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水泥是何物?
沅宁生下来只有不到四斤, 还没村里的野猫重,全村人都以为他活不了,沅家却没一个人放弃, 硬生生把孩子保了下来。
村里的习俗,小孩儿要是身体不好, 长大之前不能起名字,这样生死簿上没有姓名,孩子就不会被阴差给勾走。
沅宁直到八岁之前,都没有正式的名字, 家里就宝儿宝儿的叫他, 直到村里路过个游方道士,给沅宁算了一命, 这才起了个宁字,是以一生安宁顺遂, 不受凡俗叨扰。
和沅家亲近的人, 例如大房那头, 多叫沅宁宝儿习惯了, 即使后来沅宁有了正式的名字, 依旧是喊的宝儿。
就连沅宁的爹娘都没习惯, 说亲的时候也宝儿宝儿的叫着, 连庚帖上面都没有忘了改……
乡下叫元宝、栓子的一抓一大把, 官媒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以至于方衍年到登记的时候,才知道宝儿不过是沅宁的小名。
沅宁满意地看着造册上二人并排到一起的名字, 感觉特别相配,他看完发觉身侧没有动静,扭头看见方衍年有些怔愣, 正担心对方是不是有些后悔,毕竟二哥和他通过气……
细细一看,方衍年耳朵上又爬上了片红晕,并且慢慢有朝着脸颊蔓延的趋势,沅宁一颗心揣回了肚子里,整个人都甜滋滋的直冒泡。
沅宁出门不多,但家里总是会来客人,他时常坐着无聊,下意识就会观察起来,因此察言观色能力特别强。
他看方衍年这人似乎还挺容易害羞的,而且每次都是先从耳朵尖开始,即使脸别过去了,也能看出他的害羞,真是怎么看怎么心软。
沅宁使坏地又去勾了勾有些怔愣的方衍年的手指:“年哥哥?有哪里不对的吗?”
“唔,没、没。”方衍年摇摇头,“我在想户籍要什么时候拿去换。”
沅宁偷偷笑,并没有拆穿他,倒是一旁的里正娘子笑话他们:“这都成亲了还喊哥哥呢?”
刚刚还在捉弄别人的沅宁这下子也是被逗得臊红了脸,都是长辈怎么还这般打趣他。
里正夫妻看俩小孩儿臊得都快煮熟了,那叫一个乐,却也给他们放了个台阶下。
“这户籍在这里登记之后,会在统一的时间拿去县衙进行更正,等县衙那方将新的户籍给做好,再拿上旧的去换便是。正巧方童生你近来考过了童试,这般一并拿去修改,也免得你再多跑一趟。”
里正详细地解释了方衍年的问题,沅宁顺手将揣出门的喜糖给里正留了一把下来,这糖还是前几日方衍年来看望他时带的,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里正夫妻也不和他客气,说了几句祝福的话,便放他们离开了。
来回走一趟,天色彻底明亮起来,一些勤快点的庄稼汉已经扛着锄头下地了,时值夏初,再过几日稻子就要灌浆了,田里的杂草、虫子,养肥的鲫鱼,该除的除该捉的捉,留太多了影响庄稼收成。
田间的汉子或者除草的哥儿女子,看到沅宁和方衍年手拉着手从里正那头出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庄稼人朴实,不像大房那头还要阴阳几句问他们什么时候摆席,只是吆喝着说声恭喜,沅宁正好还揣着口袋糖,见到说好话的就散几颗,说过些时日秋收了请大家庆祝庆祝。
两人就这么一路牵着手回到了沅家,沅宁的阿爹和大哥下田去了,三哥也上乡医那头晒药,至于二哥,则是带着小光去了方衍年老房子那头,说是要把细软都搬过来,今儿个就要拆墙了。
方衍年说要过去帮忙打下手,却被姜氏按着先吃了早饭,沅宁今日高兴,用得也多,吃完带着水和方衍年一起过去看看二哥那头忙得怎么样了。
到老屋子的时候,方衍年房间里的东西都被打包得差不多了。沅令舟那大背篓不到两筐就能全部运完,他背上背着一筐,手里还拎着方家的锅,接了沅宁递过去的水喝了后,大步一跨就往回走,脚边跟着两条小狗,大狼则是陪着小光留下来看东西。
小奶狗一见到沅宁就撒欢,它们还没学会在固定的地方排泄,平日里除了被沅令舟训的时候很少放出来,如今见到沅宁就绕着他的脚边跑,用脑袋和尾巴蹭他的腿,可热情了。
“对了二哥,昨天我问了紫苏哥,他说给他家的狗起名叫三金。”
“三金?”沅令舟有些疑惑。
“嗯,咱们家不是有大狼和二毛嘛,他说三金和二毛是一胎的兄弟,就叫三金了。”
沅令舟听着直笑:“那为什么不叫三毛?”
一旁和小光收捡家中细软的方衍年:这可不兴叫啊!
沅宁并不知道旁边还有个在心里吐槽的,他解释道:“三金不是皮毛金黄金黄的嘛,就叫三金了。”
方衍年:“金色的金?”
沅宁:“是呀。”
方衍年:“那很喜气了。”
“喜气?”沅宁一顿,“对哦,三金不是有钱人家结婚用的嘛!”
方衍年已经不会因为这个时代的潮流而惊讶了。
沅宁看着二哥走出去的背影琢磨着:“年哥哥,你说我要不要和紫苏哥说一声啊?”
方衍年一听到这个称呼,就想起来里正娘子打趣的话,顿时声音有些别扭:“三金挺好的,比三毛好。”
“嗯?”沅宁不可置信地看向方衍年,“二毛起得不好吗?”他情绪有些低落。
都说贱名好养活,谁家要是给自家狗子猫儿的起个人名儿,能被笑话得抬不起腰,虽然很多家里的小孩儿都跟猫猫狗狗的名字差不多了。
沅宁给二毛起这个名字,也是因为二毛毛茸茸的很可爱,这个名字很贴切,大狼的名字都是他起的呢,村里人都夸大狼的名字威风,现在却被方衍年说他起的没有紫苏哥的好,那叫一个委屈。
方衍年完全没那个意思,看到沅宁止不住难过的模样,心都揪起来了,连忙解释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方衍年头一次觉得自己有口说不清,他又不能说三毛是另一个时代的作者和小说角色。
但看着沅宁失落的模样,方衍年一咬牙,还是把缘由说了出来,不管后面编不编得回来,他不想让宝儿伤心。
“我不是说金字比毛字好,二毛这个名字多贴切,毛茸茸的,又二了吧唧的,简直是最恰如其分的名字了!”
沅宁可怜巴巴地看向方衍年:“二了吧唧的?”
方衍年:“……”
果然,人只要撒一个谎,就要用无数谎言来圆。
“嗯……二是北方那边的俗话,就是笨笨傻傻的意思。”方衍年这回学聪明了,不等沅宁问,就继续打补丁,“但这个词现在已经不是骂人的了,可以理解为笨得可爱的意思,当然,我更多是觉得,比起笨,用调皮来形容更恰当。”
方衍年看着沅宁认真听他说话的表情,没有再伤心了,这才暗暗松一口气:“比如一些损友之间,就会揶揄对方是二货,总做些滑稽事。”
“损……友?”沅宁对于方衍年嘴里总是冒出些他没听过的词汇有点儿消化不过来。
以前也没听说方家是从北边搬过来的呀?嗯……或许祖上是?
方衍年也是恨不得给自己一拳头,一句话里面全都是补丁!他好声好气和沅宁解释:“就是关系好到穿一条裤子,可以相互之间骂对方坏话,但不会因此产生嫌隙的好朋友。”
沅宁听着方衍年的话忍不住有些脸红,好友之间还能穿一条裤子吗?但他不好意思问。
方衍年一口气解释了这么多,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漏洞,天杀的,还好宝儿向来信任他,又善解人意,除了好奇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并不会追根究底问他都是哪里听来的,不然方衍年可还有得编。
他解释了一大圈,也不忘记最初的问题:“至于三毛,是我之前看过的一个孤本,叫三毛流浪记,里面讲述的是一个叫三毛的孤儿捡垃圾,给别人干杂活儿,却连饭都吃不饱,瘦得头大身子轻,特别可怜。”
沅宁听着也有些可怜这般小孩儿,他点点头:“那确实不太合适。”
方衍年彻底松一口气,拉着他的宝儿哄起来:“是我刚刚说错话了,不过我也很高兴,你愿意告诉我,今后如果我说了或者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了,你也要告诉我,知道吗?我不想和你有误会。”
沅宁听着方衍年温声细语哄他,还这般承诺,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抿着嘴都止不住笑意,牵着那宽大修长的手,认真点点头。
一旁听了半天墙角的小光哼唧一声,幽幽的声音飘过来:“小叔父你最好说到做到,你要是让小叔受委屈,我长大了就给小叔撑腰!”
方衍年忘记这边儿还有个小子呢,笑着说:“好,到时候我捆着手让你打。”
说完就被沅宁轻轻推了一下,软绵绵的手撑在胸膛,跟小猫儿踩人似的,挠得人心痒。
小光实在看不得这腻歪的二人,扭头进屋子里检查还有没有遗漏什么东西去了。
沅令舟腿长脚程快,不多时就走了个来回,但两只小狗儿却没跟过来,显然是已经玩累了,等沅宁他们回到家里的时候,两只小狗都还没缓过来,毛茸茸的俩大团子四仰八叉地倒在一块儿,睡得哼哧哼哧直鼓肚皮。
将背篓里的东西全部卸下来之后,沅令舟也不带歇的,转身又往村头走去,多在山下耽搁一天就少打一天的猎,家里没有个进项,虽然门前地里都有菜,但众人已经过惯了吃肉的日子,总不可能放大狼去山上打猎来养活他们这么一大家子人吧。
家里还剩了些腌好的肉,已经剥下来没来得及吃的兔肉,即使隔天吃一顿荤腥,也就够撑个三四天,还得想些别的法子。
这些不仅沅家其他人在考虑,沅宁也在思考,他干不得重活,大嫂割猪草去了,阿娘也要去捡些新柴回来,他只能帮着方衍年打下手,把搬过来的细软和家当规整一番,免得方衍年晚上没地方睡。
家里现在就那么几空屋子,除了沅宁每个房间都是一张床挤好几个人,实在没有方衍年睡的地方。
他们家柴房搭得还算宽敞,因为每天都要烧菜烧水,柴火倒是没多少,不过柴房也要充当杂物间,这几日虽然清理了一番,却也没清出来多少空间,即使可以搭张木板凑合睡,沅宁也舍不得。
“要不你将东西放我那屋,左右也可以住一起了。”沅宁想的很简单,他现在和方衍年是过了明路的夫夫,晚上睡一块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却看见方衍年那特别容易红的耳朵又烧起来,支支吾吾半天,说话都结巴:“我、我觉得,我还是先睡几天柴房……”
方衍年有理有据和他解释,话里话外却把自己一通贬低,说什么晚上睡觉的姿势不好,不知道会不会打呼吵到他,左右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沅宁盯着那双不敢看他的眼睛,忽然觉得方衍年睫毛还挺长的,难怪看着那一双眼睛那样多情,他说:“夫君是不想与我同房么?”
“不,呃……我。”原本就说话打磕巴的人更是连句完整的话都吐不出来了。
沅宁知道方衍年面皮薄,所以先前有旁的人在,他都没急着改口,现在只不过换了个称呼,瞧把人给逗的。
莫名觉得有些有趣。
他伸手去拉方衍年的袖子,感觉面前的人整个人都是僵硬的,仿佛每个关节都生了锈,轻轻动一下就会咯吱咯吱响。
本就容易染上绯红的耳朵红得感觉能滴血,尤其是那红艳艳的、饱满圆润的耳垂,看起来像是某种味道香甜的果子,让人很想咬一口。
可惜这书生光是说几句话都羞成这样,要是真的碰一碰,不知道会不会晕过去。
沅宁使了个小坏,最终还是决定放过方衍年。
“左右是遭夫君嫌弃了,我那屋子里都是药味……”沅宁幽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方衍年急匆匆打断。
“不是,没有,真不是。”方衍年解释着,却别过头不看他,“我、我就是担心你年纪小……”
沅宁看着那蔓延到脖子的红晕,歪了歪头:“夫君怎么总是说我年纪小?去岁家里就给我交算赋了,刘婶子家的哥儿比我还小半岁的,再过两个月孩子都快生了。”
原本红成煮虾的方衍年深吸一口气,忽的转过身来,脸上的的绯红还没褪去,神色却无比认真,抬起两只手捧住了沅宁的肩。
被这么严肃认真地看着,沅宁都不好意思再开口捉弄,只是无辜地看着面前的人。
“宝儿,我觉得这件事我们必须说清楚。”
沅宁被方衍年给唬住,不由得也认真几分,乖顺地点点头。
“你今年十六岁,都还是能长高的年岁,脏腑也没有发育完全,就像还没有粗壮的树苗,风吹雨打或者随意攀折一下,都容易留下痕迹,甚至是长成歪脖子树。”
方衍年觉得这些最基础的生.理教育还是很有必要向宝儿科普的。沅宁本来身子就弱,要是再不趁着青春期长身体的时候加强营养和锻炼,今后想要养回来,恐怕只能事倍功半。
“但如果树干长得粗壮了,即使风雨再大,也只能把它连根拔起,而没办法轻易摧折,对不对?”
沅宁听着这哄小孩儿的话,虽然觉得有些幼稚,但方衍年对自己这般耐心,他也愿意多听对方说一说。
“咱们现在就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只有在树苗长成大树时给足营养,好好保护,树干才能长得结实。人的身体也是一样,发育成熟之前的身体状况决定了今后的身体基础。”方衍年从来没对谁这么细心体贴过,要是被以前的那些同学听到,高地要骂他一句死夹子,真会装。
但方衍年觉得这很正常,谁看见沅宁这么可爱的宝贝都会忍不住软下态度来。
“今日我们成了亲,就是要过一辈子的,我想和你一起活到七老八十走不动路了,也能无病无痛安享晚年。”
沅宁被方衍年的真诚所打动,先前或许会自卑,担心自己配不上方衍年的童生身份,也担心对方嫌弃他的身体不好,可在这一通剖白之后,沅宁忽然觉得很安心。
他抬起手挽着方衍年的手臂:“嗯,我相信,我都听夫君的。”
方衍年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了几分。
情意正浓,院子里的狗儿却突然叫起来,这才没几天,奶都没断的小家伙就已经被沅令舟训的学会看家护院了。
“宁哥儿。”一个看上去比沅宁还要年长几岁的哥儿来到沅家的篱笆前,看到方衍年也在,语气软乎几分,“方童生也在。”
沅宁走过去打开门:“北哥儿今日怎的想着过来坐坐了。”
“嗐,这不是听说你们家要借不下蛋的母鸡嘛,我们家就有一只到年纪了,小爹让我把鸡给你们抱过来。”那哥儿说着,就将篮子给提了出来。
沅宁并没有急着接下,语气听上去也没有多热络,虽然脸上是挂着笑的,但那笑容这么看怎么疏离。
一旁的方衍年没开口,只在心里默默评价道:他们家宝儿还会营业假笑呢。
但这么笑着也怪好看的。
方衍年的心思全在沅宁身上,连来人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北哥儿偷偷看了方衍年好几眼,发现对方视线一直黏在沅宁身上,在心里头不屑地哼了一声,然后把装着母鸡的篮子放下。
“是这样,小爹说咱们家开春养的鸡苗还有几天才下蛋,想问能不能把你们家的鸡抱过去养几天,等你们孵好了蛋,再把鸡换回来就是。”
沅宁虽然不做家务,但账却算得门儿清,这算盘珠子都快打他脸上了。
一只不下蛋的老母鸡能值多少钱,孵化鸡蛋要二十来天,二十个蛋,去县城里抬价慢慢卖,能卖四十文,都够买十来只鸡苗的了。
不下蛋的母鸡还要吃粮食,借出来孵蛋不仅能养肥囤些肉,借鸡的人家通常还会送两颗青菜或者鸡蛋,哪有这么狮子大开口的。
专门踩着他们家没人的时间上门来忽悠他,这些人是不是太瞧不起他了啊?
“那真是不巧了,昨儿个吃席的时候和紫苏哥说了一声,他让我直接去他家借,我这正打算过去呢。”
“这怎么行!”北哥儿赶紧拦住沅宁,“张屠户家多远啊,你身体又不好,走那么远的路多累啊,直接借我们家的吧。”
沅宁真觉得这小哥儿脸皮挺厚的:“可是,紫苏哥说让我直接抱鸡过来用就成,你也知道我提不动,就打算给他拎几个鸡蛋过去谢谢他。”
“哎呀,哎呀,你这一来一回的,鸡多重啊,这样,你把我家的鸡拿去孵,我要你十个鸡蛋就成。”
沅宁一副为难的样子:“家里就剩七个鸡蛋了,母鸡都不抱窝,还得再等两天才能凑出来。”
北哥儿生怕到手的免费鸡蛋跑了,连忙道:“七个也行,免得你跑这么远一趟,多累啊。”
“行,我去鸡棚给你拿。”沅宁也没急着将母鸡抱走,去了后院的鸡棚,很快就捧着几个鸡蛋出来。
“哎呀,鸡蛋都丢在鸡窝里面,竟是被踩碎了,要不北哥儿你还是把母鸡抱回去吧,我拿着这几个鸡蛋去找……”
沅宁话还没说完,北哥儿就把篮子里的母鸡给捉出来,提着篮子过来装沅宁手里的鸡蛋:“嗐,咱们这关系那么清做什么,就这些也行。”
说完,生怕沅宁后悔似的,提着鸡蛋就走出了院子,临走了还在沅家门口的地里摘了一把葱子和青菜。
沅宁脸上的表情冷下来,把母鸡给抱到后面的鸡棚,他们家鸡棚早就空了,剩一只下蛋鸡,二哥早给隔了个单独的地方出来,搭好了窝,里头放着三四枚鸡蛋和六七枚鸭蛋。
因为没有鸡孵蛋,这段时间都是把两只小狗给圈在鸡窝里面,小家伙暖烘烘的,倒是能够顶几天的。
方衍年看沅宁干活儿还挺利索,反正比他手脚利落多了,他才是真正四体不勤的那一个。
沅宁安置好母鸡,喂了两把鸡食,这才发现方衍年一直都跟在他身边看着他,一时间又有几分不好意思,心情忐忑地看向方衍年。
可把方衍年给看乐了。
宝儿这么聪明,这么会为家里打算,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方衍年也不吝啬夸奖:“宝儿几句话就把人打发了还不伤情面,真厉害。”
沅宁被方衍年这张嘴夸得飘飘然,都说书生郎的嘴最是会唬人,看来是真的,他听方衍年说什么都觉得甜。
收拾好了鸡棚,二人又着手把院子里的东西规整一番,锅碗瓢盆不多,都搬到厨房,衣服被褥还有笔墨纸砚暂且先放进沅宁的房间。
即使方衍年不在这边住,这边也距离新房近,之后换房间更方便。
原本空荡荡只有一张床和几条凳子的房间顿时被塞得个满满当当。
沅宁的房间并不算很大,一张床就占了半间屋子,他自己有一个柜子,装常用的衣服杂物,就放在床尾,床底下也有两口箱子,一口放的是他的东西,一口放的是家里其他人的东西,此外房间里就并没有放其他杂物了,放眼看去很是整洁。
如今方衍年的东西搬进来,拢共只有一口箱子,箱子里面装满之后,箱子上面也放了个架子,把杂物之类的放上去,房间里不说拥挤,但多了几分生活气息,还有点小温馨。
别看方衍年只有一口箱子,那箱子可是酸枝木的,又结实又防潮防虫,光是这口箱子,就比方衍年其他家当加起来还贵了。
“这口箱子有些旧了,之后赚钱给你买更好的。”
沅宁一听到方衍年说话,嘴角就不自觉勾起来。他没纠正方衍年入仕者不能经商,只当方衍年说这些话来哄他高兴,他确实开心,声音都不自觉放缓:“好呀~”
方衍年被这甜甜的一声酥得腿都软了,把东西放好之后,又去拧了帕子来,把表面都擦了一遍,免得附着在物品上的灰尘呛到沅宁。
两人好一通收拾,才将房间归顺好,又要去柴房搭块板子,临时铺个小床。
然而,尴尬的是,二人在柴房翻了半天,也没翻出来一块能让人躺下去的木材,连平整些的都没有,他们家是真的很穷。
“咳。”沅宁摸了摸鼻子,“要不你还是睡我那屋去吧?”
方衍年也有些哭笑不得,话说了那么多,最终结果好像并没有改变。
“那我去你那边打地铺。”
“这怎么行。”沅宁蹙起眉头,“ 咱家的地不是青砖铺的,都是黄泥,不仅容易弄脏被褥,睡久了还容易生病。”
他拉起来方衍年的手:“我知你是为我好,可我也不想夫君委屈了自己,我那床睡得下,就别睡地上好么?”
扪心自问,方衍年这人虽然少受父母关怀,但家教还是很好的,为人也绅士,即使是和女性共处一室,都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
但看着沅宁那张脸,方衍年又有些怀疑自己的自制力,或许他真不如以前觉得的那般直吧……
“年哥哥……”沅宁见方衍年犹豫着不答应,拉着人袖子晃来晃去,可着劲儿地撒娇,别说方衍年,随便来个什么人恐怕都受不了。
好说歹说,方衍年才将被子给放到床尾。沅宁的枕头做得很长,足够睡两个人,但方衍年还是坚持要分开睡,还说但凡他晚上兽性大发,就叫宝儿把他给踹到床下去。
沅宁被逗得直乐,应是应了,但就是不知道如果他是先动手那个,会不会也被踹下去。
莫名就有些期待了呢~
方衍年还不知道他们家芝麻馅儿的小元宝又要捉弄他了,将房间收拾好之后,已经是中午,除了在医馆做工的沅令舒,一家人都回来了。
这段时间因为要帮方衍年把屋子拆了砌过来,沅宁他阿爹和大哥都是早上天还没亮就去了地里,回来吃过午饭,下午就帮着弄房子。
方衍年有些过意不去,但他那身子骨,还不如小光帮得上忙,沅家人倒是乐得方衍年肯干活儿,今后不会让宝儿吃苦,便将家里剩下的钱交与他,让他去窑厂那边买一些石灰浆回来。
毕竟是砖房,虽然可以用更便宜的泥浆,但那是宝儿要住的,还是修得结实些好,即使用不起三合土,用石灰浆也是好的。
方衍年听到石灰浆,被动技能再次触发,他感觉这个时代好像很多东西都有,便问:“窑厂竟然还有石灰浆卖,是要做水泥糊墙吗?”
“水泥?”沅令川一顿,“那是什么东西?”
方衍年一脸快要皈依佛门的无力感,翻出来已经用烂的借口:“先前在镇里遇到走南闯北的货商,听说是一种比石灰浆更加牢固的糊墙材料,不用烧纸就能做砖。”
“竟然还有这等宝贝,还是读书人见识广。”沅家人倒也没怀疑,“只不过这水泥……除了石灰浆,还需要哪些东西才能做出来?”
方衍年回忆了一下:“记得是……一成的石灰,掺三成的,可以是烧铁的炉渣,也可以是陶片磨成的粉。”
“这么简单?”沅家人不可置信。
就算是三合土,也要用到石灰浆、碎砖和细沙,细沙好淘,河边去挖就行了,但碎砖可以要花钱买的。
可方衍年说的炉渣或者碎陶片,却不值几个钱。
如果是碎瓷片,官窑即使烧坏了,也会偷偷找地方埋起来,不让平民捡。但碎陶片就不值钱啦,乡下人吃饭喝水用的就是陶碗,坏得厉害了随手就丢了,有些缺德鬼丢到田间地头,还时常有人被那碎陶片划伤脚呢!
虽然这个“水泥”用到的石灰浆要多一些,可另外两样和免费的没什么区别,算下来竟然还更省些钱!
一家人合计了一下,觉得可行,不过毕竟是要修房子的,不如先弄点石灰石磨了,家里也有碎到只剩个底儿的碗,先找方衍年的说法弄一块儿不用烧的砖来试试。
如果弄出来的砖够结实,用这个“水泥”来搭房子不比石灰浆更牢固么?还不会掉灰!
越想越是有盼头,沅家人的行动力很强,沅承显让大儿子找了陶片出来给磨成粉,自己则是借石灰去了。
风中凌乱的方衍年:这、这么高效?
事实确实很高效,因为用料比较少,那碎陶片也不用去借石磨来磨,直接用家里的石臼磨就成,很快就磨出来一大把,等沅宁他爹借过来一小团石灰石,也是如法炮制磨碎了,一家人把两种粉末交给方衍年,眼巴巴地看他演示。
方衍年只能硬着头皮上。
虽然以前他的专业被调侃是拧螺丝的,但这搬砖的活儿他也不是没了解过,大家都是难兄难弟,谁也没瞧不起谁。
生的石灰粉浇少量的水下去,放出大量的热,但水不能浇透,半生半熟的石灰粉是最好的,等石灰粉浇水冷却下来之后,和陶粉混合,就是丐版水泥了。
依旧是简单到让人怀疑真假的程度。
方衍年自己介绍着都有些心虚,便打了个补丁:“如果能加一点点石膏进去,干得会更快,质量也更好。”
“这个也有。”姜氏一拍手,“之前家里点豆腐的时候还剩了一些,我去给你拿!”
说完姜氏就风风火火冲进厨房。
石膏需要的比例很低,只占水泥成分的百分之五,这儿的水泥拢共加起来不到两把,需要的石膏量就更少了,只有石灰粉的五分之一。
全部混合好之后,就可以加水混合了,方衍年继续介绍:“这样的纯水泥,可以用来糊墙填砖缝,也晾干之后能当砖头使。”
“如果加入一些沙石……”那就变成混凝土了,方衍年在心里偷偷补充,实在不敢继续创造新词汇出来,“就可以用来铺地活着修路,这样铺出来的和石板路差不多,轻易不容易压坏。”
一家人被方衍年形容的场景搞得老激动了,这么便宜的法子就能把地都给铺了?!距离他们家住上这种水泥房子、青砖地还远吗?
要不是口袋里的钱不够,他们恨不得当场就把所有屋子和地面都给换了。
方衍年跟小学生过家家似的就把水泥给填进了模具里,这模具还是回来吃午饭的沅令舟看他们一群人在那儿挤着,说要弄什么水泥,给临时用木头削出来的。
一家人就连吃午饭的时候都恨不得守在那灰扑扑的水泥旁边,方衍年只劝他们,得把里面的水分暴晒干了才够结实,即使这一小团水泥体积再小,也得晒个两三天才能干透。
家里人也不着急,反正材料好找,再说了,方家的老房子光拆都要拆几天呢,毕竟是要搬过来砌房子的,拆的时候不能弄碎了,速度自然慢些。
吃完饭,家里的劳动力都要过去拆房子了,小光却是守着那小小一块儿水泥,总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下。
方衍年吓唬他,说水泥摸到手上干得快,一会儿就在他手上结一层硬壳,硬撕下来能把他的皮都扯掉。
小光吓得赶紧把手抱到怀里。
沅宁哪能听不出方衍年是捉弄人,轻轻拍了方衍年的后背一下:“你别把人吓坏了,晚上尿床给他爹枕头淹了。”
小光一张脸涨得通红:“我早就不尿床了!”说着小短腿儿扑腾着就跑掉了。
下午天热,沅宁让他明天上午再去窑厂那边交定钱。
窑厂有石灰浆卖,但方衍年做的那个水泥,是要用没加过水的生石灰,得额外交涉一番,等定好了量,要得少能当场拉走,要得多就得等两天。
主要是生石灰兑水会释放大量的热,以前也有人被烧伤过,后面窑厂基本上就会把石灰浆兑好再卖了,硬要买石灰粉的话,还得画押,算是一种免责声明,出了事窑厂不会负责的。
修房子用的石灰浆并不少,但他们拢共就砌两间屋子,借辆板车过去,两个筐能一车拉回来。他们这边的窑厂管事的人不错,周边的民众去买石灰浆不收贵价钱不说,还会借他们装石灰的筐子或者桶,用完还回去就成。
也是因为如今环境好了,朝廷鼓励民众安家落户生孩子,才有这么好的福利,要是换成几十年前打仗那会儿,家里男丁都被抓去上战场,没人种地吃不饱饭还要交田税,别说修房子,卖儿鬻女的都有。
家里人都去村头拆房子了,留方衍年和沅宁看家。
沅宁其实也对那个“水泥”挺好奇的,但他习惯了少说多看,问是问得最少的那个,如果方衍年不在,他也能一个字儿不漏地教会哥哥们怎么把水泥给弄出来。
小光走掉之后,沅宁就凑到那模具前,其实他也想摸,但是方衍年那话……
沅宁知道方衍年是开玩笑吓唬小侄儿的,但想想也并非空穴来风,这水泥如果真的彻底晒干之后跟石头一样硬,湿着的时候糊到手上,干掉或许就和皮肉粘合到一起,可不是扯不下来么。
见到沅宁好奇,方衍年便换了个心思逗他。
“你想不想在上面留个手掌印?”乡下没什么乐子,也就只能用这些哄小学生的玩意儿来讨沅宁开心了。
但方衍年觉得,刻在人类DNA里的东西,怎么只能哄小学生呢?就算是成年人,谁看见路上围着一块等着晒干的水泥地,能忍住不去踩个印儿的,连狗子都喜欢去踩两脚。
“水泥在干掉之前印上手印或者脚印,干掉之后能一直留在上面,轻易磨不掉。”方衍年同沅宁解释,“按了手印上去之后及时洗掉水泥就行了,不会伤着手。”
沅宁看看方衍年,又看看那等着晒干的水泥,有那么一点点心动。
可惜那块儿水泥就巴掌大点儿,实在不够印他一整只手的。
“狗爪子印出来的印子也好看,跟朵花儿似的。”方衍年继续引诱。
沅宁:“走,捉狗去。”
因为不用孵蛋了,两只小狗也被沅令舟给捉去了方家那头,休息的时候就训两句。小狗的时候多跑多跳,长大之后不仅性格亲人,长得也更结实。
家里就剩关在猪圈里的小鹿,这几天沅令舟在家里训狗的时候,也会把小鹿给拉出来在一旁看着。
其实在发现小狗会跟着大狗学习之后,沅令舟就把大狼给教会了,让小狗跟着做。当时沅宁提了一嘴,说让小鹿也跟着看,说不定更好驯服。
沅令舟也觉得可以试试,但小鹿身上还有伤,只能在家的时候牵出来。
两人去后院看了一圈,把猪圈里的小鹿给喂了,小家伙和沅宁混熟了,还会用脑袋蹭蹭他的手,搞得沅宁都担心最后把小鹿卖掉的时候会不会舍不得。
看了一眼鸡窝里的母鸡在老老实实孵蛋,沅宁就拉着方衍年去拐隔壁家的狗子。
隔壁赵二伯家的狗子也是沅令舟训过的,和沅宁亲,闻到是沅宁过来,叫都没叫唤一声,还摇着尾巴过来闻他。
“婶子——”沅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宝儿来啦!”赵家的婶子正在忙,闻言人没过来,只招呼他自己坐。
“不坐啦,我牵阿黄用一下。”沅宁和赵家婶子隔空喊话。
“去吧——”婶子的声音从后屋传来。
“走阿黄。”沅宁拍拍狗儿的脑袋,黄色的土狗儿就屁颠屁颠跟着他跑了。
两人一狗回到自家院子里,方衍年把装着水泥的木头模子拿过来,沅宁抱着狗,俩人合伙在水泥砖上面摁了个狗爪印子,别说,还真挺别致。
乡下养狗的人家不算少,时常能看到狗爪印子在各种地方,但这印在水泥上的,怎么说呢?
就很特别。
多好看谈不上,真要是像花瓣,还是猫的爪印更像,但村里的猫儿机灵得很,自家主人可能都捉不住,还是狗子比较乖,招招手就跟着跑了。
印了个爪爪印之后,因为水泥也晒得没那么湿润了,狗爪子上倒是没留下太多的水泥,被方衍年洗干净,两个人又把狗给还了回去。
回去的时候赵家婶子已经忙活完了,非要留沅宁下来喝杯热茶。两家关系好,光是听赵家婶子喊沅宁的称呼就知道,稍微疏远一些的,都是喊他宁哥儿。
沅宁拉着方衍年在隔壁坐了会儿,逗了会儿狗,又给赵家婶子散了几颗喜糖。
“说起来,你大伯娘不是要送你个柜子当添妆么,要我说……”赵家婶子说着,还四下看了一眼,确定周围没人,才压低嗓子教沅宁,“你呀,最好让你大哥亲自去城里拉,免得你大伯娘他们受累一趟。”
赵家婶子并没有说太明白,但点播沅宁两句,回去和家里人说一下,能明白自然知道什么意思,不明白照做的话也不会吃亏。
沅家大房那头多精明啊,怎么可能送二房的孩子添妆,还亲自花钱雇车给他们拉回来的,到时候他们那边不提,二房又迟迟不去拿,木匠那头做好柜子摆太久把东西卖了,二房难道还能要木匠退回来的钱吗?那柜子不就打水漂了。
“啊呀,婶子要是不提点,我可都要给忘了。”沅宁很是给面子地夸了赵家婶子几句,也是因为他嘴巴甜,赵家婶子乐意和他说这些。
“赶巧过两日家里也要去县城采买,到时候去木匠那边看看柜子打好了没。”
“你记得就好,对了,到时候你们去县城……”赵家婶子说着,转身去屋子里取了一把络子出来,“婶子这些时间打的,你选两条喜欢的留下,剩下的拿去铺子卖了,也当是婶子给你的添妆。”
沅宁坑大房那头一点儿不心软,但是对自己好的人,他是绝对不会让他们吃亏的。
“不行婶子,这太贵重的。”
一条络子能卖几十上百文不等,赵家婶子拿出来的这一大把,虽然只是普通彩线打的,但工艺好,拿去散卖能卖六十到八十文。
这一把拿出来就是七八条,即使按最便宜的算,也要能卖半两银子了,沅宁怎么可能收。
“彩线能值多少钱,每次都叫你哥去城里给我带线卖络子,你二哥又会讲价,卖的比我自己拿去卖的高。”赵家婶子是实诚人,但家里人丁并不兴旺,赵二伯一人下田,赵家婶子又要带孩子,去不了城里,只能托经常去城里卖野货的沅令舟帮忙卖络子,买彩绳。
沅令舟从来没收过赵家一文钱的辛苦费,卖多少就是多少,有时还会给他们家带些别的东西回来,那么颠簸的路,赵家又不像大房那头只出不进的,时常会给沅家送东西,一来二去的两家关系更是亲近,沅宁成亲,赵家婶子便和自家汉子商量了下,把这几个月攒起来的络子都送给宝儿当添妆。
左右彩线的本钱并没有那么贵,多费些功夫罢了,他们的孩子来得迟,小时候看着沅宁长大的,也把小哥儿当自家孩子,绝不会舍不得。
“宝儿你不收,婶子可真要伤心了。”赵家婶子硬把络子往沅宁手头塞,一副再不收真的会生气的模样。
沅宁拿着那把络子有些烫手,眼眶也有些发烫。
他光是记得梦里面大房那一家白眼儿狼是怎么坑他们全家的了,竟是忘记村里也有好人对他们家施以援手,赵家婶子在梦里就是这般,沅家为了凑药钱把锅都卖了,其他人恨不得避着他们家走,赵家婶子却是送来了这么一大把络子,还有一些碎银钱。
“谢谢婶子,我会一辈子记得你的好的。”沅宁这话并没有说谎,或许没有人会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听起来也像是在客套,但沅宁是真心把这句话当成承诺。
赵家婶子看着沅宁感动得要哭不哭的模样,摸了摸小哥儿的头:“好,婶子等你以后夫君考上秀才,等着你家照拂。”
“嗯!”沅宁拉着方衍年的手,比方衍年本人都还自信,“夫君定是能考上秀才的,说不定还能考上举人呢!”
方衍年面带微笑但心里呐喊:我不能!!!!!!!
沅宁的自信,来自于那个无比真实的梦,梦里方衍年不仅考上了秀才,才华更是连学正都欣赏,若不是白眼狼堂哥拿他夫君的文章偷梁换柱,最后谁能考上举人还不一定呢!
他根本不知道身旁这个方衍年已经不是他梦里那个了,现在这个……他连馆阁体都写不出来。
方衍年跟着沅宁回自家院子的时候,感觉自己的魂儿都在身后面飘。
虽然情侣之间自带滤镜,但宝儿对他真的……太过自信了一点吧!简直像是知道他一定能考上似的,那个语气,都不像是在客套。
方衍年只感觉自己的背都快被宝儿的期待给压垮了。
他担心沅宁会不会只觉得考上秀才才有出息,毕竟就原身那条件,父母家产都没有,沅家肯让他当上门女婿,娶全村最光鲜的哥儿当夫郎,就是看在他考上童生有前途的面子上。
可他对于科举这玩意儿,不只是不感兴趣,甚至还因为后世的八股取士,而有点嫌弃。
又不是赚不到钱,没必要把自己的才华和青春浪费在这些上面,低调奢华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吗?
方衍年一路走一路想,然后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赚钱的法子,又有些蔫儿。
沅宁也察觉了方衍年的状态不对,担忧地问他:“夫君,怎么了吗?”
“我只是在想……”方衍年没忍住把真心话说了出来,“宝儿你会不会觉得我好没用啊。”
家底最贵的是一口箱子,还有那些砖瓦,身上只剩二两银子,那银子还是吃软饭来的,都不是他自己挣的。
“怎么会,夫君你可是童生,咱们村子里最厉害的书生,也不过只是童生呀。”沅宁不知道方衍年为什么会在这方面自卑。
方衍年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我明年就及冠,二十岁了,连养活自己的本事都没有。”
就连成亲,他那二两银子即使全拿出来,办个席面就能花去一半,更别说修房子的钱都是沅家垫的,他连给自己夫郎添个大件都添不起。
柜子是沅宁坑大房那头得来的。
连开支都是隔壁婶子送他们的络子卖了,才够这段时间沅令舟在家修房子不打猎,支撑他们一大家子的生活费。
方衍年不是看不懂赵家婶子的意思,他是真觉得有些羞愧。
“啊呀……”沅宁感觉方衍年都要碎掉了,转过身轻轻抱了抱方衍年,“阿娘不是说了么,等你考上秀才,咱们一家可都靠你养活啦。”
方衍年一提这个,心就更痛了:“可若是我考不上呢?”
沅宁抿了抿唇,他感觉这个时候说方衍年一定能考上,反而会把人直接压垮。
“那也没事。”他抬起手,学着婶子安慰他的模样,轻轻摸了摸方衍年打理得干净清爽的发丝,“咱们慢慢来,家里会挣钱,实在不行,乡塾的童生年纪也大了,里正伯伯知道你的才学,会把位置给你留着的,你别担心。”
偏偏,沅宁越是这样给方衍年想好了退路,方衍年就越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他。
他张了张口,差点没忍住把自己的来历说了出来,却又因为害怕吓到沅宁,最终没能说出口。
“我想……”方衍年斟酌了半天,还是开口,“我读的书多,会一些咱们这里没有的,我想先弄些出来,等家里经济宽裕了,才能放下心来念书。”
方衍年没把话说死,到时候他赚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自己当甩手掌柜就有钱进账,谁还会记得要他考那穷秀才的事?
只能说方衍年还是太过低估读书人在这个时代的地位了,也太习惯于用二十一世纪的眼光来看待商人。
沅宁仔仔细细看着方衍年,并没有反对,而是露出一个很是令人宽心的温柔笑容。
“好,我支持你。”他的眼光其实放得更远,“咱们先攒钱,等以后去县里租个院子,拿钱去读最好的私塾,让你安安心心备考,可好?”
方衍年看着怀里的人,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从胸腔之中跳出来,他有生以来头一次,真的夸张到想像他最嗤之以鼻的小说里那样,把命都送给他的好宝儿。
滚烫的血液冲昏了他的大脑,竟然忘记了这还是白天,直愣愣地开口。
“我现在……很想亲你,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被大肥章榨干到小剧场都写不出来了的干巴作者配被营养液滋润一下吗?[化了]
第22章 色令智昏
许是今天搬家时沾染了书墨的缘故, 方衍年身上有一股很淡的清香,像是书页的味道,沅宁很是喜欢。
他没想到平日里比他还容易害羞的人竟然会问他这样的问题, 一时间心跳得极快,连眼睛都不敢看向方衍年, 低垂着的睫毛微微颤着,面颊烧得发烫。
沅宁不好意思开口,只轻轻点了点头,感受到那越发接近的呼吸, 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他甚至能感受到交缠在一起的呼吸, 那般压抑着情绪,那般的小心翼翼。
方衍年是珍视他的, 所以才会在乎他的感受,询问他是否同意。沅宁从来没遇见过心思这般细腻, 愿意为他着想到细枝末节的男子。
鼻尖被微微触碰了一下, 沅宁浑身蹿过去一阵酥痒的感觉, 忍不住轻轻抖了一下。
方衍年便停下了动作, 虽然低着头, 却没继续向前, 扶着他腰的宽大手掌轻柔地抚着他的后背, 叫他不要紧张。
沅宁几乎要溺死在这温柔里, 他整个包裹在独属于方衍年的气息之中, 如同飘到了云端,周遭一切都消失不见, 只剩下的身前的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沅宁竟然屏住了不敢呼吸,此时此刻, 如同梦境一般美好,让他担心会不会一边睁开眼,梦就要碎掉。
他抓了抓方衍年的衣襟,正要确认是不是现实的时候,忽的远远传来欢快的小狗的叫声。
沅宁被惊得一下瞪大了眼睛,将方衍年给推开,转过身去,手掌拍着密密起伏的胸口,刚刚的某个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差点儿停了。
不待他深究原因,两条追逐着跑回来的小狗就蹿进了院子里,身后跟着的是慢悠悠迈着长腿看娃的大狼,再后面是背着一小背篓瓦片跑不快的小光。
沅宁庆幸自己反应得快,差点儿就让小侄儿撞见他们、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还是在院子里就……
沅宁感觉自己整张脸都在发烫,脑子里咕嘟咕嘟煮开了一锅粥。
真、真是,色令智昏。
“小叔,小叔父!”小光背着背篓就吆喝,“奶奶让你们提着篮子过去一趟。”
方衍年帮着小光把后背的背篓给卸下来,小孩儿嘴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小叔父家里的竹林里冒了好多蘑菇出来,奶奶说已经可以吃了,让今天都给摘回来,今天明天吃炒蘑菇和蘑菇汤,吃不完的做成蘑菇酱!”
小光说得直流口水,丝毫没有注意到家里两个大人脸红得跟地里熟透的辣椒一样。
“家里香油不多啦,奶奶让我去大爷爷家借一些,好做蘑菇酱吃!”
小光跟着跑了一天,家里也不打算让他继续干活儿,便让小光回来看家,换沅宁他们过去搭把手。
沅宁等小光把香油瓶子拿出来,才交代他:“小光,等下去你大爷爷那边就说借点香油回来烧菜,别提家里摘了蘑菇,知道么?”
小光虽然有些不理解,但是对于小叔说的话非常言听计从,十分乖巧地点点头。
等小光提着油壶出门,沅宁交代完大狼好好看家,把两只小狗也留下,就拎着篮子,方衍年背着小光背回来的背篓,一起往村头赶过去。
姜氏忙着把拆下来的瓦片给码进背篓里,女人们心细,手也轻,瓦片递到手里再一片片垒整齐,中间还会垫一些稻草,保证运回自家院子里堆着都还是完好的,不会有什么损耗。
她给沅宁两人指了指方家的后院,以前方家的砖房修得宽敞,如今被拆得只剩两间,院子里大片荒废的痕迹,已经生出了杂草,草间长着一片片褐色的菌子,有些都已经熟过头边缘裂开了,一眼扫过去数量还真不少。
三三两两扎堆的菌子从屋后一直延伸到原本后院里种着的一丛青竹间,除了这些,院门边还有一棵桂花树,这是一棵老树了,伞盖延展得很开,不算很高,但生得很大一丛,感觉秋天桂花开的时候村尾都能闻到这桂花香。
方衍年和沅宁二话不说,就蹲下捡菌子,沅宁还带了个小铁锹,大一些的菌子容易拔坏,就用铁锹挖出来,于是方衍年负责摘小的,沅宁负责挖大的,两人没多会儿就挖了满满一筐,这都才只摘了一半。
“看来这还真够做两罐子酱的。”沅宁挖蘑菇挖得有些累了,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正好小光也过来了,将这篮子给提走,背上又背了一背篓的瓦片。
方衍年看这小孩儿跑得满头大汗,叫住小光要和他交换,让小光留下来摘菌子,自己将这些先背一趟回去。
“不用了小叔父!”小光跟泥鳅似的一下子就蹿走了,“我有力气!”
皮猴子一溜烟儿跑掉了,方衍年接过来沅宁手里的铁锹,让沅宁在旁边坐着歇会儿,沅宁也不和他客气。
他得把身体早些养好,拖得越久家里人越辛苦。
他坐在那棵桂花树旁边乘凉,下午西斜的太阳照到脸上,有些晃眼。
沅宁说:“等这边房子拆了,再找时间随便搭个草棚子,今后有时间过来打理打理,也不算荒废。”
如果这方地彻底没人走动,指不定会被哪些人过来占便宜,好好的修房子的地拿来种了菜,又少不了顿扯皮。
更何况还有方衍年那群奇葩亲戚,连方衍年家里的砖房都给拆得只剩两间了,不怕他们不会过来把地给占了。
沅宁如今把方衍年看作一家人,最是护短,谁也别想占他夫君便宜,以前欺负他夫君的,今后他都会找补回来的!
但这些事情沅宁只会在心里盘算,他夫君就是太有责任心,闲赋家中考秀才都不安心,要是知道这些,怕是更加忧心,那可就不美了。
“夫君。”沅宁唤了一声方衍年,“我看这桂树长得好,旁边还长出来棵小苗。”
以往家里有人打理,旁生的侧枝都给修了或者拔掉,树的营养集中了,才长得如此繁茂。
如今几年未曾打理,今年更是连小树苗都从旁边蹿起来了。
“咱家院子里此前没种树,连个纳凉的地方都没有,咱们把这棵小苗子给移栽过去如何?”
比起那丛竹林,沅宁更喜欢这棵桂花树。蟾宫折桂,不仅寓意好。
“你家这棵树种好,今年移过去,明年就能吃上桂花,到时候可以做桂花糕桂花酒,还能做些桂花糖放起来慢慢吃。”
方衍年挖着地上的菌子笑着答应:“你都给我说馋了。”
“等房子拆完有空,左右砌墙我帮不上什么忙,到时候过来把这边的院子理一理,弄干净了看能不能用起来。”两家距离不远也不近,不方便天天来,但又不得不时常过来,索性找点合适的用途,也免得院子荒废了。
“好,都听你的。”方衍年尤其喜欢听沅宁慢慢给他盘算这些日常的琐碎,仿佛能够透过这些只言片语,看见未来温馨幸福的小日子。
他虽然继承了原身的记忆,但本质上还是个未来人,一些思维方式和观念和本地人是不一样的。
宝儿读过书,人也聪明,性格他还喜欢,两个人观念又契合,他觉得沅宁说什么都是对的,只一个劲答应。
沅宁休息了一会儿,地上大朵的菌子都被采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些比较小的,只要是长开的,即使没有很大,都被方衍年给摘了下来,但小朵的可以留着,陆陆续续长起来的话,能吃到七八月去。
他负责捡地上的蘑菇,沅宁就在桂花树底下挖起来,树苗是从地下蹿出来的,土也被这旺盛的小生命给拱松了,挖起来倒是容易,只是因为连着大树的根,他一个人掘不断。
“哥——”沅宁扯着嗓子往前面喊了一声,没多会儿他大哥就走了过来,看到挖了一半的树苗,三下五除二挖了个大土包出来,裹着树苗的根系。
“正好我要背一趟瓦片回去,你们跟着我一起走吧。”
“好诶!”沅宁举起双手赞成。
裹了一大团泥土的树苗还挺重,于是方衍年负责抱桂花树苗,沅宁提着最后一篮子蘑菇,沅令川背着一大背篓的瓦片,三个人往回走的时候,还遇见了身上背着小光那个小背篓的大狼。
“大狼真乖!”沅宁呼噜了一把大狼的脑袋,又和它告别,聪明的大狗还真能顶半个人力。
回到院子的时候,小光正在帮着他阿娘一起宰猪草喂鸡鸭和小鹿,看到他们一行人回来还带了棵树,乐得咻一下就蹿了出来,接过去沅宁手里的篮子。
“小叔,咱们院子也要种树了吗!”小光可是羡慕别人家里有种树的,尤其是院子里有大树的人家,不仅可以爬树玩,摘果子吃,还能在树上荡秋千,可有趣啦!
“嗯,等今年秋天了咱们去你小叔父家摇桂花。”
“好!!!”小光跑上跑下一天了,竟然还有精力大叫。
方衍年累得话都快说不出来了,进厨房喝了碗晾凉的开水,看到切好了的猪草,顺手就端起来。
“我拿去喂了吧。”
“哎呀,那你小心着点。”
家里如今有两只鸡一头小鹿还有三只兔子,母鸡要下蛋吃得多,小鹿和兔子的食量却不少,打一次猪草只能吃两天。
如今这青黄不接的时日,猪能吃的猪草,人也能吃,一些家里断粮的,懒得找别的野菜,就煮猪草吃,近处的猪草基本上都被打光了,得走远一些才能找到。
方衍年将切好的猪草混着米糠,给孵蛋的母鸡面前的盆里抓了一把,又给下蛋的母鸡那边抓了两把,随后端着盆子去喂兔子和小鹿。
他翻了翻盆里的猪草,发觉这叶片的模样竟然有些熟悉。
方衍年飞快冲到前院,一眼就看到了地上还没有剁碎的几片漏网之鱼——
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大嫂……你这猪草,是在哪里打的?”——
作者有话说:方衍年:听到了金币叮叮+1的声音。
沅宁:难道不是政绩叮叮+1的声音?
第23章 金大腿
一家人被方衍年这一惊一乍的样子给吓了一跳, 大嫂田氏更是顿时有些紧张,立刻从凳子上站起了身,在身前的兜布上擦着手。
“怎、怎么了吗?”
沅令川和沅宁也走了过来, 一家人还以为这猪草有毒还是怎么了,方衍年激动得都快跳起来了。
方衍年能不跳起来吗?他手里这么大一盆, 可不是普通的猪草,而是红薯藤!
红薯啊,穿越人士必备金手指,好多小说里的主角都是靠着这玩意儿起飞的, 但是……
到他这儿, 画风好像就,不太对了?
这么高产的宝贝, 在这个世界,竟然只是……猪草。
都不知道该说这个时代是先进还是落后了。
一家人紧张地看向方衍年, 方衍年也不藏着掖着, 捡起来地上的红薯叶子。
“这个东西……”他顿了顿, “嗯, 如果没认错, 应该是番薯的叶子。”
什么番薯番茄洋芋胡椒之类带番或者洋、胡的, 都是外邦原产。
方衍年是理科生, 历史不好, 并不知道其实番薯这种作物早在万历年间就已经传入了国内, 但一直都只在南方沿海地区有小规模的种植,直到改朝换代之后才大面积进行推广。
这年头传进来的番薯并不像后世经过品种选育之后的红薯那么甜, 并且因为淀粉含量高,生吃容易引起胃胀等情况,即使货商将番薯给带到了内陆, 也没多少人会种植。
倒是有些人发现这种植物的叶子能够喂猪,产量也大,所以当做猪草倒很受欢迎。
至于人吃,那就算了,这玩意儿叶片上有毛,口感也不好,除了喂猪也没什么用处。
“还记得我之前说的那个从南方来的游商吗?”方衍年又扯起来那并不存在的游商大旗,“当时他就和我说过,这个东西的亩产至少能有五石,而且不需要良田就能种出来。”
方衍年说的还算保守了,红薯在他那个时代亩产有三千到六千斤,即使是这个还没有经过选育的年代,差不多亩产也能达到一千斤,一石约一百二十斤,五石不过六百斤,他还少报了一半呢!
可即使是他打了个六折,也把沅家人给震撼到了。
沅宁他爹和他哥种水稻,良田,收成好的时候,小两亩地才能种出来五石粮食,这个叫番薯的东西,种在荒地、沙壤里面都能亩产五石……
是任何一个庄稼户都不会相信的。
尤其是家里种地的沅令川,更是一副方衍年恐怕被骗了的表情,但又不好意思打击这书生。
大嫂田氏倒比她丈夫更相信方衍年的说法,毕竟她是家里最常打猪草的人,这个叫番薯的东西并不长在田间地头,而是长在荒地那边。
荒地距离他们村子比较远,村里人打猪草都很少往那边去,但沅家的两块薄田都在荒地边上,这些年条件好了,朝廷也不再像头些年买荒地那样便宜。
当初沅家二房分的两片地就是大房想分家,撺掇着老太爷买了两片不大的荒地,只开垦了两年就吵着分了,拢共不到四亩地。
那时候一亩地才三两银子,两片地加起来十一两差点,加上给二房的现银,二房分家林林总总也就二十两银子出头,甚至还没有大房的一块地贵。
这些年地价一直都在涨,等村里人多少攒了些钱下来的时候,荒地都涨成五两银子一亩了,买过三两银子一亩的人家自然不愿意买,而买得起地的人宁可直接买良田,也不会买荒地,还得自己开垦,好几年才能收获粮食,谁乐意当那冤大头。
因此那边的荒地越发荒得厉害,也就每年稻子成熟前一两个月,连猪草都割得长不过来的时候,才会有少数的人去荒地那边打猪草回来。
当然,也不只是地价贵的问题,那片荒地最大的毛病,还是因为缺水。
他们村叫百溪村,顾名思义,村子附近有很多溪流,尤其是大山的方向,溪水尤其多,山脚下也都是良田,即使遇到稻子灌浆却十天半个月不下雨的旱情,靠山那头的农户取水都比较方便。
大房的田产自然也在那边。
而二房所在的荒地这头,好像是另外几面把水都流干了,最开始几年因为缺水,养不起田,沅家种地,也就是种高粱那会儿,沅宁的父亲和大哥每天灌溉都要走好几里路。
也是后面运气好,有条小溪不知怎的改了道,沅家才蓄起来薄田。
但那溪流实在是细,成年人三两步就能跨过去,而且也不流经荒地,只擦着沅家那片薄田流过,就更没有人想开发那片荒地了。
田氏可以证明,这个番薯的确好养活,每年就靠自然下的那点子雨,都能长出来一茬又一茬的藤叶,只是她也没挖过方衍年口中的番薯。
毕竟是荒地里难得能吃的猪草,要是把根子破坏了,长不出来,可真能饿死人的,所以不得已去那片地方打猪草的妇人哥儿,都会小心着这种猪草的根不伤着。
方衍年:有时候老天爷想给他送钱来真是挡都挡不住啊!他再也不说老天爷不给他金手指的话了,这简直是给他送了个金大腿!
在场的人只有沅宁相信了方衍年说的话。
“如果是照嫂嫂说的那样,我觉得那游商或许没有说谎,这番薯或许真的能亩产五石,毕竟荒地那头土质不好,又没有水源,还能打好几个月的猪草,产量应该是很不错吧?”
“嗯……”方衍年解释道,“番薯能吃的部分并非果实,而是底下的根。地根要储存营养,就需要番薯叶……”方衍年忍住了没把光合作用几个字说出来,“产生营养。”
怎么说怎么别扭。
“因为番薯叶能够喂猪,或许那些农户把叶子打了吃,这才种出来的根没那么肥大,好好把根当作物养,说不定亩产还能再往上提一提呢。”
沅令川原本是觉得方衍年是被游商给忽悠了,可沅宁一说觉得有可能,他立刻就盲目相信。
他们家宝儿聪明,何时出过错,用未卜先知都不为过!
家里要做什么大决定,都要和宝儿商量,听听宝儿的意见,即使宝儿没有亲身经历,但一通分析下来不仅能说服全家人,事情的结果也一定会像宝儿说的那样。
因此,沅宁说种这个番薯可行,沅令川就相信这个番薯真能一亩地种出五石粮食来。
“要是这个番薯真的能一亩地种出五石,就算是四石!这天底下也能少饿死许多人了。”沅令川忍不住感叹。
他是庄稼人,自然对于田地的事情更加了解,也清楚,他和父亲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伺候自家不到四亩的田地,顶天也只能种出七石的粮食,大多数时候只有六石。
他们家人多地少,田税虽然不高,但人头税交得厉害,每年种出来的粮食交完税,都不够一家人吃,得亏宝儿食量小,吃不了多少,家里其他人也就逢年过节才会煮一点稻米吃。
光靠种地,是养不活他们一大家子人的,得亏他们兄弟几个都还勤劳,老二上山一次十天半个月,卖山货差不多能有半两银子的收入。但沅令舟消耗也大,天天都得吃肉、吃粮,猎具也要消耗,卖得的钱往往只剩一半交家用。
至于老三,虽然在医馆当学徒不挣什么钱,但村里经常有人私底下找他看病,即使当时拿不出钱,过后也时常会提些吃的用的来沅家,勉强能算个进项。
还有阿娘和他婆娘,平日里不仅要做家务,还得抽空做些女红,阿娘的绣工好,到刺绣费眼睛,常常忙完天都黑了,家里舍不得点油封,一年也出不了几个绣片。
不过两人都随身揣着络子,有时候田萱给他和爹送饭的时候,路上都会抽空编两把,两个女人一个月能编两三个络子,也能卖半钱银子的收入。
一家人紧巴巴地过日子,沅令川都不敢想,要是他们那不到四亩的地,能产出近二十石的粮食,怎么能存不下来钱,老二说媳妇的算赋都要涨了!
沅令川激动,方衍年也激动,不过他想的却不如沅令川那么先天下之忧。
“宝儿,你说要是咱们把这番薯献给天子,算不算献粮有功?”能不能封个官当当?
小说里不都这么写的么。
“这个好,若是天子将这么好的良种推广到大玄朝上下……”
两个男人已经看着天空幻想起来,那日子多美啊。
田氏不懂这些,但是光听二人的畅想,她都能听出来,家里恐怕不仅是能吃上饱饭,说不定还能得到奖赏。
沅宁实在不想打击二人的积极性,可事实让他没办法委婉。
“大哥,夫君……”沅宁很遗憾地和他们分析,“你们觉得,如果这个番薯真的能亩产五石往上,那南方的游商,所在的县府,能不向圣上回报这种作物么?”
沅宁一提,众人才恍然大悟。
对啊,为什么?就连方衍年都听说过,圣上肯定早就知道啊。
“夫君,我并不怀疑这个番薯的亩产,但既然至今都没有推广开来,定是有其中缘由,且不是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能参和的。”
沅宁细细的分析让两个男人都冷静了下来。
“以及,平民是不能面圣的,即使是将这番薯献给知县,到最后有献粮之功的人,也轮不到这么小小一个县令。”
是啊,朝中势力盘根复杂,别说知县了,即使是知州,也不过六品,还是在他们这天高皇帝远、距离京城要几个月路程地方,中间不知道要经过多少道手。
就算最后功劳没被抢,也会被淹没在天子近臣的光芒下,他们这么远的小官儿,连喝口汤都是奢侈。
就更别提平头百姓了。
“咱们如果要种着番薯,也不能太大张旗鼓。”沅宁说着,也有些惆怅,“不说最开始种下去,肯定要被村里人说嘴,如果后面真的一亩地种出来五石粮食,大家都改种这个,秋收交粮的时候势必会引起上头的注意。”
“到时候如果只是抢功的,那还好说……”
要是遇上想独吞的,他们小小一个偏远的村落,就如一根小拇指,随便谁都能把它掰断。
沅宁看着沉重的气氛,拉起来他哥和他夫君的手晃了晃:“咱们就先自己种,荒地也好,自家院子也好,起码先把这番薯的习性给摸出来,今后若是有机会。”
想起今日方衍年的话,沅宁并没有说等方衍年考上举人加官进爵之后,只说:“就买了荒地偷偷种,对外就说种的是猪草。”
沅令川一拍大腿:“就按宝儿说的办!明日我早些去地里,顺便到荒地那头看看,能不能挖些番薯回来。”
沅宁很赞同他大哥的话,不过他更关心方衍年会不会被打击到,却看见他夫君看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像是闪烁着星星。
方衍年抓着他的手,要不是还有大哥大嫂在场,又要激动得抱住他了。
“宝儿——”方衍年嗷了一声,“你真的好聪明好聪明呀!”——
作者有话说:方衍年(掰手指头):一根,两根,三根……
沅宁:夫君在数什么?
方衍年:我看看我能不能在考上状元之前凑齐十根金手指。
沅宁:?
方衍年:我想把这玩意儿染成l……金色的
————小剧场二————
皇帝:一甲往往是要给重臣爱卿们做人情的。
方衍年:[摆手][摆手]
皇帝:爱卿觉得是状元郎好听,还是探花郎好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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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那你亲我
沅宁被方衍年夸张的夸赞搞得有些不好意思, 读书人嘴甜,但大都含蓄,即使是和沅宁最亲近的家人, 也很少有这么直白热烈的表达。
但沅宁并不讨厌,反而能感受到方衍年对他的真心。
他也不打算谦虚, 以免扫了对方的兴致,只对着方衍年笑了笑,两只手回握住抓着他的大手:“你不觉得我扫了你的兴便好。”
方衍年看上去对于番薯致富还挺期待的,他那一番否定, 若是换做旁人, 指不定要说他短见,或者想太多。
然而方衍年却说:“我怎会这样想!这些年一心只读圣贤书, 把脑子都读呆板了,想的甚是不周全, 若非有宝儿你替我着想, 怕是引出什么祸端都不知道, 我为何要怪你?我喜欢你还来不及。”
沅宁面颊一红, 点了点头:“其实夫君的想法很好, 只不过暂时不适合咱们当下实施, 今后若是有机会, 我也会帮夫君拿主意的。”
“好呀!”方衍年美得连姓什么都快忘记了, 宝儿给他的惊喜就像是永远开不完的宝箱, 让他止不住期待,也止不住欢喜。
忽然觉得穿越到这个落后贫困的时代也没什么了, 起码他遇到了自己最愿意珍视的人。
一旁的沅令川两口子看见两人如此腻歪,又见方衍年这般重视他们家宝儿,也是满意极了, 放心得不能再放心。
田氏提着蘑菇去厨房清洗,沅令川则是在院子里挖坑准备种树。
他打算把桂花树种在二人即将砌起来的新房门前,等桂花树长大些,风一吹,花香就能飘进去,而且有树荫遮挡,屋子里也更凉快。
沅令川擅长锄地挖土,几铲子下去就铲出来一个大洞,方衍年抱起来都吃力的树苗,那么大一团带着根须的土,沅令川一只手就能拿起来。
方衍年看到大舅哥那轻松劲儿就有些羡慕,他回过头问沅宁:“宝儿你累不累?”
沅宁最近身体恢复了许多,倒不至于走两趟路都疲倦。
“还好。”
“那我带你出去散散步,活动活动身体,咱们一起把身体锻炼好。”
沅宁其实不那么愿意动弹,他天身体弱,身体就连吃药都补不起来,不仅做不了重活,稍微劳累一些就头晕、喘不上气、精神萎靡,甚至要休息好些天才能缓过来。
可是方衍年邀请他一起,有他喜欢的人陪伴,沅宁忽然又觉得不是那么难熬。
“好。”沅宁说完,和他大哥说了一声,“哥我们出去散散步。”
“好。”沅令川正在给树苗填土,“等下吃饭了,别回来太晚。”
“知道啦。”沅宁转身看向方衍年,方衍年却说。
“要不咱们给爹娘二哥他们送水喝?不走太远,慢慢适应,免得累着你。”
“好呀。”
两人去厨房灌了白水,沅宁往里面放了些糖,尝了一下,水里带着一丝丝的甜味。
以前家里只有他才喝得上甜水,糖价贵,沅宁胃口又不好,有时候吃不下饭,就喝两口甜水,家里其他人都舍不得吃。
但现在嘛……
与其让大房过来借糖占便宜,不如给家里人喝了。
沅宁调好糖水,给方衍年喝了一碗,又给大哥大嫂、小光都倒了一碗。
“我喝什么糖水,多浪费。”沅令舟嘴上说着,却还是把糖水给接过去,仰着脖子喝了个干干净净。
“这不是夫君前几日买了那么多糖回来,不吃夏天虫子多,再放就放坏啦。”沅宁把碗收回去放好,跟方衍年一起带着水去方家老宅那边。
沅令舟倒是不心疼吃糖,钱没了可以再挣,但这干体力活儿要是饿着了,从房上摔下来,看病的钱都不止这点儿糖钱。
“大嫂在家里开始做饭啦,咱们差不多收拾回去吧?”沅宁把碗给收回篮子里。
“宝儿你们先回吧,等天擦黑咱们就收工,这稻子马上灌浆了,得早点把屋子砌好,过些日子农忙可就没空整这些了。”
沅宁也没坚持,他提不得重物,便只在装水的篮子里放了三片瓦,再多他就拎不动了。
倒是方衍年,用背篓背了小半篓的瓦片,虽然在沅家人眼里跟空走一趟似的,但方衍年毕竟是读书人,愿意放下身段帮家里干活儿,众人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只有沅宁担心方衍年的身体。
“没事。”方衍年说话带了两分吃力,“我有分寸,咱们回去吧。”
沅宁点点头,两个人放慢了脚步往家里走。
路上方衍年歇了大概三四回,但都没有放弃,额头上的汗珠吧嗒吧嗒往下掉,可把沅宁心疼坏了。
方衍年却咧着嘴笑得开心:“我没事,锻炼身体就是这样,刚开始会辛苦一些,但只要扛过去,之后身体的肉长出来了,就越来越轻松。”
他说:“你看大哥和二哥,也不是生下来就那么结实的,不都一点点干活儿长起来的身体?”
沅宁以前没听过这种说法,但总觉得方衍年说得很有道理。
他问他:“夫君觉得我也能够通过这般锻炼,身体变得结实一些吗?”
“当然。”方衍年十分肯定,他就知道好些天生身体不好但后天锻炼起来之后,反而治好一些娘胎病的例子,“不过你身子弱,不用像我这样一开始就过于压榨自己的潜力,咱们可以慢慢来,我会陪着你一起养身体的。”
沅宁抿抿唇,方衍年还夸他聪明,分明自己也机灵得紧,他问这么一句,他就知道他是想给他分担一些瓦片,还这般安慰他。
“不过我觉得,我还是可以……嗯,多加两片瓦?”
方家修房子的瓦片用的是青瓦,一片有半斤重。不过沅宁的篮子里已经装了水壶和几个碗,再加上三片瓦,勉强能够提着走一段路,再加恐怕就要吃力了。
方衍年不想打击他,但又看沅宁坚持,便从背篓里捡了两片瓦出来。
原本就不轻巧的篮子又加上了一斤的重量,沅宁提着还真感觉有些吃力,可是当他看了看身边的方衍年,又觉得自己已经很轻松了。
是以,两人汗涔涔地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可把大嫂田氏给心疼坏了。
“怎的提了这么多回来?宝儿会不会觉得头晕?大嫂给你冲糖水喝。”
小光看着也着急,连忙把沅宁的椅子给他抬过来,扶着他坐下。
“小叔叫我一声就是,干嘛勉强自己呀……”小家伙拿来团扇给二人扇风,当然他也没忘记自己的小叔父也汗流浃背着呢。
“这不是……”沅宁喘匀了气,“身体好些了想活动活动,三哥不也说要多走动,身体才能好么。”
“再走动也不能这样累着自己。”沅令川拿了张帕子出来,把沅宁头上的汗擦去,又给他挡着风,“你先去把衣服换了,哥给你烧水,你……你俩把身子擦一下,省得染上风寒。”
“知道知道,哥哥最好啦,嫂嫂也辛苦啦,还有小光,真懂事。”沅宁挨个嘴甜了一遍,起身的时候头都有些晕,踉跄了一下,被方衍年扶住。
方衍年比他还心疼他的身体,眉头蹙得紧紧的,却又忍不下心说嘴他。
沅宁本来累得有些难受,但看到方衍年关心他,心下又软和下来,嘴角都忍不住笑。
“我扶你去换衣服。”方衍年多少还算走得动道,亲自把沅宁给扶回了房间去,又将窗户挡好,免得过了风。
宝儿的身体比他想象的还要虚弱些。
“哎呀,我没事的,你别担心。”沅宁抬手将那紧锁的眉心分给抚开,“我想身体早点好起来,我都这么相信你了,你也多相信我一些好不好?”
方衍年重重叹了口气,去将干净的衣服拿出来:“还有力气换衣服吗?要不要我帮你。”
沅宁其实连抬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又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得亏房间里光线暗,才没让人察觉出脸上的绯红。
“嗯,我可以的。”他的声音小小的,像是小奶猫儿做梦的时候发出的哼哼。
方衍年没有离开,而是把干净的衣服放到沅宁旁边,然后背过身走到门边:“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好了喊我。”
沅宁:“……”
想把人给支出去然后偷懒先在床上躺一会儿的计划失败了。
沅宁抬手解衣服,却发现手指抖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好一会儿,他红得耳根子都在发烫,才开口:“我好像没力气了……”
方衍年就知道。
“那我转过来了?”
“嗯……”即使房间里的光线让人看不清对方,沅宁还是忍不住低下了头。
方衍年快步走过来,拉了条凳子坐下,先给沅宁把上衣解开,又用干帕子把汗擦干,正要给人套衣服,田氏在门外敲了敲门。
“热水烧好了,要不宝儿就在屋子里擦洗吧。”
沅宁都还没答应,方衍年就应声过去端水了。
大嫂并没有多说什么,都没往屋子里看,把水递给方衍年之后就把门给关上了。
方衍年像突然间被拔去了情根似的,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绷着一张脸给沅宁把上身的汗擦干净,又用干帕子敛去水汽,再给沅宁把衣服穿上。
沅宁感觉自己已经彻底烧糊涂了,脑袋晕得嗡嗡叫,昏暗的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布料摩.挲的声音,以及轻微的水声,不甚清晰的视线将其他的感觉无限放大。柔软的棉帕子在皮肤上擦过,仿佛燎起了一簇簇火,烧得他发烫、发痒,却是因为身体太过疲惫,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
他逃似的避开了视线,任由方衍年擦拭着他的身子,可他听见方衍年的呼吸如此平静,就连手指也小心翼翼地,没有触碰到他的皮肤半分,一切都那么止乎于礼。
沅宁心里又忍不住的、莫名地有些失落。
他的身体太差了,不爱吃饭,长不出二两肉,村里的哥儿小时候还骂他,说娘说了,他这样瘦的哥儿孩子都生不出来,沅宁那时候并不难过,毕竟他生活的家充满了爱,不在乎这些恶语。
可现在,童年不经意刺来的刀子终究还是落在了他身上,扎得他一颗心生疼。
他从没有这般喜欢过一个人,曾经看话本里那些缠绵悱恻、愿意为对方献出性命的人们,他总是不太理解的。
除非是为了家人。
可现在,这样一个和他没有半分血缘的男子,他却会为对方的一颦一笑牵动心弦,他害怕方衍年因此厌弃他。
沅宁低下头,细细去看方衍年的表情,却发现那张脸上的表情又冷又硬,一点儿喜欢都不复存在,仿佛正擦洗的并非是自己的夫郎,而是某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沅宁心里搅得难受,吧嗒一下,滚烫的眼泪就掉了下去,正巧咋在方衍年的手腕上。
方衍年心里头一惊,差点吓得六神无主,赶紧把帕子放下:“怎么了宝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让小光把三哥叫回来给你看看?”
沅宁感觉耳朵里面有声音在嗡嗡响,一听到方衍年的声音,哭得就更厉害了。
他累得没了力气,就连哭声都像小奶猫似的,细细抽噎着,眼泪却掉得厉害,落到腿上,砸出很大的响声。
方衍年被他突如其来的哭泣弄得手足无措,赶忙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他,正要起身去叫人,却被沅宁给拉住了。
他分明连解衣服的力气都没有,却能把人拉下来。
其实沅宁并没有用多少力气,只是方衍年舍不得甩开他的手。
“我……”沅宁一开口,哭得更厉害了,一句完整的话都凑不出来,给方衍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又没敢出声把其他人给招来。
他好声好气哄着,问了一圈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能抱着人轻轻拍着后背一点点哄。
方衍年甚至忍不住想,自己这一身汗味儿,会不会把人给熏着了,这么干净香软的小哥儿,怎么能忍得下他这个臭男人的。
沅宁被这般温声细语哄着,又变得恍惚起来,他都有些分不清,方衍年究竟是真会如他所说,喜欢他的全部,还是已经开始嫌弃他的身体,不然怎么……都将他看光了,还能这样无动于衷的。
“宝儿。”方衍年见怀里的人平复了一些,才放缓了嗓音引导询问,“不是和我说好了,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都要告诉我?”
沅宁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我没有……不高兴你。”
“那是怎么不高兴了?”方衍年轻轻将他脸上的泪痕给擦干,借着昏暗的光,看到那红彤彤的眼眶,心脏揪得发疼。
沅宁被问得有点儿说不出口,他微微低下头,却还是像先前承诺的那样,对方衍年坦白:“我只是……”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比蚊子哼哼都轻,“你、你是不是觉得,我身体不好看,太瘦了……”
方衍年被他说得一愣:“没有呀?怎么会呢。”但他就算再想表明真心,也不好直接夸人家……咳咳,是吧!
“我想你锻炼身体,是因为这样可以让你身体变得更健康,绝对没有觉得你哪里不好看。”
沅宁有些委屈地问他:“那你刚才为何,为何……”
方衍年还真没反应过来,他刚刚不是,什么都没做吗?
……
等等,等等……
他确实什么都没做,甚至还特别自豪自己简直太君子了,这样的情况下都能坐.怀.不乱。
所以,所以他家宝儿原来不是芝麻馅儿,竟是个奶黄包!
方衍年哭笑不得。
“我又不是那起子禽兽,你累成这般,人都快生病了,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事情,我担心得人差点疯了,心脏都绞得一块儿一块儿疼。”方衍年把沅宁的手给拿起来,放到自己的胸口,“听到它多担心你了吗?”
沅宁忍不住别起嘴,听完方衍年的解释,他其实已经想通了,但就是有那么一点点,下不来台。
他抬起头看向那双清明认真的眼睛,忽的开口道:“那你亲我。”
“我喜欢的不止是你的皮囊,还有你……”话说到一半的方衍年忽的跟卡了壳般,声音戛然而止。
他听到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沅宁也听到了。
他认认真真地看着方衍年的眼睛,房间里的光线太过昏暗,也看不见那双薄薄的耳朵有没有染上红晕。
房间里安静得他都能听见方衍年吸气的声音。
那张好看的脸一点点贴近他,方衍年的睫毛很长,垂下眼睫的时候,像是合拢翅膀的蝴蝶。如同被某种鸟类的羽毛轻轻扫过,带着温度,干燥又柔软。方衍年对他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珍之重之地捧在手心里,宁可自己跌得粉身碎骨,也不会让他受到分毫伤害。
沅宁的情绪总算平静了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得今天这般多愁善感,但他却确认了一件事——方衍年喜欢他,愿意惯着他,所以他可以肆意地索求任何事情,都不会被拒绝。
沅宁又有些想哭了,但这次不是难过,而是某种超越了喜悦的情绪,像是遇见了一生只此一件的珍宝,方衍年对他如此,他又何尝不是呢?
确认完方衍年的心意,沅宁感觉自己的头好像更晕了,他忘记了呼吸,把自己憋得眼前都黑了一瞬。推着薄削的胸.膛轻轻退开那片柔软的温度,却刚分离,就被轻轻咬了一下。野.兽尝到的血的香.甜,便再也回不去原本那副温吞的食草动物的模样,粗重的呼吸缠着他,搜.刮.掠.夺着他口中的空气,沅宁被亲得七荤八素,连坐都坐不稳了,方衍年还不打算放过他。被欺.负得狠了,那毫无震慑力软绵绵的轻咬,却将人勾得更加兴奋。沅宁忍不住向后倒去,扶着他后背的手却紧紧撑着他,贴在耳边的手掌宽大,修长的手指抵着他的后脑勺,让他逃也逃不掉。
沅宁并没有溺过水,但他差点儿真被淹死了,他脱力地靠在方衍年怀里,气得在人大腿上拧了一下。
“你自己说感受不到我的喜欢的。”方衍年还挺理直气壮。
沅宁不搭他的话,把头扭到一边:“我好困……”
方衍年将他有些散开的衣服给拢了拢:“多少吃一点再睡?”
“困……”沅宁摇了摇头,多的一个字都说不出,就这么靠在方衍年的怀里睡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有了一些亮光。
沅宁是被饿醒的。
“唔——嗯!”他习惯性地伸了个懒腰,发出浑身舒展开来的嗟叹,手臂一挥,却打到什么东西。
“醒了?”方衍年的声音带着一丝尚未清醒的低沉和沙哑,是沅宁没听过的嗓音,感觉有些新奇。
“嗯,你继续睡……”沅宁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把抱了过去,他整个人都趴在方衍年身上,眨巴了下眼睛。
“陪你起床。”方衍年说着,一下就从床上坐起来,顺带把沅宁给放到床边。
“昨天的晚饭给你留着,今早可以热来吃。”方衍年说着,把床头的外衣递给沅宁,“家里人吃过早饭就出去了。”
沅宁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阿娘早上来过一趟,你的衣服都是她给你拿的。”
“那你怎么不起床吃饭?”沅宁有些好奇地看向方衍年。
“我那么早起了,你一个人吃饭多孤独啊。”方衍年说着,也将外衣给穿上身,“别束头发了,你昨天晚饭就没吃,家里就咱俩,吃完再慢慢弄。”
“哦……”沅宁换好衣服,坐在床边,伸脚将自己的鞋够过来,穿上,然后突然一个转身,往方衍年的脸颊上“偷袭”了一个吻,“早安。”
方衍年被亲得愣了一下,随后笑道:“昨天的教训没吃够?”
沅宁一溜烟儿就跑到了门口:“想都不要想。”
昨天晚饭剩了一道蘑菇炒腊肉,今早又煮了蘑菇汤。虽然蘑菇汤里没放肉,但鸡丝菌的鲜美程度堪比嫩肉,一小碗白米饭,用煮得鲜香油亮的蘑菇汤一泡,上面再卧一个拿猪油煎得略微带了些焦香的蛋,光汤泡饭都能吃一碗。
更别说用腊肉炒的鸡丝菌,简直要把舌头都给香掉,不用放额外的盐,用腊肉的肥肉部分煸出的油来炒制的,熬得半干带着酥脆劲道的肥肉干捞起来切成小丁,用水煮一下之后再炒进菜里,不仅增加了口感和风味,吃着也不会觉得油腻,像是是晒干过后泡发的山货似的。
沅宁昨晚就没吃饭,今天胃口异常地好,他好久没有感受到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滋味了。
之前生了好久的病,胃口一直不大好,今天不仅精神不错,还饥肠辘辘的,感觉能吃下两大碗饭!
方衍年一直注意着沅宁的状况,见他们家宝儿即使是饿得肚子直叫唤,他虽然听到了,但是假装没有听到。吃饭的时候依旧很矜持,细嚼慢咽的,即使饭量比平日里大一些,却也因为吃得慢,血糖升起来之后很快就饱了,没有吃过量。
他感觉自己对沅宁不是有滤镜,是宝儿本身就特别特别好,他不过是发现了这些原本就闪闪发光的宝石而已。
两人吃过早饭,将院子锁了,便一同去村口等牛车。
去县城的牛车天刚亮就离开了,要去县城做生意的得趁早,第二趟是另一个村子去县城的牛车,但因为距离更远,又不想和第一趟撞时间,免得拉不了几个人,这趟牛车抵达县城的时候接近中午,之前方衍年去县城搭乘的便是这趟。
他们村去县城的牛车每天只有这两趟,错过就得等第二天。
沅宁和方衍年估摸着时间走到村口,等了没一会儿,就看到牛车过来了,招手停下之后,两个人只付了两文钱。
今天不是去县城,而是去镇上,说是村镇,但在方衍年看来,就是个小集市,拢共只有一条主街,还不多长,连个书坊都没有,只有一家小店会去县城进些笔墨来卖。
乡镇上的价格卖不上县城那般贵,辛辛苦苦拉一趟笔墨还赚不了两个钱,都没人愿意做这生意,更何况东西还没得挑,因此镇上或者附近乡下的学子时常都买不上笔墨,只能去县城买。
沅宁他们村到镇上步行一个时辰就能到,但他们俩的体力都没这么好,便花了两文坐牛车。
到了镇上后,又要去赶车的地方等着,寻有没有去东郊的驴车,再花个一两文坐过去,下车之后还得走小半个时辰,才能到窑厂。
正因为路途遥远,这活儿才交给了方衍年。虽然不费什么精力,但来回也要大半天的时间,家里的劳力亲自过来,就显得有些浪费了。
方衍年原本不想沅宁一起出门的,不论牛车还是驴车,都只有木板,稻草又脏又臭,除了个别不介意的,都没人乐意坐。
路上颠簸得厉害,车板还硬,着实有些折磨人。
沅宁非常娴熟地掏出自己的小垫子,这是阿娘给他缝的,里面垫的也是各种鸡鸭的绒毛。
乡下人,谁家不养鸡鸭,逢年过节杀来吃,鸡毛做成鸡毛掸子,那没多少量的绒毛就无人在意了。
倒是沅家人心细,将那一朵朵鸡鸭的绒毛给收集起来,缝成两个垫子,再将垫子叠起来,中间夹上兽皮缝一块儿,可厚实了,坐车的时候垫起来都不觉得木板硬。
方衍年:“……”
好奢侈的羽绒坐垫,就这充绒量放到他们那个时代,起码能卖个几千上万块。
这一个坐垫用的羽绒就比某些偷工减料的大牌羽绒服多。
“这些鸡鸭的羽绒平日里可以多收集一些放起来,除了味儿比较大,但夹在衣服里,薄薄一层就能比棉衣暖和很多。”
沅宁瞪大了眼睛:“这些没用的绒毛还能比棉花好使?”
方衍年想了想:“攒得多了打成被子,又轻便又暖和。而且棉被用久了容易板结,还得太阳暴晒,拆开了重新弹,羽绒被就不必,甚至不能阳光直晒,打一床能用很久。”
沅宁看着方衍年的眼神亮晶晶的:“家里其实还存着一些……羽绒。”他学习得很快,并且觉得羽绒这个词比绒毛更加恰当。
这些羽绒都是从鸡鸭这些长羽毛的家禽身上取的,而绒毛的话,还能产自兔子猫狗。
真不愧是读书人,他夫君懂得好多哦!
方衍年被沅宁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鸭绒味道大,而且绒朵比较小,容易散,如果有条件,要是能弄到鹅绒,不仅味道小,绒朵还大,穿用还更暖和。”
“咱们村倒是也有养鹅的,不过咱家没养,因为咱家距离溪边有些远……”沅宁已经在思考了,“等家里这批鸡蛋鸭蛋孵出来,喂几个月卖掉,换的钱可以买些鹅苗回来。”
他畅想着:“就是养鹅的时间比较长,得小半年呢。”
现在是四月下旬,等鸡鸭能卖钱已经是三四个月之后的事情,七八月的节日还不少,从七夕、中秋到重阳,鸡鸭都好卖,卖完买上鹅苗,回家养个半年,过年的时候不论是杀了自己吃,还是拿出去卖,都很不错。
简直刚刚好嘛!
“想做羽绒服或者羽绒被的话,可能得囤好几年。”方衍年解释道,“不论鸡鸭还是鹅,一只身上的绒毛都很少。”
“也是。”沅宁摸着自己的下巴,“那咱们可以花点钱去卤鹅店收,还有酒楼呀、肉铺这些,每天都要丢掉好多鸡鸭鹅的羽毛,根本卖不出价钱的。”
方衍年:“……”
方衍年自诩自己被父母熏陶得多少也有一些商业头脑,但是跟宝儿比起来,竟然差这么远。
“把羽绒和羽毛一并收了,回来花点功夫分开,清洗干净,品相好点儿的还能卖给小贩或者做成装饰品。”
方衍年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家宝儿真是拿到什么东西都能变成钱。
“我突然想起来。”方衍年被动技能再次触发,“羽毛烧成灰之后还能做肥料,具体什么肥料我不知道,可以让阿爹和大哥试试。”
动物羽毛烧成灰之后含有碳酸钾,不仅可以促进生根,还能抗虫,只不过用量方面方衍年就不清楚了,他也不是农学生。
“那太好了。”沅宁高兴地拍拍手,“咱们收羽毛的时候可以说拿回家堆肥,要求羽毛和羽绒都要,尤其是羽绒,沤肥的时间更短。只要之后咱们不把这些肥料用到地里,那些餐馆酒楼看不见价值,就能一直收到很便宜的羽毛。”
方衍年都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沉默了,宝儿走一步看三步他是知道的,但也没想到沅宁能想得这么远。
要是羽绒制品做出来,或者发现羽毛做的肥料有用,卖得起价钱,餐馆酒楼就会坐地起价。
这是连商业互防都想到了。
方衍年忍不住好奇:“那羽毛烧出来的灰怎么办?”
“嗯——你家不是还有地方吗?咱可以先堆放在家里,把地占着,一举两得,等确定羽灰的作用之后再考虑要怎么办吧?”沅宁说,“更何况多了一项进项,如果真要做羽灰的肥料,就得要稳定的供货来源,到时候去府衙签文书收羽毛,餐馆酒楼不敢违约的。”
方衍年叹为观止。
这样的头脑不行商简直是暴殄天物。
“宝儿,你有没有想过做点小生意?”方衍年问道。
他之前果然没把宝儿的名字叫错,他们家沅宝儿,那可真是行走的金元宝呀。
“唔……”沅宁耐心同方衍年解释,“不是我不想,一来我的身体撑不住,没精力去做买卖,二来……夫君你或许不知道,二哥虽说是猎户,但猎来的野物都是要拿去集市卖掉的,士农工商,商人地位低,二哥那么好的性子,去卖野物都容易被看不起、压价。”
更别提沅宁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哥儿了,即使乡下的孩子并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约束,但大多数出来采买的,甚至买东西的还是些妇人夫郎,都喜欢挑哥儿女子的摊子,好饶价,赚不到几个钱不说,还容易被地痞流氓欺负。
有时候现实就是这般残忍。
方衍年心疼地摸了摸沅宁的头发:“没关系,今后咱们慢慢把身体养好,不求赚大钱,过好咱们的小日子就成。”
沅宁微笑着嗯了一声,他夫君果然是最在乎他的。
在镇上下车之后,方衍年建议买点吃食再去城郊,来回还要下单,恐怕要花两个时辰,路上肯定会饿。
他们出门只带了一壶水,还是方衍年负责提,自从穿越到这个时代之后,方衍年每天都会抽空进行一定的锻炼,一段时间过去,都已经不像最开始那般虚弱了。
两人在镇上买了白面馒头,方衍年本来想买肉包子的,但肉包子对于镇上的消费还是有些高了,来镇上买卖的基本上都是周边的村民,肉包子只有酒楼饭馆才卖,价格比县城里还贵,而且做的量不多,清早就卖完了。
两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用叶子抱起来捆上稻草,就可以拎着出门了,方衍年厚脸皮地找伙计将热水灌满,使了一个铜板,趁着旁边没人搭上了话。
他们一路过来都是坐的车,哪里喝过水,完全就是找借口搭话而已。
方衍年还惦记着给他的宝儿弄羽绒服和羽绒被,问了伙计店里的鸡鸭毛是怎么处理的。
伙计收了钱,虽然不多,也愿意搭理方衍年一句:“都跟着垃圾一起扔了。”
不过,这人能干跑堂,多少还是有点眼力见,脑袋转得也快:“怎么,你要收?”
方衍年摆摆手:“我收那玩意儿干啥啊,又不能当饭吃。”
方衍年说完,演技大爆发似的朝着前台看了一眼,假装刚才是为了避开掌柜的说话找的借口。
“咱们这边收蘑菇不?鸡丝菌。”他说着,又往前台看了一眼。
伙计这下算是看明白了,感情这家伙是想办法躲着夫郎整点私房钱,难怪打听个话都只舍得花一文钱!
都是成了亲的男人,谁会不懂这苦衷,伙计也不为难他:“散户拿来的蘑菇要看品相,就算东西好也不如你去集市上买的价钱多,也就是图个方便省事儿。”
“唉!”方衍年演戏演全套,“我要是有那个时间坐着卖,回去还指不定被夫郎以为去哪儿喝花酒,我哪敢啊!”
两人在后院扯皮几句,临走前方衍年喝了两口水,又将水壶灌满,这才离开。
“你同那伙计说什么了?”沅宁有些好奇。
方衍年得意一笑:“就在刚刚——”
“我想了个弄羽绒的绝妙的法子。”——
作者有话说:方衍年:羽绒服自由!羽绒被自由!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啦~
沅宁:怎么随便出趟门都有生意送上来?
方衍年:对哦!!!新的商机!
——
PS:鸡丝菌就是鸡枞菌,宣!(鲜,喜欢)
作者:大!肥!章!今天还收到了这本书第一个雷,happy happy happy(小猫meme跳舞)[猫爪]
第25章 清汤大老爷!
沅宁十分配合方衍年卖的关子:“嗯?什么法子, 说来听听?”
方衍年也是演戏上瘾,哼着小调一步扭三下,给他嘚瑟得都要上天了:“哼哼——”他一把揽过来沅宁的腰, 低头悄声说,“你亲我一下, 我就告诉你。”
沅宁往方衍年的腰上拧了一下:“你怎么不让我到瞭望台上亲你?”
非要大庭广众、光天化日地亲昵,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
方衍年被捏得倒吸一口冷气,倒不是疼,反而有那么一点……爽。
感觉好像觉醒了什么奇怪的属性, 一定是错觉。
方衍年将自己的想法同沅宁说了一番, 他也拿不准合不合适,但刚才说话间突然脑袋里有了隐约的雏形, 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毕竟是接受过社会主义教育、三观端正的年轻人,更何况, 看那伙计的态度, 他就知道, 如果真从餐馆酒楼收东西, 即使是收垃圾, 也会有人想宰他一笔。
不仅掌柜的想捞油水, 就连伙计、灶人, 恐怕都不会放过这个赚钱的机会。
蚊子腿儿也是肉啊!
方衍年想, 与其把钱给这些见过世面的家伙狮子大开口, 不如创造新的岗位,解决贫困人群的就业问题。
是的, 方衍年打算雇那些小乞儿给他翻垃圾堆捡羽绒。
先前他去县城就观察过,即使是那般表面光鲜的地方,街角巷子里都有不少乞儿。
那些孩子看不出年纪, 但一看就是无家可归的,身上连件破洞的衣服都没有,天气冷就用稻草裹几片垃圾堆里捡来的布,天热直接打光膀子。
一些孩子连衣服都穿不起,更别提吃饭,翻泔水桶的,那都得是乞儿里面的老大,有些乞儿连去垃圾里面翻吃的,都得等其他力气大的翻完了才敢去,否则就要挨打。他们要么就是街边等着跟狗抢吃的,要么就是看能不能得到好心人的施舍。
翻垃圾对于这个时代的乞儿来说,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些小乞儿更是会为了几个铜板,把命都豁出去。
方衍年看那些伙计眼珠子一转,就知道,但凡用上“收”这个字眼,准不会便宜,恐怕还会找各种借口抬价,因此他问都没问,直接找个借口跑了。
“鸡鸭的毛咱们先不收,就只收鸭绒、鹅绒。”方衍年比两只手捧起来,比划了一下,“这么大的碗,一碗三文钱,还省得咱自己把鸭绒挑出来。”
不是方衍年故意压价,纯粹是他知道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
收的价格贵了,自然就有人来抢,真正需要用这点儿微末的钱来生活下去的人反而得不到机会。
更何况收的价格贵了,还会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到时候一床被子的羽绒没凑出来,先被有心之人截胡,坐地起价,甚至发现鹅绒的用处垄断了自己经营。
这年头可没什么专利保护,他们无权又无钱的,只能通过这种办法保全自己,顶多就是发发善心,让吃不起饭的小乞儿来赚这点辛苦钱。
“夫君想的着实周到,如此全面的法子,我竟都没想到呢。”沅宁眉眼弯弯地夸赞,心想真不愧是读书人,这先天下之忧而忧的爱民之心,若是今后考上进士当了官,也一定是会被百姓称颂的父母官吧。
沅宁喜欢心善的人。
“嘿嘿。”方衍年被夸得嘿嘿笑,那美的,直往外面冒泡泡。
“不过……如果夫君是想让更多小乞儿能吃上饭,我觉得这个价格,还是稍微高了些。”
沅宁的观察能力很强,而且对于数字非常敏感,几乎只用在心里一合计,就能拿出来最合适的价格。
“羽绒轻便蓬松,并且若是找到餐馆酒楼倾倒的垃圾,很快就能从里面分出这一捧羽绒来,前后用不上一炷香的时间。”
在这个时代,常用的最小时间单位为一刻。一般说一炷香的功夫,便是两刻。而两炷香的时间,正好半个时辰。别看古人没有钟表,却也是有时间观念的,不仅能够通过日晷、漏壶确定具体时刻,还能通过观察日月角度得出大致的时辰。
方衍年对于时间、价格,没多少概念,但沅宁清楚得很,而且他不仅对于官老爷、有钱人、普通人家的金钱观有一定的概念,就连街边这些乞儿的吃穿用度,他都观察到位。
“若是一捧便给三文钱,镇上的餐馆酒楼,一天也要杀几十只鸡鸭,三五只鸭子差不多就能凑出夫君说的这一捧,不出两个时辰,他们就能赚十几二十文,这可是镇上做工一整日才能赚到的工钱。”
经由沅宁这么一算,方衍年才发现自己确实是给得高了,也忍不住感叹,他以为沅家已经够穷了,实际上比他们家穷的比比皆是,更可悲的是,这年头比上头些年,都已经是宽裕很多了。
他都想象不出来,若是早穿个十几年,那日子能有多么艰难。
“我想的是,就咱们自己编的篮子,装满一篮给两文钱。”
镇上的餐馆酒楼不多,而且但凡城镇,都是不许乱扔垃圾的,若是随意倾倒,被逮住可是要拉去衙门打板子的。
整个镇上居民的垃圾都是拉到城郊固定的地方进行倾倒,再由官府进行定期的燃烧或者掩埋。
如果乞儿们从垃圾堆里翻羽绒,一天顶多只能翻出一两篮来,换成铜钱三四文,能买半斤的陈米或者接近一斤的杂粮,足够一个乞儿吃三四天了。
对于那些根本吃不上饭的乞儿来说,这绝对是笔值得的买卖,虽然捡羽绒很累,还吃不饱,但起码饿不死。
也正是因为钱少,只能是饿不死的地步,那些乞儿里面的小头头们,或者身体强壮一些的乞儿,便看不上这活计。
毕竟若是上街行乞,遇上好心人都会给个三五文的,辛辛苦苦一天才两三文?要是愿意干活,谁还能当乞丐啊,也就那些没人管的孤儿看得上了。
虽然听上去十分黑心,简直压榨劳动力,但这种做法却能让很多只能等着饿死的小乞儿,抓住一线生机。
这些孩子做工是没人会要的,连捡垃圾都抢不过。
“到时候咱们可以拿着篮子去粮店旁边的巷子收羽毛,他们拿到钱就可以直接去旁边换吃的,那一两口杂粮,也不怕被人抢。”
方衍年一把抱住了沅宁,脸颊在人头顶蹭了蹭:“还是咱们宝儿周到。”
他就知道,之前宝儿夸他都是哄着他呢!
沅宁大庭广众地被这么亲密地抱着,一下子从脸颊红到耳根,轻轻推了推方衍年:“还在外头呢,你收敛点。”
方衍年傻笑着松开了人,实在没忍住,捧着沅宁的脸搓了搓。要不是他们家宝儿脸皮薄,他就要当场亲过去了。
“但是……”方衍年又有些忐忑,“这每日都三四文的支出,家里会不会不同意啊?”
他好像……没找到赚钱的办法,净把钱花出去了。
沅宁拉下来方衍年捧着自己脸的手:“夫君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可知道这镇上的棉花多少钱一斤?若羽绒真同你所说,薄薄一层就能抵厚棉花,咱们不过花一床棉花厚被子的钱,就能让全家都盖上暖和的羽绒被,要是做成衣服,冬日里少点的那些炭火,都不止这个钱呀。”
方衍年一下就被沅宁给哄好了,还觉得自己可会为家里省钱了。
节流也是一种赚钱!
“那咱们赶紧到灰坑那头看看,如果能找到人,等咱去窑厂回来,差不多两个时辰,正好能捡出来差不多一篮子。”
他们今日出门便是提了个篮子的,方衍年拎着,里面装了一壶水,两张擦汗的巾子,还插着把旧伞。这天气阴晴不定的容易下阵雨,宝儿的身体可淋不得,方衍年也就不嫌重,把伞带上,若是遇上太阳太晒,还能撑着遮阳,多好呀。
不过今天天气不错,阳光并不强烈,晒在身上还暖洋洋的,没感觉多热,也有可能现在的时间不到中午,真正毒辣的太阳还没出来。
“到时候就用这篮子来装,差不多数出来量之后用水打湿,体积就变小了,用叶子一包就能装回去,还不占地儿。”
沅宁默默听着方衍年说话的时候出现的陌生词汇,并没有立刻提出疑问。
时间紧急,他们方向一转便先去了城外的灰坑。
即使是这样的小镇,也会做垃圾分类,镇上没有土地的人家,会有专门的倾脚头来收夜香,然后卖给乡下的人家拿去沤肥。
而且这年头也不是人人都能吃饱,灰坑附近的味道虽然重,但也没到完全难以接受的程度。
方衍年让沅宁提着篮子在树下歇脚,自告奋勇去灰坑那头找了个小乞儿,说明自己的来历。
果不其然被拒绝了。
就那么大点儿一朵羽绒,要捡这么大一篮,还只换两文钱?买成吃的还不够他们捡东西消耗的体力呢。
方衍年莫名其妙想到了那些存款几十万的乞丐,心想这些人说不定比他兜里的银子还多呢。
等刚刚那嫌弃方衍年给得钱少的乞儿走了,方衍年四处看了一圈,发现没什么人,正打算离开的时候,一道沙哑的声音跟幽灵似的冒了出来。
“老爷,老爷……”
方衍年停下脚步,心想他不到二十岁一黄花大闺男,怎么就当上姥爷的时候,就看见一个黑黢黢的小瘦猴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小东西只比他膝盖高一个头,许是饿得卷了背,才显得没他腰高。披散的头发绞成一股一股的,只有腰上裹着块脏污到看不出颜色的破布,就连头发下的眼睛都灰扑扑的。
小乞儿怯懦地噎了下,这才小心翼翼问他:“老爷说的那种软毛,我也可以捡,老爷雇我成吗?”
方衍年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话,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嗓音:“可以,但我不会提前给你钱,你刚刚应该听清了,我只要鸭毛,而且是这种没有硬梗的软毛,你捡到之后用树叶包起来,到米行旁边的巷子找我,最晚申时末我就会离开,如果数量太少,我只会给你一个铜板。”
方衍年说话的声音很大,而且听起来非常挑剔,他知道旁边或许还会有人在听他们的谈话,所以他的条件越苛刻,就越不会有人来抢小乞儿的活计。
“好!我、我这就去。”小乞儿佝偻着背就跑开了,一头扎进了垃圾堆里翻找起来。
方衍年走远一些,才回头看,看到小乞儿找羽绒的时候翻出来已经发黄腐败的烂菜叶子,却跟捡到宝贝似的塞进了嘴里。
他有那么一些难过。
去东郊的路上,他的情绪一直都很低落,沅宁便也不打扰他,只是安静地拉着方衍年的手。
下了驴车之后,二人慢慢走在去窑厂的路上。
“宝儿。”方衍年开口,“你说以后咱们有钱了,能不能雇这些小乞儿来给咱们打工呢。”
他庆幸今天心血来潮,原本想的是少被坑一笔,把钱留给有需要的人,没想到真有人为了一文两文的,在垃圾堆里翻找上半天。
方衍年心软了,却也一点儿都不天真,他改变不了一个时代,所以他决定,就算今后要开善堂,也是要让小孩子们工作才能换吃的,否则只会把小乞丐养成大乞丐,一辈子都行讨。
“我觉得夫君的想法很好,到时候我会帮你想办法的。”沅宁握了握牵着的那只手,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让身边的人感到温暖一些。
方衍年感动得吸溜了一下鼻子:“宝儿你真好,你都不嫌弃我败家。”
沅宁被逗得忍不住笑出声:“你都说等以后我们有钱了,再去雇佣那些小乞儿,而且是雇佣,又不是白给他们钱,哪里算是败家呀?”
方衍年被沅宁几句话就哄好了,他瓮声瓮气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傻气:“小乞儿用劳动养活自己,小乞儿好。我给小乞儿提供工作,我也好。宝儿哄我还支持我,宝儿最好!”
沅宁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方衍年夸完自己,又感叹:“我真是正义的判官,宝儿快夸我是清汤大老爷!”
沅宁笑得根本停不下来,好半天才缓过来,喊一声“清汤”大老爷,又换成方衍年自己笑得停不下来了。
两人有说有笑地来到了窑厂,却没有直接进去下定,而是去了附近逛了圈,没走多远,就看见了一片窑厂用来倾倒碎陶片的浅滩。
他们这边地理位置好,附近就有盛产陶土的山,再远一些的相邻的府城,那边还有更加稀有白泥产出,白泥烧制的瓷器异常精美,价格也水涨船高,不是他们本地的土陶能够比的。
也正因为地理优势,陶土好得,他们这附近的陶器价格才便宜,一个碗几文钱,罐子十几文,再大些的瓮也才几十文,即使是乡下人家,咬咬牙攒一攒,也都能买得起。
他们县大多数人都夸窑厂东家是好人,若是其他窑厂,像是隔壁烧制瓷器的,别说烧坏掉的瓷器,就是碎瓷片都不会让百姓去捡。
而他们窑厂的东家却让工人们就近倾倒烧坏的陶器,若是坏得不严重,也不会故意摔成碎片,容许一些家境不太好的百姓过来拾去。
河滩上人不多,只有三两个妇人哥儿在碎陶片中翻找,看能不能找出勉强能用的。
沅宁他们还要赶着回家,便不占这个便宜,随意找了些陶片放进篮子里,便转身回了窑厂。
窑厂管事的听说他们要生石灰,也没急着答应,而是找了个人来给他们解释,生石灰使用不当可能会伤人,等解释清楚,也算是听过免责声明,只需要在合同上签字画押,后天就可以凭借收据过来领石灰。
定金也是象征性地只收了他们三十文,剩下的可以等领石灰的时候补齐。
事情办得很快,下定之后二人去窑厂外的土路上找了个地方歇脚,并且把白面馒头吃了,休息够了才慢慢往回走。
正是中午最热的时候,沅宁有些头晕,方衍年简直像是专门等着这一刻似的,啪一下把伞撑开。
他出门之前在篮子底部垫了一块黑布,沅宁还不知其意,现在看方衍年将黑布给顶在伞面上,走到伞下,竟然和树荫下一般凉快,不再被太阳晒得肉痛。
“夫君真是聪慧至极,怎的还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沅宁原本还想说油纸伞经不得晒,方衍年就想到了解决办法。
二人走到村口的时候,路上已经等了两三个人了,都是在等去镇上的驴车。
几人看见他们一身清爽的模样,眼中那叫一个艳羡。
“小郎君还真是疼爱你的夫郎,竟连出门都能想到这样遮阳的法子。”其中一个看上去就十分健谈爱八卦的妇人搭话道。
方衍年扶着沅宁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这才和等车的人攀谈起来。他看上去有几分书生气,说话却很随和,大娘们都乐意和他摆谈两句,要不是看见他即使站着闲谈,都要给夫郎撑伞这样,都想把自家孩子说给方衍年了。
“你倒是受欢迎。”
沅宁累得说不出话,上车后就蔫蔫儿地靠在方衍年的身上,直到下了驴车和妇人们分别,他才酸了这么一句。
“哎呀我们小醋包。”方衍年乐得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这么好的相公都入赘给你了,还有什么好吃味的。”
沅宁发觉自己真是很容易就被方衍年给逗笑,以前也不是这轻易就傻乐的性格呀?
在集市门口休息了会儿,方衍年估摸着身上的钱,又带沅宁去了糖水铺子。
方衍年秉持着该省省该花花的原则,把两个人的茶水钱换成了一碗绿豆汤,给他们家宝儿解解暑,他自己喝点白水就得了。
沅宁还怪不好意思的,这镇子上的糖水便宜,但量也少,巴掌那么大点儿的碗,煮开花的绿豆都舀不起来两勺,唯独叫得上价的就只剩老板还舍得放糖了,就这还称得上实惠呢。
绿豆要烧开得煮很久,光柴火都要烧不少,更何况糖价不便宜,为了让更多人喝得起,老板也是有主意,小小一碗四文钱,嘴大的两三口就喝没了,大碗就要贵些,和茶摊子上的碗差不多,但能卖到七文。
粗茶两文钱喝到饱,这玩意儿可不能续杯,反正方衍年不信老板说什么薄利多销,更好喝的他喝得多了,不馋这一口,也不会让老板赚这个钱,四文都够去杂粮铺子买半斤绿豆了。
沅宁却舍不得方衍年这么让着他,可方衍年一坐下就使了一文钱,咕咚咕咚灌饱了热水,说是一口都喝不下了,把碗接过去一口一口用勺子喂给他喝。
那种像是被挖掉一块儿的感觉再次在胸口蔓延开,沅宁特别想抱抱方衍年,这个人怎的对他这样好,他喜欢得都要控制不住情绪了。
等在糖水铺子歇好了脚,方衍年将竹篮里的东西都给拿了出来,放在沅宁旁边,让他留在摊子上看着东西,他去米行那边看一眼。
方衍年还没走到粮店,就看到巷子里有个探头探脑的身影。小乞儿将捡来的绒毛裹进叶子里,又扯了野草栓起来,看着方衍年的表情有些忐忑。
“老爷,这些鸭毛太细了,一压起来就只剩这么点……”小乞儿的神色和语气都十分不安,好似做了什么错事似的。
方衍年声音放缓和了些:“我知道,你把树叶打开,将鸭绒腾到篮子里。”
那双黑黢黢的满是伤疤和创口的手干起活来很是利落,解开了草叶的束缚之后,鸭绒自然而然地蓬松起来,甚至因为鸭绒上面沾了水,如果彻底晒干,分量看上去应该能更多些。
虽然经过挤压之后,腾到篮子里的鸭绒还不到满满当当的程度,但确实能够算作一篮。
“还不错。”方衍年观察过,这小乞儿人还算老实,起码会因为害怕换不到钱,里面的羽绒都是没有偷工减料,也没有掺杂鸭毛的,但有没有掺鸡身上的绒毛,他就看不出来了。
按照约定,他给了小乞儿两文钱,小乞儿感恩戴德地差点儿给他跪下了。
“老爷,您之后还收这种软毛吗?”
“嗯。”方衍年又摸出来一枚铜钱,“这个是定金,你每天没事就去捡一些,如果还是今天这种质量,我还收。”
小乞儿简直高兴坏了,嘴里一直念叨着善人大老爷,把方衍年都念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以后每到赶集我都会过来收一次,你自己捡了软羽就存放好,还是在这里,这个时间,知道了吗?”
“是!小的一定好好给您挑最软最大的,保证不让您吃亏!”
方衍年摆摆手:“定金记得藏起来,记住,一篮子只能换两文,不够的只给你一文。”
小乞儿连声说是,低头将铜子儿藏好,同方衍年再次道谢又道别后,迫不及待地往粮店后门跑去,找伙计换了一袋陈粮。
他们这些乞儿身上脏,如果经常出入粮店门口,影响了生意,不仅会让伙计给打出去,还买不到那些便宜的粮食了。
虽然粮店老板也不是多好心,给他们的都是受了潮或者被老鼠啃过,以及放陈了变味的米粮,但因为价格便宜,愿意买这些廉价粮的,都会去后门找伙计要。
看着小乞儿欢欢喜喜消失在巷子深处的背影,方衍年叹了口气。
随后打开随身携带的水壶,将羽绒打湿之后裹进叶子里,胡乱用草绳给栓上,离开了小巷——
作者有话说:刚穿越的方衍年:完蛋,我不会赚钱啊?![爆哭]
后来的小方大人:穿的是羽绒服,用的是抗生素,吃的是红苕稀饭,喝的是奶茶冰粉,出门还骑自行车,皇帝你拿什么给我比!
第26章 “土方子”
在村头下牛车的时候, 天色倒还亮堂,这些时日白昼越来越长,通常一更天了天都还亮着, 暑气在地表蒸腾,光看着都热。
方家老宅就在村头, 下车走不了几步路,沅宁和方衍年便在回家之前到老宅看看。
“宝儿回来了。”见到二人安全回到村子里,一家人都高兴。
“这是什么?”沅令舟喜欢新奇的事物,一眼就注意到了顶着黑布的油纸伞, 走过来研究一通, 觉得甚是好用。
“家里还有坏掉之后没扔的伞骨,回去娘用黑布当伞面做一把, 夏天打出门再也不会晒着了。”姜氏也觉得这法子好,摸着顶在伞上发烫的布, 惊讶一声, “怎的这样烫!”
方衍年随口解释:“黑色比较吸热, 白色最扛热, 所以黑瓦的房子没有青瓦的房子夏天凉快。”
沅家人甚是稀奇, 还有这样的道理呢!
“如果条件允许, 这布伞可以外面用浅色布, 里面用黑布作衬, 这样伞下清凉, 阳光也晒不进来。”
姜氏觉得这主意好极了,能用在宝儿身上的, 她从来都不吝啬,更何况宝儿出门不多,家里其他人也可以用呀!
每年秋收都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 去田里送饭都能晒得人脸颊通红,更别说下田割稻子的人。
姜氏也会心疼丈夫和大儿子,等之后把伞做出来,说不定还要先给他们用上,免去被毒辣的太阳晒掉层皮的折磨。
方衍年陪大家伙说了会儿话,便去院子里摘新长出来的蘑菇。沅宁半点力气都不剩,但大哥说要背他回去,他还是拒绝了。
“多休息一会儿就行,今天也没走多少路,夫君没累着我,还给我买糖水吃呢。”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干活儿也利索。
等方衍年采完了蘑菇,才带着沅宁离开,方家的房子剩下的不多了,今天晚上加把劲就能拆完,明天把地砖拆掉,还得临时搭个棚子出来,时间赶得紧。
沅宁恢复了些力气之后,坚持要提蘑菇走回去,以此来“锻炼身体”,方衍年一路上都各种夸他鼓励他,给他讲笑话,短短一截路好像一眨眼就到了。
刚到家,沅宁就闻到了晚饭的味道,大嫂担心他又像昨天那样没等到吃晚饭就睡了,今天提前把晚饭给做上,他们到了正好开小灶提前吃。
沅宁原本困得不行,还是抵不住肚子饥饿,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自己好像真比昨天的体力更好一些,于是去房间里换下了汗湿的衣服,先吃了晚饭,再擦洗了身子,天都还没擦黑的时候,就早早爬上了床。
今天也是早睡的一天。
深夜,三更天刚过,院子里的大狼突然叫起来,大狼十分警惕,隔着数十米的草丛底下有兔子跑过的声音,它都能捕捉到。
但大狼跟着沅令舟的时间久了,的确比普通人家的狗儿聪明许多,大家伙守在院门的篱笆下面,一有风吹草动,两只大耳朵就会蒲扇着动一动,它能分辨出是路过的脚步声,还是朝着这边方向来的人。
如果脚步声是朝着这边接近,大狼就会警惕起来,直到它能隐约闻见对方的味道,如果并不熟悉,它就会先大叫两声,将来人给呵斥在院子外面,若是对方没有被它震慑到,它就会站起身狂吠,那声音响亮的,左邻右户都能够吵醒。
该说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狗么?这一脉相承的大嗓门。
沅宁睡了将近四个时辰,倒是睡足了,大狼叫第一声的时候他就醒了,之后听见院子里的脚步声,人也越发清醒,眼看着睡不着,他就打算去院子里看看发生了什么。
方衍年也醒了,不过他比沅宁稍微晚睡了一个多时辰,这时候还有些睡眼惺忪。
沅宁隐约听到有人哭泣的声音,一家人来到院子里,才发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正是村尾那刘大牛家娶的夫郎。
刘大牛就是在沅家大房吃席那日,中途找到沅令舒帮忙看病的庄稼汉子,这两口子是逃荒过来的,但人很老实,就在村尾安了家。
正巧,沅家二房也因为当初分家被赶出来,找了片野地搭的房,虽然不如村尾那边偏远,但地段也没多好。
刘大牛家到他们家比去乡医那头更近些,刘大牛的夫郎就说先来沅家碰碰运气,看沅令舒在不在这头。
“令舒不在,今晚应该宿在医馆。”
大半夜的,哥儿婆娘的也不会到院子里和外人说话,都是站在房门口瞧。
沅令舟在山里住久了,有点风吹草动都能立刻清醒过来,倒是最先到院子里的,他说完,便扭头去柴房找火把:“你一个人大晚上不好走路,我送你去乡医那头。”
“谢谢,谢谢!”刘家的夫郎扑通一下就给沅令舟跪下了。
周围的邻居也被这头的动静吵醒了,过来一听情况,才知道竟是刘大牛快要不行了,一时间也没了回去继续睡觉的心思。
刘大牛两口子搬到村子里来不过五六年,为人确实老实,家里只有一个汉子给人家当佃农,生活虽然拮据,但从来没给人添过麻烦,手脚也干净。
这时候民风淳朴,乡里乡亲的,虽然平日里偶尔也会有些小摩擦,但真有人出了事,可和亲人一样都是会帮衬的。
沅家隔壁的赵家婶子抱着被吵醒后汪汪哭的小儿子哄着,让她丈夫也出门帮忙看看。
邻居们分成了两拨,一拨跟着刘家夫郎一起去请乡医,另一拨则是先去了刘大牛家看看什么情况。
方衍年看着这三更半夜如此热闹的景象,一时间还觉得有些心热,他还是头一次真正体会到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话。
“刚刚不是还困得睁不开眼,怎么现在又精神了?”沅宁看方衍年垫着脚往外看,有些好笑。
“这不是,醒都醒了嘛。”方衍年开玩笑到,“说起来,刘大牛是……?”
方衍年也是随口一问,毕竟这名字真是太有意思了,在这片乡话不分鼻音边音的土地上,方衍年一开始听成了溜达溜,还在纳闷儿溜达什么呢,后面才知道是人名儿。
“前几日在大伯那边吃席,不是有个人找我哥看伤口么?三哥还说让他回去拿蒜片敷,看来是没敷好。”
方衍年眉头一下就蹙了起来:“不应该啊……”他自言自语地嘀咕道,“难道是浓度不够?”
“什么?”沅宁没太听清,方衍年嘴里有时会冒出一些他根本没听过的词汇,他只当自己读书太少才不知道的。
“没,宝儿,帮我去厨房取一个干净的碗来,还有勺子!”方衍年说着就往柴房走去。
先前他做的大蒜素,只做了一小罐,即使是用油纸密封了罐口,味道依旧很冲,他就没把罐子放卧室里,而是放到了柴房。
沅宁虽然不知道方衍年要做什么,但还是去取了干净的碗出来,然后就看见方衍年抱着一罐蒜味冲天的东西走出来。
“这是?”沅宁托着碗,任由方衍年将罐子里的油给舀出来。
方衍年只舀了两勺,并非他吝啬,主要麻油也不便宜,半头蒜的量本来就少,这么大点儿的盐罐子,最终做好的就只有一个底儿。
他把一半的油给舀出来,将罐子重新封好,就要带着那两勺油出门。
沅宁拉住了方衍年:“我也想去。”
如果是平时,方衍年不会也舍不得拒绝沅宁的要求,但这次情况特殊,方衍年耐着性子给沅宁解释:“宝儿,不是我不想带你去,是……你也知道刘家汉子的情况,说是人都快不行了,又是伤口发炎,场面看着吓人得很,恐怕味道也很大,我怕你过去吓着你。”
沅宁感觉自己没有那般脆弱,他拉拉方衍年的袖子:“可是我想去嘛,而且我已经睡饱了,回去也睡不着,就让我去嘛,好不好啦——”‘
方衍年被缠得立场都差点儿不坚定了,最后还是将这事儿跟沅宁的爹娘他们说了一声。
原本是想让两口子劝劝自家哥儿,没想到姜氏说:“那把大狼叫上吧,厨房里还有火把,娘去给你拿。”
方衍年:“……”
行吧,万一遇上点什么,他好像确实还不如大狼能扛事儿。
乡间的夜路其实挺明亮的,今天晚上的云层并不厚,但因为营养缺乏,乡下很多人都有夜盲症。
沅宁虽然看得见,可夜里的乡间小路不好走,打个火把,免得摔沟里去。普通农家人谁没摔过沟子,但沅宁那么脆弱的小身板儿,没人敢不细心。
因此,大狼在前头开路,沅宁举着火把走中间,方衍年就跟在沅宁后头,万一沅宁踩滑了,方衍年想,他就冲上去给人当垫子。
好在一路平安,抵达村尾刘家的时候,小半个村子的人都来了。
乡医和沅令舒还没到,来看望的人里不仅有汉子,也有妇人夫郎。人们进屋去看了刘大牛的状况之后,纷纷都摇了摇头。
可惜了,那手臂肿得那样老高,颜色都变得没个人色,更别提那张脸,因为高烧都烧成了酱红色,别说在县城都混不走的乡医,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吧。
“我就说了,拿大蒜敷伤口怎么能成,那不是胡闹么。”人们围在院子里面,聊天的沉默的,虽然没什么事做,也没有离开。
刘家两口子是逃荒来的,别说父母,连亲戚都没有,那夫郎瘦得骨头都突出来,也没生出来孩子,万一待会儿人没气儿了,刘家就只剩一个夫郎,还得村里人搭把手给处理后事,抬去山上埋了。
院子里并不见多少担心的气氛,反而唠嗑的唠嗑,显得有些轻松。
生老病死是常事,非亲非故的,大半夜愿意上你家门来,万一有个事儿帮忙跑一趟,人走了随点帛金,出人出钱的,已经很过得去了。
一个年纪同沅宁他娘相仿的婶子从房间里出来,将木头盆子里的水倒掉,又去刘家隔壁的人户家里打了一盆干净的水过来。
刘家比沅家还穷,拢共一间屋子,搭了几块木板做床,刘大牛就躺在上面,看着是出气多进气少,除了这位热心的大婶进进出出地多少照顾了下——
也就只能将脸上的汗擦一擦,把流出来的脓水给清理下,即使是成了亲孩子都有几个的妇人,也不好代替人家夫郎的事。
至于为什么不让在场的汉子们来,那毛手毛脚的,别把人胳膊给扯下来。
因为门没关,沅宁远远站着往里面看了一眼,那场面确实有些吓人,但他的好奇心作祟,又忍不住想看,于是就躲在方衍年后面,偷偷看一眼,又缩回去,又探头再看一眼。
“不害怕?”方衍年问他。
沅宁摇头:“挺吓人的。”
但沅宁并不是被那狰狞的伤口吓到,而是莫名地想起了自己。
两个月以前,他也徘徊于生死的边缘,当时差点儿都死了,后面因为做了那个怪梦,沅宁撑着一口气,坚持让三哥给自己看病,这才捡回一条命。
他觉得三哥一定有本事能把刘家汉子给救活。
沅宁并没有和方衍年说这些,主要是怕方衍年心疼他,他觉得自己可体贴了,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他没必要让方衍年也同他一起再痛苦一遍。
“里正!”众人在院子里聚集着无所事事,就见还穿着里衣的里正,披着件外衫就过来了。
“人怎么样?”里正气喘吁吁地,生怕自己着风风火火的冲撞了病人,只在院子里朝房间里看。
那照顾完刘大牛的妇人摇了摇头:“烧得都烫手。”
里正深吸一口气,这年头朝廷本来就推行增加人口多落户,里正是最不希望村子里死人的,但这模样,刘大牛恐怕撑不到明天晚上了。
里正将外衫抖了抖,开口道:“大家都是乡亲,咱们凑一凑,有愿意的就一家出个三五文钱,交到陈大嫂手里,给大牛家凑个药钱吧。”
里正说完,便主动拿出了一串钱,交到陈大嫂,也就是刚才进出照顾人的婶子手里。
众人都知道,这三五文的肯定是要不回来的,要是人活下来,顶多拿上些鸡蛋或者蔬菜作为感谢,要是撑不下来,也不可能找个寡夫郎讨钱。
但里正说的也不多,三五文,虽然不少,却也不是拿不出,都是乡亲,大不了之后帛金少包一点。
很快,就有好几户人家去陈大嫂那里交了钱,还有几户人家离开了院子,说是回去取钱。
方衍年和沅宁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俩人身上都没带钱,光在那儿站着看,感觉还怪尴尬的。
“这,我回去取吧……”方衍年说着,将手里的碗递给了沅宁。
他话刚说完,就被里正叫住了:“二房家的就不用出了,待会儿让令舒帮忙多上上心。”
里正也知道沅家二房不富裕,他们家那穷得,梁上挂的肉都只剩一根绳子。
方衍年也没坚持,他重新将碗给端回了手里,他们家出力,说不定还要出药,良心上根本不会过不去。
更何况,方衍年不是愣头青,刚才就听到有人背后说嘴沅令舒,得亏他没把东西拿出来,当时在饭桌上也没开口,沅令舒在村子里的地位不比乡医差,村里人会给沅令舒面子,可不会给他的,到时候不把他淹死在唾沫星子里啊。
这边正凑着钱,乡医总算是“姗姗来迟”,众人往那头一看,嚯!好家伙,出诊还要人背呢,多大的脸!
背着乡医大步流星的人正是沅令舟,连刘家的夫郎都追不上他的步伐,沅令舒紧随其后,三人飞快抵达刘家的院子,村民搭手帮忙把乡医卸下来,乡医还要捶捶自己的胳膊腿儿说被沅令舟给颠着了,最后才慢吞吞往房间里走去。
刘家夫郎急匆匆赶到自家院子,气儿都还没喘匀,就见走到房门口的乡医连屋都没进,扭头走回了院子里。
“这样子我治不了,你准备后事吧。”说着乡医就要往院子外走,被村民们拦了下来。
刘家夫郎像是没听懂乡医在说什么一样,双目失神地呆愣在原地,随后,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砰砰给乡医磕起了头。
他们家院子是用土夯的,更深露重的,嗑得一脑袋都是泥,就连村里人都看不下去了,帮刘家夫郎说情。
“周大夫,你看都没看,怎么就说不行了呢?”
“是啊周大夫,你就看看吧,咱们乡亲凑了钱。”
“周大夫。”里正走上前,“你给刘家汉子看看,要买什么药,从我这里出钱来垫,你就给刘大牛看看吧。”
乡医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语气也变得差起来:“干什么,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他将面前挡着的汉子推开,冷冷说道,“别说周某没这个本事,你们就算去请大罗金仙来,今天也救不回他的命!”
周大夫的声音很大,似乎是想让房间里面的人听到,又似乎是故意说给某些人听的。
“要是早几日到医馆来找我,或许还能有救,用什么土方子,满屋子臭味儿!现在肉都被腌烂了,还想找我医治?当我是神仙不成!”
别说方衍年,就连在场的其他人,都听懂乡医究竟在指桑骂槐谁了。
乡医本来就看不惯沅令舒,分明是个学徒,村里人却更信赖这个愣头青,而且他给人治病看好了身体,那些个村民却净往沅家送菜送鸡蛋!
以往背着他偷偷给那些穷人看病,乡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反正那些人也拿不出钱,让他看还浪费他时间,但沅令舒这次自己把小辫子递到他手里,乡医就决定敲打敲打。
看吧!这就是你们不找他看病的代价!那毛头小子能懂多少。
“不是的!”跪扑在地上的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不是的……”
刘家夫郎嗓子都哭哑了,还是替沅令舒解释道:“沅大夫的法子,有效……当天晚上,敷了几次大蒜之后,大牛的伤口就消了许多肿。”
刘家夫郎满脸的泥土,失魂落魄地说着:“但是东家那头看他告了假,说再不去地里看着……明年就不租我们地了。”
他说着,眼泪就止不住掉下来,最后无助地捂着脸,哭得伤心:“是我们没有听小沅大夫的忠告,我……我有孩子了,大牛不能失去这块地,不能……”
后面的话不用说出来,大家都懂了。
天气本来就炎热,下地干活儿肯定不能覆着蒜片,再加上汗水和泥水、灰尘溅到伤口上,要不了两天就会彻底恶化。
刘家夫郎捂着脸痛哭起来,嘴里不住地道歉,也不知道是在对自己即将死去的丈夫,还是因此被乡医指责的沅令舒。
乡医被下了面子,脸都黑了,袖子一甩,不顾众人阻拦,扭头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刘家夫郎痛哭呜咽的声音。
里正长长叹了口气:“令舒……”
沅令舒点点头,将刘家夫郎从地上扶起来:“我可以给你丈夫看看,但……”
沅令舒的话没说完,刘家夫郎扑通一下再次跪了下去,一个劲给沅令舒磕头。
一旁的陈大嫂看他为难,上前把刘家夫郎给扶起来,口中安慰道:“小沅大夫是心软的,但若是治不好,你也别怪罪他。”
刘家夫郎一个劲地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只要您能给当家的看看,求您……”
沅令舒叹了口气,转过身朝着屋里走去。
“大狼。”方衍年招招手,唤了一声因为他手里端着的大蒜素,而熏得躲到一旁的细犬,“宝儿你在这里等我。”
他低声和沅宁交代了一声,端着碗跟沅令舒一起进了房间里面。
沅令舒刚放下药箱,正要查看刘大牛的伤势,方衍年就将一个装着两勺蒜油的碗递了过来。
二人都没说话。
沅令舒接过了蒜油,让方衍年去门外等着,若是最后没救回来,不至于牵连到方衍年。
方衍年却没想这么多,小声对沅令舒说:“三哥,这个不仅可以外敷,还能内服,刘家汉子这样子体内应该也有邪毒,等下打碗水兑了喝下去,多少能起一些用。”
虽然大蒜素状态很不稳定,而且还容易被胃酸分解,但他们这儿又没有药物包裹技术,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说完,方衍年又补充:“这个不能用热水,我去找人端碗凉白开来。”
门外,沅宁看见二人脑袋凑一块儿嘀嘀咕咕说话,抱着双臂嘴巴一别。
好呀,他们竟然有事瞒着他!——
作者有话说:沅宁:)
方衍年(头顶出现红色的“危”)(摸不着头脑.jpg)(……):布豪!
第27章 “神药”
见方衍年匆匆从房间里出来, 众人也没多想,只当是沅令舒叫他帮忙跑腿。
“婶子。”方衍年也不熟悉刘家的构造,便去找了刚才负责凑药钱的陈家婶子, 要来木盆冲洗干净之后,打了盆热水给沅令舒送去, 才等来隔壁借过来的陶碗,装上半碗热水,放在院子里晾着。
“里正,能不能问问看咱们村谁家里有买蒸馏酒, 三哥说还得取些烈酒, 越烈的越好。”
里正在院子里急得拔了几口烟,往人群里扫了一圈, 才将其中一个夫郎揪了出来:“陈九家的,你家汉子不是经常打那烈酒么, 去端一碗来, 药钱里面支给你。”
里正说完, 从临时凑出来的几串药钱里面摸了三个铜板出来, 正好就是陈九家出的三文药钱。
陈九的夫郎也没客气, 把铜板一接, 回家取酒去了。
蒸馏酒便宜, 村子里爱喝酒又喝不起的, 就喜欢买兑了水的蒸馏酒喝。
这陈九也有些门道, 能打到没兑过水的蒸馏酒,平日里要兑多少水自己加, 逢年过节就喝没兑过的,一小杯能嘬半个时辰。
头些年沅家自己酿高粱酒的时候,陈九来换得最多, 后来溪流改道,沅家种上了稻子,没酿酒了,陈九还私底下骂过沅家二房。陈九的夫郎和陈九一条心,听到方衍年的说法,就觉得是在针对他们家,这才装作没听见,然后就被村长点名了。
事情被摆到了明面上,陈九家的夫郎也不好做得太难看,还真打了一大碗酒来。
这蒸馏酒的法子早在几百年前就出现了,只是技术没那么纯属,这个时代蒸馏出来的酒只能达到五六十度,但也比只有十几二十度的黄酒要好。
浓烈的酒香吹进院子里,陈九家的夫郎还没走近,酒味就顺着风吹过来了,把好些汉子都馋得直咽唾沫。
方衍年并不知道沅家二房和陈九家曾经的龃龉,端走酒的时候还道了声谢,倒是把陈九家的夫郎给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夫郎比沅宁大不了几岁,还算得上是沅家远亲,沅宁他大伯娘就姓陈,但只是陈九的堂姑,并非亲姑姑,是他爷爷的大哥生的女儿。
陈是村子里的大姓,例如忙前忙后的陈家婶子,就是陈九他二哥的婆娘。
陈九的夫郎把酒端给了方衍年之后,又扭扭捏捏了会儿,把那三文钱又摸出来递给了他妯娌:“嫂子你先收着吧,家里还不缺这几个子儿。”
女人笑着把钱接过去:“那晚些我把酒钱算给你。”
陈九的夫郎哼了一声没说话。
相较于院子里的悠闲,屋子里的氛围就要沉重许多。
沅令舒用火烤了刀子,仔细将溃烂的肉给剜去,伤口得清洗到能够看见正常的肉红色才行。
鲜血吧嗒吧嗒地淌,一盆子热水很快就被染红了,方衍年把酒端进来,又去换了一盆热水,把围观的村民们给看得倒吸气。
“这怕不是把肉都给剜下来了吧?”
“那可不?腐肉不剜只会越烂越厉害,我听村里以前打过仗的人说,在战场上要是受了伤,没恢复好肉烂了,不仅得把肉给割了,有些还要把手臂和腿都切掉!”
“嘶,啧啧啧,这腿都砍了,人还能活吗?”
……
村里的人们低声谈论着,仿佛那刀子割在自己身上一样,大热的天都吓得忍不住发颤。
屋子里,沅令舒将伤口给处理好之后,在方衍年的建议下,又拿烈酒冲洗了伤口。
原本要是按照医书里说的,用刀子烧烫了之后贴在伤口上,把伤口烫到结皮是最好的,但沅令舒也只是看过,并没有亲自试过,觉得还是采用保守一些的办法比较好。
原本小小一道口子,因为反复感染,伤口已经有三寸长、半寸宽了,这要是用烧刀子烫,怕是人得先被痛死。
烈酒清洗伤口的时候,昏迷过去的刘大牛也硬生生被痛醒了,他脑子还不是很清醒,只隐约看清了沅令舒的脸,嘴里含含糊糊念叨着求求大夫救他,他不能死……
方衍年也是头一回看这样的场面,心里头难免触动。他挡在了门口的方向,也挡住了门外探究的视线,不只是担心宝儿看了会做噩梦,即使刘大牛穷成这样,也愿意陪着刘大牛一起吃苦的刘家夫郎,要是看见自己丈夫这么被割肉,恐怕也要心疼得晕过去。
一碗酒将血水冲洗干净之后,伤口看上去虽然还浮肿得厉害,但少了那些骇人的脓液,倒没显得那么严重了。
如果没有方衍年,这个时代的处理手法就到此为止了,顶多会上一些止血的药材,但是那些药都太贵了,别说刘家,就是他们村子里的人都没几户买得起。
前些年打仗,止血药全都送去了前线,价格炒得堪比人参,即使这些年慢慢降下来了,也依旧不是平民用得起的。
方衍年拿了张干净的布头,将碗底的酒给蘸了蘸,把伤口附近的皮肤擦拭了一遍,沅令舒看了一眼他的动作,没多说什么。
他提来的药箱里有止血的药材,沅令舒刚拿出来,就看见方衍年把蒜油给端了起来,两个人一人拿着一样“药材”僵持不下。
沅令舒觉得应当先止血,方衍年虽然没学过中医,但学过伤口的应急处理手法。
“三哥,这个大蒜素吧,它不适合和其他药材混用。”方衍年找了个过得去的借口,“要不先绑根绳子把血暂时止住,试试咱这个药有没有效果,不行再加这止血的药?”
沅令舒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把手里的药放下,去端方衍年装着蒜油的碗。
方衍年也屁颠屁颠跑去找了根绳子,然后用在夏令营里学的办法,把自己的手指和需要捆绑止血的近心端一起绑起来,之后抽.走手指,就是普通人最好拿捏的捆扎近心端止血的度。
不论是被蛇咬,还是动脉出血,用捆扎的方式止血都不能把绳子勒得太紧,否则血是止住了,肢体也坏死了,那不本末倒置么。
伤口中浸出的血液在方衍年将近心端捆住之后肉眼可见地减少了,只能说沅令舒是真有些本事在身上的,把腐肉都剜干净了,也避开了动脉血管,不至于让刘大牛先流血而死。
差不多止住血之后,沅令舒就用干净的布条,一头放在碗里汲取蒜油,然后扫到刘大牛的伤口上。
布头扫完一次,已经浸满了血,拿去洗干净之后,再次蘸取蒜油,直到血液彻底凝固,两勺蒜油也用去了大半。
好在血是止住了,因为芝麻油和蒜味过于浓郁,就连血腥味都盖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俩在屋子里干啥呢。
“叫刘家的夫郎进来吧。”方衍年放下的蒜油碗,活动了下手腕,长时间的精细操作让他的手都有些发抖。
刘家夫郎进来一看到那么大一片伤口,哭干了的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却是踟蹰在门口,不敢上前。
“这药是我自己研制的土药,如果按普通的疗法,恐怕是治不好。”沅令舒尽职尽责地对刘家夫郎解释道,“但这药也是我第一次用,不保证一定能救活,你还是别报太大希望。”
刘家夫郎腿一软,又要往下跪,这回被方衍年眼疾手快给扶起来了。
这小哥儿怎么动不动就下跪磕头的,他们家宝儿就不会这样。
“不敢怪罪小沅大夫……”刘家夫郎强撑着身体,望着床上的丈夫流泪,他脸上的泥水被前来帮忙的婶子夫郎们擦去,但额头却是被石子磕破了个口子,衣领上也都是黄泥,他哀叹道,“这都是大牛的命……”
“小沅大夫愿意施以援手,已经是莫大的恩德,怎能恩将仇报让您寒心……”刘家夫郎擦了一把泪,他是真心实意这么说的,对比起那害怕担上人命扭头就走的乡医,如果他还怪罪沅令舒,那他就和那乡医一样,简直不是人了。
沅令舒摇摇头:“你能理解就好,这药你蘸一点,把额头上的伤口抹了,然后喂你丈夫把药油喝下去。”
刘家夫郎赶忙摆手:“这药还是留给我夫君……”
“你亲眼看着你丈夫的伤势是怎么恶化的,你也想重蹈覆辙吗?”
沅令舒一句话,就把刘家夫郎的话堵了回去。
“你伤口不深,用一遍药,如果之后没有发疼发痒,注意不要沾水就行了,若是有任何不适,早些来找我。”
“是,辛苦小沅大夫操心了……”刘家夫郎把那碗满是蒜味的碗给接过去,拿起碗边上的布头,滴了一滴油在手指上,自己把额头上的伤口给抹了。
随后他把刘大牛给扶起来,刘家夫郎虽然是个哥儿,但也会帮着刘大牛下地干活,看着骨瘦如柴,力气却比沅宁和方衍年加起来还大。
那只剩一个碗底的蒜油被他一点点灌进了自家丈夫嘴里,得亏刘大牛还有一些意识,比较配合吞咽。
“你在此守着你丈夫,我回去再取一些药油来,等会儿若是人醒了,就把剩下的药油用那边碗里干净的水冲了给人喂下去。”沅令舒交代完,才和方衍年一起走出了房间,一双双眼睛在夜里绿油油地看向他们,场面怪是瘆人。
“伤口暂时是处理好了,血也止住了,现在就看能不能挨过这个晚上。”沅令舒简单和里正汇报了一番。
“这出了事,还是咱们村里自己人靠得住,那姓周的……唉!”里正狠狠叹了口气,将手里的几串钱递给了沅令舒,“这是村里人凑的药钱,你先拿去,如果不够,之后你去我那里支来用。”
方衍年抬手刚要推拒,那几串被麻绳穿好的钱就被里正硬塞进了他手里:“你就不要推辞了,村里谁有个头疼脑热的,还有的是要你帮忙的地方,总不能每次都要你贴钱。这钱,你必须得收着!”
里正的话不仅是原则问题,更是在敲打村里的其他人。
头些年的日子是苦了些,但这几年渐渐也在好转了,田税一年年地降,人们口袋里也多少存了些铜板儿,沅家两个儿子都及冠了还没说上媳妇,还不是村子里这些人看人家沅令舒心善,经常找人看病不给钱闹的。
今天这件事发生过后,里正也下定了决心,他想让村民们渐渐养成找沅令舒看病给钱的习惯,等慢慢的,村民们都找沅令舒看不找那姓周的庸医,沅令舒再攒下来一笔钱,自己开的医馆,那姓周的不论是医术还是人品都不如沅令舒,自然在他们村子里待不下去。
反正都要花钱,他们宁可找真能把病看好,还不给村里人用贵价药的沅令舒呢!
沅令舒也读懂了里正的意思,最终没有推辞,也没有将多的钱退回去。
这大蒜泡油的方子,他还不敢让村里人知道,尤其是刘家夫郎。
有时候,就像不知道自己生病的人反而能活得更久,让刘家夫郎相信那药昂贵,坚信这个药油能够治病,并且把这样的信念传递给刘大牛,抱有希望的话,更能扛过那最危险的时期。
沅令舒收下了那五串又半的钱,说还要回去取一些药油来,让大家可以先散了,留几个人来守夜就行,今晚他会在这方亲自守着。
村里大多数人都回去了,就剩了陈家婶子,还有里正,以及张屠户家的小哥儿。
留下来的人都是家里日子稍微松活些的,守夜耽搁了睡眠,第二天不用下田或者干活,也不会影响营生。
里正见张屠户家的小哥儿也在,忙叫他回去休息了,面冷的小哥儿却摇摇头:“我明日不出摊,等会儿困了就回去睡,找其他人替我。”
里正也没多劝,张屠户家可以说是除了他们家之外,村里最富裕的人家了。张紫苏又继承了他爹杀猪的手艺,别说村子里的夫郎妇人,就是一些庄稼汉子都不敢惹这小哥儿让人既羡慕,又同情。
羡慕屠户家天天能吃上肉,又同情这样的哥儿根本没人敢娶。
就是有那些想当第一个吃螃蟹的,手刚伸出去就被螃蟹钳子夹了,那张冷脸光是看一眼,人都得冻住。
三个人抬了凳子就坐在院子里唠嗑,主要还是里正和陈家婶子聊,乡里乡亲的,绕来绕去都多少有些亲戚关系,倒也不忌讳这些。
另一头,沅宁三人带着大狼一起回到了家,沅令舒给家里人简单讲了一下发生了什么,反复交代千万别让药油的方子泄露出去,免得刘家两口子经不得打击,一口气儿散了,可就真救不回来了。
毕竟大蒜泡芝麻油治病这种事情,实在是令人不敢相信,能治好那么严重的伤。
沅令舒交代完,便去柴房里把蒜油罐子拿出来,用纱布把所有的油都虑了出来,只虑了不到半碗,还是酱油碟子那种最小号的碗。
等真正要用到的时候,突然又觉得那天晚上做的有些少了。
“三哥你先过去那头守着吧,这药泡的天数不够,效果可能差点,多上几次试试,看看能不能以量取胜。”方衍年说道,“我留下来再做一罐子新的出来。”
沅令舒默了默,最终还是同意了方衍年的建议,带着药油重新去了村尾的刘家。
沅家人倒是对方衍年怎么做出这般神奇的药油感兴趣,但是这眼看天色都要亮了,今天还得下地干活和拆地砖,因此也都恋恋不舍地回去睡了。
沅宁叉着腰:“你不觉得该给我一个解释么?”
方衍年:“……”他就说自己忘了什么!
“宝儿……”方衍年拉拉沅宁的袖子,“我真不是故意瞒着你,那天晚上跟三哥聊得久了,你都睡着了,后面就没来得及和你说。”
“哼!”沅宁抱着手臂,下巴扬得高高的,看着倒不像真的生气了的模样,反而像在撒娇。
“好宝儿,我错啦,不要和我生气好不好?”方衍年抱着沅宁的腰,低下头,用脸去蹭沅宁的耳朵。
“去去,一身的血腥气还有蒜味,不抱你。”
方衍年就跟拿胡子扎自家崽子的坏东西似的,硬要抱着沅宁蹭他一身的味道,最后被揪住耳朵才老实。
“不生我气了嘛……”方衍年自己都快把自己夹出鸡皮疙瘩了。
沅宁睨他一眼:“赶紧做药去。”
抱着他的书生郎乐得眼睛都笑弯了:“我就知道宝儿最讲理。”
家里的蒜只剩两三瓣,天空都已经隐隐翻起了鱼肚白,沅宁带着方衍年去门前的地里拔了两头紫皮大蒜,方衍年担心宝儿手上染着味道洗不掉,就将活儿全部揽下来。
沅宁也不乐意沾着蒜味儿,就在一旁看着方衍年做这个“大蒜素”。
剥蒜,捣碎,放进陶罐,加上芝麻油没过蒜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沅宁想,这法子一定不能让外人知道,不然传到刘家两口子耳朵里,恐怕都想放弃治疗了。
这哪里是什么药?调蘸水还差不多!
方衍年把新做的大蒜素给密封好,放到了柴房里,又翻出来一个空罐子洗干净。沅宁还以为他要继续弄点什么,放进刚才的蒜泥香油料碟里,结果方衍年告诉他,因为油浸出来的大蒜素时间比较久,这次用得急,他打算用酒再浸一个药酒版。
沅宁:“……”
这又是吃又是喝的,腌入味了人都能直接放在架子上烤。
方衍年被这个形容逗得止不住笑,差点被口水呛到。
家里没有蒸馏酒,还得去陈老五家借。方衍年拿了一串钱,跟沅宁上门打了二两酒,还是人家陈九大方多送了他些。
这没兑水的蒸馏酒,一两就要卖十文钱,也就是一串钱,而一两等于五十克,倒在半斤容量的大碗里就只有一个底儿,竟是比芝麻油还贵三倍有余!
奢侈啊,太奢侈了,得亏带出门的碗不大,不然还有些丢面子。这陈九也挺地道的,之前小半斤的酒说拿就拿出来,那可都要四五十文呢!
方衍年是真高看陈九了,这碗酒的钱都记在里正的账上呢,要是人救过来,刘家是要慢慢还的,要是救不回来,就拿村里的公账抵。
村里是有公田的,挂在老秀才名下不交田税,产出的粮食用来给村里一些家里没汉子,产不出粮食的人家交田税,当然,是要花钱来买,买来的钱就记在公账上,也要分一部分给种公田的庄稼汉,村里有些人实在急需用钱,或者有坏账,例如今天这种时候,就可以一定限度从公账上支出。
方衍年带着一碗底的酒回去,心想就奢侈这一回,之后还是用芝麻油比较划算。
等弄好的药酒送过去,天色都已经大亮。
刘大牛家的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夫郎妇人,还有几个下地的汉子都忍不住过来瞅瞅。
沅令舒昨晚说只要熬到了早上,人说不定就能救回来。
这一晚过去,虽然也就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但那肿胀的手臂不仅没有继续流脓发溃,反而结了一层亮晶晶的膜。
或许是昨晚流了不少血,让刘大牛脸上都没什么血色,但也没有像刚开始那样涨成酱红色,看着连烧都退下去一些,那个蒜味熏天的怪药,好像还真有效!
“三哥,情况怎么样?”方衍年忍不住有些兴奋。
沅令舒守了一晚,也煎熬了一晚,医者仁心,他得花多大的勇气,才能说服自己用这离奇的法子治病,但凡出了意外,那就背上了一条人命。
沅令舒的浅浅松了一口气:“烧还没退,但已经稳住了病情,没有继续发热,伤口也消了一些肿下去,今日再上一天的药,如果能继续好转,那人就彻底救回来了。”
守在院子里的人简直恨不得把耳朵摘下来丢进屋子里偷听,昨晚的状况很多人都没见到,但却已经听说了,这种事情越传越夸张,都已经传成断掉的手臂重新长出来了。
里正也来不及纠正这些,听到人算是救回来之后,高兴得直拍大腿,又让人去公账上取了五十文来给沅家送过去,昨晚沅令舒又端了一次药来,这些他都记着呢!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这几日日头大,还不去地里,待会儿太阳出来皮都给你们晒脱!”里正将众人赶走,语气里都是笑意。
村里的人聊着那怪药,眼睛里都闪着光。
“张家哥儿……”里正正想让张屠户家的小哥儿也回去休息了,就看见张紫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方衍年带来的那个小罐子。
里正:“……”
方衍年:?
沅令舒一把将罐子拿了过去,扶着额头有些无奈:“这些都是拿来救命的,改天做好了给你送过去。”
张紫苏没说答应不答应,别了下嘴,冷着脸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说:想到以前看到的笑话:做手术带口罩是为了防止医生偷吃吗?
if沅令舒用烧刀子烫伤口,院子里的人就会闻到:肉香+蒜香+芝麻油香+酒香
[好运莲莲][加一](狂敲木鱼ing)
第28章 不卖!
沅宁看着好戏, 张口问他哥:“哥,你怎么得罪紫苏哥哥了?”
沅令舒往沅宁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你能不能盼点你哥好。”
沅宁吐着舌头笑起来,他就爱看他哥吃瘪, 嘿嘿。
事情还得从一个时辰之前说起,沅令舒拿上大蒜素回到刘家的时候, 已经又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刘大牛处理完伤口,又喝了药,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但好在情况逐渐稳定了。
里正让刘家夫郎去换身衣服, 洗把脸, 免得身上脏把伤口给染坏了。里正虽然没学过医,但年纪长, 世面见得多,知道受伤之后伤口清理得越干净, 伤口越不容易烂, 这才劝了那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的刘家夫郎。
刘家夫郎姓吴, 没有正儿八经的名字, 倒是有个小名叫盼子, 村里名字里带“盼”的女子哥儿还不少, 于是大家就唤他的姓氏。
“小吴, 你跟你婶子去她那边擦擦脸, 洗个手, 换身干净的衣裳,这边我给你看着。”里正刚办过五十大寿, 在农村已经算年纪大的了,但里正家底厚,农户干得也不多, 家里的田都是赁出去给别人种的。
但村里有什么大小事情他都帮忙跑上跑下,身体还挺硬朗,比村里一些四十岁的庄稼汉子看着还年轻些,身体虽然不那么健硕,但也十分健康。
这三更半夜的被叫起来,二话不说过来主持了一番,将一切管理得井然有序,里正上了年纪,也有些吃不消。
但他当了二十年的里正,村里的每个人都跟他的亲人似的,即使劳累,也没有轻易离开。
“里正,你在院子里休息会儿,我进去守着吧。”
刘大牛还处于病危之中,身边离不得人,这往日里冷着一张罗刹脸的哥儿也知道主动提出来分担看护的任务。
张紫苏是个知恩图报的,他一个哥儿,当屠户,一来是他爹杀猪的手艺确实好,但他爹再厉害,村里人想不认账就可以不认账。正是因为上头有里正压着,村里人才没敢乱传他的闲话,他上门杀猪,那些汉子们也配合,听他指挥帮着按猪。
村里的人一条心,就像一根拧得极粗的麻绳,轻易绞不断,外村人也不敢欺负他,张紫苏这才有了个不错的杀猪环境。
因此他性子再冷,也是把里正当亲伯伯那般看待的,其他人忙活的时候,张紫苏就自己跑去扛了张椅子过来,给里正在院子里躺一躺。
里正很是喜欢这个懂事的小哥儿,村里人爱说闲话,总说张紫苏这哥儿面冷性子冷,里正清楚,其实这孩子心善着呢,不然也不会因为他爹腰有伤,顶着更坏的骂名都要替他爹上门杀猪了。
“行,那我先躺会儿,有什么事你记得叫我。”里正跟看自家乖后辈似的笑得慈善,去那躺椅上闭着眼休息了会儿。
张紫苏看着里正那劳累得有些弯曲的背,合着衣服蜷在椅子上,看着就是个普通的小老头,这才有些懊恼自己怎么没想着带张毯子出来。
他从小没了小爹,阿爹要上门杀猪,逢年过节或者市场好的时候,还会去支个摊子在集市卖肉。
张紫苏小时候就一个人在家里主持家务,但他还太小了,这些事情没个人教,他爹又是个连腰伤了都没管过的糙汉子,更不会教他这些,因此即便张紫苏想像别的哥儿那般细心体贴些,也没学过。
刘家穷得连被子都只有两床,一张用来垫一张用来盖,褥子的棉花里还夹着稻草,刘大牛生病,两床被子都用上了,实在腾不出多的来。
糙惯了的张紫苏想,这天气都已经热了,院子里睡一会儿应该不会受凉,陈家婶子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到时候再拿点东西搭着吧,他得盯着病患,不能离开,万一发生了什么随时出门喊人。
张紫苏抱着手臂,也没找地方坐,就那么木着一张脸站在床尾,他个头生得比寻常哥儿高,从小到大伙食都开得好,不仅个头高,身上也有肉,长得十分匀称,简直不像个小哥儿。
沅令舒端着药油走进门,就看见床尾站着个“门神”,差点给他吓一跳。
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刘大牛怎么得罪这小哥儿了,这人就站在床尾等着看人断气呢。
沅令舒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了在院子里冷得窝成一团的里正,心想那椅子大概不是别人扛过来的,不论村里的婶子还是里正大概都不会考虑这般不周全。
但他也不好下小哥儿的面子,把药碗放下之后,便借口要去借点东西来,去隔壁要了张毯子给里正搭上。
张紫苏抱着手臂也不说话,就真跟个门神似的在床尾站着,看沅令舒忙上忙下,给刘大牛检查伤口和体温,换冷水帕子擦脸擦手臂,手都不知道搭一下。
他感觉张紫苏不应该叫紫苏,叫石头比较恰当。
一通忙活完,确定刘大牛的病情还算平稳,心里也稍微放下了些。
沅令舒这才有空问一问门神:“你不找条凳子坐?”
“不累。”张紫苏脸上没多少表情,但目光却落在了放在床头的装着蒜油的碗,冷不丁问他,“你这药能卖吗?”
沅令舒被问得一愣。
虽然他把方衍年做的这个大蒜素,已经当成药来治病了,但正常知道这大蒜素的制作方法的人,都很难把它当成“药”看待。
沅令舒和大多数大夫一样,很有职业道德。
就像大夫不会随意对患者透露哪些草药有什么治疗功效,沅令舒也习惯性没说这药怎么来的,能治什么。
一来,这玩意儿他都是第一次用,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只能赌一把,他是不会拿病人的生命开玩笑的。
二来,许多药都是需要辨证,对症下药的。例如最基础的,风寒和风热,表面上看起来症状差不多,但确实完全两种不同的病,需要用对应的热性和寒性的药进行调理,一但用错,只会让病情加重。
而且,不同人的身体素质不一样,用药也不能相同。
比如,身体虚寒的人热出了病,也就是风热,就不能照本宣科地用药,而是得将里面大寒的药类酌情增减,尽量用性平的药材,甚至还得进补,否则光是吃药也久久好不全。
而身体本身就强健,遭了热病,那就得用猛药,才能把病给压下来,但药也不能乱用,真正有本事的中医,开一副药不会让患者回去吃十天半个月,都是先吃个三五天,再进行复诊,针对身体状况开新的方子。
那村子里的乡医,周大夫就是典型的一副药开十天半个月,而且一次就开足这么大的药量,村子里的人吃不起不说,病还久久不好,不怪他们私底下找沅令舒帮忙看看,沅令舒是真能治好他们的病。
之前的沅宁便是,因为那庸医开的药,早就不对症沅宁的身体,并且那药还下得猛,沅宁身体本来就比较弱,再被那些药一伤着,五脏六腑都出了问题。
还好发现及时,后面调整过来,否则再晚半个月,就真是药石无医了。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沅令舒才和镇上医馆里的坐诊大夫那样,不会轻易将这些房子告诉外行人,免得人们不对症乱用。
先前告诉刘大牛用蒜片来敷伤口,也是实在没办法,刘家用不起药,知道或许能救命的法子,也比完全不管要好。至于刘大牛不听医嘱,也是为生活所迫下地干活耽误了病情,着实不是沅令舒能控制的。
“并非我不卖给你,这药我做得不多,全都在这儿了,它还得救刘大牛的命。”沅令舒解释完,又说,“你要是伤着了,可以用一些。”
左右张紫苏看着也不是有多大伤口的人,要用也用不了多少。
“不是我,我没那么粗心。”张紫苏说着,脸上带上了几分掩饰不住的嫌弃,“我爹这几日又想出门杀猪,他经常把自己割着。”
沅令舒:“……”
子孝,但也没那么孝。
哪有在外人面前揭他亲爹的短的,但想起来这哥儿可是能把他亲爹都绑起来关屋子里的,又好像解释的通。
话刚开个头,院子里就传来了说话的声音,陈家婶子过来了,但却只有一个人,里正一问,才知道是陈家婶子让吴哥儿在她家合眼休息会儿。
“看那孩子眼睛都哭肿了,我就说让他在我家里睡一会儿,等身体恢复好了,还要过来替小沅大夫的班,总不能让小沅大夫一直守着,那孩子就听话歇下了。”
里正了解完情况,才叹一口气:“这样也好,他们两口子是情深的,大牛出这样的事情,吴哥儿恐怕也不好受,怕是要伤了心神。”
两人在院子里一通感叹完,才想起来:“张屠户家的哥儿呢?”
“里头看着呢。”里正说完,才发现自己身上还披着张毯子,咦了一声。
“怕是小沅大夫也来了。”陈家婶子心叫不好,赶紧两步走到屋门口,看见沅令舒端着凳子坐在床头,张屠户家的哥儿抱着手臂站在床尾,俩人隔着老远,这才舒一口气。
这两人一个没娶一个没嫁的,又都到了年龄,呆一个屋子怎么成,村里人知道可是要说闲话的。
虽然屋子里还有个刘大牛吧……
但她一个成了婚的妇人,沅令舒守夜,都不好叫她单独留下来。倒不是信不过小沅大夫,乡下风气,有心之人想要坏一个人的名声,说说闲话就能很轻易办到。
沅令舒是男子,即使是大夫,不好让他和刘家夫郎呆,便要多个妇人或者夫郎在边上,但也不能只留妇人夫郎,得再多一个男子在场,即使再有人说嘴,那么多人在呢,也安不出个什么罪名来。
里正是个心细的,考虑的自然多些,试想若是刘大牛没撑过去,这沅令舒和一寡夫郎呆了一夜,就算还有个村里的婶子在,都要传出不好的闲话。
本来人家小沅大夫医者仁心,平白被污蔑一番,如果刘家夫郎是个脆弱的,还不得被流言给逼死?
不说别的,就周大夫那讨厌沅令舒的劲儿,指不定就会找人散布谣言,逼得沅令舒不得不把人给娶了。刘家夫郎刚失了丈夫,又要遭受这些,指不定还真就随他丈夫一起去了。
当长辈的考虑得多,里正也是担心沅令舒出什么意外,这可是他们村的独苗苗,在姓周的那庸医手底下当学徒,都青出于蓝,可不能让沅令舒寒心。
陈家婶子把张紫苏从房间里叫出来,里正在院子里睡觉,她提了些女红的活计过来,随手打着络子,让张紫苏给她理线。
张紫苏没学过这些,但上手还算快。杀猪看上去是粗活儿,但真要杀得好,还真少不了心细,毕竟杀猪不是把猪捆了脖子一抹,放了血就结束,还得将不同部位的肉拆解下来,竟是个细致活儿。
陈家婶子打着络子,有一搭没一搭和小哥儿聊天,主要是女人在说话,张紫苏被问到才搭两句腔。
时间一晃,天色就亮了,更深露重地出来守了半夜,见那药油沅令舒也不肯给,张紫苏头也不回就走了。
“原来紫苏哥哥想买这个呀……”沅宁摸着下巴,咂摸了下,“我怎么没想到。”
“想到什么?”方衍年和沅令舒都不知道宝儿又生出什么主意来。
“这个。”沅宁指了指他哥手上抱着的罐子,“咱们可以卖给县里的医馆呀。”
沅令舒:“……”
方衍年:!!!
“好主意啊宝儿。”方衍年感慨,难怪他爸妈以前总嫌弃他没有经商头脑,他光想着大蒜素好用,却没想到还能拿这个赚钱。
毕竟,怎么说呢,大蒜素的制作太简单了,而且这个时代也有一部分人发现了大蒜的妙用,沅令舒知道大蒜能敷伤口,不就是从医书上看到的么?
在他那个时代,但凡能用来赚钱的,绝大多数前人都已经想到了,除非是还没有研发出来的东西。
更何况方衍年根本没有赚这些小钱的意识,压根就没想到拿去卖钱。
倒是沅令舒有些纠结:“医馆恐怕不会认。”
沅宁俏皮一笑:“这么直接拿过去,医馆当然不会认啦~”
他在一瞬间就已经想好要怎样才让人买账。
“首先呢,哥你得用这个把病先治好。”沅宁慢慢说道,“村里人下地种田,做饭割草,谁没个小磕小碰的,身上有伤那是常事。”
不过因为乡下条件不好,大多数人都是自己找点草药,甚至什么药都不用,等伤口自己好。
到乡医那里看伤口的,要么是伤口特别严重,要么就是刘大牛这样,已经感染流脓的。
因为大家都知道,伤口流脓发溃,严重起来是要人命的,可惜至今为止,治疗的办法都只有那么几样。
敷促进愈合或者清邪毒的药,特别严重的就割肉或者据腿,但凡能救活一个,这家医馆都能吹好多年,这位大夫的身价更是能够水涨船高。
可以说,这大蒜素绝对算得上足以救命的良药!村里人谁会不想买一些回去放着,也就张紫苏反应最快,恐怕不出今日,就会有更多的人过来问价。
“如果想赚钱呢,咱们这个制作的方子,当然是要保密的。”沅宁说,“但恐怕也保密不了太久,大蒜素的制作实在太简单了,卖不了几日估计就有自己下去制作的。”
“所以我们不卖村里人。”
“不卖?”沅令舒有些摸不着头脑。
方衍年却是突然间脑海中闪过一瞬光芒,他好像想通了什么。
“对,咱们不卖。但是村里人要是有什么伤口或者腹泻的,都可以来找我们,免费用药。”沅宁耸耸肩,“免费的东西,自然没人会想要自己琢磨。而用咱们药油的人多了,事情肯定会传出去,都不用咱们亲自找上门,医馆的人大概就会来咱们村向咱们买药了。”
沅宁没和他哥说的是,到时候他还打算狠狠坑医馆一笔,趁着还能赚钱的时候,能赚多少算多少。
方衍年也听明白了,这不就是打广告么?甚至还不用支付宣传费用,蒜油能值几个钱?
今日把刘大牛从鬼门关拉回来,都不用他们宣传,这事儿准被乡里乡亲的传出去,再加上免费用药,更是积累了口碑,让人不得不信确有其事,到时候还怕医馆不上门吗?
县城可不止一家医馆,附近也不止溪山县,恐怕听到传言上门求药的人都能排上长队!
这不比拿去医馆毛遂自荐,还要自证药油有用,最后因为医馆欺人而被压价好的多么?
谁求上门谁被动,到时候想卖什么价格,还不是他们说了算,甚至不会愁卖!
方衍年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
沅令舒向来对于弟弟的话很是赞同,宝儿的法子,不仅让他们家多了一项收入,更能让这个药油拯救更多的人,不论是从家人的角度,还是医者的角度,沅令舒都非常赞同。
“那我仔细研究研究,这药使用的剂量,还有对应的病症,到时候有医馆的人求上门,咱们也不至于说不出来所以然。”
沅宁和方衍年举双手表示赞同。
这是要是能有沅令舒的支持,更能让上门求药的人信服。
“哥……”沅宁小小声和他哥打商量,“周大夫那边,今天你还过去吗?”
沅令舒没想到宝儿这么快就察觉了他和周大夫的矛盾。
昨天晚上刘家夫郎到医馆来找人的时候,周大夫就要求刘家夫郎先给出诊费,夜里出诊即使是在本村,也要给五文钱周大夫才会出门,白日里如果没有出村,是不会收这个“出诊费”的,但要是临近村子的人要看诊,又来不了他们的村子,周大夫就要收出诊费了。
周大夫之所以这么有恃无恐,完全是因为临近的这几个村庄,都没有乡医,赤脚大夫都没有,只有一个神婆,但那神婆年纪大了,上山摘不到草药,就算会看病,也没有药可治,村里人只能到乡医这看病,要么就是去镇上,但来回一耽搁,恐怕人都没了,更别提镇上的医馆价格更贵。
周大夫昨晚被下了面子,沅令舒在这边收了一夜,今天恐怕也得守大半天,确认刘大牛脱离危险了才行,刘家没钱,药钱还是村里人凑的,大蒜素又不是医馆拿出来的。
沅令舒若是不倒贴铜子儿给周大夫,被酸骂几句都是小事,那姓周的指定要给他小鞋穿,说不定还要故意点几味采摘特别困难,或者有危险的草药,让沅令舒去摘。
在医馆当学徒的日子并不太好过,以前是没有反抗的资本,但现在呢?
连里正都有意让沅令舒独立出来。
沅宁的话沅令舒不是听不懂,他摸了摸宝儿的头发:“哥知道要怎么做,但这几日家里还有些困难,过过段时间药卖出去之后,再慢慢来吧。”
沅宁浅浅叹了口气,点点头。
他觉得这事儿不能拖,得想办法把他哥从乡医的魔爪下救出来。不过他哥性子软心又善,这点儿小事还是交给他来办吧!
“对了哥,夫君又做了另一种蒜药,说蒜油的时间没放够,没这个效果好,你先试试。”沅宁指了指罐子。
“好。”沅令舒已经闻到了罐子里传出来的酒香,估计是方衍年之前和他说的用酒来“萃取”的法子,倒是解了现在药油不够的燃眉之急。
“天色都亮了,忙活了一夜,回去休息会儿。”
“嗯!哥你也找时间休息下,别太累着自己了,中午我们来给你送饭。”沅宁拉着方衍年,同他哥和里正他们告别之后,风风火火回到了家里。
“可算把你们等回来了。”大嫂叫住了沅宁,随后从厨房拎出来一个背篓,背篓上面堆放着番薯叶,而底下,是满满的一大背番薯!
“昨晚你哥就给你带回来了,但那时候你都睡了,没来得及交给你。”大嫂将表面的番薯藤拨开了给他们看了看。
沅宁:“哇,竟然有这么多!”
“是呀。”大嫂捉着,眼角都笑弯了,“刨开的时候给我吓一跳,一串挨着一串的,个个这么大。”她比划了一下,“这么多还只是一小块儿地方就挖出来的,令川估了一下,说大概真能……”
大嫂压着嗓子,语气里的兴奋却压不住:“一亩种出来三四石!”
一亩三四石,还是沙土,这谁敢想啊!
沅宁也高兴,拿起来个巴掌大点儿的番薯闻了闻,除了泥土的味道,还带着一点甜甜的清香。
他说:“感觉是甜的。”随后看向方衍年,“这要怎么吃呀?”
“可以生吃,也可以煮熟了吃,还能切碎了炒着吃,或者炖菜,甚至丢进灶底下烤着吃,都可以。”方衍年说着自己都馋了起来,谁能拒绝散发着炭火香气,软糯香甜的烤红薯?
“哇——”沅宁眼睛都亮起来,拉着方衍年的袖子用力晃晃,“那咱们来做这个吃!”
方衍年宠溺得拉着沅宁的手:“好,我去做给你吃。”
大嫂看这小两口腻歪的,忍不住笑:“正好灶台上还给你们留着朝食,你们先吃着垫一垫,小方你说说怎么个做法,嫂子去给你们弄。”
沅宁高兴地一把抱住大嫂:“嫂嫂你最好啦!”
方衍年:?
他怎么一眨眼就从最好的宝座上被挤下来了?
嗯,是时候学学怎么做饭了。
第29章 沉甸甸的银子
生火之前在灶灰下面埋上几个番薯, 等饭菜做好,番薯也差不多可以吃了。
但经过尝试,发现这样做的番薯被烤得有些焦, 富有做饭经验的大嫂田氏便总结出来了经验,可以在做完饭之后把番薯埋到灶灰下面, 这样吃完饭,下午若是饿了,就去灶台下面扒,烤出来的番薯应该就刚刚好。
看来方衍年也只是听人说, 没有真的见识过, 这才不知道具体的做法。
但这样反而增加了方衍年说的话的可信度。
生的番薯洗干净,削掉皮之后, 切成小块儿,当成水果吃, 水分虽然不如普通的果子那么充足, 但也并不干噎, 关键是生番薯带着淡淡的清香, 虽然甜味不足, 可以说几乎没多少甜味, 但也不酸, 对于他们这山里的野果绝大多数都是又酸又苦的地方, 风味已经很不错了。
方衍年却觉得不太行, 这分明就是番薯,怎么一点都不甜呢?
果然, 不论是炒或者烤,即使是做熟之后的番薯甜味也不太明显,就更别说流蜜了。
方衍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古代感叹后世农业技术的伟大, 经过人工选育的红薯才是好番薯,这些番薯除了能够饱腹,真没有太多缺点。
大嫂田氏虽然已经用过早饭了,但也稀罕这新鲜玩意儿,做出来之后尝了一些,觉得特别好,都想去多挖一些。
“现在应该还不是番薯成熟的季节,这个头太小了,感觉没太长开,应该再过一个多月,到秋收的时候,还能再长大长甜一些。”方衍年判断道。
在他们那个时代,水果蔬菜都没什么季节性了,什么季节想吃任何水果蔬菜,都可以买的到,所以他只是大致推测。
得亏宝儿说得先把习性给摸出来,要是就这么急吼吼地献上去,没有任何实验报告当佐证,结果还那么夸张,有人信才怪了。
方衍年觉得可以不着急,他们自己家先种些出来吃饱了再说吧,起码接下来这段时间,家里为了修房子而少了收入,有这些还没彻底成熟的番薯,也不至于饿肚子。
田氏给他们做了不少番薯相关的饭菜,全部唱一遍人都饱了,结果他们那份朝食还没吃,正好给沅令舒送过去。
沅令舒看着那满满一筐的饭菜,沉默了下:“你们没吃?”
“吃饱了吃饱了。”沅宁拍拍肚子,“哥你快吃吧,吃完我们还得回去,有好多事情要忙呢!”
沅宁说的不假,他们真的还有挺多事情要忙的。
前天做的水泥应该差不多晒好了,回去还要检查一番,还有昨天带回来的瓷片了一点石灰石,要磨碎了再做一些样品出来,以及昨天还收了一篮子的羽绒,也要洗干净晒一晒,家里的鸭子孵出来的,小鸡还没有,还得回去喂鸡鸭兔子和小鹿,以及方家宅子后院的蘑菇……
这段时间夜里时常会下雨,但都是阵雨,空气十分湿润,蘑菇也长得快,几乎每天都能摘一篮子,家里都已经囤起来三罐子的酱蘑菇了,家里原本给大伯家送一些的,但是想着过段时间要给沅宁补办婚礼的席面,到时候可以拿出来添一道菜,就存着了。
不止是这些,今天把事情忙完,明天还得去窑厂那边拉石灰和陶片,都抽不出时间到县里去把柜子给拉回来。
好忙好忙,人都忙得团团转啦!但沅宁却一点儿都不嫌累,这日子过得可太美了,怎么会嫌弃忙呢?
越忙越好呀~
沅令舒也知道最近家里忙,但他确实走不开,只说里正也和他谈过了,说村里不少人找来想要买他这药油,沅令舒就拿沅宁的那套说法,等刘大牛的病治好了,只需要乡亲们多帮忙宣传宣传,以后要是有个伤口或者腹泻不止、小儿百日咳什么的,都可以免费到他们家拿药。
搞得里正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觉得不能这样白拿沅家的好处,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沅令舒也就没和里正瞒着,说是想要将这药卖给医馆,但又怕压价,所以先让乡亲们用,用好了医馆自然会上门来买药。
里正也觉得这个法子极好,却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让沅令舒起码得收个药油的本钱。
沅令舒没急着回,说等家里商量一下再给答复。
“这样呀,那我去找里正伯伯谈吧。”别说,还真是瞌睡来了遇着枕头,沅宁还真有想要找里正的事情。
“也行,你先去找里正吧,等会儿日头大了再外面走路晒,我下午有空再把碗筷提回去。”沅令舒心疼宝儿为了家里跑上跑下的,以前宝儿哪吃过这些苦。
沅宁却觉得还好,他的身体也通过这一天天的奔走,变得结实许多,现在一口气提着茶水从沅家走到方家老宅,中途都不用歇脚了呢!
里正这个时间已经归家去了,沅宁估摸了一下路线,先到里正家把事情办了,顺路经过乡医那头,处理些事情,再直接绕去村头,将蘑菇采回家,免得东一趟西一趟地跑。
他们到里正家里的时候,里正却还没回来,说是出去跑别的事情了,里正娘子烧了热茶,正放院子里晾着,招呼沅宁他们坐下喝。
沅宁和里正娘子闲聊了几句,也顺带歇歇脚,好一会儿功夫,太阳都已经变得有些晒了,里正才回来。
忙活了大半夜,这都快晌午了,里正才终于抽空回来喝口水。
“宁哥儿怎么来了。”里正带着一身热气回来,他娘子手里端着蒲扇,给他扇着风,这位头发有些花白的男人灌了足足两碗茶水下去,这才缓过劲。
“里正伯伯,村里想买药油的事情,我哥和我说了。”沅宁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先前我落水,村里的叔伯婶婶们没少出力,还往家里送了不少吃的,又帮着咱家的田看顾了一番,这些人情,咱们家里人都记着的。”
沅宁说话的语速不疾不徐,语调也轻缓平和,让人听着很是舒心,更别说这话里的内容,着实让里正骄傲了一把。
村里早些年可不是这番和谐的景象,都是他这些年亲自跑上跑下,给每个人谈心说理,才渐渐形成这般互帮互助的风气的。
而里正最希望的,就是村里的人能够懂得感恩,而不是只一味索取好处。
“这药油虽然不便宜,制作也有些困难,但用量也不是很大,我哥说了,只要好好遵循医嘱,只需要很少的量,就能治好病。”毕竟是要做生意的,沅宁也就这么随口一说,相信等后面使用的人越来越多,大家自己都能琢磨出来土法子,谁还记得他现在说的这套。
反正他又不坑村里人的钱,对外还得宣传这药极其难得,制作的周期很长,保存还不容易,这样才能抬高价格。
里正被沅宁一套一套的说辞说得发愣,更是觉得必须给钱了。
“钱就不用啦,里正伯伯,这是咱家该还给乡亲们的恩情,不过家里确实有一点小事需要您帮忙。”沅宁将话题揭过去,说起了自己此行来的目的。
只要之后药油卖给医馆,钱肯定是能赚上的,主要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他们家快要揭不开锅啦!
里正以为沅宁是来借钱的,哪能想到沅宁竟然是来借地的!
“我家那两片薄田旁边,不是有几块荒地和荒山么?这几日村里的猪草都紧凑,大嫂去送饭,发现那荒地里长着不少猪草。”
沅宁的意思,家里这段时间缓过来了,把鸡鸭兔子养起来,今后可能还会买猪苗,而家里的壮力不多,嫂子为了割猪草挺辛苦,就想把那片荒地给包起来,拿来种猪草。
里正听着沅宁的想法直摇头,这小孩儿没干过活下过地,五两银子一亩的荒地拿来种猪草!
可是那边的荒地确实不好开垦,附近又没有水源,种不了田,土质又不好,种不出来粮食。
里正看沅宁不懂,还是和他解释了一番,免得小孩儿买回去吃亏。虽然他身为里正,上头每年都催他们多垦荒地,但那地方实在太偏了,谁都不乐意去买呀。
沅宁忧郁地叹了口气,实在不是他们不想买好地,而是家里拿不出来钱,买了荒地起码还能种猪草,之后地肥了,也能种些其他,家里多了一口人,还是个书生郎,不多开些地来,怎么供得起?
即使是荒地,都打算先借地方来种,能今后卖药赚了钱,再补地契。那药成本高,即使卖给医馆赚了钱,也买不起良田,只能买荒地凑合过了。
里正听着也叹气,只说让沅宁先去把地看好,到时候量了地,到县衙的时候申请一下,确定那边的地质不适合耕种,但沅家又愿意买下的话,看能不能便宜些。
如果那时候药还没卖出去,里正就先借钱给他们家把地买下来,左右都是一个村子的,里正很是相信沅家二房的品性。
这结果比沅宁想象的要好很多,他谢过了里正,正是吃午饭的时候,里正娘子还留他们下来用饭呢。
“呀,家里今天吃的什么?闻着可真香。”沅宁客套地夸了夸,才说自己还打算去乡医那头逛一逛。
里正有些不解,沅宁便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你这孩子……”里正无奈地嗔怪了一声,“这些事儿让大人来就好,先坐下来吃饭。”
沅宁知道里正已经有这想法,所以宁可先走远一点的路,也要专门来里正面前说一声。
他虽然脑子好使,但为人处世方面,的确是要承认,不如里正这样能管好一个村,并且有多年经验的人。
里正在得知沅家也有这方面的意思,便也没那么多顾虑了。
沅宁没说这其实只是他的自作主张,都还没和家里商量,但经过他的判断,他觉得自己今后能够说服家里人,并且三哥也有一定的倾向,正好这次有机会,便找里正帮忙,免得等家里商量好了错过了档口,之后不但人走不了,说不定还要被乡医坑。
有了里正帮忙,沅宁也很老实地没有去医馆,而是直接去了村头的方家宅子。
方家的老宅连地砖都已经拆完了,沅宁他们到的时候,一家人正在整理地面,等下午随便搭一个简易的草棚,这边就可以收工了。
日子过得热火朝天的,沅宁的精神头也跟着好了许多,中午正热的时候,他在后院给方衍年撑伞,两人一起把今天新长出来的蘑菇给摘了,拿回家洗干净晾晒好。
家里就他们两个人得空,二人便把羽绒洗出来,但晾晒又成了问题。
晒干的羽绒轻飘飘的,晒在院子里风一吹就跑了,即使放在桶里,恐怕也兜不住。
没办法,只能拿家里虑豆腐的纱布,盖在木桶上,放在院子里暴晒,现在这热度,应该一下午就能烘干。
两人在院子里忙活了一通,羽绒又细又小,中间还夹着杂毛或者稻草,要将杂质全都挑出来,不然制成衣裳或者被子扎人不说,还容易有味道。
等晾晒上羽绒,方衍年又搬出来石杵,打算把捡回来的陶片给磨成粉。
之前磨粉的事情是沅令川做的,农家汉子力气大,方衍年就不行了,他连搬起石杵都困难。
方衍年觉得不行。
如果要自制水泥,肯定少不了磨陶片,但如果用石杵,太费人工,用石磨的话,得去村里有石磨的人家接,关键是石磨是用来磨粮食的,他们能不能借到是一回事,推磨还得借头驴。
就没有什么轻松高效的办法吗?
还是有的。
“水车?”沅宁有些疑惑,但还是点点头,“村里的木匠倒是会做,但价格比较贵。”
他们村叫百溪村,顾名思义,环村及附近有大大小小的溪流,水资源丰富,自然也有水车,不过因为水车价格昂贵,许多人宁可自己去附近的溪流挑水灌溉,也舍不得弄一架给自家灌溉。
“嗯……那咱们先去木匠那边问问?”方衍年觉得升级生产工具还是有必要的,如果他想要的东西做出来,不仅可以用来舂陶片,之后家里粮食丰收了,也不用排队去借石碾子,自家地里就能舂,还不费劲。
沅宁有些好奇,他还没听说过水车还能舂粮食的。
“准确来说是水碓,和水车有些像。”方衍年看沅宁好奇,就随手给他画了一下示意图。
原本他是真打算“随手”画的,但是两年的工科生DNA犯了,让方衍年一不小心,就把示意图画成了机械制图……
而且是横平竖直自带尺寸和三视图的那种专业图示。
没办法,宝儿的嘴太甜了,一个劲儿夸他,夸得他无比膨胀,人都快飞天上去了,一个劲在那孔雀开屏。
“我觉得咱家可以优先凑钱弄一个这个,马上就要秋收了,有这个能省多少力气呀。”沅宁小脑筋一转,“到时候咱家用了,村里排不上队的人家也可以到咱家来借,象征性收点粮食或者鸡蛋就行了。”
村里总共就一个公用的石磨,但家家户户都得趁着雨季到来之前把粮食碾出来,随着这些年日子越过越好,村里的粮食产量上去了,石磨用着就更抢手了。
如果排不到,就只能自己在家舂,人都能累坏。
方衍年画的这个水碓,不仅个头小,也方便省力,就是效率有些低。
没办法,流经沅家那两片薄田的溪流实在太细,带动不了水碓,方衍年就在水碓的转轮上绑了竹筒,用竹筒将水收集起来,倾倒进引流槽,引流槽将水引流进碓尾的水斗里。
水斗装水下沉,将另一头绑着的石杵抬起,而水斗的末端在打造时做短一截,这样水斗沉下时斗里面的水就会从水斗里流出,从而碓尾变轻,石杵落下,就能舂石臼里的东西了。
这倒不是方衍年想出来的法子,而是古人智慧的结晶——“瓢斗式水碓”,方衍年完全可以甩锅是自己在书上看来的。
只不过他是工科生,学过力学和工程,所以进行了一点小小的改良,便能节约制造材料,因地制宜。
说做就做,沅宁和方衍年一起拿着这一沓方衍年画好的图纸去找木匠,村里的木匠是很有本事的手艺人,以前连大型的水车都能打出来,方衍年设计的这个迷你小水碓用不了多少木材,价格自然也便宜,却也要二两银子。
方衍年觉得这木匠一定知道他兜里剩多少钱,才报的这个价格,但他也知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反正银子用了,还有赚钱的法子,过些日子大蒜素卖了钱,还能少了他银子使么?
可木匠却说可以不收他们的钱,但这水碓的图纸他要了,不仅不收钱,还倒贴他们五两银子,把水碓买断。
木匠倒是个会做生意的,他们百溪村多少户人家,村里那么一个石磨哪里够用,每年都有人吵架,还有争得打起来的。
有了这水碓,之后不仅村里人家可能会来买,那些地主老爷恐怕也会要。而且不止他们百溪村溪流多,其他村落也水资源丰富,十里八乡,恐怕都会做来找他定做这个。
但毕竟是村里有口碑的木匠,他也不至于收了沅家的钱,还拿人家的东西去赚钱,那不地道。
方衍年没想到就这还能赚钱的,而且甚至是他全副身家的好几倍,感觉这买卖能做。
但沅宁却不赞同:“不瞒您说,这水碓是我夫君从别的书上看来的。但您也知道,书上那些东西,真要搬出来,做成这般可以直接照着打出来的模样,光是这一张,就够您这个价的。”
沅宁是觉得他夫君辛辛苦苦画出来的东西,可不能卖这般廉价。
木匠也知道这个价格不太公道,可是他也拿不准,会有多少人来定做,要是买下这水碓图纸花的银子太多,肯定是要把这笔钱摊到卖水碓的钱里,那价格高了,自然也就卖不出去多少。
但木匠还是咬咬牙,又加了三两银子,加上水碓的钱,足足给了十两,已经是很大一笔钱了。
沅宁摆摆手:“伯伯,我知道您已经很有诚意了,但这价钱实在拿不下来,您看这样行不行。”
他说:“这里一共四张图纸,一张五两银子,拢共二十两。但照您说的,送咱们一个水碓,再付八两银子,这些图纸就归您。”
“不过……”沅宁话锋一转,“后面的十两银子,您可以卖了水碓之后再给我们,您每卖出去一个,给我们二百文,直到凑够这十两银子为止,如果凑不到,咱们乡里乡亲的,也不用补给我。”
木匠报的二两银子只是工价,还得自己出木头,做一个水碓就能赚二两,二十两也不过卖十个就能赚回本。
十个水碓多好卖啊,光他们村里恐怕就能卖三四个出去,再加上附近的地主家,隔壁的村子,整个溪山县,都能够安装这种水碓。
更何况这玩意儿一看就是改良过的,就连那种很细的溪流旁边都能装,说不定还能卖到外地去。
这么一想,似乎也不是很贵了。
木匠也知道这手艺是足够传承下去的好东西,花钱都不一定能买到,更何况方衍年那图纸还做了替换方案,设计了三种不同重量的碓子。
轻的碓子水斗小,可以用来舂谷子,重的碓子水斗大,绑的石头也重,可以用来舂豆子之类更坚硬的谷物,他甚至可以卖给豆腐坊!
木匠吧嗒吧嗒嘬了半晌的旱烟,这才拿定主意,让方衍年写张凭据,双方签字画押,等给齐了二十两,这水碓就不用再给钱了。
沅宁答应得很爽快。
很快,一式两份的凭据就写好了,木匠识得几个字,很快就按了手印,取了八两银子出来,让他们五天后来取。
沉甸甸的八两银子,放在掌心都压手,沅宁把这八两银子交给了方衍年,自己一文都没要。
方衍年笑:“又是聘礼?”
“嗯?”沅宁歪了歪脑袋,“这不是嫁妆吗?”他说着,忍不住笑起来,“不愧是书香门第家的公子,一出手就是二十两,还陪两间青砖屋子,我可真是好福气呀~”
方衍年被沅宁的说法逗得眉眼弯弯:“那还多亏了夫郎会讲价,要是我去,说不定五两银子都拿不到。”
“明明是夫君的图纸画得好,都能拿去当传家宝了,就是师傅亲手把着教,也定是教不了这般仔细。”
二人一路商业互吹回到家里,天色都已经暗了,他们画了一下午的图纸,回来都已经很晚了。
“可算是把你们等回来了,快洗洗手过来吃饭。”姜氏对他们招呼道。
“阿娘,你怎么不问问我们做什么去了。”沅宁一蹦一跳跑到姜氏面前,一副我要卖关子啦的表情。
姜氏看着自家活泼的小哥儿笑得合不拢嘴:“哦?宝儿去哪里了?”
“哼哼!”沅宁侧过身,把方衍年给请了出来。
方衍年却将钱袋子里的银子倒了一半出来,交到了姜氏手里,原本热热闹闹的院子顿时安静下来。
“咦?”沅宁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方衍年说。
“阿娘,这些我想拿来操办和宝儿的婚礼。”
方衍年从银子拿到手的第一刻,就已经想好要怎么花了。
银子之后还能再赚,但婚礼再怎么补办,都不如最初这次有意义。
方衍年不想将就。
他的宝儿,值得他能拿出来的,最好的——
作者有话说:身体不适,晚点捉虫改错别字orz
第30章 筹办喜事
“这怎么行!”姜氏拿着那银子都烫手, 甚至忘记问钱是怎么来的,连忙给方衍年塞回去。
方衍年抬手制止,将银子按住没接:“阿娘, 您就收下吧,银子今后还能慢慢赚, 但婚事却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大事,这次我想好好操办,咱们宝儿值得最好的排场,不是么。”
姜氏拿着钱没了主意, 在场的其他人也你看我我看你, 一时间说不出反驳的话,但眼神里都是欣慰。
这方童生是真把他们当一家人。姜氏的眼眶更是变得有些红, 今后她又多了个儿子。
倒是沅宁,心里甜得跟吃了蜜似的, 又忍不住轻轻推了推方衍年的手臂:“再大的排场也花不了这些银子。”
他把银子都交给方衍年, 一来这钱本就是方衍年赚的, 二来也是因为之前方衍年的话, 他夫君为钱所困连书都不读了, 他想, 若是能有这些银子傍身, 方衍年应该能够安心一些, 也早早将学问捡起来。
再过一月就是书院开学到底日子了, 二十两银子对于农户来说很多,都够全家嚼用好几年的了, 可对于读书人来说,光是好些书院,每年束脩都要三四两银子, 即使是最便宜的私塾,也少不了要二两束脩,更别说笔墨纸砚,林林总总,省吃俭用也要近二两银,还不提买书的钱。
这也是寒门难出举子的原因,四两银子,五六口的农户人家,一年加上税钱都用不了这么多,却是一个读书人最低限度的开销。
沅宁也理解方衍年为何会有暂退的想法,这是一个男子有担当的表现。方衍年完全可以以科考为名,让他们一家子供养他读书,但这样真的更有文人风骨吗?
或许在一些读书人看来,方衍年这样的行为是逃避读书的懦夫行为,沅宁却觉得,这样的方衍年更适合做他的丈夫,这样的品性,即使今后蟾宫折桂,也不会找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抛妻弃子,翻脸不认人。
沅宁读过许多文人写的话本子,多的是贫寒举子被富家千金或者高门大户看上,坐享齐人之福,既有娇妻美妾在怀,又有糟糠之妻伺候冷热。沅宁在字里行间看不见“风骨”,通篇只写着吃人两个字,这样的人,和大房那家白眼狼有什么区别。
方衍年这样就很好。
因此沅宁并没有提这钱是留给方衍年读书的,钱可以再赚,但这颗愿意为他花钱的心,却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阿娘,这四两银子只是看起来多,真用上,我还觉得不够呢。”方衍年将自己的想法同姜氏交代。
村里办席面,按十桌来算,三荤四素一汤一个凉菜,就是最顶配的,办下来差不多要八九百文,再预留个一两桌的席面免得临时加人坐不下,就算是先前沅家大房办席,也就只花了一两银。
但方衍年还是觉得有些寒酸,一桌十几个人,就九个菜,一个人连一道菜都分不到。
方衍年的意思,是在原本的基础上多加半两银子,一桌十二个菜,这叫月月红。到时候联系张屠户,看看能不能拉半头猪,再把内脏全要了,争取做五个肉菜出来。
鸡鸭这些不必说,鱼就不用之前沅家大房那种小炸鱼了,每桌都做一条大鲤鱼,彩头也好,鲤鱼跃龙门,象征着今后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别说沅家人没见识过,这排场,放整个村里,都没人吃过这么奢侈的席面,也就那些有县城亲戚的,恐怕才见过这场面吧。
沅家人意识到方衍年是认真的,这小子,是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讨着夫郎了。
偏偏方衍年是入赘,一般谁当赘婿都遮遮掩掩的,结果方衍年弄出这么大动静,足够看出他对这场婚事有多满意。
沅家人也牙一咬,应承下来方衍年的盘算。
他们家今年经历了大事,好好办一场冲冲喜也挺好。
四两银子去了一两半,剩下的,方衍年想花一两银子来购置一些新的碗筷桌椅回来。
家里的碗完整的几乎找不出来,大多都豁好几个口了还在用。前些年花钱用好木头打的桌椅也都为了给沅宁看病换成了钱,家里还没还钱的,不是因为的确少不了,就是不值什么钱。
如今每天吃饭,一家人都挤在院子里,用几张矮凳拼着当桌子。虽然吃席的时候可以去其他乡亲家里借锅碗瓢盆和桌椅,但自家最基本的要保障吧?
剩下的一两半,方衍年想拿半两来买成坚果和糖饼糕点,什么红枣桂圆都得安排上。而另外那一两,购置完油盐酱醋和香料,方衍年想多买些蒸馏酒和芝麻油,好拿来做大蒜素。
原本沉甸甸的四两银子,轻轻松松就花完了,甚至还没买几样东西。
钱真是太好花了。
方衍年掂了掂手头的银子,同沅宁道:“这四两银子,咱们先去布行扯一匹红布,做一套婚服,剩下的布以后舅哥们成婚也能用。”
一匹布做成衣大概能做四套,但价格也贵,红布一匹得一两多银子,乡下人家可穿不起,谁要是成亲能借来一套穿旧了的红衣裳,都足够扬眉吐气好久了。
沅令舟一听还有自己的事,连忙摆手:“哪能要你给我们置办,扯半匹够你们穿就成,今后我媳妇我自己赚钱做嫁衣,我看你那些衣服也短了,不如趁这次做两套新衣出来。”
这几日帮忙搬家的沅令舟可是见过方衍年那些衣服的,都已经短得露胳膊了。方衍年的衣服都还是他父母在世的时候给他置办的,如今三年过去,方衍年个子长高了不少,衣服自然也不合身了。
方衍年被自己这二舅哥说得一愣,竟是只想着给宝儿置办,把自己的事都给忘了。
“咳,那我就扯两匹布和宝儿一起做几套新衣裳,新人穿新衣嘛,都选你喜欢的颜色,咱们做同色不同款。”方衍年拉了拉沅宁的手,他要穿情侣装!
沅宁虽然不缺衣服穿,他平日里活动得不多,衣服也穿不脏,轻轻过两遍水便干净了,根本用不着浆洗,因此衣服比较耐穿,换得不勤。
可没人不喜欢新衣裳,更何况,他还挺喜欢方衍年这个说法的,两人用同一匹布打出来的衣裳穿着,看着应该会特别登对。
“除了衣服,我想给你买个梳妆匣,添几件首饰……”方衍年说着,摸了摸下巴,“我还是觉得得扯一匹红布,做完喜服,咱们还可以做床红被子。”
沅宁知道方衍年在攒羽绒打算给他打成被子,但红色的喜被,光是想想,他的脸颊就要比那被子都染得红了。
得亏天色暗下来,沅宁低着头,其他人都看不出,他小声回答方衍年:“都按夫君说的办就是。”
方衍年被这声夫君唤得心痒痒的,虽然很想把所有钱都用掉,但他还得买羽绒,以及贴一些钱到家里买石灰做水泥。
即使加上木匠后续给的十两银子,都不够把家里的房子都换一遍,但方衍年觉得可以用这些钱先把地面都换成水泥地,然后把其他屋子的墙补一补,今后有钱了再慢慢把所有房间都换成砖房。
沅家人哪能让他出钱换房子,连忙让他把剩下的钱都存起来,俨然已经把方衍年当成自家的孩子,还忍不住要说他乱花钱。
方衍年很是理直气壮,一家人哪里分你的我的,就算那砖是他从方家带过来的,这又是拆墙又是砌屋子的,光费时又费力,他还没说要付工钱呢,修一下地怎么了?他又不是不踩。
更何况乡下的土夯地,一到下雨就满是泥水,再怎么打扫都避免不了,弄脏衣服鞋袜不说,还容易摔跤。
水泥铺地用的量不多,可以掺三到四倍的沙石进去,用不了多少钱,就是麻烦一点。
好说歹说,沅家人才被他说服,但这样一来,需要去拉的石灰就更多了。
“今天我看过那水泥块了,感觉硬是够硬,就是有点脆。”方衍年将彻底晒干之后脱模取出的水泥块拿了出来。
沅家人归家来就已经看过那水泥块了,敲起来叮叮响,看上去结实极了,感觉风吹日晒都不害怕,水更是浸不透,就是不知道家里哪只狗在上面踩了个爪子印。
沅令舟感觉有点儿意思,就想找东西把那爪印给磨了,结果发现这水泥硬度堪比磨刀石,木头都磨成渣了,水泥还半点损伤都没有。
方衍年最开始想拿纯水泥来砌墙,毕竟是土法水泥,他觉得肯定没有现代的水泥结实,结果发现这个硬度竟然还挺好。
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讲,硬度越高,反而越脆,因为变形能力太差了。
这样的纯水泥要是砌墙的话,就比较容易裂开。
“还要往里面加沙子?”沅家人震惊了。
这水泥本身就只用了四分之一的石灰,再往成品的水泥里面加三到四倍的沙子和石头,光是先前定的那些石灰就足够把地铺一遍了。
就是需要自己去河边掏沙子和碎石回来,但那又不用钱!
一想到今后家里面的地平平整整的,还如此坚硬,沅家人就乐得合不拢嘴。
这地踩上去,可一点都不比那大户人家用砖石砌的差呀!
沅承显最是激动,最开始分家出来,手里头只有十两银子和两片种不出东西来的薄田,他是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也能过上这般的好日子,当即就要起身去河边挖点泥沙回来,给方衍年试试到底需要加多少比例的沙石。
方衍年自己也不确认,他隐约记得糊墙用三倍,铺地用四倍,沙石越少越坚固,但也越容易开裂,所以糊墙和铺地用的沙石比例是不一样的。具体多少,他还真不清楚,只能自己尝试。
得亏沅家人不怕麻烦,方衍年甚至都没劝动,沅承显就带着大儿子去挖河沙和石头去了,沅令舟则是拿了碎陶片,用石臼磨成粉。
家里没有石灰,但明天就能去窑厂拉回来。
今日同村里人家借了驴车,驴只能拉得动三百斤的车,因此明日去拉石灰,只能去一个人。
方衍年和沅宁都不是扛得动石灰的,这事儿就只能让沅令舟去。
“哎呀,忘记说三哥的事了。”沅宁忽的想起来。
“要到刘家那边去看看吗?”方衍年问。
“我觉得行。”沅宁说走就走,“阿娘,我去三哥那边看一眼!”
“哎,路上小心点,火把点上。”姜氏急匆匆从屋里出来。
“不用,天还没黑透呢,我们看一眼就回来。”沅宁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体真是越来越好了,也不知道是真“锻炼”起来了,还是因为日子过得火热,人有了盼头,那股子精神气就立起来了。
刘家今晚也有很多人。
吃完晚饭的村里人听说刘大牛清醒过来了,全都觉得十分稀罕,纷纷过来看热闹,把刘家那不大点儿的院子都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刘大牛的烧还没有彻底退,只不过温度降了一些下来,转成了低烧,不再像昨晚那么危险。
手臂上的伤口也控制住了,能明显看出来消了一圈的肿,伤口虽然依旧骇人,但没有继续恶化下去的趋势。
村民们把沅令舒给围起来,一会儿这个人让他看看,一会儿那个人想把个脉,俨然已经把沅令舒当成了“神医转世”,场面比菜市场都热闹。
沅宁知道这是里正的手笔,他稍微瞅一眼,就明白了其中关窍,在心里感叹一句姜还是老的辣。
沅宁原本的计划是拖住他哥,让他哥这几天一直不去医馆,引来乡医的不满,然后等乡医为难他哥,他再去煽风点火一下,把乡医气得一怒之下将他哥辞退了就最好。
毕竟乡医常年打压他哥,即使知道沅令舒有本事,也觉得他哥离了乡医的医馆就成不了气候,到时候还会用把人赶走的话来吓唬他哥,他顺势就能让他哥从乡医那里脱离出来。
这种庸医,还是早日撇清关系的好,要是等他们家的大蒜素传扬出去,还不知道乡医会怎么扒在他们家吸血,甚至还可能摘桃子,把大蒜素拿去医馆卖。
沅宁的法子是有一定的可行性,但具体的实施还是有些困难,沅令舒可是乡医的摇钱树,想要把乡医激怒到失去理智,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办到的。
而村长的法子就完美弥补了这一点,先是将蒜油的功劳给隐藏起来,一个劲宣扬沅令舒高超的医术,让村里人对沅令舒大肆吹捧。
接连被下了面子,再加上沅令舒给人看病两日没去医馆,医馆缺了人手还没赚到钱,乡医的愤怒会逐渐积累到顶峰。
这时候再找个托去乡医那里看病,最好是先到县城看完病开了药,回来去庸医那儿再开一副,吃城里的药把病治好了,乡医却以为自己都能治好这么难治的病,他沅令舒也没什么了不起。
再加上请的那个托吹几句耳旁风,让乡医觉得沅家穷,拿不出来钱置办医馆,就算村民去找他看病,他也拿不出来药,而村民拿着沅令舒的单子过来找他,他不给开药,用不了几天就能把这小子逼得乖乖回来求饶……
那时候,不仅大蒜素保住了,沅令舒也彻底和医馆划清了界限,有沅家人配合,沅令舒必定不会再回去。
沅家现在确实拿不出来钱置办医馆,但等沅令舒彻底脱离乡医,就可以卖大蒜素了呀!
唉,沅宁这小哥儿也是给他哥操心的,估计拿不出来钱买地也是为了给沅令舒操办个医馆,里正已经打定主意,到时一定给沅家行方便,把沅令舒给扶起来。
只要沅令舒起来了,那姓吴的庸医要不了多久就能被挤兑走,村里人习惯了在沅令舒那里看病,还怕姓吴的使什么手段吗?真当他们村这么多口人是吃素的。
里正看着院子里热火朝天的景象,深藏功与名,满意地摸着胡子,招招手叫沅宁他们过来。
“你可和家里人说过了?”
沅宁笑意盈盈的,一点儿不心虚:“里正伯伯你就放一万个心,咱家一定全力配合!我哥那边我也会和他通气的。”
里正十分满意这样的结果,势都已经造起来了,万一哪里掉了链子,到时候几方得罪,吃亏的还是他们村里人。
沅宁看着他哥忙碌了一天一夜,眼底都熬出了青黑,连忙去把他哥给解救出来。
最危险的时期已经度过,接下来沅令舒继续在这边守着也没有意义,只需要刘家夫郎按时给刘大牛上药,沅令舒每天过来看一眼恢复情况就行了。
说到底若是刘大牛最开始就照医嘱,少上一两天的工,等伤口结痂了再下地,倒也不至于变成今天这局面。
想来经历过之前的教训,刘大牛也不会再逞能了。明年租不到地,大不了辛苦一些挖野菜吃,在村里找点儿散活做,日子过得紧吧一点,也总比孩子生下来没有父亲好。
沅宁拉着他哥往家里走,无论如何不让他哥去医馆那边帮着守夜。
还好今天晚上沅令舟在家睡,可以按着沅令舒不让人偷跑。
夜色已经深了,沅宁想了想,还是没急着将自己和里正的打算和家里说,免得夜里想的事情太多睡不着,第二天干活走神伤到身体。
第二日天不亮,沅令舟就借了驴车去窑厂拉石灰,今天他的任务重,不仅要把石灰拉回来,还得去捡几框的碎陶片,争取一次就全部拉完,免得再去借一次驴。
去的时候还能坐车上,回来车拉满了,就得用走的,得亏姜氏已经用旧布把遮阳伞给赶制出来了,即使走一下午回来,也不会把人晒坏。
沅宁早上起来吃完饭,就把他三哥给按住,说有事要单独谈谈。
沅令舒很少见沅宁这副严肃的模样,一时间竟然紧张起来,甚至还以为是不是沅宁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在得知沅宁已经先斩后奏和里正实施的计划之后,沅令舒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哥,吴大夫的水平你是知道的,之前落水那次,要不是你……我恐怕已经没命了。”沅宁说着,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
他没有说谎,因为梦里的这个时候,也是快秋收的时候,在和方衍年成亲之后没多久,他就彻底断了气,变成一缕孤魂,家里为了操办他的丧事,就连地里的谷子,都是村里人抽空帮他们家打出来的。
沅宁讨厌大房那一家白眼狼,却也更恨那姓周的庸医,没有人忍受得了和害得自己丧命的人打交道,那庸医在村子里一天,他都无法从那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
他哭得很伤心,很真情实感,仿佛真的害怕就此离去了般,把沅令舒哭得心都碎了,手忙脚乱用绢子给沅宁擦脸。
但那眼泪就像是掉不完一样,吧嗒吧嗒往下落。
“哥……里正的想法是对的,继续让周大夫待在村里,不仅会有更多人吃不起药,不敢去看病……”
像是刘大牛,如果看诊的是沅令舒,定是不会像那庸医一样一开药就是一个月,刘家付不起药钱,伤口才恶化成那样,自己买点草药来用,伤口不仅没好,也没有钱来找沅令舒弄点便宜药,用那不要钱的土房子,是真没任何办法了。
可若是沅令舒这样开药只开两三天的,刘家就算是借钱,也好借到,早早将伤口治好,不仅不会耽误下地,也不会要了他的命。
梦里这个时间的沅宁还有些迷糊,并不知道刘大牛原来是这个时候病死的,只是后面再也没见过刘家的两口子,但两家没什么交集,他就没注意。
现在想来,恐怕那个时候的刘大牛……应该是没救过来,的……
沅宁原本还在伤心,但哭着哭着,就停了下来。
他总觉得,似乎是自己遗漏了什么事情,但因为太过难过,脑袋哭得跟团浆糊似的,一时间也没理清这莫名其妙的疑惑的源头来自哪里。
“哥,你真的忍心看到刘家这样的事情今后继续发生吗?”
沅令舒长长叹了一口气,将一旁晾凉的水递到沅宁手里,告诉他:“哥知道了,就按你说的。”
得了他哥的承诺,沅宁这才点点头,吸了吸鼻子,将水喝下去,干哑的嗓子被滋润,呛得他咳了好一会儿。
沅宁放下碗,给他拍着后背的手却没停下,他看过去,发现方衍年脸上的神色,竟是比他还要难过。
啊,他好像是,让方衍年担心了,明明是因为如此,才没和方衍年说的。
他一把扑进方衍年的怀里,两只手紧紧圈住对方的腰。
方衍年低下头,在他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很轻的吻。
他听见方衍年如起誓般郑重地对他承诺。
“今后不会再让你受苦了,我保证。”——
作者有话说:小方大人的马甲,危!
——
今天去医院看病了,还好没事,不过明天后天要去治疗,周二也要复诊,这几天可能没时间改错别字,只能尽量保持更新,谢谢宝贝们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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