们在谈正事。”赵愉打断女儿的话,口气虽严厉,眼中却一直漾着笑意。
程又灵最会看母亲的脸色,她挽住周梨的胳膊,脸上笑嘻嘻:“我不去,我要陪阿梨选礼服。”
有程又灵在,气氛没那么拘谨,她总是个像小太阳一样散发光芒,为身边的人带来欢乐和温暖。在她带来的欢乐中,一些事情的提出和消散都很快。
“我听赵忱说你爸爸妈妈都不在了,那家里还有没有其他长辈?”
周梨能听出赵母已经尽量用最和蔼的语气询问。她回答说奶奶去世后,只剩下一些远亲早已不来往。不知道她的回答是否让赵母满意,后面赵母又询问她打算请的宾客,在她回答只有同学和同事时,她似乎松了口气。
赵家行事一向低调,但赵忱的订婚宴,半点都马虎不得。大到宴会场地,小到用花用酒,赵母一扫几年的阴霾,积极热情,恨不得在一天之内全都解决。
“小周平时喜欢什么风格?策划师擅长得不一样,咱们要多沟通几个。之前我挺喜欢Zoye他们公司的,但上次又灵的生日宴我不太满意。”
“国外这季的礼服没有太亮眼的,设计都不太出彩,倒是咱们国内有个设计师这几年的设计都不错,我看风格挺适合小周的,好像是还是赵忱的朋友,哪天找个时间见一见,礼服要多做几套备用的。”
“对对对,要多做几套。外婆,我也要多做几套。”
程又灵在外婆身旁应和,秋日的阳光暖暖,周梨耐心应着,除了点头就是说好,最后还是赵忱过来,打断了母亲的碎碎念,叫她们吃饭。
午饭后,赵母打算留下周梨继续商量订婚事宜。赵忱主动替周梨拦下,“妈,我们工作都忙,实在抽不开身,订婚的事就麻烦你做主了。”
赵母看有些拘谨的周梨,反应过来后温和地笑了笑,“年轻人还是工作要紧,如果你们没意见,那订婚的事就由我全权做主了。不过再忙也要抽出时间来试礼服,这我可替你们做不了主。”
赵母语气并无不悦,从赵家出来,赵忱揽住周梨的腰轻声安慰:“别怕,就是走个过场。”
小宁第一次见赵忱的助理便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
沈助理虽然长得不凶,但他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专业气场强大。他拿着平板,礼貌且耐心地跟她对行程,小宁像回到了小学写错作业等待老师批评的教室中,四肢僵硬头皮发麻。
“下周三下午三点,赵总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跟周小姐的时间有冲突,你看能不能把时间挪开。”
“啊?可是上午我们要见一个客户,也很重要啊。”
“我看周二下午周小姐有一个会,之前的行程这个会并不固定,如果可以,请挪到明天或者后天,赵总这天可以提前两个小时下班。”
“可以可以。”
差不多对完行程,小宁长舒了口气。周梨见她仿佛从体育场跑完五公里回来,准许她提前一个小时下班。小宁想起之后一段时间要频繁跟沈助理打交道倍感压力。
周梨安抚她:“沈助理只是看上去严肃,其实人很好相处,你不用这么紧张。”
小宁一点都看不出来沈助理哪里好相处,他虽然说话客气,但配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像极了阎王。周梨说她第一次见沈助理的时候也有点怕他,时间长了才慢慢不怕。
小宁讶异,原来周梨也有胆小的时候。
周梨看小宁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将文件收好,提醒她下班,说完,自己提上包包先走了。
蒋凡是周梨联系的第五个人。喧闹的火锅店,蒋凡被辣椒辣得满头大汗,五官被热气熏得模糊。
他喝一口凉茶,满是不解:“周梨,我不太懂你。我们都劝过巍然了,但他不听,我们又有什么办法。你舍不得,可以继续留在公司,这么执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们注定要分道扬镳,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他会后悔。”
“后不后悔,那是他自己的事。”
周梨望着蒋凡,“我们是朋友。”
蒋凡笑得露出了牙,他大咧咧往椅背一靠,好似没有把周梨的话放在心上,“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呀。下个月你订婚,我一定给你送份大礼。”
话已至此,周梨没有再劝。
吃完火锅,蒋凡和周梨从火锅店出来。门口的候餐区坐满了人,他们身上的火锅味经久不散。临别前,蒋凡对周梨说:“首先声明,我这不是性别歧视,我很支持女孩子搞事业。但是周梨,你不觉得你太累了吗?既然决定结婚了,就暂时放下这些事好好生活吧。你都要嫁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死气沉沉的,开心一点嘛。”
蒋凡已经决定辞职,他说这几年虽然累了点但钱挣够了,他要去过轻松快乐的生活了。
每个人心中的快乐都不一样,他说他目前的快乐是想当一条咸鱼,什么梦想什么人生价值,都见鬼去吧。
他累了。
公司人事频繁变动,易巍然微笑着为昔日的伙伴送别。谈判的事周梨没有参与,只像以前那样,每日做好自己该做的工作。
除了在公司,周梨私下很少再跟易巍然碰面。
等两人有空坐下来,还是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周梨来探望生病的老师,才发现易巍然这段时间几乎都在医院。
“徐老师最怕麻烦,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把他生病的事告诉其他人,没想到大家还是都知道了。”他笑着,脸上带着些疲惫。
周梨询问了老师的病情,易巍然说做了手术还在恢复期,虽然恢复缓慢但已经没有大碍。
“还没好好恭喜你。”易巍然开口祝贺。
“谢谢。”
说完,两个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周梨回到病房同老师闲话,老人家精神不错,病房里摆满了学生送来的鲜花水果。徐老师对易巍然有恩,亦师亦父,周梨想他的话易巍然可能会听,但她对着老人说不出那些话,只聊了些无关紧要的家常。
“听说你要结婚了,也到年纪了。一个人总归累了些,两个人,互相可以依靠。”
抛去那些光辉的学术光环,躺在病床上的只是一个普通老人,对身边的小辈充满了关爱。他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叹息,“都说他混得最好,到现在连个正经恋爱都没谈过,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上幼儿园了,说出去真是丢人。”
周梨和易巍然都笑了。易巍然哄小孩般无奈,“是我让您丢脸了。”
“知道还不抓紧,再拖下去就成大叔了,那时候哪有姑娘愿意要你。”
“好,我知道了。”
从病房出来,夕阳隐入高楼之间,橙色的光穿过大楼的缝隙洒在医院冰冷的石板路上。人们的脸上蒙着霞光忙碌穿行,一道纤细的白色身影映入周梨眼帘。
四目相对,两人都停下了脚步。
叶婵提着保温饭盒,她突然停下,走在她身后的人来不及避让撞了她一下,周梨快走两步上前扶住了她。
“对不起。”
“对不起。”
撞人的与被撞的同时道歉,互相询问无碍后都友善一笑。等对方走了,叶婵才对扶住了她的人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周梨不知道叶晗也在这里住院。带来的补品都送给了老师,此时两手空空,探望病人着实有些不好意思。但既然遇到,不去,也不太好。
周梨跟着叶婵又回到住院部,叶晗正坐在病床上翻看绘本。她看得认真,听到开门声抬头望过来,看到周梨,眼神变得怯懦。
“晗晗,这是周姐姐,她上次送我们回家,还记得吗?”
叶晗怕生,等叶婵开口才怯怯地问好。周梨走近,细看发现她与叶婵有几分相似,只是长年生病让她的脸上蒙着一层灰白,看上去让人格外心疼。
这是件单人病房,环境清幽舒适。叶晗在这里养病已有一段时间,情况好转许多。周梨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叶婵送她到门口。
她们一直是很陌生的关系,因为赵忱又平添了很多尴尬。但叶婵想了想,还是在周梨离开时跟她道了一声恭喜,说:“祝你们幸福。”
第22章
周梨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尽管她没能留住蒋凡,和其他昔日一起奋斗的伙伴。
周二,按照对过的日程表,周梨和赵忱要去试订婚礼服。上午客户那边出了点问题,周梨忙得水都没有喝一口,还是小宁提醒她:“周梨姐,3点!3点快到了!”
小宁查过地址,试礼服的地方离他们公司远,开车一个多小时的距离,眼看时间快要不够,她急忙提醒。周梨看一眼手表,交待完剩下的工作匆匆离去,背影消瘦。
半个月前量的尺寸,今天再试腰围又有点松。几个工作人员围着周梨,态度殷勤:“周小姐的腰已经够细了,不用再减肥了哦。”
有人夸她皮肤好,有人夸她眼光佳,众星捧月般将她围在中间。周梨都回以礼貌的笑容,侧目看到镜子边缘出现一道黑色的身影。
赵忱倚在门边不知站了多久,微笑地看着她,与她视线相对后缓步朝她走来。
工作人员都识趣地退开,他走到她面前,漆黑的眼睛里映出她的面容。
“很漂亮。”
周梨下意识回了句谢谢,说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镜子中,男人低下头轻吻了女人的额头,头顶的灯光模糊了两人的面容,西装、白纱,看上去竟然也很相配。
试完订婚礼服,还要见婚纱的设计师。
设计师叫唐糖,近年来声名鹊起的新锐设计师,获奖光环无数。本来预约已经排到明年,但她是赵忱旧友,得到消息四处调整空出了时间。
唐糖是个漂亮且不羁的女人,一身青灰色的麻布衣,微卷的长发盘在脑后用两根铅笔固定,在铺满桌子的白纸上俯首专心工作。听到脚步声她才抬起头,看到赵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嗨,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她的视线落在周梨身上,热情地笑,“你就是周梨,久闻大名,你好,叫我唐糖就行。”
周梨回以礼貌的笑容,依次坐下后,唐糖先与赵忱闲聊了几句。
“Gavin前些日子还问起你,我说我回来这么久还没见过你一面,他都不信。”
“前不久出差,我去见过他一次。”
“哈哈,我们虽然经常联系,但我已经两年没去英国看过他了。你的行动力一直比我强,不像我,总是想做这个想做那个,结果一样都没有做成。”
“你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已经比许多人幸福了,Elsa。”
寒暄过后,唐糖立马进入了工作状态。她转向一旁一直沉默的周梨,斜睨赵忱一眼,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这家伙脾气可不好,不知道是怎么骗到你的。但既然骗到你了,那我们就来聊聊,你喜欢什么样的婚纱吧。”
周梨顺着唐糖的视线望向赵忱,他淡淡笑了一下,丝毫不在意唐糖的调侃。她本想回他脾气很好,但见唐糖似乎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选择了继续沉默。
沟通,是一件看似简单实则很难的事情。在面对不同的人时,这件事的难易程度天差地别。在工作时,周梨可以与客户长久周旋,也可以在会上条理清晰简洁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但一旦有人问她“你喜欢什么”或者“你想要什么”时,周梨总会陷入一种迷茫的状态。比如她坐在理发师身前对着镜子,或者站在琳琅满目的商店里面对一双双殷勤的眼睛。
“周梨。”唐糖郑重地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耐心地询问,“你平时喜欢什么风格的衣服?”
“简单一点的。”
“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纱呢?”
“不用太复杂的。”
唐糖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客户,只是有些意外地朝赵忱望了一眼。一般这样的客户会分成两种极端,要么极端挑剔,要么极好说话,周梨显然是后者。
好说话代表设计师可自由创作的空间广阔,这对唐糖这样的设计师来说是一件好事。可唐糖多少是有点想不通的,趁周梨不在的间隙,问赵忱:“我挺好奇你们俩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赵忱不回答,唐糖则一向直来直去。
她低头在白纸上勾勒出线条,脑海中无边无际地想象着,“这么没个性,你们平常都聊什么呀。”
一直以来,唐糖都想象不出赵忱的另一半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如今见了周梨,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起码应该不是这么没个性的吧。
赵忱对此没有任何回应,摆弄着手机不知在想什么。
忙完到了傍晚,于情于理赵忱都应该请唐糖吃饭。唐糖的男朋友来接她下班,四人成行去了附近的日料店。
“赵忱,你看这家店是不是有点熟悉?”
赵忱笑而不语,唐糖的男友接着说道:“像我们第一次在英国相遇的那家店,我和唐糖回国后经常来这里。”
唐糖的男友与赵忱也认识,他与唐糖一般不拘小格,“我对唐糖一见钟情,看到你们在一起以为是情侣,伤心了好久。”
“哼,还不是你自己笨。”
唐糖与赵忱在一个老师门下学过画,后来在赵忱国外游学时短暂同行过一段日子。他们相识多年,平日几乎不来往,但见面永远不缺话题可聊。一顿饭下来,赵忱的话依旧不多,但周梨可以从他舒缓的表情中感受到他的心情不错。
他们聊艺术、聊哲学、聊那段青春时不平凡的过往。周梨在一旁听着,偶尔话题转到她身上又很快略过。
唐糖试图与周梨接近,无奈发现她和周梨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回去的路上,赵忱收到唐糖的微信:本来以为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难接近的,今天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难得啊难得。
赵忱看到消息勾了勾唇角,看了一眼熟睡的周梨。他没有喝酒,到了司机家附近,便让他提前走了,中途换座时她都没有醒。
周梨睡眠浅,平时周围有些动静很容易清醒,但今天快到家她才被赵忱叫醒。赵忱看她勉力睁眼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工作太累的时候不要勉强。”
这话以前周梨经常对他说。
周梨开始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缓了一会儿说了声好。赵忱本打算抱她下车,但他的手刚伸出去,周梨便坐直了身体。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易巍然送走了一个又一个昔日的伙伴,尽自己能力给足了补偿。大家都是成年人,相聚和分开都很体面。只是有些感情说出来太矫情,不说又憋得慌,总得有一个宣泄的出口。
邹绪以庆贺周梨即将结婚的名义组织了一次饭局,一群昔日一起奋斗的伙伴又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大家都默契地没有带家属,说是就当提前给周梨过单身夜了。
周梨的婚期在年后,新的一年,大家都要有新的开始。有人已经定好出国的日子,有人决定回家乡。再聚不知道是何时,不再像当初那样没有牵绊。
“其实结婚不好。周梨呀,你还是好好想想清楚。可别听其他人说什么女孩子到了年龄就得结婚这种屁话。还是谈恋爱好,谈一辈子的恋爱。”
还是当初那家每次项目成功都会去喝几杯的烧烤店。烤肉滋滋作响,包厢临着江边,江对岸灯火摇曳,隔壁有人点歌,歌手抱着吉他放声歌唱。因为吵闹,周梨侧身去听别人跟她讲话,听到什么都微微笑着。
邹绪就在一旁坐着,听到这话手搭上跟周梨说话的男人肩膀,“哎哎,老许。你不要自己离婚了就到处危言耸听。当我不在是不是?坏了赵忱的好事,他饶不了你,也饶不了我。”
“我才不怕,我今天得好好劝劝周梨。周梨一个女孩子跟着我们一群大老爷们创业多不容易,比我们能吃苦,还比我们能干。这么好的女孩,不能随随便便嫁人。”
“就是。”众人附和,举杯碰撞,周梨也喝了酒。
邹绪眼前依昔浮现出那段难忘快乐的时光,与身旁的易巍然碰了碰酒杯。
大家都喝了酒,胆子飙升了几个度,说起话来没什么顾忌。老许醉醺醺,眼红红,拉着周梨话家常。所有人都默契地不提那个曾经倾注心血的地方,易巍然跟人一个一个地喝酒,所有人都拼命灌他,直到他趴在桌子上再也抬不起头才放过。
一醉解千愁,一醉往事消。
凌晨两点多,唯二意识还算清醒的周梨和邹绪,安排车把一个个醉鬼送回家。刺骨的寒风带着江面的湿气吹散了周梨的意识,她有些头晕,趁邹绪送最后一个醉鬼时,蹲在一旁休息。
街边的灯火在暗夜中不知疲倦地闪烁,寒冷的冬夜似乎没有办法驱散热闹的人群。邹绪关上车门,回头看到周梨孤零零一人蹲在路边,没有马上过去。
赵忱出差了。
邹绪吸了一口寒气,走到周梨身边,背对着黑沉沉的夜空,问她:“哎,你回自己家还是赵忱家?”
邹绪猜想她大概是有点醉了,冷风一吹有点上头,因此才半天没有回他。就在他准备送她回赵忱家时,一直低着头的人慢悠悠回了四个字。
“我没有家。”
第23章
邹绪将周梨送回她家后,给赵忱发了条微信表示已经将他女友安全送回。
他在周梨家楼下站了会儿,在回去的路上看到小摊觉得刚才折腾得有些饿了,便点了碗热气腾腾的米粉。
夜很深,棚子里的人不多,米粉的热气驱散了寒夜刺骨的冰冷。他不赶时间也不觉得困,在有些油腻的桌子上慢悠悠嗦着粉。路边小摊的桌子似乎无论怎么擦也永远擦不干净,他见老板娘的女儿趴在桌子上看书,笑着问:“小朋友这么晚还看书,这么用功呢?”
小姑娘看上去很内向,听到有人跟她说话,只点点头嗯了一声。
邹绪看着小女孩沉默专注的模样目光柔和,想掏个糖给她吃,摸遍了身上的兜只有车钥匙和手机,遗憾作罢。
算了,免得让别人以为他是怪叔叔。
邹绪吃完粉回了老宅,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他摸着空荡荡的肚子下楼,见母亲和赵母在讨论赵忱的订婚宴。什么样的菜式什么样的糕点,她们深谙此道,听得他肚子越发饿。他跟赵母打了声招呼,迅速钻进厨房找吃的。
保姆阿姨给他盛了碗粥,煎了个蛋,又给他煮醒酒汤。他就在厨房边吃饭边玩手机,不时听到客厅两位女士激情满满的讨论声。邹母仿佛是自己儿子快要结婚一般上心,善意地提醒了好姐妹两句:“素心,不是我歧视乡下人,你要多留个心眼,我妹妹就是例子。”
邹绪有个姨妈,比邹母小十岁,小时候邹绪特别喜欢跟她玩。姨妈温柔又漂亮,从小在富足的家庭中被爱包裹着长大,拥有一颗善良的心。邹绪七八岁的时候,姨妈结婚了,嫁给了她觉得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那男人家境贫寒但对姨妈极好,外公家一开始反对但最后还是拗不过姨妈认同了这门婚事。婚后的前两年,邹绪每次去姨妈家都会被她的幸福感染。
但是,姨妈的人生要是没有这个但是就好了。
爱情并不能让在两个世界的人永远在一起,更何况婚姻中不是只有爱情。金钱和地位,永远凌驾在大多数人的爱情之上。表妹出生后,围绕着金钱和利益发生的出轨、背叛,让母亲一家成为了社交场合的谈资。善良的姨妈世界崩塌,常年在国外疗养,邹绪很少再见到她。
“小周没什么亲人,我看她品性也好,赵忱喜欢,就随他去吧。日子是他们自己过的,我年纪大了,不想管那么多。”
赵母心中也有自己的盘算,周梨家中没有长辈,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赵忱跟她结婚她应付起来会比其他人轻松简单很多。
邹母觉得赵母心大,对邹绪说:“她啊是没有应付过那些乡下人,你妈我啊,这辈子都不想再跟那些人打交道了。”
邹绪没有说话,又听母亲问他:“对了,我听说你新交了一个女朋友。赵忱都要结婚了,你什么时候把女朋友带回来给妈妈见见?”
“等她有空吧。”邹绪心不在焉,扔下这一句话匆匆走了。
苏小小下班后约了王绢见面。
等待的时候,刷着手机,看着一条条新闻,眼神空荡荡的。赵忱要结婚的消息没有上新闻,只在他们这些校友圈小范围流传。有人知道苏小小以前和周梨关系好,特意来问她周梨有没有邀请她参加订婚宴,希望她到时候多拍点照片让大家看看。
苏小小是收到了周梨的邀请,但她却没有一点喜悦。
王绢姗姗来迟,苏小小见她一个人进来,眼神不掩失落。王绢看出来,“他去停车了,等会儿进来。”
苏小小的表情没有轻松,心像被人攥着一样难受。
几分钟后,苏小小听见服务员的声音,“先生,这边请。”
她呼吸凝滞,刹那间有想逃离的冲动,可当看见来人时,她的心又平静下来。
“嗨,宇承。”她看着昔日的恋人,露出一个笑容,对方却不像她这般豁达,表情有些尴尬。
“嗨。”
“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的。”
面对面坐下,这对昔日的恋人都没有打量对方,而是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王绢在旁观察了几分钟,率先打破了沉默:“向宇承,今天约你来,是因为小小有些事情想问你。”
向宇承点点头,“我知道,我来也是觉得应该跟小小当面道歉。”
这顿饭吃得并不久,向宇承走后,苏小小低下头,眼泪砸在黑色的裙子上,洇出几个点。
“小小,别难过了。”王绢见苏小小哭了,过去揽着她柔声安慰。
这么多年过去,苏小小以为自己已比年少时坚强。
“她为什么要骗我。”
王绢深深叹了口气,“小小,事情都过去了。”
是啊,事情过去那么多年,现在难过又有什么意义?为什么要让她在这时知道真相。既然骗了她,就骗一辈子不好吗?
徐老师的儿女都在国外,他不愿让儿女操心便一直瞒着,虽然请了护工,但再忙易巍然每天都要在医院照料。
老人家术后恢复得很好,还没稳定就闹着要出院,易巍然几番劝阻才稳住了他。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他没有马上回去,而是朝楼梯走。
楼道没有人,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他走路一向轻,可能因此即便只隔了一段距离,在楼道口说话的人都没有发现他。
说话的是一男一女,他们声音不大,所以他们说了什么,易巍然听不太清,只因说话的人他都太熟悉,所以才立马认出了他们。
他停下脚步,靠在墙上,没有马上离去。
“赵忱,祝你幸福。”
“谢谢。”
最后这两句话易巍然听清了,本来他站了会儿准备走,听到他们结束了谈话便没有马上离去。就是这片刻犹豫,楼上的人下来,转个弯就看到了他。
所以说,他们是朋友,有时候都愿意放着电梯不坐走楼梯。
他们都默契地没有说话,等叶婵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才开口。赵忱先问他:“徐老师身体怎么样?”
“还不错,过段时间就能出院了。”
赵忱好像刚刚见得只是一个客户。他本就打算探望,与易巍然并肩往回走,沈助理提着礼物在护士台等候。见完老人,易巍然送他下楼,赵忱看着好友有些憔悴,关切道:“最近辛苦你了,谢谢。”
他知道这段时间易巍然除了照顾老师,也照顾了叶婵姐妹,再加上公司的事,他几乎没有一点休息时间。易巍然在这点上跟周梨太像,他们有杏独家从不开口说累。
出了电梯,易巍然站在医院门口,灯光照出他清隽的面容,三三两两的人从他们身边经过,都免不了多看两眼。
他望向赵忱,如寒夜般冷静地问:“你是站在什么立场感谢我。”
梦玲联系周梨时,周梨有些意外。
她成功过了面试,大概是知道周梨忙,除了为了感谢她请她吃饭那次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她。梦玲下班后打车到了周梨家,送来了老家寄过来的东西。
“阿梨姐,这是我妈和我奶奶做的枕套和被套。我都跟她说了,说这里不是老家不兴这种习俗了,但她们非要做,你就当讨个彩头,不要嫌弃她们。”
周梨老家有女儿订婚母亲亲手给女儿缝东西的习俗,想来他们是为了感谢周梨给梦玲推荐工作特意缝制的,这种礼物周梨不好拒绝只能收下。她和梦玲并不熟悉,以前在村里时没有说过几句话,因此之前犹豫要不要邀请她参加订婚宴,如今收了礼物便开口邀请了她。
梦玲一开始有些犹豫,“我就不去了,免得到时候给你丢人。”
在周梨的劝说下,她答应下来。梦玲没在周梨家逗留多久,喝了杯茶就走了。
送走梦玲,周梨在楼梯间遇到了房东。
周梨的房东是个热情开朗的阿姨,周梨在这里住了多年,关系一直相处得很融洽。她跟周梨打了招呼,想起周梨上次说卫生间房顶有些漏水,找人先修了修。那修理工说房子太老,卫生间最好重新翻修一下,但因为周梨工作忙,这事一直搁置。
恰好遇见,房东便问了周梨。
周梨想起之前赵忱让她搬到他那里,被她以房子没有到期拒绝了。婚礼定在明年春天,她的房子也快到期,周梨没有答复,对房东说考虑好了联系她。
回到住处,周梨环视了这间她住了很久的小房子。
沙发和一些家居是她自己添的,这些东西带不走。她没有收集的癖好也没有对事物的留念,再除去小家电和杂七杂八的东西,似乎真正可以带走的东西并不多。
“妈妈,下雪了!”
隔壁的小孩站在阳台大叫,声音传到了周梨寂静的房间。她打开窗,白色的雪花在夜空中飞舞。
天上不见星也不见月,只有寒风呼呼地吹,对面的窗户也开了,一个肯定是来自南方的小姑娘拿着手机,兴奋地与人分享,“哇,下雪了,好漂亮啊!”
冬天又到了。只有下雪了,周梨才会有这样的真实感。
第24章
“阿梨,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很像电视上的明星?”
桃子和周梨在别墅二楼的窗前,透过槐树看到远远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一男一女,美得像一幅画,像一部电影,像桃子所能想象的所有美好。
“嗯,也不对,他好像比电视上的人还要好看,你说是不是阿梨?”电视上的明星毕竟遥远,而眼前的人就站在她们看得到的地方。
周梨看到许久未见的人,心情不是没有波动,但是她更担心身边的人。桃子的手搭在她胳膊上,瘦得像干枯的枝条。
周梨想搀桃子回床上休息,桃子摇摇头拒绝了:“阿梨,我想吹会儿风,你好不容易来看我一次,等你走了,就没人愿意扶我起来了。”
桃子瘦得惊人,只有肚子尖尖凸起。
老一辈的人爱说肚子尖怀的是个男孩肚子圆是个女孩,桃子在她妈和身边的人熏陶下,已经认定它是个男孩。但她此时并不是多在意肚子里这个改变了自己命运的小家伙,而是沉醉于眼前美好的画面。
桃子对周梨说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夕阳、微风、花草,都在那两人面前黯然失色。女孩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开心,男人似乎很耐心在哄,最后他们在夕阳中拥抱,让桃子黯淡的眼睛焕发了一丝光彩。
是了,那是一个傍晚。
桃子躺回床上,眼中的光依旧在闪烁。
“阿梨,他们可真好看啊。”周梨想桃子口中的好看并不只是长相,而是他们与生俱来的一切。
周梨不知如何回应,在那时桃子的眼中看到了具象的幸福。
“阿梨,以后你也一定会遇到这样的人吧。那时候,你应该就会幸福了。”
桃子眼中的光渐渐熄灭,最后闭上了双眼。她用虚弱的声音,给了周梨最沉重的祝福。
“阿梨,你一定会幸福的。”
“订婚快乐!”
周梨化好妆换好衣服在休息室等候,门被推开,涌进来一群人。以蒋凡为首的公司元老毫无顾忌,上前一一给周梨送上祝福,有的还送上了热情的拥抱,以小宁为首的后辈们围在旁边,宽敞的休息室瞬间变得拥挤热闹。
邹绪一身西装,从外面进来,敲着门边大声喊:“哎哎,都给我注意点,这是什么场合,一会儿长辈亲戚都在呢,不许大呼小叫。”
“知道知道,知道这里破规矩多,所以我们这不是提前过来了吗。”
邹绪无奈,提醒完就走了。
周梨被围在人群中,脸上一直挂着微笑。
在周梨短暂的前半生中,这样纯粹幸福快乐的时光屈指可数。在满室的喧闹中,周梨不禁想起桃子的祝福。桃子的话在周梨看到赵忱时似乎得到了应验,他牵着程又灵站在人群后,身姿挺拔眸中含光,他看着周梨笑了笑,附身对着小女孩说了几句话,而后望了她几眼,转身走了。
周梨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了什么。
果然,不一会儿程又灵挤过来,凑到周梨耳边小声说:“阿梨,舅舅说他要去招呼客人,让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会再出去。”
说完这些,小姑娘笑得弯了眼睛,在周梨脸颊上亲了一口。
亲完大声说:“舅舅让我替他亲你一下。”
“喔~”
大家起哄地笑开来,周梨低下头,悄悄红了脸。她不由得跟其他曾经沉浸在喜悦中的人一样贪心地想,如果,时光能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
这天是赵母请人算好的良辰吉日,但在天气预报中却是大雪不宜出行。不过这并不影响什么,顶多是需要多安排一些人为下车的宾客打伞,在地上铺上昂贵的地毯。
来贺喜的贵宾们连一片雪花都没有沾到。
大雪纷纷而至,为世界蒙上了一层浅白。
订婚宴在赵家名下的一家度假村举办,停车场里停满了苏小小不认识的豪车。王绢将车钥匙交给门童,与苏小小缓缓走了进去。
一路鲜花美丽,她们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厅,见人们在优雅的音乐中来回穿梭。她们汇入人群,既渺小又无存在感。
王绢从服务员盘中拿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苏小小。相比苏小小的紧张和局促,她淡定从容许多。苏小小小心翼翼地环视了身边的人群,改变了来时的想法:“王绢,我们还是去找学长吧。”
“怎么?你害怕了?”
“不是,这里人太多了。”苏小小只是想告知真相,不想毁了任何人,“在这里说,会影响到学长。”
王绢叹了口气,“小小,你就是人太好了。”
苏小小默然,以前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如今才明白,正是她把所有人都看得太好,才会被欺骗。
她们四下寻找不见赵忱的身影,找了许久只看见了易巍然。王绢便带着苏小小上前询问,易巍然过目不忘很快认出了她们,“你们是周梨的室友吧,她在休息室,我让人带你们过去。”
“不,我们找赵……”苏小小此时最不想见的人就是周梨,她只想把那只旧手机交给赵忱,但王绢打断了她的话,“对,麻烦学长请人带我们过去。”
易巍然打量两人的神色觉得有异,将侍者支开,“我正好也要过去,一起吧。”
“那麻烦学长了。”
易巍然引路在前,苏小小在后面扯王绢的衣袖,王绢没有避讳易巍然,坦坦荡荡地说:“小小,今天周梨订婚,按理来说,我们应该跟她说一声‘恭喜’的。”
按周梨的性格应该不会与人身边的交恶,易巍然皱了皱眉,最终选择了沉默。
医院内科。
医生神情凝重,向叶婵说明了叶晗的病情。
“晗晗姐姐,我看过晗晗之前在国外的就诊记录。这种手术无论在国外还是国内成功率的确不高,所以之前一直建议你们保守治疗。但现在晗晗的病情已经开始恶化,再这么拖下去不是个办法,建议你们再重新考虑一下做手术的事。”
从办公室出来,叶婵靠在走廊调整好情绪才回了病房。看到叶晗睡着,她松了口气,叶母看到女儿憔悴的神情,以为她是为了另一件事难过,不由得沉沉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妈太无能,你们也不会分开,都是我拖累了你。”
“妈。”叶婵看着叶晗熟睡的面容,脑海中一直回荡着医生的话,“不怪你。我和赵忱迟早都会分手,从来都不是因为你们。”
“我现在只希望晗晗的病能快点好,其他的事什么都不在乎。”
她闭上双眼,开始祈祷。祈祷上天能对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好一些,所有事情都是大人的错,不应该让一个小女孩来承受。如果一定要惩罚一个人,就惩罚懦弱的她吧。
上天啊,求求你。
第25章
苏小小曾经以为她和周梨可以当一辈子的朋友。然而事实证明,她所认为的友谊轻易被嫉妒击垮。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苏小小都不愿意承认她嫉妒周梨。嫉妒那个曾经被她怜悯,吃不饱饭穿不暖衣一无所有的周梨。这个世界上可能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周梨曾经生活得有多窘迫,那时候她甚至连卫生巾都会多买一些,装作用不完的扔给周梨。
所以,她应该有权利,在周梨得到了自己连想都不敢想的人时,产生了嫉妒。尽管苏小小爱着别人,也不妨碍她因为赵忱嫉妒周梨。
凭什么?
如果她和赵忱之间隔着天堑一般距离,那周梨和他隔着的应该是一条银河。
凭什么?
周梨没有美貌,没有家世,没有讨喜的性格,只有贫困、沉闷,和算得上优点的努力。哦,对了,她曾经还有一个乡下来的未婚夫。
嫉妒曾使苏小小面目全非。
她知道这是不对的。她妈妈信佛,从小教导她要成为一个善良的人。当有一天她看到赵忱送周梨回来,她站在暗处,转身从车子的镜中看到了自己因嫉妒扭曲的脸,她才开始对周梨感到愧疚。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自此开始疏远周梨。那时候她想,也许等到她可以掌控自己情绪那天,她和周梨还能做回朋友。
如今,她看到周梨一身昂贵的礼服,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幸福笑容站在那人身旁,想她是否和她一样想过,她们可以做一辈子的朋友。
应该没有,也许她从未将她当做朋友。
蒋凡一群人已经离开,赵愉来找程又灵,程又灵不想听妈妈啰嗦跑了出去,邹绪则来找赵忱。赵忱陪了周梨一会儿,正打算和她一起出去见客。
易巍然带着苏小小和王绢出现,视线相接时,苏小小似乎从她眼中看到一丝惊喜闪过。但周梨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那可能只是她的幻觉。
如果她是周梨,看到自己绝对不会开心。
“客人来得差不多了。”易巍然走到一边,赵愉见来人陌生猜想她们是周梨的朋友,热情地打了招呼。邹绪本来在和赵忱说话,有人来便不再说。赵忱弯腰在周梨耳边说他先出去,周梨正打算上前和苏小小说话,听到王绢在回赵愉是不是来找周梨的问话。
“对,我们来找周梨,也找赵学长。”
她的声音不大也不小,但在场的人都听到了。赵忱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将一直略过她们的目光在她们脸上停留了片刻。
苏小小看了眼周梨后便一直低着头,在王绢的轻扯下缓缓抬起头。她望向赵忱,眼神不再闪烁,而是直直地,用严肃而认真的语气对这个曾经喜欢过的人说:“赵忱学长,我是苏小小,之前给你发过短信,但你一条都没有回复。”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我没有骗你。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而且有证据。这是她之前用过的手机,你看了就会明白。至于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说的,但你只要派人随便调查就可以查出来。”
“学长,她一直在骗你。”
订婚宴如常举行。
来自法国的世界顶级乐团,在台上演奏着舞曲。台下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这场宴会的主角在人群不停穿梭,接受着众人的祝福,周梨的脸上带着浅笑,赵忱的眼中也含着笑意。
苏小小和王绢离开时,看到的便是这欢乐和谐宾主尽欢的画面。
外面的雪大了,王绢看着失神落魄的苏小小说:“走吧,小小。”
苏小小的脑中一直浮现着最后看到周梨的笑容,她还没来得及质问她为什么骗她,就听见她笑着说:“小小,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我会瞒你,但不会骗你。”
“为什么是今天呢。”她最后这句低语似乎只是说给自己听,除了苏小小谁也没有听到。
订婚宴结束后,周梨和赵忱回了别墅。
一路上赵忱都没有说话,进了房间连灯都没有开,将西装外套扔在地上,坐在沙发上低头沉默不语。
下了整晚的雪在院中积了厚厚一层,透过落地窗将客厅照亮。周梨觉得这亮度能看清,便也没有开灯。她知道赵忱要问些什么,所以一直站在一旁没有离开。
但赵忱显然太生气了,光是调整情绪就用了很长时间,在周梨腿要站麻时才开口说话。
“你什么时候认识叶婵的?”
周梨如实回答:“第一次见面是在给又灵做家教的时候,有一天下雨,你送我回学校,她也在。真正认识,是我去她家看望我的朋友。”
“你朋友?”赵忱嘲讽地笑了笑,“你朋友是叶婵什么人?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一个朋友?”
周梨沉默了一会儿,只用几个字便略过了这个问题:“她不在了,所以你不认识。”
赵忱没有追问,他将那只陈旧的手机放在茶几上,手机屏幕的亮光在只有雪光照亮的室内有些刺眼。
“这手机是不是你的。”
周梨听出这不是一个问句,但她还是回答:“是。”
听到肯定的回答,他没有立即追问,而是沉默了很久。
周梨和赵忱认识的时间算来也很长,但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真正生气的模样。偶尔他有烦躁的时候只是不说话,脸沉沉的让人不敢靠近。如今他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模样,想来他已经极力在克制,不想被愤怒左右。
“那条短信是不是你发的。”过了许久,他才又问,语气比之前更冷。
周梨还是如实回答:“是。”
周梨看到他在听到自己的回答后,手臂似乎动了动。这次,她没有等太久,便听见他继续问:“那请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你跟叶婵什么时候关系好到,你只要给她发一条短信,她就会跟我分手?”
周梨穿了一天高跟鞋,这么站了许久,脚已经有些疼了。不过这种疼痛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她依旧站得直直的,用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回答着赵忱的问题:“我们关系不好,只是认识而已。她会跟你分手是因为愧疚。我答应过她不会跟任何人说这件事,所以不能告诉你。”
第26章
赵忱认识叶婵时,她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她喜欢钢琴喜欢音乐,不染世俗的烟尘。
赵忱是一个除了人本身,几乎不会关注其他的人。一直以来,他都觉得一个人的好坏并不由环境和外在决定。所以,他从未探知过叶婵的家庭,哪怕当年他始终想不明白叶婵为什么会突然和他分手。
苏小小和王绢的出现并没有阻碍订婚进行,但她们为在场的人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一颗怀疑的种子,待它成长后,会照亮人心深处最阴暗的存在。
你是一个绝对光明的人吗?在你的人生中,你是不是真的没有做过一件伤害别人的事?你真的从来没有被贪婪和欲|望吞噬过吗?
种子会在人心深处长成一盏灯,所有的一切将无所遁形。
邹绪受赵愉的嘱托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在此之前他去找了赵忱,然后不用他再去调查,通过办公室散落在地上的文件,他对事情便了解了一个大概。
叶威,叶婵的父亲。北城一家著名娱乐会所的老板,名下还有几家建材厂、超市,在北城不算入流的商人,但小有资产。如今在北城第二监狱服刑,因醉酒殴打情妇致死被判无期徒刑。
周桃,叶威的情妇。来自偏远农村,在娱乐会所上班时与叶威结识,并成为其情妇。因叶威殴打造成难产,死时二十一岁。
案子并不复杂,审理顺利。沈助理调查得事无巨细,甚至叶婵母亲曾经希望用钱收买周桃家人,希望他们出具谅解书让法院轻判都查得清清楚楚。
除了叶婵的名字,文件中还有一个熟悉的名字:报案人,周梨。
“其实这也说明不了什么。”邹绪看完后沉沉道。
这个案子和叶婵离开并没有必然的联系,也许叶婵只是因为打击太打。虽然他认为因为这种原因和男朋友分手很蠢,但这从侧面也反应了一个问题。
“你看,叶婵家里发生这种事一点都不愿意告诉你,可能还是因为你们之间感情不深。其实我觉得你应该反思一下自己,那段时间你几乎在国外,对她关心也不够。叶婵她爸多混蛋,出轨就算了,还明目张胆把人弄家里,这也太侮辱人了。还有这个小三,太不要脸了,当小三就算了,还当到人家里。这都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还会发生这么荒唐的事。”
邹绪碎碎念着,将看完的文件扔进了垃圾桶里。赵忱站在落地窗前看窗外萧瑟的景色,街上的雪早已清扫干净,天灰灰蒙蒙的,只有树枝和花坛还挂着一抹白色。
赵忱也很想告诉自己,这两件事之间没有联系。可是周梨始终没有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她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和理由发了那条短信。
—你不能一直瞒着他,如果你还不打算告诉赵忱学长,那我会去告诉他。我知道你的难处,可你们不能再在一起了,你们必须分手。
赵忱几乎可以想到周梨发这条短信的表情。她的眼神会很严肃,又很认真。如果面对面,她的语速会很慢,似乎在认真地思考着措辞。
她是一个做事认真,考虑全面的人。这样一个人,绝对不会轻易说出这番话。
周梨不知道赵忱有多生她的气,还会不会再原谅她。她知道该为自己的隐瞒道歉,但现在的赵忱显然不愿意见她。
其实她想过,如果有一天她隐瞒的事情被人知晓该怎么办,但她没想过这两件她希望一辈子都不会被人知道的事情同时被发现。
周梨经过很多意外的同时发生,当四面的大山同时坍塌后,她不能留在废墟中等待别人的拯救或者伤心痛苦,她必须站起来,看看四周有没有什么还可以补救。
赵忱愤然离去后,周梨想了很久,还可以补救的就是苏小小。
她约了苏小小见面,想向她亲自道歉,但苏小小显然也与赵忱一样愤怒。不过苏小小生气没有赵忱吓人,她天性善良,愿意坐下来听周梨的忏悔。
那只旧手机里不止有关于赵忱的秘密,还有关于苏小小的。
“我见过向宇承,他都告诉我了。”苏小小极力克制自己不在周梨面前流泪,但还是控制不住红了眼眶。
周梨放慢语速,认真地道歉然后解释:“对不起,我瞒着你是因为怕伤害你。”
在周梨心中苏小小应该一直单纯快乐,她单纯到甚至感受不到一个人不再爱她。周梨承认她那时怯懦了,她没办法对着苏小小说出“向宇承出轨了”这句会让她世界崩塌的话。所以在向宇承求她不要告诉苏小小的时候,她默认了,让他找了一个伤害小的理由和她分开。
“周梨,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是怕我蠢,会选择原谅他?还是觉得我懦弱,会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你真的太自以为是了!”
“向宇承跟你表白的时候,你是不是很得意!”
从餐厅出来,周梨接到了一个电话。
她的手机有邹绪发来的微信和一些工作上的信息。很多事情纷涌而至,让一向能应付很多困难的周梨有些应接不暇。
在打车去火车站的路上,她回了些工作的消息,最后回了邹绪的微信。
邹绪:你跟赵忱怎么回事?
周梨:他在生我的气。
邹绪:我从来没见他这么生气过,你到底做了什么惹他这么生气?
“小姑娘,到火车站了。”司机的话中断了这匆忙的对话。周梨付了钱下车,给刚才那个电话打了回去。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她边朝出站口走边继续打。
越往前走越拥挤,周梨逆着人流走得缓慢。电话打了几分钟才接通,周梨听到一阵嘈杂和争吵声,对方大声地喂了几声生怕她听不见,声音通过电流和前面拥挤的声音传来。
“喂,喂,听到了吗?”
浓重的乡音让周梨确认了位置,她挂了电话,穿过前面围成一圈的人群,在中间看到了一对中年夫妻。中年女人在跟人争吵,中年男人还拿着手机大声地说话。
“不好意思,请让一下。”周梨穿过最后一道人墙到了前面,中年女人看见她大声地叫起来,“小阿梨,你来了!快来帮我评评理,这城里人欺负我们!”
“你不要血口喷人!谁欺负你了!你把我裙子弄脏了不应该赔钱吗?”
“就蹭脏了一点,洗洗就干净了,你要赔我500块,你这不是欺负我们老实人吗?”
“谁欺负你了!我这裙子3000多买的,你弄我身上这东西洗不掉,我只让你赔500块算是可怜你了。”
“你怎么说话的?谁让你可怜了?你买3000多的裙子还来坐火车怎么不去坐飞机啊?”
“你!”
周梨上前制止了争吵,替人道歉赔了钱。中途中年女人不让周梨给钱,想要上前夺手机被一直在旁的瘦弱少年出声拦下,“妈!你不要闹了!”
折腾了一场,人群散去,周梨才有工夫询问:“阿姨,叔叔,你们怎么来了?”
中年女人收起对周梨谄媚的笑容,叹气道:“周全的身体又不好了,我们带他来看病。”
周梨看向瘦弱的少年,他穿着黑色的棉衣带着帽子和口罩,露出那双和桃子几乎一模一样的圆圆的眼睛。他静静地看着周梨,然后对她说了第一句话:“你的衣服湿了,不冷吗?”
苏小小朝周梨泼了一杯水,她着急过来忘了换衣服。她朝周全笑了笑,说不冷,然后招呼他们一家坐车去酒店。
第27章
周末,周梨接到赵愉的电话,让她和赵忱一起去赵忱的爷爷家看望老人。
周梨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联系过赵忱,不知道他是否会接自己的电话,正犹豫着怎么回复赵愉,赵愉匆匆说了句她那里有事,等到了再说便挂了电话。
赵愉的语气与往常无异,周梨不知道那时在场的她知道了多少,但苏小小和王绢都能查到的事不算是秘密。
周梨猜想赵忱可能不愿意见她,正在编辑微信准备以加班的理由拒绝赵愉便接到了沈助理的电话。沈助理礼貌地询问了她在哪里,然后请她耐心等候,说他半个小时后过来接她。
赵忱的爷爷退休后在郊外盖了一栋房子,和老伴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清闲日子,每日种菜养花下棋会友,俨然一对不问世事的老农夫妻。
赵忱一向孝顺,只要在北城,有时间都会去探望。周梨在订婚前陪他去过一回,老夫妻和蔼慈祥待她很好。她到时,赵愉和赵母都在,赵忱陪着爷爷在下棋。
雪连续下了几日,屋外寒冷刺骨,所有人都在屋内,周梨刚脱下外套,赵愉连忙过来迎接:“刚刚奶奶还问我你什么时候到呢,听说我们要来,她一大早就开始煲汤,说你太瘦了得补补,等春天到了穿婚纱才好看。”
周梨朝客厅望去,赵忱背对着她,没有回头。
她跟着赵愉往里面走,向赵母和奶奶问了好,然后坐在一起陪奶奶插花。赵忱的奶奶年近八十,虽白了头发,但保养得宜,比同龄人年轻了许多。岁月仿佛只在她身上只留下了沉淀的美好,周梨每次见到她,都觉得看到了一幅水墨画。
“又灵天天吵吵着要减肥,都是受你们影响。小愉你也别总说别人,你看看你自己。”
“我就是这段时间医院比较忙,平时可能吃了。”
“又灵今天怎么没来?”
“她呀,去上吉他课了。不知道最近又抽什么疯,说要在舅舅婚礼上唱歌,拦都拦不住,到时候你和赵忱可别嫌弃她呀。”
“不会。”
“又灵这孩子随你,人来疯。”
“奶奶,我哪有,我小时候可乖了。”
“小时候就属你调皮,赵忱不愿意跟你玩,你就忽悠隔壁邹家那小儿子跟你去爬树。结果两个人爬到树上不敢下来,还是赵忱把你俩弄下来的。”
“奶奶,周梨在这呢,给我留点面子。”
“在这怎么了,都是一家人,还怕丢脸呀。”
赵奶奶说话温柔,时常弯着眼笑。她亲切地跟周梨和赵愉聊着家常,赵母去厨房监督晚饭进度,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吃饭的时候,周梨坐在赵忱身旁,他如常淡着一张脸,只在给周梨盛汤的时候说了句喝汤。长辈们自然能看出他们出了问题,但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赵愉没让程又灵跟来,是因为程又灵老黏着周梨,这样不利于他们单独相处解决矛盾。吃过饭,赵奶奶留他们过夜,赵愉便让赵忱带周梨回房间休息,赵忱什么也没说站起身,周梨在长辈瞩目中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跟着他站起来离开。
“赵忱这是怎么了?”赵母很少见他这么生气,也不敢劝只能问赵愉。
赵愉没有把苏小小那件事告诉赵母,随意敷衍了两句:“小两口吵架不是很正常嘛,妈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邹绪也是这么敷衍赵愉的,但赵愉从邹绪的表现中看出不对劲,自己去查了查。查出来的结果跟邹绪看到的没有太大出入,虽然事情指向了周梨,但他们都没有看过手机的内容,不能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在周梨到之前,赵愉私下跟赵忱谈过。
“叶婵的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她是挺可怜的,但你和周梨马上要结婚了,再去纠缠过去的事没有意义。”
虽然赵愉也纠结,从这件事中感受到周梨或许没有她一直表现的那么简单,但她相信她是爱赵忱的,赵忱也不是对周梨没有感情,否则他不会如此生气。
是人都会犯错,如果两件事真的有联系,她希望周梨在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后可以改过自新。
赵忱的爷爷年轻时是享誉国内外的建筑设计师,他的这座宅子跟赵忱设计的那栋别墅是两个极端迥异的风格。可能是年纪大了,老人家返璞归真,这座宅子完全按照经典中式建筑设计,雕栏画栋亭台楼阁,置身其中仿佛回到了过去与现代割裂开来。
正值冬日,园中植物凋敝,只有几树梅花傲然盛开。
周梨跟着赵忱,一路没有说话。走到一群假山前,他倏然停下脚步,对着一段日子不见的周梨开口说了一句话:“前面是老爷子闲来无事弄的一个阵,一般人进去都会迷路,你试试能不能走出去。”
周梨知道他还在生气,不会闲来无事真的想看她走迷宫,但她什么也没说,越过他走了进去。他缓缓跟在她身后,看她四处打量凝神思考,表情认真而专注。
十几分钟后,他们走出假山。周梨听见他笑,“你果然很聪明。”
“你这么聪明,我现在才知道,是不是太笨了。”
周梨停下脚步,又听见他说:“我再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
周梨有些难过,轻声说:“这是你和她之间的事,我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
说完这句话后,周梨似乎能感觉到他更生气了,但她实在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周梨从来没有跟人吵过架,小时候她奶奶打她,打得再狠,她都一声不吭。她奶奶还说她性子狠,从来不掉眼泪,对人冷漠没有同情心,是个白眼狼。
赵忱也是冷淡的性子。尽管生气,两人都默契地选择在长辈面前修饰太平。第二天,赵愉仔细观察发现两人依旧在冷战,不禁深深叹口气。
婚礼依旧在赵母的操持下有条不紊的进行,赵愉本还想再撮合他们,但后来被其他的事转移了注意力。
赵愉接到邹绪的电话。
邹绪是收到叶婵的求助,叶婵实在找不到有谁还可以帮她,只能找到邹绪。叶晗的病情持续不断的恶化,叶婵似乎没有机会再犹豫要不要做手术了。
看完邹绪传过来的病历,赵愉眉心紧皱,作为医生和一个母亲,她能感受到这个小姑娘活到今天有多么不容易和家长的心痛。
她对邹绪说:“如果不做手术,她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可是……”邹绪看过病历,知道手术成功率不足10%,那几乎是拿命去赌。
“她还这么小,做手术或许还有一线生气,不做就只有等死了。”赵愉让邹绪告诉叶婵做好心理准备,然后动用自己的人脉联系到国内最权威的一个专家为叶晗诊治,开会商量手术方案。
叶晗转院到了赵愉所在的医院,叶婵红着眼睛跟赵愉道谢,然后请求她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赵忱。只要可以救叶晗,叶婵不再在乎面子和尊严,但她知道赵忱和周梨马上要结婚了,她不希望自己的事影响到他们。
赵愉只是觉得救人要紧,没有想过其他,听到叶婵的话跟邹绪感慨:“她也是怪可怜的,被人毁了家庭,还要替人家养孩子。”
大人作孽,孩子却是无辜的。
邹绪这几天一直为了这件事奔波,不知道赵忱和周梨怎么样了,赵愉说:“还是那样呗,你又不是不了解赵忱,他性格别扭着呢,估计得一段时间才会想明白。”
邹绪将手搭在医院的栏杆上望着远方神情凝重,赵愉很少见他这副模样,问他怎么了。
他摇摇头说没事,说只是想不明白一些事情。
赵愉是个女人,直觉敏锐,问他:“你想不通周梨为什么要瞒着这件事?”
邹绪没有否认,“我和巍然跟周梨一起工作那么多年,一直拿她当朋友。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知道。我相信她瞒着有她的理由,可是……”
“叶婵给我打电话,求我帮忙。之前我也帮过她,不是因为赵忱,而是我们认识,她落难了我有能力,帮帮没有什么。但之前我没想过她现在为什么会过得这么辛苦。”
“赵愉姐,我不知道这件事谁对谁错。周梨的朋友破坏了别人的家庭是错的,叶婵的爸爸杀了人也是错的。站在我的立场,我同情的是我认识的叶婵,但是站在周梨的立场,她应该同情的是自己的朋友,毕竟她朋友罪不至死。”
“但事情又是因她朋友而起。”
“所以,你觉得周梨帮着她朋友的父母打官司,把叶婵逼到今天这样的境地有点太狠了?”赵愉问。
赵愉调查过,知道当年是周梨帮她死去的朋友父母打官司,让叶婵家赔了一大笔钱。叶婵赔了钱,又要照顾母亲又要照顾从出生就有病的叶晗,这几年过得很辛苦。
“我不知道。”邹绪低下头,“我只是分不清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
第28章
大城市的医院,环境比县城好很多。
病房里不像菜市场那么吵闹,空气里也只有消毒水的味道,护士很少会不耐烦,医生也不会嫌家属啰嗦。
早上查过房,周梨带了水果和花来看周全。
少年靠在床上侧脸望向窗外,虽没有这个年纪的活力却有独属于这个年纪的忧愁。
周家两老不在,周梨喊了一声周全的名字他才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勉强浮了一层笑意,“你来了。”
周梨的记忆里周全是一个别扭的小孩。她经常被人叫姐,阿梨姐,周梨姐,只有周全这个小孩从来不叫她姐,只叫你、哎、周梨。
周梨带了一束天堂鸟,花店的人说它有“自由、吉祥、幸福”的含义。料想到这里应该没有花瓶,所以她直接买了过来,现在只需要摆在床边的柜子上。
周全住的这间病房只有两个人,中间的床位空着,靠门的那床住着一个年轻人,此时正在安静的看书。周梨摆完花,他们两人的父母买完早餐回来,周全的妈妈看到周梨,粗糙的脸上瞬间绽开笑容,忙放下早餐招呼:“阿梨来了呀,早餐吃了没有?哎呀,我和你叔叔在外面吃了,医生只让周全喝粥,这买的都是清汤寡水的,你想吃什么,我让你叔叔再去买一点。”
“不用了阿姨,我吃过了。”
“那吃点水果。”周母坐不下来,指挥周父把桌板架起来让周全吃饭。看到周梨买来的礼品,她不好意思地擦擦手,“哎呀,你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你都帮了我们这么多了,怎么好意思再让你破费。”
“没有,只是一点水果而已。”周梨礼貌地笑笑,看到周全和那个年轻人在父母的关心中吃着早饭,两个年轻的孩子都沉默听话。
她坐了一会儿,示意周母出来。
医院的长廊,她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到周母手中。
“阿姨,我知道你们不容易,这些钱你们先用着。我问过医生了,周全这次的病只要配合治疗没有什么大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周母拿着钱,流了眼泪,“阿梨啊,阿姨和叔叔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桃子不在了,我们只剩下这一个儿子。之前周全做手术把钱都花完了,你叔叔去年跟人家包了个工程,工地出了事,我们赔了一大笔钱,现在家里还欠了一堆债。你这钱,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上。”
周梨听出了弦外之音,“没关系阿姨,我这钱不着急,等你们渡过难关再说。”
周梨不是一个蠢笨的人,从小到大见过许多眼里流着泪,心中打着算盘的人。周母哭得可怜,黝黑朴实的脸露出心酸与无奈,“桃子能交到你这个朋友这辈子真的是值了。阿梨啊,你放心,你这钱阿姨以后有了一定会还给你。你对我们家的恩情,阿姨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就是可怜我的桃子,年纪轻轻丢下个孩子走了。那孩子身体也不好,也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那母女俩会不会给她看病……”
“阿姨。”周梨打断了周母的话,“您照顾周全已经很辛苦了,就不要再想其他的事了。”
临近年关,公司越来越忙。
小宁是个新手,难免会犯错,在例会上弄错了文件,易巍然沉了脸,罕见地发了脾气。小宁内疚自责,躲到卫生间哭了鼻子。
周梨拿着文件去找易巍然,见他双眼布满血丝,已然很久没睡。收购的事情谈得并不顺利,她有心想再劝他:“学长,你不要为难自己。”
易巍然看着周梨,眼神复杂:“其实有时候我很羡慕你,周梨。你好像永远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周梨察觉到什么,沉默不语。
“你喜欢赵忱,就一直喜欢他。我和邹绪都放弃岿然了,只有你还在坚持。像你这么坚定的人,我见的不多。其实我一直想问问你,在你的人生中有没有动摇过的时刻。”
周梨明白了易巍然在说什么,但她似乎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叶婵是你们的朋友,周桃是我的朋友,我们立场不同。”
“叶婵没有做错什么她也是受害者,但是她一直在承担着这件事造成的后果。”易巍然声音低沉,“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坚强,可以承受一切。”
“你有没有想过赵忱会怎么想?你是他现在喜欢的人,但叶婵是他曾经喜欢过的人。”
周梨不知道赵忱会怎么想,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但她似乎能感受到身边的人怎么想。
周梨不知道周家两口是怎么找到叶婵的,当她赶到叶晗所在的医院,病房门口只有叶婵和叶母两人在艰难地拦着周母。
大概是因为叶婵和叶母两人太不是对手,周母觉得还不到时候,没有不管不顾地大叫引来保安,只是嘴中叫怨:“我见见我外孙女怎么了?你们凭什么拦着我!”
叶婵苦苦解释:“阿姨,晗晗病得很严重,她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还不适合见你。请你等等,等以后我跟她解释清楚,就让你们见面。现在让她好好休息好不好?”
“她病了,她舅舅现在也躺在医院里。桃子活着的时候最疼她弟弟,她要是还活着该多难过。我的桃子做了什么孽,命这么苦。她女儿生病了有豪华病房,弟弟却差点睡在走廊。你们这些狠心的人,不知道以前磋磨过她,她再错也不至于死啊!”
“阿姨,你冷静一下。”周梨连忙上前扶着她,不让她倒下。
周母见周梨来了,声音渐渐抬高:“你快告诉这对狠心的母女,我们桃子单纯又善良,是被那个老男人强|奸的,不然谁会给一个老男人生孩子!你们该恨的是那个杀千刀的老男人,不是我可怜的桃子。肯定是你们见死不救,如果你们早点把她早点送进医院,她就不会死!我要去告你们!阿梨,帮我找律师,我要告她们!”
周母的声音引来了护士和保安,周梨拽着她不让她坐在地上,保安也上前阻止:“这里是医院,不要在这里闹事喧哗!”周母是一个做惯了苦活的农村妇女,力气大得惊人,周梨和保安顾及着她的年纪都无法拉住她,她的声音渐渐引来了更多人围观。
叶婵扶着妈妈拦在病房门前,无助的流泪。
“不要拦着我!她们才是杀人犯,她们见死不救,她们害死了我女儿!我要告诉晗晗,是谁害死了她妈妈!”
周梨满头大汗才勉力拦住周母,混乱间,她看到邹绪和赵愉朝这边走来。
赵愉看看周梨又看看叶婵母女,让保安再去叫人。
“晗晗,你妈妈是被人害死的呀!”周母凄厉惨叫,猛然发力将周梨和保安甩开朝病房冲。
周梨被摔倒在地,手臂砸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了声响。她来不及疼痛朝就要站起来,发现有人护住了叶婵。
沈助理拦住周母,她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沈安,报警。”
赶来的保安拽住了周母,沈助理腾出一只手要拿手机,周梨急忙转身抓住了赵忱垂下来的手。
“不要报警。”
第29章
叶婵护着母亲躲在沈助理身后,周母又被拽开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喊大叫,“我的桃子死得冤啊!”
保安围着她,她佯装着要晕厥让人不敢拖拽。周梨见她边哭边用余光看赵忱,哭叫声渐渐变小。她并不蠢笨,眼见一群人护着叶婵,又来了一个一看就不好惹的,不敢再放肆。
沈助理听到了周梨的话,拿着手机没有拨号。周梨收回手,从地上站起来,望了一眼赵忱冰冷的脸,低声说:“我会处理好,麻烦你们不要报警。”
赵忱不置可否,眼神冰冷。
周梨从他眼中看出压制的怒气,知道这怒气是因自己而起,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他平息,走到周母身边搀起她,“阿姨,周全在医院等你,我送你回去。”
周母顺势起身,扫视了一圈护着叶婵的人,看他们都非富即贵见好就收,在周梨的搀扶下朝外走。
周梨扶着周母,经过邹绪和赵愉身旁。邹绪皱着眉,赵愉移开目光,看到叶婵的脸眼中闪过惊讶,快步朝她走过去,“你没事吧?小李,去拿东西消毒。”
叶婵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抓开了几道口子,血珠从伤口渗出来,看上去让人心颤。她偏着头,不敢看赵忱,更不敢看周梨,在赵愉的关切中躲避着大家的视线,声音哽咽:“没事,赵愉姐。”
周梨背对着他们,在冬日里渗出了汗。她扶着周母圆胖的身子,加快脚步离开了医院。
周梨一路无言将周母送回周全所在的医院,周母小心觑着她的脸色,心里忐忑。一直以来周梨对她都很有礼貌,这让她有时候会忘了怕周梨。
老家的人都说,这个小姑娘不简单。
“阿姨,我希望下次不要再发生这种事,刚刚你也看到了,他们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进病房前,周梨严肃地周母说。
“我只是想去看看晗晗,是她们不让我见。”周母尴尬地解释,回避着周梨的目光。
“阿姨,她们不会再给您一分钱了。”周梨将话全部摊开,“叶婵好欺负,可她身边的人不好欺负。再有下一次,我不一定能保得住您。”
周母见她把话说开,又开始抹眼泪:“我也是迫不得已,她们以前给的那些钱根本不够,周全这些年看病早就把钱花光了,我看着晗晗的面子,这么多年了都没问她们要过,可现在实在是过不下去了。阿姨当初也听了你的话,没有要那么多钱,但你看她们母女俩口口声声说没钱,倒有钱给晗晗住那么好的病房。她们就是觉得我们好骗……”
“阿姨。”周梨打断了她的话,“不管她们有没有钱,请您记着我刚才说的话。她身边是我也惹不起的人,我保得住您一次,保不了您第二次。周全还没有出院,请您为他想一想。如果您记不住,请想一想,如果今天我不在,您是否能回来。”
周母想起后面出现的那个年轻人,顿时哑口无言。
“阿姨,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这世上有哪些人是招惹不得的,您或许不在乎自己,但周全才十七岁,未来还有很长的日子。”
回到病房,周母恢复了正常。
周全正在玩手机,听到声音头也不抬,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漫不经心地说:“妈,我饿了,想吃皮蛋瘦肉粥。”
“好,妈去给你买,还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回来。”周母收起了在外的无知无畏,粗糙的手给少年掖了掖被。
“我只想喝粥。”周全放下手机,眼睛朝周梨直直地望去。
周母草草收拾了凌乱的头发和衣裳,闹了这么一场来不及休息便去给儿子买粥。人走后,周梨听到少年深深叹了口气。
“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她。”
周全说完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周梨说:“好。”
桃子死后葬在了北城。
在周梨的老家,像桃子这样的年轻人意外身亡不能葬入祖坟,桃子火化后周家老两口随便给她找了一处公墓,之后再没有时间来祭奠。
周梨不信鬼神,知道人死后都会变成尘土,消散在无垠的天地间,所谓祭奠只是活着的人因为思念而产生的一种慰藉行为。周梨很少来看桃子,就算来了也什么都不带。
在周梨心中周全是个别扭的孩子。
他再别扭,也只是个孩子。
他像所有孩子一样,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又因人类自身的渺小无法看懂这个复杂的世界,产生了无能为力的不甘甚至怨恨。
他将摆在病床边的那束天堂鸟带到桃子的墓前,被寒风吹得发出阵阵咳嗽,周梨穿得不多,无法给他温暖,只能站在他面前,然后也被风吹乱了头发。
灰沉沉的天压在光秃秃的枝丫上,呼啸的风像谁在哭泣。
也许,真的有人在哭,只是他们看不见。
“我很羡慕跟我一个病房那个男孩。他爸爸是高中老师,妈妈是小学老师。他爸妈连一句脏话都不会说,我妈打电话嗓门那么大,晚上睡觉还打呼噜,他们什么都不说,还会分水果给我吃。”
周梨静静听少年倾诉,摸了摸右臂。
“我恨他们的时间超过了我爱他们的时间。我姐出嫁那天,我朝那个老男人吐口水,我妈打了我一巴掌,然后又拿肉来哄我,她以为拿肉哄我我就就不会哭了,但我还是一直哭,他们不知道我有多难过。只要我活着,他们就满足了,不会管我难过不难过。”
“但我姐一直跟我说,要我快乐,只要我健康快乐,她就满足了。”
少年圆圆的眼睛浸了水,寒风怎么也吹不干。
“我妈这几年有了点钱迷上了打牌,然后把钱输完了又欠了别人一笔钱。如果不是我又生病了,她不会从牌场里面出来。你管不了我家的事,我妈这个人贪,你给她一次钱,她就会想要第二次。其实她还是有点怕你的,但她没钱了就不会想那么多。她为了钱连女儿都可以不要,她要是胡搅蛮缠起来你们拿她没办法。”
“她生病了,又那么小。”周梨轻声说,“你姐让我帮忙照顾你们,但我都没有做好。”
“我不需要你照顾。”周全比周梨高了一个头,已然是一个成年人的身姿,“我家的事不用你管,我会管好我妈。”
“但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少年眼中的水落下来在脸上干涸,“我想见她一面。”
“你放心,我只是想看看我姐的孩子跟她长得像不像,什么也不会说,远远地看一眼就好。”怕周梨为难他又解释道。
将周全送回医院,周梨回到住处已近深夜。
楼下停着一辆熟悉的车,赵忱坐在里面等候。昏暗的路灯照不清他的脸,周梨犹豫了一下,朝他走过去。
除了疲惫,周梨的脸上没有其他表情。无论是害怕、小心还是愤怒、生气,什么都没有。
赵忱下车,站在她面前,见她双唇紧闭,似乎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不禁笑了笑。
“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吗?”他笑得冰凉,眼神比寒风还要刺骨。
周梨不明白,他到底想要什么样的解释。
“如果你是因为那条短信才这么生气,那我真的很抱歉。无论什么原因,那都不是我该说的话。不管你信不信,我发那条短信的时候真的没有一点恶意。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除了这个,你没有其他想说的?”
周梨觉得累极了。
无论是易巍然的话,邹绪的眼神还是赵忱的质问都让她觉得疲惫,他们似乎都在等着她说些什么,可是她到底能说些什么呢?
难道她要为自己的一点自私和不够善良,是一个不完美的普通人道歉吗?
或者,她该为伤害了他心爱的姑娘道歉。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儿童节快乐。
第30章
“哎哟,你这胳膊摔的,挺疼的吧?”
给周梨看伤的是个健谈的老头,他用手捏了捏周梨的胳膊,嘴上说着可怜,手上的劲却不小。
老人围满皱纹的小眼睛微微弯着,笑得一脸慈祥无害,周梨疼得皱了眉。
“你这小姑娘还挺能忍。”
捏完老头去拿药,嘴里念念叨叨,“骨头没事,拿点药酒回去抹几天就好。抹的时候要揉,不要怕疼,用点劲儿揉,这样才好得快。”
接了药酒,老头指指桌上的二维码,周梨一只手翻包拿手机,不是那么方便,老头也不着急,慢悠悠闲聊:“这一大早的,昨晚摔的吧,是不是疼得一晚上没睡好。哎,这附近也就我这开门最早,不然你还得多疼两个小时,我这药酒止痛最有效,你也别回去抹了,在这儿抹了再走吧,我教你怎么揉。”
周梨付了钱,在老人家的帮助下抹完药,道了谢谢。
走出小诊所,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路边的雪染了污泥,冻成了冰。刚出来没一会儿,鼻子和脸颊就被风吹得没了知觉。
等身上药酒的味道散了些,周梨才打车去公司上班。
马上要过年,开完可能是岿然最后一个年会后,公司的人都懈怠下来。哪怕公司的收购谈得不顺,但那都不关他们的事了,换哪个老板对普通打工人的意义没有那么大,能不能抢到回家的车票才更实际要紧一些。
周梨和易巍然最后一次为了岿然产生了争执,两个人闹得很不愉快。
公是公,私是私,周梨一向分得明白,她从两个方面劝易巍然不要卖掉岿然,得到的还是一样的结果。
“我想你现在还是操心自己的事比较好。”易巍然分|身乏力,已经没有更多精力放在这昔日的心血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想要的是什么,对失去也就无所谓什么值得不值得。
他看着面前一脸严肃认真的周梨,心情极为复杂。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在发生这些事后,她依然可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周梨也是有些累的。
但事情总要一件一件的解决,她难过伤心都没用。无论大小,只要她能做的,她都要尽力去做。
她只能尽力去做,不管是否能改变结果。
上午的工作结束,小宁和同事们蹲点抢车票,眨了一个眼的工夫车票秒灭,她嗷了一声摊在办公桌上,伴随着其他同事的哀嚎,只能纷纷安慰彼此来日再战。
下午,小宁提醒周梨:“周梨姐,三点约了唐设计师看婚纱初稿的。嗯,早上她给我打电话说她过来。我约了附近的咖啡店,一会儿你直接去就好。”
周梨顿了一下,说好。
“对了,周梨姐。”小宁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沈助理给我的行程上面说,你们下个月要去非洲拍婚纱照。那个,到时候,我要不要跟着去啊。”
小宁虽然是公司派给周梨的助理,但平时也会帮忙处理点私事。这工作助理和私人助理嘛,有时候分不太清。这拍婚纱照不是旅游,很多杂七杂八的小事,可能也有用得上她的地方。
当然,最主要的是小宁从来没有出过国,等拍完了或许可以玩一玩。同事们都羡慕她,说跟着他们出门肯定什么都不用愁,到时候住最好的酒店吃最好的餐厅,是难得一遇的机会。
小宁闭上眼,仿佛已经到了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看见夕阳下那威风凛凛的大狮子。她憧憬着,小心翼翼地问周梨,想她平时待她那么好,大概率是会带上她的。下个月说说话就到,如果能去她得提前准备准备了。
周梨自然能看出小宁的憧憬,但她深知在不确定的时候,永远不要给一个人希望。有希望就会期待,有期待就会有失望。
有多希望就会有多失望。
“下个月应该不去了。”当周梨说出这句话时,小宁充满希望的眼睛瞬间黯淡下来,她一时消化不了这个消息,不太礼貌地问了一句:“怎么不去了?是不去非洲拍了吗?”
虽然非洲对大多数人来说不是拍婚纱照的好地方,巴厘岛、马尔代夫、圣托里尼似乎更悠闲美丽,但她听到的时候觉得好酷呀,这怎么又不去了呢。
周梨无法给小宁一个能让她开心的解释。
她能体会到她的憧憬和期待。
也许,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能体会。
但是有些事,是她努力到最后,也没办法获得想要的结果的。
可是,事情就一件一件的摆在那里,不管结果如何,她都得一件一件的去做。
三点,周梨到了约定好的咖啡厅见唐糖。
唐糖秉着专业的职业素养,详细给周梨过了一遍初稿。唐糖的能力毋庸置疑,周梨觉得哪一套都不用修改,都美得像艺术品。但周梨真实的想法,让一向精益求精的唐糖觉得受到了挑战。
“这只是初稿。”她严重怀疑周梨在敷衍她。
什么都说好看,什么都说好,不是敷衍是什么?
周梨知道唐糖不是太喜欢她,不过她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单纯觉得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站在唐糖的角度,她永远无法理解周梨是真的如此容易满足。
周梨最后选了一套,唐糖有点放弃再跟她沟通细节了,“算了,如果你没意见的话,我去问赵忱好了,他眼光好。结婚是一辈子一次的大事,你随随便便穿一套怎么行。”
唐糖虽然无法理解周梨,但希望她是最美的新娘。
从咖啡店出来,周梨看了看手表,打车到了医院。有些话可以在电话里说,但周梨觉得还是走一趟比较好。
周梨到医院的时候,叶婵一个人在病房照顾叶晗。叶晗吃了药,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睡着了,痛苦可以少一些。
起码叶婵是这样认为的。
叶婵知道周梨要来,特意选了谁也不在的时候。叶晗小小一个,躺在大大的病床上,如果不是插在她身上的仪器在波动,她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周梨之前一直担心那天周母来闹被她听到了那些话,这么大的姑娘其实很懂事了,但如今来看她似乎没有被打扰到。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叶婵告诉周梨叶晗要做手术的事,周梨的脸上没有浮现出悲伤。
她的眼睛像往常一样平静,对叶婵说了周全想见叶晗的事。叶婵的脸上很快浮现出犹豫。
她脸上的伤结了痂,看上去不再那么骇人。
“能不能,等晗晗做完手术再说。”周梨理解叶婵,她不了解周全,周全又有那样一个妈妈,她心里难免忌惮。
但周梨知道,这可能是周全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周梨顿了一下,“如果……”
如果手术失败,那周全将见不到叶晗最后一面,怀着一辈子的遗憾直到死去。将要逝去的生命她无法挽救,但她起码能为活着的人做一点什么。
“我们能不能出去说。”叶婵打断了周梨的话,起身离开了病房。周梨从她颤抖的手看出了恐惧,跟着她来到走廊。
“医生说手术有10%的成功率,你知道医生因为一些原因,会把概率说的低一些,其实真的成功率更高。我相信手术会成功,晗晗一定会好起来的,所以,请你们等一等。等晗晗好起来,我就让他们见面。”
如果叶婵刚才只是犹豫,那听了周梨没说完的那句话她突然变得坚定。
好像这样,就可以改变事实。
周梨知道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法,她在逃避,但是逃避和欺骗自己不会让自己更好过。
尽管知道残忍,但周梨还是说:“我也希望手术成功,但成功率这么低,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不用!”叶婵断然打断了周梨的话,“晗晗的病一定会好!”
从叶晗的病情恶化后她一直这么告诉自己,叶母、邹绪、赵愉还有赵忱都这么说。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叶晗就一定可以好。
她不需要做什么心理准备。
周梨见叶婵情绪渐渐激动没有心软,“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你必须做好心理准备。”
她抓住捂着耳朵要离开的叶婵,告诉她:“如果,我说如果。如果这是晗晗最后一段时光,那她一定有想要完成的事。你是她在这世上最重要最了解她的人,你肯定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她不留下遗憾。但是你现在在逃避……”
没有人可以阻挡生命的离去,也不是每个人在离开前都能和亲人好好告别,周梨希望叶婵坚强起来。
叶婵不停摇头,仿佛这样就听不到周梨的话,周梨担心她失控,伸手去抓她的肩膀。
刚抓住,她手腕一紧,手臂的伤吃疼,无力地松开了手。
赵忱的眼中含着怒意,望向有些呆滞的周梨。
赵愉这时才跑过来,扶住了哭泣的叶婵。
周梨显然是没有料到他们会出现,眼中闪过一瞬间的错愕,但她一向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因此并没有惊慌。
其实这段时间,周梨已经有些怕见赵忱。怕见他总是生气的脸,怕他的质问,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果然,她又听到他问:“你在干什么。”
周梨本来就解释不清楚,在这一刻,又失去了一切说话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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