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木芙蓉香气浅浅, 一朵芙蓉花从枝头坠下,正好落在面前,惊得两人从愣神中清醒。
姜鱼宕机的大脑启动, 刚才她不小心擦了一下宿舟的唇,人也扑进了他怀里,被他身上的冷松气息环绕着,气氛说不出的尴尬。
花枝被两人的重量压得摇摇欲坠, 枝叶轻晃, 摇落芳香。
姜鱼慌忙站起来, 腿还有些发软, 身上使不上力气, 那朵花也不知是什么毒,总之邪门得很,以至于她多看了宿舟一眼, 对上对方幽深的眼眸, 心跳就怦怦直跳。
“你——”
宿舟开口了,声音带着些许低哑。
“我没中毒。”姜鱼立刻否认。
要她承认自己被算计了, 不可能,不然她怎么赢过宿舟一筹?
“我刚才就是……不小心踢到了东西。”
她说话时,不知自己两颊晕得通红,落在对方眼中, 就别有一番意味了。不过她也顾不上宿舟信不信, 只想赶紧离他远点。
说完, 飞速跑进前方的树林, 看不到人影了。
宿舟:……
月色如流银,照得满地霜白,他低头看着地上的两朵木芙蓉, 粉色花瓣娇嫩柔软,四周似乎还残留着一缕清幽的发香,令他心绪难以平静。
她真的没中毒吗?
这突如其来的吻,到底是……
被惦记着的姜鱼一口气冲进林中,那阵心跳不止的感觉终于稍缓了些,她掏出一把解毒丹,不管三七二十一全吃了下去。
过了片刻,呼吸渐渐平复,身上的热度也降了下去。
看来不是什么厉害的毒,她松了口气……想到刚才那一幕,只觉得丢脸至极,不仅没羞辱到宿舟,反而闹出这么大一个乌龙。
和对方嘴唇贴上的时候,她大脑都空白了,没想到这家伙平时冷冰冰的,唇倒是很软。
等等——
快住脑!
她在想什么啊?
姜鱼气得想要扯头发,她竟然被宿舟搅乱了思绪,不能这么下去了,这绝对是她的黑历史,过了今晚,她要彻底忘了这件事。
……
回到春燕家时,天色已然快亮了。王书和提心吊胆的春燕相聚,双方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姜鱼拎起桌上的捉妖袋,气冲冲出了门。
其他人都不明所以——这是怎么了?
林子里,姜鱼下手毫不留情,对着狐妖一顿胖揍。
“嗷嗷嗷!!”
“啊啊啊啊!!”
“要死了,要死了,呜呜呜……”狐妖被揍得满地打滚,偏偏被关在袋子里,滚也滚不了多远,落在身上的拳脚如雨点一般根本躲不掉,它被揍得鼻青脸肿,连连求饶,意识到这次是真把姜鱼得罪狠了,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说,那朵花是怎么回事?”
“那是……情人花。”
“什么?”
“情人花是一种妖花,只在我们狐妖领地有。”狐妖抽抽噎噎的说,“我也不知道这花为什么会在村中的庙里……”
“这么说,你是故意不提醒,等着看我们中毒?”
“是……不是!不是!”感觉拳风靠近,狐狸大喊道,“这花根本没毒啊!”
“你还不老实?”
“嘤嘤,情人花是狐族的定情之花,狐族男女在确定心意后,在天亮时各自吃下一半花瓣,等到夜里,就能纵情欢好,如鱼得水……”
“?”
“只有真正的有情人,闻了这花才有作用。”
“放你的狗屁!”
“我是狐狸,怎么放狗屁?”狐妖下意识反驳,脑袋上又挨了一下,嗷得叫了一声,“我说的都是真的!”
袋子外面,姜鱼沉默了。
狐妖贱兮兮的,好奇心又上来了,小声问,“你这么生气,是因为花对你有作用?你和那个……”
“闭嘴。”
“嘤。”
它刚嘤完,感觉到一股寒气靠近,有什么锋利冰凉的东西贴在了它细弱的脖子上,姜鱼压低的声音随之传来,“再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这花到底有什么作用?”
狐妖:怎么还不放过它!
刀架在脖子上,为了小命,它不得不忍辱负重,“就是……只要是一男一女,都会对情人花有反应。”
“这还差不多。”
狐妖:QAQ
“可以放过我了吧?”它小心翼翼问。
“你觉得呢?”
“我……”
“喜欢骗人是吧?”
“喜欢看戏是吧?”
“嗷嗷嗷——救命!!!”
姜鱼把狐狸收拾得服服帖帖,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回到屋里时,于照等人正聚在一起,询问一人一鬼情况。
白天时,王书的鬼形更浅,跟在春燕身边,像一道浅浅的影子。做了鬼之后,他的记性不如以前,几人提问,他需要冥思苦想一会儿才能回答。问起村中失踪的四个女子,跟他都没什么交集,跟村长一家,也算不上交情深厚。
“神女给你托过梦吗?”
“没有。”
“你在神女庙祭拜时,发现过什么不对劲之处?”
“好像……有一次,我听到过声音。”
“什么声音?”跨进门的姜鱼立刻问了一句。
“像是划木板的声音……”书生道,“也不知是不是我听错了。”
“你没听错,我也听到了。”
“小鱼?”
“师兄,咱们最好再检查一遍神女庙。”
“好。”于照点点头,“我正有此意,稍后我们就去,趁此机会,顺便将整个村子都仔细检查一遍。”
“这次就我们三个去吧。”林风抢着道,“姜师妹和宿师弟留下保护他们。”
既然宿舟也不去,这安排倒也能接受,姜鱼不忘提醒书生一句,王家父母的事,书生才知情况,顿时急红了眼。
“各位仙长,我想给爹娘托梦……”
姜鱼立刻看于照,于照无奈道,“入梦之术,倒是可以教你,但你要想清楚了,入梦会消耗你的魂体,让你更快消散。”
书生没有犹豫,“我已经死了,如今时间都是偷来的……只要能帮到春燕,我愿意。”
于照这边打算教完书生就出门,芸晚把姜鱼叫到一边,叮嘱道,“你看着点他们,别让他们……”
“什么?”
她睁圆了眼,不明所以。
芸晚见她眼神单纯,不懂自己的暗示,小声道:“别让他们亲近。”
见她发愣,芸晚又补充一句,“比如接吻什么的……”
“咳咳咳——”
姜鱼瞬间被口水呛到,咳得脸都红了。
“师妹,你怎么了?”
“没……”她红着脸问,“为什么不能亲?”
“虽然书生身上还有阳气,但他毕竟是鬼身,人鬼殊途,若两人过多接触,会导致春燕阴气缠身,身体虚弱,尤其是那种嘴对嘴的接触,双方气息交换……师妹,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没,没什么。”
说完,一回头,正对上宿舟的视线。霎时间记忆回笼,尴尬涌上心头。
姜鱼:“我出去透透气。”
芸晚觉得奇怪:“师妹这是怎么了?”
宿舟抿了抿唇:“我去看看。”
见他跟出去,芸晚更奇怪了,问走过来的于照,“他们这是怎么了?”
于照摇了摇头:“不知道。”
宿舟追出门,却不见姜鱼的影子,走到窗边时,却听到窗里的书生和春燕说话,“阿燕,我准备找我爹娘……”
“可是——”
“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总不能耽误你太久。”他苦笑,“日后你能记得我,我此生足以,不记得也没关系,只要你过得好,我别无所求。”
春燕沉默了良久,忽然开口,“那时在碧溪边,我第一次碰见你,你掉了一本书在岸边……”
“是我故意掉的。”
春燕一怔。
“第一次见你,我就动心了。”王书回答,“我故意将《诗经》落在河边,是想引起你的注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两人的谈话声还在继续,宿舟已经走出了春燕家的院子,他想起了过去的一件事,以前他没有在意,现在回想,好像才明白了什么。
走过一段村间小路,渐渐能听到溪水声,随着视野开阔,前方一道明丽的身影映入眼帘。
姜鱼披着雪白的兔毛披风,下方露出石榴红的裙摆一角,秋日的阳光落在她身上,给柔顺垂下的乌发和雪白的颈侧都度上了一层柔光,簇着柔软蓬松的兔毛,看起来温柔漂亮得不可思议,有种不同往日的感觉。
宿舟默默看了一会儿,心念微动。
仔细一看,姜鱼正蹲在溪边打水漂,小石头划过水波,勉强跳了三下,就沉了下去。
刚嘟囔一句,一定是石头没选好,旁边飞来一块石子,穿过水波,连跳了五下,消失在视线远处。
她嗖地一下回头,见宿舟走过来,不由哼声:“你作弊?”
宿舟挑眉:“用得着?”
姜鱼:“那就是运气。”
见他站着不走,又问:“你来干嘛?”
宿舟:“于师兄他们要走了,该回去了。”
姜鱼哦了一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刚要走,宿舟问她,“以前,你是不是掉过一只纸鹤?”
姜鱼愣了一下,回想这个以前是多久以前,起码得有两年了吧?
她点头:“是啊。”
宿舟抿了抿唇:“你故意的?”
她又点头:“对啊。”
有段时间她无聊,用符纸折成各种东西,再赋予一点灵气,折得最多的就是会飞的纸鹤,她还故意在宿舟面前掉过一只……
他突然问起这个干什么,要找自己算账?
宿舟想到刚才春燕书生的对话,想起花树下的吻,想起被他随手放在窗台,又自己飞走的纸鹤……这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原来,她早就表明过心迹了?
“纸鹤上,你写了什么?”
“你没看?”姜鱼惊讶。
他摇头。
“那你可亏大了。”姜鱼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她亲笔写的“宿舟是猪”四个大字,他竟然没看到,太可惜了。
第24章
回去路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宿舟想着心思,比以往更沉默。
姜鱼的心情则要轻快许多, 从书生口中得到的线索让她确定神女庙有问题,这次师兄他们去搜,应该能有所收获。
快走回春燕住处时,前方有人拦住去了去路。
一对穿着朴素的男女互相搀扶而来, 见到姜鱼时, 扑通一声就给她跪下了。
“神女, 求求你, 放过我们的女儿。”
“我们夫妻愿意做牛做马, 回报神女。”
“求你了……”
他们说完,砰砰磕了好几个响头。
姜鱼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人, 可夫妻两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认定了她就是神女,一个劲的求饶。
村中一共失踪了四个姑娘, 其中两个是他们的女儿,一对双生姐妹花,才刚刚成年的年纪。
自从女儿们失踪后,夫妻两如同失了魂, 满村找了个遍, 若不是村长做主封了神女庙, 两人恐怕会去神女庙前长跪不起, 听说村中来了一个神女长相的仙子,他们找了几次,这回终于碰上了人, 声泪俱下的哀求起来。
对王家夫妻那样的,姜鱼来者不怵,可这夫妻二人又是跪又是求,令她十分为难,解释了好几次她不是神女,他们也听不进去,或者说不愿意相信,如今姜鱼就是他们的救命稻草,除此之外,他们也不知怎么才能救出女儿。
“神女,求你饶了欢儿和喜儿吧!”
“你要命,就要我们两个老东西的命吧!”
“你们先起来……”
姜鱼劝不动他们,对着两人又说不出重话,见他们不停跪拜,心里难受,垂着眼睛说不出话。
正为难之际,宿舟开口了,“我们正在想办法救人。”
二老诧异看向他。
“如今已有线索,你们在此耽误的,都是救你们女儿时间。”
“这……”
“仙长,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等剑修,从不说谎。”
他平静的语气,给人一种可以信服的感觉,两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问:“你们真的能救出欢儿和喜儿?”
宿舟微微颔首。
夫妻两点点头,看看姜鱼,又看看他,半怀希望半是惶恐的走了。
他们走了,姜鱼蹲在原地,一会儿没说话。
宿舟:“还好吗?”
姜鱼闷声:“你管我干嘛?”
宿舟见她这么低落,心中不知为何,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想了想,“不去救人?”
“去。”姜鱼立刻站起来,“我没事了,咱们赶紧回去。”
宿舟见她又恢复了干劲,点头嗯了一声。
刚要走,姜鱼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重复刚才的话,“你们剑修,从不说谎?”
宿舟:“我说的是我自己。”
姜鱼:“呵,不说谎,但是自大傲慢惹人厌。”
他皱了皱眉:“你生气了?”
姜鱼:?
这话说的,她不生气,难道还要对他送上笑脸?
回到春燕家中,于照三人刚好出门,为了安全期间,姜鱼在外面布置了一圈防护结界,弄好结界回来,王书忽然找她,“我好像想起一些事情……”
“什么?”
“那是我离家前一天,娘让我给村长家送个东西,在门外,我听到他和阿牛说话。”
姜鱼赶紧问,“你听到什么了?”
“村长说:‘叫你收手,你偏不听。’,阿牛说:‘怕什么,不会有人发现。’”
“大概是这么两句话,当时我不知他们在说什么,现在回想起来,恐怕有些问题。”
一旁春燕脸色煞白,“难道,是他们抓走了村中女子?”
王郎也是因为听到他们谈话,才引来了杀身之祸?
姜鱼眼神微沉,用符纸联系于照,他们一直没放弃对村长父子的怀疑,于师兄在村长家留了两个纸人,时刻监视他家情况,但这几天都没发现什么异常。大约是他们来了之后,这两人就收敛了许多,不想露出破绽。
她捏着符纸等了半天,于照那边一直没有回音,就在她着急时,那边传来于照急促的声音:“小鱼,不好了,芸师妹失踪了!”
“怎么回事?”
“我们在神女庙附近调查,师妹一转眼就不见了。”于照的声音透着焦急,“传音符也联系不上她。”
姜鱼道:“师兄,书生想起了一些事,村长父子有问题,我和宿舟去找他们,立即就来和你们汇合,我们一起找芸师姐。”
于照道:“神女庙附近我们都找遍了,没发现可疑之处,芸晚是不是去了别处?要不我们分散找——”
“师兄,你先冷静一下。”姜鱼道,“别忘了,那魔物擅长阵法,神女庙收集了村民愿力,是最适合作为阵枢的地方。自从我们进村以来,他一直不露踪迹,很可能是用愿力掩盖了自身的魔气。”
“如果真是这样,该怎么办?”
姜鱼道:“拆庙。”
于照被她的大胆想法震慑了一下,很快想到:“村民们恐怕不会同意……”
“所以动作一定要快。”
“可——”
“师兄,我们没有时间了。”
“好吧。”于照犹豫了片刻同意了,“小鱼,我们在这等你。”
这边姜鱼跟春燕两人叮嘱两句,让他们待在结界内千万不要出门,就跟宿舟一起赶往村长家。这一去直接扑了个空,父子两人不知去向,姜鱼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先去神女庙。”
赶到庙前,于照和林风正等在外面,见他们来了,于照问:“如何,村长父子呢?”
“他们跑了。”姜鱼道,“事不宜迟,赶紧拆庙。”
“等等——”
林风绕过于照,上前一步,“姜鱼,你不会觉得你很厉害吧?”
姜鱼皱眉,“你又怎么了?”
林风:“你说拆就拆,拆了里面什么都没有怎么办?凭什么事事都是你来做主?”
姜鱼:“那就同意拆庙的留下,不同意的走。”
“呵,又来这套。”林风道:“你拆了神女庙,惹怒了这些村民,还不是我们跟着遭殃,到时你打算怎么办?”
“怕这怕那,你又来竞选什么天骄?”
“不愧是三长老的女儿,说话就是硬气。”林风嘲讽道,“可惜我没人撑腰,不能乱来,我不同意拆庙。”
姜鱼点头:“好啊。”
锵——
白螺剑已然出鞘。
“那就赢家说话,别废话了,亮兵器。”
见她眼神里分明的看不起,林风心中暗怒,手已按在兵刃上。
于照忙道:“都冷静一下,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
姜鱼挑眉,“师兄,这不叫内讧,这叫物理说服。”
说完,剑出如电!
林风被剑光晃到,眼前一花,下意识防守,没想到姜鱼只是虚晃他一招,剑气砍在身后的庙门上,哐地一声,门板碎成四块掉了下来。
“姜鱼!”
“喊什么喊,这么近还怕我听不见?”
“你——”
话音落,忽听一阵喧哗声传来,外面道上涌进来一群愤怒的村民,有人扛着锄头的,有人拿着斧子,七嘴八舌的喊,“不准拆庙!”
“谁拆了神女庙,我们就跟谁拼了!”
“外人滚出村子!”
“滚出去!”
姜鱼暗自皱眉,这些村民未免来得太快了。
看来……那个藏身暗处的魔物一直在监视他们的行动,而且这些村民眼神里没了惧怕和恭敬,唯有怒火,也许是被雾气影响了神智。
这下事情麻烦了。
村民们将神女庙团团围住,大喊着让他们滚出去,姜鱼道,“是村长让我们拆的。”
众人纷纷不信。
“真的,不信你们去问问他。”
“别被她骗了,神女庙不能拆!”
“不能得罪了神女!”
姜鱼:这招竟然不管用了……
于照不想跟村民起冲突,心生犹豫,“小鱼,要不先我们回去?”
“师兄,你不想救芸师姐了吗?”
“这……”
见这两人一个拖后腿,一个做不了决定,姜鱼干脆看向宿舟,“你怎么说?”
宿舟:“不掀掉乌龟壳,怎么见到藏头缩尾的乌龟?”
姜鱼啧了一声。
宿舟竟然能说出这么对她胃口的话,真是怪不适应的。
她道:“那就再配合一次?”
“可以。”
话音落,宿舟剑已在手,他没有出剑,而是剑鞘一震,震出一圈气劲,将围成一圈的村民们震了个东倒西歪。
姜鱼趁机将两张爆破符贴在了庙墙上,林风见状,瞬身过来撕抢符纸,没想到姜鱼一直防着他呢。他靠过来瞬间,对着他嘿了一声。
林风吓了一跳。
姜鱼抬起脚,毫不留情把他踢进了人群里。
愤怒的村民立刻将锄头斧子挥向了他,天骄试炼中,伤害百姓是大忌,他慌忙往外滚,脑袋上还是挨了好几下,脸色彻底阴沉。
就在这时,轰然一声巨响。
爆破符被引爆,伴随着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整个神女庙都被炸成了废墟,烟尘散去,地上出现了一个黝黑的坑洞。
所有人愕然看着这一幕。
姜鱼打了个响指,让她猜对了,神女像就是障眼法,只有炸掉它,这隐蔽的地下通道才会显形。
两人走到洞边,见里面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只有来自地底的风呜呜往上灌,如同厉鬼夜哭,有些渗人。
姜鱼:“你先下。”
宿舟:“这次不抢先了?”
姜鱼:“给你表现的机会。”
宿舟:“想让我先下去踩陷阱,不如直说。”
姜鱼:“说了你还会下?”
宿舟淡淡看了她一眼,“或许呢。”
姜鱼:?
她又不傻,这种话她会信?
她道:“我数123一起下去。1、2、3——”
话音落,两道身影几乎同时跳进了坑洞中,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于照站在坑边,看着他们跳下去,回想起刚才两人的配合,没有商量对策,似乎一个眼神就懂了对方的想法一个阻拦村民,一个引爆符纸,时机拿捏得刚好。
这还是见面就掐的姜鱼和宿舟?他们两个什么时候配合这么默契了?
第25章
于照心中纳闷, 没注意到林风紧跟两人之后,也跳进了坑洞里。
在他身后,被愤怒控制的村民们也逐渐冷静下来, 他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神女庙下方竟然藏有密道?这密道通向哪,又藏着什么秘密?
于照见他们冷静下来,温声道:“此地危险, 你们快些回去吧。”
村民问:“仙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照:“此事恐怕与村长父子有关, 我们调查清楚后再告诉大家。”
村民们将信将疑的散了, 一部分跑到村长家讨要说法, 不过注定要扑个空。
劝走了村民,于照又在洞口附近做了一番布置,防止有人误入坑洞中, 自己也跳了下去。
漆黑的密道内, 姜鱼觉得自己下坠了很久,越往下越感觉到一阵森冷寒意,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声音跟她之前在神女庙听过的类似,像是尖利的指甲摩擦过地板,但是下方传来的声音更响、更密集,一浪接一浪, 令人头皮发麻。
随着声音接近, 姜鱼摸出个火折子往下扔, 火光照亮瞬间, 看清下面是什么,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那是一群密密麻麻的鼠妖,体型比一般老鼠大得多, 身上的毛如钢刺,眼睛猩红,利爪足有半尺长,她听到的声音,就是利爪抓挠地面发出的声响。
火折子扔下去,如同炸了油锅,鼠妖的数量之多,火光照亮的地方密集到无处下脚,这么笔直掉下去,老鼠一人啃上一口,顷刻间就能变成骨架。
姜鱼气一提,借灵气短暂浮空,两张爆破符在手,毫不犹豫甩了下去。
砰砰!
伴随着两声爆炸和老鼠刺耳的嘶叫声,下方清空出一片区域,鼠肉烧焦的味道传开,姜鱼捏着鼻子落下,啧了一声:“炸粪坑了。”
旁边落下的宿舟:……
“它们围过来了。”
“要不要比一比?”姜鱼挑眉。
“比什么?”
“当然是看谁杀的多。”
话音落,她已经动了,手上手上十张火符,一路火焰燎燃,来不及避开的鼠妖当场被烤熟,叫声惨烈。
宿舟以剑气化箭,将一条线上的鼠妖串成一串,姜鱼的火蔓延过来,瞬间变成了炭烤老鼠,莫名还配合上了。
然而地下的鼠妖源源不绝,数量恐怕有数千之多,烤了一片,周围还有源源不断的鼠妖向这边聚拢,不杀出一条路来,根本走不出去。
它们发出震耳的尖啸声,令人头晕目眩,从四面八方袭来利爪,带着妖气的爪影向两人袭来,姜鱼脚踩在一只鼠妖背上,高高跃起,避开下方发狂的老鼠攻击,又放出两张风符,风助火势,火烧得更猛了。
她这边动静巨大,宿舟忍不住道,“上次幻境里,是谁说自己只有十张符了?”
这源源不断掏符纸的架势,那是要用完的样子?
姜鱼堵着耳朵阻挡老鼠的音波攻击,喊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宿舟:……
他一阵无语,提醒一句,“注意点。”
下方被烧烤的鼠妖们使出了第二招,背高高弓起,刺状尖毛从身上飞出,无数棘刺飞向空中,姜鱼见状,掐诀施法,四道灵气盾牢牢护住四方,尖刺噔噔打在盾牌上,像落了一场急雨。她靠着灵气盾防护,催风助火,一路灼烧,鼠妖们领教了厉害,缓缓往后方退去,逐渐消失在阴影里。
放眼一扫,地上满是鼠妖被烧死的尸体,一股妖尸臭味弥漫,她挑了挑眉,“我赢了。”
宿舟:“我杀的都被你烧了。”
姜鱼:“你都说被我烧了,当然要算我杀的。”
宿舟:“能不能讲点理?”
姜鱼:“不能。”
她看着满地妖尸,不禁纳闷,“这地下怎么这么多鼠妖?”
他们下落了许久,应该已在地底极深处,这些鼠妖靠什么活着?而且它们在地下爬动的声音,真能传到上方的神女庙中吗?
这样想着,忽然觉得后背一凉。
她猛地转头,借着还未熄灭的火光,看到墙壁上方有什么东西在爬,体型很小,但动作极快,转眼就到了面前,如一道残影电光般飞身跃起,一口狠狠咬向她的脖颈!
不好!
她扭过头的瞬间,那东西已到了面前,护体灵盾被撞碎,她甚至来不及出招,但脑子转得极快,立刻撤去灵气,任由自己往下掉。
这东西在墙上动作快,弹跳又远,落到地面,才有反制对方的机会。
她想得很好,却没料到宿舟竟然出手了,剑气贯穿妖尾,将之钉在墙上,妖物吃痛,竟直接断尾,借着妖血瞬间激发的凶性,在空中扭转方向,正落在姜鱼脚边,狠狠一口咬在了她脚腕上。
“啊!”
剧痛瞬间袭来,姜鱼眼前一黑,浑身冒汗,只觉脚骨都要被咬穿了,妖兽松开她,又一次扑了过来。
这次它无法得逞,只见剑光一寒,行云剑从天而降,正好贯穿妖兽颅骨,妖物大张着腥臭的嘴,倒在了地上。
宿舟随之落下,对上姜鱼愤恨的眼神,一时说不出话。
出手瞬间,他已经意识到姜鱼的意图,可那妖兽行动诡异,他一剑能钉到尾巴已属不易,哪能想到妖兽断尾发狂,反而坑了姜鱼,闹了一场乌龙。
“你干嘛要帮忙?”姜鱼简直要气死了。
谁指望他帮忙了,难道不该站在旁边看戏吗?要不是她心里清楚,想害她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她真会认为宿舟在故意暗算。
说话时,她的眼眶通红,纯粹是痛的,落在宿舟眼中,天然有种委屈意味,令他更加自责无措。
“有药吗?”
“你说呢?”
“……”
他哪能说出什么?默默拿剑站在一旁,帮她守着周围,好让她安心上药。
姜鱼重重哼了一声,掏出伤药仔仔细细沿着伤口洒了一圈,包扎好后,钻心剧痛总算消下去一些。
她转头打量身边的妖兽,这东西被行云剑贯穿颅脑,已经死透了,它看起来比那些鼠妖体型要小,但妖气更浓,牙齿森然锋利,厉害程度不是鼠妖能比的。
也不知暗处还藏有多少只,万一聚拢过来,就不好对付了……这地方不能久留。
她轻嘶一声,“走了。”
不动还好,一动起来,还没愈合的伤口又裂开,差点扑倒在鼠妖烧烤堆里,还好她借着白螺剑当拐杖,勉强站稳了。
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脸色又白了几分。
眼见宿舟靠近,她的气又上来了,“你是觉得我对付不了妖兽,所以才出手?”
“不是。”
“那就是想杀妖兽,抢功劳。”
“……”
“说话啊,宿行云。”
“我背你。”
“你别以为我不——你说什么?!”
她睁圆了眼睛,又忍不住掏了掏耳朵,难道她被刚才鼠妖的音波功伤到了,出现了幻听?
再一看,宿舟已经解下了背上的剑鞘,那架势是真的打算背她了。
“干嘛要背我?”
“你还走得动?”
“当然。”
“以你的速度,你觉得魔物会等你?”
“……”
姜鱼郁闷了,想想不知藏在哪的魔物,失踪的芸师姐,不由内心焦急,时间确实耽误不起。而宿舟,大概是因为刚才确实坑了自己,良心过不去?
她挪步上前,往宿舟身上一趴,嘟囔:“想不到你还有良心这种东西。”
身下人瞬间一僵。
不仅是骤然被她撞上来的力度,她轻声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正好吹在耳下颈侧,激起一阵麻痒。
他下意识绷紧身形,喉结轻滚,甚至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怎么不走?”
“你好了?”
“嗯。”
对方又细又直的小腿在他腰侧晃了晃,催促道,“快走,快走。”
“……”
宿舟稳稳背着她,渐渐走出了鼠妖的地盘,小鱼灵灯悬在半空照亮,照见前方地形开阔起来,远处山峦起伏,道旁枯草蔓生,隐约还能听到潺潺水声。
小溪村的地底,竟还藏着另一方天地。
“这地下到底是什么地方?”
姜鱼伸着脖子张望四周,“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宿舟脚步微顿,姜鱼的脑袋动来动去,发丝贴着他的颈侧轻扫,呼吸间都是她头发的清香,根本闻不到别的气味。
“像是什么东西发霉了……”
“腐朽气?”
“对。”
她认真嗅闻,才想转身,又被硌了一下。
“嘶——”
“你的骨头就不能往后收一收吗?”
“?”
“硌死人了。”
她忍不住抱怨。
少年的肩背如松柏挺直,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理,背后的蝴蝶骨微微凸起,一不小心就会被他硌到。
“你的头发也很痒。”他说。
“……”
姜鱼默默把贴在他脖子上的几缕头发捞回来,忽然升起一股危机感:“你不会打算背到一半,把我给扔了吧?”
“那我背你的意义是?”
这还用问?
想找个方便杀人抛尸的好地方呗。
姜鱼在心里默默回答。
说话间,水声渐渐大了,抬头一看,前方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山涧,下方是奔涌的急流,一道窄窄的吊桥悬在湍流上,成了连接两侧的唯一通道。
这吊桥也不知有多少年头了,看起来松松垮垮,中间还缺了几块木板,摇摇欲坠的模样。
姜鱼心中一咯噔。
要是宿舟背着她过桥,装作一时不慎松了手,她不就完蛋了吗?就算有机关球记录下这一幕,等传回宗门,他也肯定能撇清关系。
一想到自己很可能死于非命,姜鱼瞬间收紧了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威胁道:“宿行云,你最好小心点——”
宿舟:“嗯。”
姜鱼:?
他不会以为自己在关心他吧!
“你——”
“伤口还痛?”宿舟微微垂眸,语气透着关切。
第26章
姜鱼的伤口痛, 头更痛,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产生了误解。
说不定……这是他的糖衣炮弹,麻痹自己的手段。
她道:“你先放我下来。”
宿舟沉默片刻, “放你下来,你怎么过去?”
他们的修为都还没到能真正驾云御空的地步,虽能靠着灵气短时间滞空,但此处空间古怪, 对灵气有一定的压制, 这种情况下, 很可能飞到一半掉河里。
下方的急流是一片黑水, 溅起的水花带起森森寒意, 地下的温度比地面上更冷,四周的枯叶都结着霜。
河边气温更冷,连吊桥的木头也是洇湿的, 姜鱼一向怕冷, 身上带着火灵玉,饶是如此, 一靠近河边,冷风嗖嗖直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可想而知河里的温度有多低,这要是掉进河里, 不冻死也要去半条命。
但是正如宿舟说的, 她自己现在很难过去, 在吊桥上的时间越长, 就越危险。
怎么办?
姜鱼在心中权衡,到底是自己冒险走过去,还是赌宿舟不会算计她?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 他除了偶尔有些奇怪的表现意外,倒是没做什么小动作,难道是之前发现他的秘密时,被迫为他保密,让他感动了,所以他想和自己公平竞争?
她想着心思,注意到桥头有块石碑,碑上字迹早已斑驳,隐约看得出桥字,边缘绘有云纹。
这种风格,总觉得有点眼熟。
“你觉不觉得……”
话没说完,忽然觉得不对。
魔气!
浓烈的魔气从后方飘来,扭头一看,浓雾中影影绰绰走出不少低阶魔物,妖气混杂其中,先前见过的那种妖物也在其中,正在飞速接近。
姜鱼脸色一变:“快走。”
现在不是争论放不放下她的时候了,逃命要紧。
宿舟也知情况不妙,背着她踏上吊桥,桥上木板发出嘎吱响声,开始左摇右晃,宿舟却如履平地,背着她走得很快。
走到三分之一处,姜鱼忍不住往下看了一眼,河水湍急,流速极快,加上吊桥摇晃不停,看得人两眼发晕,她的手下意识又勒紧了几分——这哪是在过桥,分明就是在赌命。
“姜鱼。”
“?”
“松手。”
低头一看,她的手没注意掐在了宿舟脖子上,留下了几道红色指印,在他冷白肤色上显得格外醒目。
她刚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吊桥猛地一晃,回头一看,对上一双赤红兽瞳,妖兽追上来了!
它蛰伏在不远处的麻绳上,俨然是要发起攻击的姿势。
再看不远处,低阶魔物们挨挨挤挤,也挤上了桥,开始向他们靠近。也就是它们没有脑子,不然直接把桥砍断,他们就完了,但眼下情况也不容乐观,挤上桥的魔物越来越多,吊桥不堪重负,桥索都绷紧了。
姜鱼心一沉,不把这些东西处理掉,不可能顺利过桥。
桥是木制的,不能用火,桥上风大,也不好用毒,短短一瞬间,她做出了判断,一张滞空符拍在身上,腾空跃起,白螺剑已然出鞘。
剑气如一道浪涛,迎头打过,将猛扑过来的妖兽打翻,和后方的魔物一起向两旁扫落,下饺子一样纷纷掉进河里。
果然好用!
她眉梢一挑,对着后方道,“来啊!”
窄窄的吊桥上,魔物挤成一团,要靠近只有一条路走,她占据绝佳的防守位置,来多少魔物就能杀多少。
那头魔物们还在往上挤,甚至有被自己人挤下河的,场面如同植物大战僵尸,逗得她扑哧一笑。
没想到这种情况下她还能笑出来,宿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姜鱼提着剑,长发衣裙飞舞,灵灯相伴,神采飞扬,说不出的恣意潇洒。
他的心念微微一动。
滞空符的时间有限,姜鱼一连挥出三剑,将半数魔物打落时,符纸失效,桥在猛晃,她不由喊道,“宿行云,快接住我啊啊啊!”
“……”
宿舟下意识抬手,姜鱼就像一尾从天而降的小鱼,正好落在了他怀里。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
姜鱼尴尬极了,脸上滚烫,她刚才明明大出风头,本想稳稳落地,但这桥太晃了,不好调整,耽误了她的发挥。
宿舟抱着她,身体微僵,眼神流露一丝少见的无措。
“快、看天上!”
宿舟抬头一看,天上乌压压一片黑,仔细一看,竟然是长着骨翼的魔物,这些魔物盘旋在吊桥上空,在寻找机会给他们致命一击。
宿舟神色一沉,顾不上再想什么,放下姜鱼,“先解决它们。”
姜鱼:“嗯。”
她刚在桥上站稳,空中的魔物猛冲而下!
几乎瞬间,她张开了灵盾,宿舟的剑也出鞘,凌厉剑气穿过灵盾,将迎面而来的魔物一分为二。
上空魔物们被激怒,尖啸声响起,接二连三冲了下来。
不好!
“宿行云!”
姜鱼喊了一声,灵盾被她推上半空,不用再解释,宿舟会意,纵跃而起,借着灵盾上升之力,飞上半空,斩出一剑!
那剑光初始只是细细一道,穿过魔物身体时,扩大成如流银的月弧,将后面几十只魔物齐齐拦腰斩断。
嘭嘭嘭!
魔物应声落水,有半边身体砸到了桥上,吊桥摇晃得更猛了。
姜鱼忍着脚痛,扶着桥绳站稳,回头一看,后方的魔物也挤了过来,她立刻再施法诀,盾化为箭,箭雨覆盖后方,将密密麻麻的魔物扫落水中,但还有不少漏网之鱼在往这边挤,吊桥已不堪重负。
姜鱼心一沉。
就在这时,从空中落下的宿舟也回身补了一剑,将剩下的魔物尽数杀死。
姜鱼精神振奋,一个“好”字到了嘴边,又被她生生忍了下去。
她竟然会夸宿舟?
可在这风雨飘摇的吊桥上,后面有妖兽追赶,半空有魔物拦路,竟生出了一种和宿舟并肩作战,风雨同舟的感觉。
他作为队友时,比做对手顺眼多了。
姜鱼略过心中一闪即逝的复杂感受,道:“趁现在一口气冲过去。”
上方魔物被吓退,后方暂时清空,现在是过桥的最佳时间,宿舟也知道时机不可失,他毫不犹豫,再次背起了姜鱼,疾冲向桥的另一端。
吊桥摇晃不止,吊绳绷紧到了极限,姜鱼的心也跟着悬起,盼着这桥还能支撑一时半刻,咔哒——
前方两块木板掉了下去,宿舟反应极快,从空洞上方一跃而过,姜鱼手心冒出了汗,离桥头已然不远了。
就在此时,只听崩一声响,桥索断了!
哗啦,吊桥向下垮塌,宿舟咬牙,喊道,“行云!”
行云剑应声出鞘,在脚下木板落下瞬间,落到他脚边,让他借力一踩,两人趁势跃起,眼看就要以极限距离落到对岸,姜鱼眼前忽有白光一闪。
剑气!
她隐约看到有道人影立在对岸树林中,手中长剑银芒如雪,晃得她眼一晕,剑气已至身前!
眼看就要被一剑封喉,宿舟果断收剑变向,带着她躲开这一剑,两人在空中已然失去借力,向着下方坠去。
完了。
姜鱼心中一片冰冷,桥下的罡风刮得脸上生疼,还来不及多想什么,噗通一声,已然落入冰河中。
冷。
透彻骨髓的冷。
河水急流,寒霜刺骨,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冷意钻进骨头里,冻得人牙齿打颤。姜鱼在水里奋力扑腾,她是会水的,身上还有火灵玉护体,能保持体温,只是水流太急,流起来十分耗费体力,加上脚上有伤,泡在水中加剧肿痛,淡红血丝在水中扩散开。
她咬着牙关,奋力往岸上游,在昏暗水下,迷糊看到有人在往下沉。
是宿舟。
姜鱼才知道他原来不会水,但刚才那一道剑气偷袭自己时,他明知躲开就到不了对岸,明明可以不管自己,却选择了躲剑。
他是不是脑子坏了?
姜鱼在心中暗骂一声,奋力向他游了过去,水下宿舟脸色白得惊人,乌发散成一团阴云,姜鱼一把拽着他的衣领,把他往岸上拖。
数息之后。
哗啦。
破水声响起,姜鱼喘着粗气,将宿舟拖上了岸,累到往岸边一摊,浑身脱力动不了,脚一抽一抽的痛。再看宿舟,闭着眼睛躺在岸边,浓睫在眼底投下浅浅阴影,似对周围一切恍然无觉。
她忍不住喃喃:“宿行云,这次轮到你欠我了。”
说着,眼皮垂了下来。
太累了。
让她躺一会儿,就一会儿……
地底不知时间流逝,姜鱼再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身上暖意未散,睁开眼睛,面前有火光跳动。
定睛一看,原来是升起的火堆。
她躺在柔软的干草上,身处避风的山洞中,四下一片安静,她试着坐起来,脚腕又是一阵痛,不由轻嘶一声。
“别乱动。”
“给你上过药了。”
她愣了一下,抬头见宿舟坐在对面,身上已经烘干了,只是脸色依然雪白,颈边她不小心掐出来的指痕竟然还在,火光映照下有些醒目。
真是绝了。
这是什么体质?
山洞口还有冷风往里灌,姜鱼往火堆边凑了凑,问:“这是哪儿?”
“河边的山洞。”
“哦。”姜鱼伸手烤了烤火,“刚才偷袭我们的人,是谁?”
“不知道。”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不是村长父子。”
姜鱼点了点头,她也觉得不是。
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她看到那人身上有魔气,但那道剑气做不了假,那人分明是个剑修。
——入魔的修士吗?
那人和村长父子,又是什么关系?
她心中隐约有些猜想,刚要说话,隔着火堆,却见宿舟突然握紧了拳,低低咳了两声。
“你怎么了?”
“没事……”
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剑骨的伤势一再发作,又在冻河里泡了一回,后背阵阵剧痛,脊柱像被人拿着鞭子反复抽了几百鞭,剥骨敲髓般的痛,要不是他强撑着,连坐起来都不可能。
连姜鱼也看得出,他现在很难受。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忍着伤势,找到这个山洞,还生了火,把她安置好的?
这样一想,难得对他生出了几分体谅。
她低下头,将腰上系着的赤红暖玉取下,隔着火堆抛向了宿舟。
“给你。”
“?”
“不要就扔了。”她的语气随意,反正这种灵玉她有很多,就算扔掉一块,也不心疼。
宿舟低头看着手中暖光氤氲的灵玉,似乎还残留着主人身上清浅的香气。姜鱼竟然将随身的火灵玉送给自己,这东西对她而言,一定很珍贵……
他握紧了灵玉,忽然觉得,剑骨之伤,也不是那么痛了。
第27章
有了火灵玉, 宿舟的脸色稍微缓过来一些。在他低头感慨之际,姜鱼又从储物戒中翻出一块火灵玉,随手戴上了, 他并未发觉。
“你觉得,藏在地底的魔物到底是谁?”她拨弄着火堆,跟宿舟说话,转移注意力, “村长父子中的一个, 还是另有其人?”
“从他们的对话来看, 可能是曾牛。”
“村长儿子?”姜鱼的头枕着手臂, 隔着火光看他, “他为何要抓走村中的女子?”
宿舟摇了摇头。
其实他更想知道,如果是曾牛,他为何要塑那尊神女像, 他是否见过姜鱼?
可他们在这猜测, 也猜不出更多有用的东西。
他见火小了,转身想添些木柴, 在杂乱堆着的树枝下方,看到了一块小木牌。将木牌捡起,见上面刻着一行小字:【我喜欢你】。
宿舟一怔。
霎时间,心怦怦直跳。
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指尖, 轻轻一块木牌, 拿在手上似有千斤重。
定睛看时, 才发现这四个字下面还有三个小字:周师兄。
狂热的心跳顿时熄了火, 奔涌的血液也缓和下来,指尖渐渐褪去温度,刚才一瞬间, 他还以为木牌是姜鱼掉的……
冷静下来仔细看,这并不是姜鱼的字迹,周师兄更不知是哪位人物。
“怎么了?”
姜鱼见他怔愣,好奇凑过来看。
她一靠近,扑面而来是一阵盈盈香风,抬眼看到她浓翘的睫毛,小扇子一般扑扇两下,宿舟喉头微紧,将木牌递给她,“刚捡到的。”
“这是……”
她拿着木牌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又仔细闻了闻,“这是还灵木,看上面的裂纹,已经有些年头了。”
但刻在还灵木上的字是不会消退的,再看木牌上,也有刚才见过的云纹,更验证了姜鱼的猜测。
“你说,这地下会不会曾经是某个宗门?”
“有可能。”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在怀疑,这里的布局跟仙门太像了。”姜鱼坐直起身,“一般入了山门,不是登仙梯就是天险,用来考验新入门的弟子……这块灵木,也是仙门才会用的,只是不知木头上刻的云纹代表哪个宗门。”
宿舟也没见过,两人只能从灵木的纹路推测,应该是几百年前存在的仙门。
“昔日仙门,变成了魔窟吗?”
她猜想,曾牛是不是无意间发现了地下的秘密,所以才入了魔,那神女庙又意味着什么呢?
姜鱼摩挲着这块灵木,想着几百年前写下这句话的姑娘,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她打量周围环境,忽然看到角落的草丛深处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定睛一看,竟是白骨!
那是一个骷髅头,半边藏在枯枝草叶后,只露出黑空空的窟窿和半张脸,乍一看好像在监视她似的。
姜鱼后背发毛,一道气劲打过去,杂草尽除,露出了里面完整的骷髅骨架,骷髅静静蜷缩在角落,没有要动弹一下的意思。
她暗自松了口气。
差点以为骷髅也要诈尸……
但不管怎么说,狭窄逼仄的山洞内,多了一具骷髅共处,姜鱼还是觉得有点毛毛的,她脚伤不好挪动,抬头看着宿舟。
宿舟:“怎么了?”
姜鱼抿了抿唇,用命令口气,“你过来一点。”
宿舟:?
“为何?”
“叫你过来。”
他不明所以,看了一眼身后的骷髅,似乎明白了什么,靠她近了一些,“那具骷髅……”
“我可不怕。”
“……”
“可能是木牌的主人。”
姜鱼愣了一下,仔细观察,确实从骷髅的骨架大小来看,应该是个女子,她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躲在角落,似乎可以猜想到,宗门魔患爆发之际,她独自躲藏在这里,经历了怎样的恐惧绝望。
这块木牌,可能是她留下的遗物,是她没能说出口的心意。
姜鱼忽然没那么害怕了,更想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忍着腿伤,起身走到骷髅身边,将木牌还给对方,低声道:“如果这位周师兄还活着,我一定帮你转告……”
宿舟默默看着她,到现在,已经习惯了她的好心。
不管是路边的小猫小狗,还是山洞里的骷髅,能帮的忙她一定会帮。
在山洞中休息了半日,姜鱼脚腕的伤口在灵药作用下结了痂,除了走路还有些慢,状态已经好了不少,宿舟的伤也缓了过来。
两人灭了火堆,离开山洞寻找出路,他们是从桥上掉下来的,想回去就得往上走。
很快,他们找到一条上山的路,一路上杂草枯萎,覆了一层薄霜,也掩盖不住那若有若无的腐败气味。
姜鱼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我知道这是什么味道了!”
宿舟看向她。
姜鱼:“是灵气和魔气混合的味道。”
数百年前,此地应该是一处灵地,宗门覆灭后,地底的灵脉未绝,上方已成了魔窟,残留的灵气和魔气混合,形成了一种腐败气味,更印证了她的猜测。
只是这两种气息混合,又代表着什么呢?她还没能彻底想明白。
说话间,两人走进了一片枯树林中,枯树长着光秃秃的枝丫,每棵树看起来都差不多,在林子里一转,很容易迷失方向。
她刚要开口提醒,宿舟已经用剑在树上做了标记,收剑回鞘时,见姜鱼正看着她,问:“怎么了?”
“没什么。”
她撇了撇嘴,不想承认自己跟他想到一起去了。
如果这一趟地底之行,是她自己独闯,恐怕会比现在更险象环生。
她对宿舟的看法有了改观,暗想:如果这次他们能顺利出去,以后就和他公平竞争好了……
在林中走了许久,腐败气息弥漫鼻端,姜鱼觉得脚腕又有些疼的时候,她看到了树下宿舟留下的标记。
“这是迷阵——”
回头一看,身边哪还有宿舟人影?
姜鱼皱起眉,刚才他明明还在……这阵法相当高明,将她和宿舟隔绝开了,她又拿出传讯符试了一遍,依然毫无作用,不仅宿舟,和其他人也联系不上。
她并不慌乱,有靠谱的队友固然好,靠着自己,也能解阵。
在林中耽误了一个时辰左右,姜鱼解决了几只偷袭的血鸦,成功破阵而出,走出树林出口,前方有了些绿色植被,和之前见到桥对岸的有些相似。
她在出口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人出来。
姜鱼想了想,取出一张符纸,将破阵路线画在上面,掐了个风诀,将符纸送进阵中,至于宿舟能不能拿得到,只能看缘分了。
“宿行云,你不会倒在这种地方吧?”
她最后看了一眼树林,独自离开了。
枯树林内,宿舟身处迷阵,被一群血鸦包围,行云剑诀凌厉施展,鸦群哀鸣一片,寒风扫落叶般被清理干净。
破阵不是他的强项,但这迷阵还困不住他,正打算直接以力破阵,毁掉树林,一张符纸悠悠乘风而来,正好落到了他手中。
熟悉笔触落入眼帘,他情不自禁唇角上扬,眼中有了淡淡笑意。
刚要顺着指引出阵,行云剑忽然散发濛濛灵光,悬于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行云?”
这把剑是他从宗门剑冢中所得,是一把上古灵剑。剑中有灵,却不轻易现身,剑冢那日,他听见过一次剑灵的声音,这是第二次。
“吾主,你还想登剑道之巅吗?”
“为何这么问?”
“吾能感知,最近你所思所想,都与一个女子有关。”
“……”
宿舟沉默片刻,自从木芙蓉下那个吻之后,他确实是有些心神不定,剑灵说的没错……但他不会因为姜鱼,动摇自己的追求。
“我所求剑道,不会改变。”
行云剑流光一闪,重新归入鞘中。
宿舟在原地站了片刻,遵路走出了枯树林。
走过一片草地,姜鱼来到了一处广场模样的地方,广场上石板塌陷,青苔蔓生,石灯倒地,断成两截,被枯藤缠绕。
广场正中,有人负手而立,风拂衣袍,气态岿然,一副高手风范。
看此人身形,分明就是之前在桥头偷袭她的人。
姜鱼暗自戒备,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转过身,自报家门,“流云宗,周寒霜。”
姜鱼看着他左脸上蔓延的魔纹,以及周身浓郁的魔气,扣着符纸的手上沁出了一层汗。
寒霜剑客?
她听过这个名号,这人是大名鼎鼎的剑修前辈,比她娘成名更早,听说他游历四方,除魔卫道,后来归隐山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他这模样,分明是入魔已深……
“我乃流云宗之人,在此守护山门。”他道,“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流云宗?”
“我……”
“我来小溪村找人,前辈可曾见过曾牛?”
周寒霜皱了皱眉,他没听说过小溪村,也不认识叫曾牛的弟子,只记得他游历归来,打算留在宗内潜心修行。没想到回来那一日,宗门已被魔物攻破,宗主、长老、好友,连他的亲弟弟,都死于魔物之手。
他这一生除魔无数,心生倦意想要归家时,家却被魔物所毁……他后悔自己为何没有早些回来,痛恨自己保护了天下人,却保护不了家人。
愤怒之下,他杀光了入侵流云宗的所有魔,杀到最后,他红了眼,分不清哪些是自己人,哪些是魔。
再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周寒霜记不清了,他脑子有些混乱,只记得一件事,他要守住山门,守护流云宗。
“小辈,奉劝你赶紧离开,你不是我的对手,只要我守在此,就不会让任何人进去。”
“不试试怎么知道?”
“哦?”
他睁开赤红魔瞳,一剑向着姜鱼劈来。
这家伙说话还有几分客气,出手却狠辣,剑上魔息缠绕,直取姜鱼咽喉。
姜鱼飞身避开,手上符纸来不及用,散落在地。她毫不慌忙,抬手掐诀,四周水灵聚集,化为层层浪涛涌向对方。
“雕虫小技。”
周寒霜不闪不避,抬剑挡下,姜鱼的后招已至,四道水柱向着他席卷而至,他剑气一搅,便将水柱尽数击碎。双方在废旧广场上斗法,寒霜剑气夹杂着魔气,招招阴狠,姜鱼身姿飘逸,招式灵活,符诀齐用,与他周旋上了。
半个时辰后,散落在地上的符纸炸开,周寒霜向后一退,寒霜剑擦着姜鱼的脖子掠过,带起一串血珠。
他微微眯起魔瞳:“可惜。”
此女先前洒下的符纸竟然不是失手,而是算计好的符阵,若不是这招,她现在已经死了。
身为前辈,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小辈确实比他想的厉害。
不过,双方的实力差距有如鸿沟,她能周旋这么久,已属不易,但也到此为止了。
“下一招,送你上路。”
姜鱼抬手擦去脖子上的血迹,缓缓平息剧烈呼吸,她身上到处可见剑伤,魔气侵蚀伤口,血流不止,脚腕也在剧痛,体力几乎耗尽,状态极差。
交手后她才意识到,周寒霜是她现在不可战胜的对手,难道真要死在这里吗?
她眼前发黑,快要站立不稳。
不——
她不甘心。
流着血的手伸向腰间的白螺剑,小海螺呜呜作响,似在悲鸣。
周寒霜出剑的动作一停,赤红魔瞳落在她腰间的剑上,“这把剑,有些眼熟……”
姜鱼愣了一下:“你认识白螺剑?”
“白螺?”他忽而凝神,眼前浮现出现了过往画面,“我记得,有个拿此剑的女子,曾向我请教剑招。”
姜鱼惊讶,他竟然还教过娘亲?
他似乎起了几分兴趣,“你既佩剑,为何一直不用?”
姜鱼抿了抿唇,心知阵符赢不了,用剑就更赢不了对方。
海螺清音之下,周寒霜的眼神恢复短暂清明,连剑上的魔气也淡去不少,“看在此剑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能用剑赢我一招,我就让你过去。”
姜鱼精神一振,“当真?”
周寒霜:“我等剑修,从不说谎。”
姜鱼:?
你们剑修的讨人厌,倒是一脉相承。
他又道,“若你赢不了,我的剑,便取你项上人头。”
姜鱼:……
周寒霜注视着姜鱼,眼中有对过去的追忆,“当年那女子,曾用一招‘江海潮生’令我惊艳,你既然传承此剑,想必不会让我失望。”
姜鱼心一沉。
【江海潮生】是白螺剑谱第四层的剑招,她才练到第三层,根本就不会。
娘是何等天赋,年少自创白螺剑法,而她,别说自创剑招了,连学起来都费力,她怎么能跟娘相比?
但如果做不到,她真的会死在这里。
“怎么,没信心?”周寒霜眼神微沉,似有些失望。
姜鱼握紧了剑柄,额头微汗。
压力之下,耳边似有轻微耳鸣。
——“剑技稀松,态度不端,你不配此剑。”
——“不过是糟蹋了剑。”
不是的。
她比谁都珍爱这把剑,她只是害怕……害怕辜负了爹娘的期望。
下唇咬出的血珠渗入舌尖,她骤然清醒。
她还没当上天骄,还没赢过宿舟,她不想死。
都说不可能,她偏要挑战不可能。
心念坚定,她的眼中犹豫散去,指尖轻轻拂过小海螺,“娘,助我一臂之力。”
小海螺呜声回应,似乎给她打气。
她心念与剑合一,眼前出现了无边无际的江海,耳边听到了阵阵海浪涛声,四周水汽飞快向剑上凝聚。
对面的周寒霜脸色微变,他注意到姜鱼的眼神不一样了,心念才动,姜鱼已经动了,抬手一横,剑势凌厉。
“指日望月,江海潮生!”
一剑斩落。
庞然海浪席卷而过,周寒霜挡之不及,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她、她竟然——使出了超越自身剑境的一剑!
“我赢了。”
姜鱼撑着一口气,唇角上扬,眼中闪动自信光芒。
白螺剑谱第三层的瓶颈,她突破了。
第28章
周寒霜捂着胸口, 惨笑一声,不得不承认,他大意了。
他竟然会在一个小辈身上失手, 但对方的韧性和天赋确实有些让他意外,她使出了超出自己水平的一招,自己倒成了助她突破的助力。
“前辈,说话可要算数。”
“……”
周寒霜:“此剑在你手中, 不算辱没了。”
这句话比什么都动听, 姜鱼竟然觉得, 身上的伤都不那么痛了。
她见对方神思还算清明, 似乎暂时摆脱魔气影响, 试着问道:“前辈可知,此地有什么阵法,能制造雾气, 隔绝内外?”
周寒霜凝神, “宗内确实有阵台,不过早已停用了。”
“阵枢在哪?”
“在清风台, 你问这个干什么?”
姜鱼不好跟他事情始末,也不确定他能清醒多久,又问,“在我之前, 前辈可还见过其他人?”
周寒霜想了想, 他隐约想起, 似乎挺久之前有人来过, 当时那人拿着一块灵木牌,木牌上有弟弟的气息,他便让人进去了。
可他的亲弟, 早就死在魔物之手……
他眼前一片猩红,浮现弟弟惨死的画面,魔物在到处杀人,他也在杀人,他……变成了魔物。
不!
周寒霜痛苦捂着头,“我认错了人……我……”
“前辈——”
“走!”
他发出一声怒吼,眼瞳渐渐转为深红色,脸上的魔纹像是活过来一样,在他俊朗的脸上流动,显得阴森可怖。
姜鱼心下骇然,可此时想帮也帮不上,对方一旦彻底失控,她就跑不掉了。
危急关头,姜鱼脑子清醒,飞速往前掠去,身后魔息之剑急追不舍,周前辈失控了!
她给自己贴了一张疾速符,急奔一炷香时间,总算摆脱了身后的剑气追踪,得以稍稍喘息,停下来休整片刻。再看自己的情况,灵气消耗一空,身上剑伤滋滋冒着魔气,皮肉溃烂,精神一放松下来,就痛得阵阵倒抽气。
抖着手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颗芳香四溢的丹药,一口吞了下去。
很快身上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灵气缓缓充盈四肢丹田,脸色好了起来,表情也是显而易见的肉疼。
极品九息玉灵丹,是救命用的灵药,她一共只有两颗,吃一颗就少一颗,但这种时候,不得不吃。
状态恢复后,她沿着主路继续往前走,路上见到不少废弃屋舍,大概都是曾经流云宗弟子的住处,早已没有人住,破败不堪。
绕过屋舍,前方牌匾写着炼丹房,她推门而入,硕大的丹炉倾倒在地,丹液早已干枯,地上留下几道凝固的黑痕。
几只鼠妖吱吱叫着从丹炉中四散逃窜,姜鱼没有去追,她看到另一旁较小的丹炉保存完好,还有余香未散。
这个丹炉还有人在用!
会是曾牛吗?
周寒霜说有人拿弟弟的灵木牌骗过了他,假设这人就是曾牛,他发现了地下的秘密,凭借木牌进入宗门,流云宗内留存的资源,就成了他的宝库,他学会了修行、炼丹、阵术……
而这些乱窜的妖兽,估计只是宗内的壁虎、老鼠之类,在宗门动乱后吃了不少灵丹,发展成如今壮大的妖兽群。
不过,这些妖兽能出现在这里,说明入宗很可能不止一条路,只是她比较倒霉,遇上了周寒霜……但愿于师兄运气好,找到别的路进来。
姜鱼一边想,一边在丹房内仔细寻找,片刻后,她找到了一张残破地图,左上角模糊标明了位置:【清风台】。
她精神一振,收好地图,往西北方赶去。
再往前走,前方魔气渐浓,她见到一群低阶魔物在围攻什么人,赶紧上前帮忙,除掉魔物后,对方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多谢仙子救命之恩!”
姜鱼一怔:“村长?”
村长被魔物抓得浑身是伤,涕泪横流,看起来很是凄惨。
“你怎么在这,曾牛呢?”
“唉……孽子,孽子啊!”村长抹了一把眼泪,控诉曾牛把他抓来,用他喂魔物,“他已经疯了,根本就不是人了!”
姜鱼狐疑盯着他,问道,“哪些失踪的女子,是他抓的?”
村长表情微僵,点了点头:“是。”
“这件事你知道?”
“我劝他别这么干,他根本就不听!”村长叹气道,“但凡听我一句,也不至于疯魔成这个样……”
“为何要抓那些女子?”
村长摇头不知,说曾牛想什么从来不跟他说,再问神女像的事,也得到了相同的答复。
他说自己早就发现曾牛不对劲,一开始存了包庇之心,后来又有些怕他,所以不敢对任何人说起。
姜鱼凝神不语,难道一切正如他们猜测的,入魔的是曾牛,村长在包庇他?
村长道:“我知道那几个姑娘被关在哪,我可以带你过去。”
姜鱼点点头。
村长带着她走到一条偏僻小路,前方水声潺潺,水帘后方隐约可见山洞入口,村长道,“她们就在里面。”
姜鱼看了他一眼,村长对着她连连作揖,“仙子,你快些把人救走吧,要是让他撞见,可就糟了……”
进了山洞中,感觉到了几道极弱的呼吸声,灵灯照亮漆黑洞内,四个面色惨白的姑娘缩在角落,怯怯望着她。
上前一问,还真是村中失踪的几个姑娘,她们是陆续被曾牛抓来这里,外面都是魔物和妖兽,逃不出去。
“除了你们,还有别人吗?”姜鱼问,“可见过一个跟我一样,说话声音很温柔的女修?”
几人都摇头。
她暗想,看来师姐没来过这里……
“他抓了你们,有何目的?”
“他取了我们的血……”
一个小姑娘弱弱说,给她看手臂上的伤口,姜鱼看到她手上有不少刀伤,还有一个绯红印记。
“夺魂印?!”她脸色凝重,“这是曾牛留下的?”
几人都点头。
夺魂印,顾名思义就是夺取神魂的术法,看这印记颜色鲜红欲滴,恐怕不超过今夜就要生效。
血和魂,多半与禁术有关,需要夺魂印才能发动的禁术……
她想到了一种禁术,要取心、血、魂三样,如今血和魂都有了,那剩下的一样——
不好了。
师姐有危险!
她看着几个姑娘,将储物戒中的被动防御法器都给了她们,承诺道,“子时之前,我一定会来带你们离开这里。”
明明是互不认识的陌生人,可看着她清澈真诚的眼神,无形中传来温暖和力量,心中的害怕竟被驱散了不少。
见她往外走,其中一个姑娘鼓起勇气说:“你也小心。”
姜鱼回头,温柔一笑,“好。”
离开山洞,村长还等在外面,见姜鱼孤身一人出来,有些意外,“仙子,你怎么不救她们?”
姜鱼:“我要去找曾牛。”
村长:“可我不知道他在哪……”
姜鱼:“我知道。”
村长一愣。
她走了几步,见村长还愣在原地,“村长,跟上啊。”
村长:……
他提心吊胆跟上了姜鱼,越往西北方走,地势渐渐高了起来,爬上陡坡,听姜鱼问:“对了,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发现你儿子不对劲的?”
“呃……大概一年前。”
“也就是他梦到神女的时候?”
“是、是。”
“一个从未接触过修道的凡人,一年之内自学了丹术、阵术,连禁术也能掌握,一般修士苦练十年未必能行,他真的这么天才,还是背后另有秘密?”
“仙子,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随便说说。”
姜鱼停下脚步,前方清风台已遥遥在望,高台上冷风呼啸,吹得她裙裾飞舞,“村长,一起上去?”
“我,我不敢。”村长往后退了两步,“我就在这等你吧。”
姜鱼点了点头,似乎并不在意,转身往高台上走。
才走了两步,背后凛然一寒。
村长双手化为锐利魔爪,直刺姜鱼后心,唇角的狞笑刚提起就僵在了脸上。这一爪不仅落了空,随之而来的是腹部搅碎般的剧痛。
暗红色魔血自唇边溢出,低头一看,雪白的剑身刺穿了他的肚腹,他不可置信瞪大了双眼,“你——”
“我怎么了?”姜鱼微微歪了歪头,“陪你演了这么久的戏,该知足了。”
“你怎么知道……”
“知道你是魔物?”
“很简单,你说你害怕儿子,不敢揭发他,却敢带着我去救那些女子,这不是自相矛盾?”她缓缓抽出剑,冷眼看着对方倒下,“就算我把人救走,夺魂印发作,她们一样会死,你只是想支走我,别坏了你们的大计。”
村长倒在地上,身上的人皮渐渐剥落,露出完全魔化的身躯,魔纹爬满了全身,暗红血迹流了一地。
姜鱼没有回头,提着白螺剑,一步步登上了清风台。
高台四周的围墙早已垮塌,风啸不止,扬起一阵阵尘沙,黄沙落下时,姜鱼看到了站在中央的曾牛。
他还保持着人形模样,眼神阴沉凝郁,像从潮湿墙角爬出来的藤蔓,牢牢缠在她身上,和初见时,恍如换了个人。
他身边的十字刑架上绑着昏迷过去的芸晚,下方隐约闪动着复杂的阵法纹路,蔓延整个高台。
姜鱼神色微凝,“炼魂禁阵。”
以人血、生魂、修士之心为祭品的禁阵,能炼出一个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傀儡魂魄。
正凝神时,曾牛走下刑架,虔诚地在她面前跪下,额头触地,深深跪拜,“神女。”
姜鱼:“你疯了?”
曾牛:“神女何不等仪式结束后再来?此地血腥污秽,恐会脏了您的眼睛。”
姜鱼:“仪式?你是说禁阵?你炼制傀儡之魂,究竟想做什么?”
他抬手,旁边出现了一个石台。石台上,摆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傀儡躯体,露出的脸,赫然就是姜鱼的脸。
姜鱼皱起眉,强烈的不适感涌上心头。
曾牛见状,扬起白布,将傀儡的脸也盖住了,“无意冒犯神女,我对您心怀仰慕,但我之污秽魔躯,不敢玷污了您,所以想制作一具傀儡,满足我的私欲。”
姜鱼:……
她酝酿半晌,忍不住道,“变态。”
曾牛欣然接受:“神女说的是。”
“到底是谁告诉你,我是神女?”
“神女入我梦中,亲自降下神谕,我自愿成为您的信徒,永远供奉您。”
姜鱼讶异,“你真的梦到过我?”
“是。”
对方有问必答,似乎真的把她当成了什么“神女”,姜鱼只觉此事诡异,难以理解。
“你既然信奉我,我要你停下禁阵,放了师姐。”
“神女,我对您如此恭敬,您却连一点恩惠都不愿赐给我?”
曾牛的表情瞬间变得狂乱而危险,高台上狂风骤起,狂涌的魔气汇聚成鞭子,狠狠抽在了芸晚身上,烙下了一道血痕。
“住手!”
姜鱼想阻止,无形的魔气勒住芸晚的脖颈,只要她再上前一步,芸晚就有性命之危。她愤恨握拳,“你要威胁就直说,何必装模作样?”
魔物低声一笑。
他挥去曾牛的外表,化为本身模样,身材高大,头生双角,背后有一对魔翼,魔瞳暗红,容貌俊美阴邪。
“你不是曾牛?”
“曾牛?第一次进入此地时,便被我吞噬。他即是我,我就是他。”魔物道,“我在此地,已有数百年。”
姜鱼心道不妙。
所以曾牛不仅魔化了,还被更强的魔物吞噬……此魔恢复真身后,气势压人,赫然是一只高等魔物!
他打了个响指,刑架对面出现了一道白玉座椅,“神女,请上座。”
“你不是曾牛,还喊什么神女?”
“他是吾的魔念,跟我没有区别。”
“明明是魔,信什么神?”
魔物笑了,缠着芸晚脖颈的魔气更紧了几分。
在他威胁下,姜鱼忍着怒意,坐上了白玉神座。
俊美的魔物走到她面前,自然无比的跪下,俯身捧起了她的鞋子。
“你干什么?”
他收拢魔翼,细心擦去姜鱼鞋上沾染的血迹和尘污,眼中一片虔诚。等两只鞋子擦得干干净净,魔物道:“神女可还满意?”
姜鱼评价:“你真是让人恶心。”
魔物笑了,“那我怎样才能让你满意?”
“放了师姐。”
“还有呢?”
“放人。”
魔物抬头,姜鱼的眼睛黑而亮,似夜空中闪烁的星子,眼神坚定,透着不妥协的倔强。
对视片刻,魔物败下阵来,手中多了一颗黑漆漆的丹药,“我本想要一个傀儡替代你,既然你反对,吃下这颗丹药,我便放了那女子。”
“这是……傀儡丹?”
“神女果然见多识广。”他道,“不让我炼制傀儡,只好委屈神女亲自来做我的傀儡,服下此丹,从此你便对我言听计从。”
姜鱼看着丹药,似在犹豫,片刻后视线微抬,眼眸闪了闪。
在他收回手之前,捏起丹药,一口吃了下去。
魔物神色诧异,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果断。
“我吃了,你该放人了吧?”
魔物赤红眼瞳在姜鱼身上转了一圈,唇角挑起阴沉笑意,“神女,你还真是令我意外。”
他站起身,高大身躯压了过来,抬手捏住了姜鱼的下巴,“既然愿意做我的傀儡,让我先试试——”
话音未落,腹间骤然一凉。
低头看,长剑贯穿腹部,狠狠一搅。
姜鱼终于笑了,呸地一声吐出压在舌下的丹药,“以为我傻吗,这种丹药也吃?”
腹部的剧痛令魔物低低笑出声来,“真是……刺激……”
他握住剑,生生将白螺剑拔了出去,大量魔气聚拢向腹部的窟窿,那骇人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可惜,这样杀不了我——”
姜鱼反应极快,脚尖一点,飞身而起,喊道:“师兄!”
埋伏在外围已久的于照纵身飞入,剑起青光,卷起大量飞沙。
“我牵制他,师兄先救芸师姐!”
“好。”
于照飞奔上了刑架,砍断绳索,芸晚倒向他怀中,他满眼焦急,撑着她的后心输入灵气,“师妹醒醒!”
芸晚的意识如同沉在泥潭中,忽然有人拉了她一把,眼前渐渐出现光明,她听到一道焦急担忧的声音……是谁这么担心她?
睁开眼睛,面前出现于照的脸,她有些惊讶,一时没反应过来,“于……师兄?”
“阿芸,你没事吧?”
“没事……”她挣扎着坐起身,身体依然相当虚弱,恍惚间听到“阿芸”,又觉得自己听错了,于师兄怎么会这么叫她?
抬头间正好看到魔物的翅膀将姜鱼掀飞,惊道,“师兄,快去帮姜师妹!”
于照回神,安置好她后,提剑加入战场。
高等魔物的恢复力惊人,四周魔气源源不断为他补充力量,对一般魔物来说足以致命的伤势,片刻间已经恢复如初。
姜鱼撑着剑起身,道:“你说你吞噬了曾牛,梦到我这件事,你不觉得奇怪?可能有人在操纵你……”
“谁有这种本事?”
魔物不以为意,他在梦境中见到姜鱼,那时她躺在血红荆棘丛中,乌发如流水铺开,睫毛卷翘,肤色雪白,流银月色为她度上一层柔光,像魔渊中盛放的一朵银玫瑰。
只一眼,魔物就心甘情愿伏倒在她脚下,他的魔念更是虔诚到为她塑神像,对她顶礼膜拜。
“神女,你若留下,仪式可以停止,我可以考虑放这些人离开。”
“只要你死,我也可以考虑给你收尸。”
魔物一怔,大笑起来,“可惜,你做不到。”
“加上我呢?”
青光剑芒入阵,于照落在姜鱼身边,摆出和她并肩作战的架势。
魔物双翅一展,卷起无边风沙,强大魔威压得两人难以抵抗,踉跄后退。于照这才意识到这魔物有多强,估计只有宗门长老才能对付。
“小鱼,情况不妙,先想办法离开。”他给姜鱼传音道。
“不行,杀了他才能解夺魂印。”
“怎么杀?”于照麻了,“清醒一点,我们不是他的对手,赶紧带芸晚走!”
“要走你走。”
姜鱼顶着风沙往前走,不管是为了那几个姑娘,还是天骄试炼的评分,她都不可能走。
“小鱼,你太好胜了,为了天骄之争,连命都不顾了?”
“想赢有什么错,我就是想赢。”她头也不回的说,“师兄若怕了,现在就可以离开。”
“……”
于照见她冲向魔物,白螺剑光起落,即被魔气压制,眼看就要受伤,他退后的脚步刚动,就见另一道剑气凌厉破空,直指魔物面门,逼得魔物暂退,宿舟从高台边一跃而下,淡声道:“姜鱼,一起上。”
“好!”
双剑配合,如日月凌空,竟将魔物压制住了。
但缠斗片刻后,两人的灵气损耗不少,魔物的却得到阵法源源不断补充魔气,两人渐渐落于下风。
被骨翅狠狠一扇,姜鱼倒落在地,吐出一口血。
宿舟神色一紧,疾落在她身边,将她搀扶起来,姜鱼传音道,“你拖住他,我想办法破阵,阵法不破,我们赢不了他。”
“好。”
宿舟毫不犹豫答应,做了多年对手,他深知姜鱼的临阵判断极准,相信她才是对的,目光落在她唇角的血迹上,又觉刺眼,手指刚轻轻一动,却被她推了一下,“快去。”
“……”
他转身对上魔物,身旁落下一道青影,是于照去而复返,“宿师弟,我帮你。”
有了两人牵制魔物,姜鱼脚踏疾步符,游走在高台边缘,周前辈说这里是宗门阵枢所在,必须找到隐藏的阵枢。她细心观察场中魔气的走向,绕着魔物,形成一道逆时针螺旋……是逆阵!
逆阵上下颠倒,左右相反,阵枢不在地下,而在天上。
她猛然抬头,见天边飘浮着一道阴云,心神一震,找到了!
纵身飞跃而起,手中长剑眼看就要刺破云团,半空的魔物察觉意图,魔瞳一缩,拍出一掌,姜鱼咬牙,她就算拼着受伤,也一定要破阵。
一往无前向着阵枢冲去,眼看掌威就要临身,有人挡在身前,提剑挡下魔掌之威,一口鲜血吐出。
是宿舟。
姜鱼的心脏像被人狠狠掐了一下,她心知此时不能犹豫,长剑向天一斩!
剑光破云,阵法崩解。
大量的魔气向四周狂涌散开,魔物被彻底激怒,魔气凝成长矛,向着几人疾刺而来。
“小心!”
刚落下的姜鱼极限避开了长矛,身后传来咔嚓一声响。悬浮半空的机关球被轰了个粉碎,落下一地机关零件。
但阵法被破,魔物终不似先前强悍,三人联手配合之下,缠斗半个时辰,最终姜鱼和宿舟双双把剑插进了魔物心脏,暗红魔瞳迸发强烈不甘,最后看了一眼姜鱼,闭上了眼睛。
清风台的风停了,魔气徐徐散去。
姜鱼松了口气,瘫坐在地,握剑都手都在发抖,再拖一会,胜负难料,她是真的没力气动弹了。
再看宿舟,他强行挡了魔物一掌,脸色有些发白,更多的是战胜对手的快意。
视线对上,胜利的喜悦攀上心头,几乎是情不自禁的,两人同时弯起了唇角——
相视一笑。
笑容刚展开,尴尬就涌上心头,姜鱼赶紧收敛笑意,她也是傻了,对着谁笑呢?
低头看地上的魔物,他的身躯正徐徐消散,心脏裂口处,一颗黑色的菱形晶石破体而出,浮上了半空。
魔种?
她刚要去拿,忽然一阵风过,残影掠过半空,飘到另一边落下,林风站稳落地,看着掌心的魔种,笑容扩散,“拿到了。”
姜鱼表情一变。
于照道:“林师弟,你干什么?抢了魔种,功劳也不是你的。”
林风不屑道:“抢?谁说我是抢的?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斩杀魔物,从魔物体内挖出了魔种,这就是我的东西。”
于照:……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可机关球已被魔物摧毁,他要这么说,他们又怎么证明魔物是他们杀的?
林风有恃无恐,说了句“一群蠢货”,转身就走。
“站住。”
“怎么,姜师妹还有话说?”
姜鱼撑着剑站起身,轻声问,“我不让你走,你走得了吗?”
第29章
姜鱼的语气很轻, 气势却半点不弱。
林风微怔。
见她抬手,三颗晶石飞旋上天,成了临时阵枢, 阵法再次启动。
“阵起,困。”
阵法在姜鱼手中变动,化为困阵,四方升起土墙, 将林风困在其中。
林风嗤笑一声:“有用吗?”
他刚才潜伏暗处, 早已看过破阵之法, 立刻飞身而起, 想破坏悬浮空中的晶石, 但他想得到,姜鱼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她就是故意引对方破阵,林风飞身而起时, 宿舟也动了, 剑势砍向对方右手,林风下意识闪躲, 魔种脱手而出,稳稳落回姜鱼手中。
她挑眉嘲讽,“就这?”
可恶!
林风忍不住道:“你和宿舟——”
斜里又是一道剑气刺来,擦过他侧脸, 留下一道血痕, 宿舟的声音冷冷传来, “与你何干?”
这两个家伙……
林风咬牙, 不甘的看了一眼姜鱼手中的魔种,这三人对他已有防备,再抢已不可能, 他抬手一道袖箭毁去三颗晶石,纵身一跃,离开了清风台。
姜鱼轻啧一声,暗自给他记了一笔账,这三颗晶石,日后她一定要讨回来。
林风走后,三人总算得以休息片刻,虽然魔物死了,但还有诸多善后事宜等着他们去做,这里的妖兽数量太多,一时难以除尽,众人分工,于照和芸晚封印洞口,姜鱼和宿舟护送四个女子回家。
于照是看他们两刚才出力最多,分配给他们相对轻松的事做,姜鱼忍不住抱怨,她怎么就老是要和宿舟一起行动了?师兄也太有私心了。
两人离开清风台,一路无话。
姜鱼宁愿吵架,也不喜欢沉默,没话找话问,“之前那树林,你怎么出来的?”
“捡到你的符纸。”
“哦。”她不禁有点小得意,“多亏了我。”
宿舟看了她一眼,问:“那魔物怎么回事?”
“什么?”
“神像。”宿舟提醒。
他来时姜鱼和魔物已打上了,没看到前面发生了什么。
姜鱼想了想,一句话总结:“那家伙是个变态。”
“……”
“这么想,你比他顺眼一点。”
“我为什么要跟那种人比?”
姜鱼不过是随口一说,被他这么一问,也被问住了,搜肠刮肚一会儿,忽然有点头晕,脚步踉跄了一下。
“怎么了?”
他瞬间停住脚步,语气中暗含关切。
姜鱼觉得头晕目眩,还有点想吐,这种反应……就像是药物起效,但她刚才也没吃药,不对,她吃了那颗傀儡丹。
虽然只是含了一会儿就吐了,但毕竟吸收了药效,那问题来了,吃一点傀儡丹会有什么后果?她没试过,只觉得晕乎乎。
此时两人已走到山洞瀑布前,宿舟劝她在外休息,她挣扎片刻,道,“不行,我答应了她们,要来接她们回家。”
但她心中涌起一种感觉,很想答应他,这下完了,傀儡丹好像开始生效了。
山洞中姑娘们提心吊胆的等待,看着自己手上的夺魂印越发鲜红,仿佛生命在流逝,月上中天时,紧张感到了顶点。
屏住呼吸之际,手上的红印一点点消了下去。
得救了!
姑娘们抱在一起喜极而泣,宿舟和姜鱼走了进来,姑娘们围着两人再三感谢,有个姑娘道,“先前在山洞中捡到一物,不知是否有用?”
宿舟接过一看,那是一方手帕,角落绣着一条粉色小鱼,鼓着腮吐泡泡。
“这是曾……魔物掉的。”那姑娘说。
宿舟看着小鱼,想起了什么,问姜鱼,“这是你的?”
“是呀。”她立刻回答。
“你三岁时掉的东西,被曾牛捡到了,所以他心心念念十几年?”
“可能是被他捡去了,但惦记十几年怎么可能?他不是去年才梦到我吗?”姜鱼说,“他估计都不知道手帕是我的。”
“他为何会梦到你?”
“不知道。”
姜鱼冲他伸出手,“手帕给我。”
宿舟一想到曾牛珍藏她的手帕十几年,就觉得心中不是滋味,忍不住道:“你别要了。”
姜鱼:“哦。”
宿舟:?
奇怪,她竟然不跟自己抬杠……
姜鱼是想说说不出来,又不想让宿舟看出不对,只能盼着药效赶紧过去,但她很快发现,这傀儡丹不止能控制语言,甚至能影响行动。
接下来,宿舟提出回去,她就乖乖跟在对方身后,直到离开地洞,送姑娘们回家之后,她还是寸步不离跟着对方。
夜色深沉,雾气已散,月如流银,宿舟停住脚步,她也停步。
“姜鱼。”
“嗯?”
“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也不想啊!
但这药效,它真是该死的长啊。
她想说‘跟着你怎么了’,说出口的话却软了语气,透着点委屈巴巴,“我就是想跟着你,不行吗?”
宿舟眉梢一动,回身看着她。
眼前的姜鱼乖巧得有些不真实,狐狸收起了她的爪子,变成了柔软的兔子,睁着一双清澈杏眸和他对视,像盛满了春日泉水,温软又动人。
拒绝的话在宿舟舌尖转了一圈,又生生吞了回去,语气带上几分无奈,“那你想跟到什么时候?”
姜鱼:“听你的。”
宿舟:……
他的指尖轻蜷,忍不住道:“姜鱼,你是不是——”
“什么?”
“没什么。”
啪。
一朵山茶花从枝头滚落,正好落在了他脚边。
他后退半步,垂眸道,“很晚了,该去休息了。”
休息!
听到这话姜鱼精神一振,转身想走,可傀儡丹的药效还剩最后一丝,让她的脚步来回拉扯,几步路走出了一步三回头的效果。
宿舟站在原地,让她的频频回顾看得耳根发热,心绪微澜。
她就这么舍不得吗?
……
废弃的清风台上,魔物的尸身即将消散,一道人影突然出现,藏在灰袍中的手虚落在魔物头上,乌黑气团被从中抽出,逐渐被他掌控。
“第三个。”
他的声音低哑,看着地上的魔物,“你竟如此无用。”
空荡的地下无人应答,他注视着手中的墨团,哂笑一声,消失在原地。
失踪的姑娘被救回之后,小溪村恢复了平静。
于照和芸晚将神女庙的地洞暂时封印,防止妖兽逃出作乱,但事情并未就此了结,地下埋藏了几百年的流云宗旧址,魔气弥漫,成了妖物巢穴,始终是个隐患,仅凭他们四人,无法解决。
商量之后,于照将此地的情况传讯通知了仙子城的大宗门道虚宗,那边商议之后,派了三位长老来处理善后。
至于地下的周前辈,也只能交给他们来解决,他虽然偶尔能清醒片刻,但入魔已深,没有转圜余地,恐怕下场也不会好。
被他打伤,又被他肯定过剑术,姜鱼心情复杂,“如果周前辈没入魔,该多好……”
等回去了,她就能很高兴的跟娘亲谈起这段经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摇头叹气,更觉得入魔,是件很可怕的事。
两日后,道虚宗长老来到,这天正好是立冬,劫后余生的小溪村村民整治了一顿丰盛的宴席,既是表达感激,也是为几人送行。
明日,他们就该回天剑宗去了。
席上姜鱼大快朵颐,吃到了她心心念念想吃的冬笋炖鸡,油焖小河虾,鲜香味美,好吃得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吃完了饭,姜鱼悄悄把芸晚拉到一边,“芸师姐,问你件事,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呀?”
“为何问这个?”芸晚有些不明所以。
“有人托我问的。”
“谁?”
“你先别管。”姜鱼黏着她,跟她撒娇,“芸师姐,告诉我嘛。”
“你呀——”
真像条小鱼一样。
“我的生辰倒也不远了,就在正月——”
姜鱼竖起耳朵听,她的语气一顿,“于师兄让你问的?”
姜鱼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
芸晚就知猜到了,“他为什么要打听我的生辰?”
“这个……”姜鱼不知道芸晚前几天已起了疑心,尴尬挠了挠下巴,“同门友爱,他关心你。”
“同门友爱?”
“你和宿师弟也是同门,怎么不见你打听他的生辰?”
姜鱼:……
别说,宿舟的生辰她还真知道,她第一次见到宿舟,是在五峰主的收徒仪式上,听人说那天正是他的生辰,和她的生日正好是倒过来的,她一下就记住了。
芸晚见她抓耳挠腮,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和道,“算了,不为难你,我自己去问他。”
姜鱼吐了吐舌头,只能让她师兄自求多福了。
夜空明朗,上弦月挂在半空,村民们在点祁天灯祈福,三三两两过来,围着姜鱼帮他们放天灯。
如今村民都相信,神女不是村子的救星,姜鱼才是。经过姜鱼的手放飞的天灯,能带来一年的好运。
“放天灯啰!”
“仙子,快点灯。”
“飞啦,飞啦!”
不远处,于照正和宿舟说话,于照因临阵退缩之事,心里有些过不去,拉着宿舟问他在地下遭遇了什么。
宿舟还是一如既往,话少得可怜,问半天他就回答两个字。倒是对清风台上发生的事有些好奇,得知于照也是中途才赶到,他顿时失去了兴趣。
“那时我权衡再三,魔物太强,凭我和小鱼难以对付,加上芸师妹她……”
于照说得嘴巴发干,顿了一下,发现宿舟没听他说话,他正看着村民聚集的火堆那边,姜鱼捧着祁天灯,暖黄灯火映着她的脸,睫毛好似暖融融一团,眼眸弯弯,笑意盈满,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温暖柔和的气息。
宿舟只是看着,目光也跟着柔和起来。
那一刻,于照心中升起一股怪异的感受,宿师弟和小鱼……
“于师兄。”
正纳闷,芸晚的声音隔着篱笆传来,于照一愣,赶紧撇下宿舟过去了。
两人谈话声音渐远,宿舟挪动脚步,想去放灯那边,身后篱笆门开,春燕和书生出来了。
他不想打扰两人,下意识往旁边树下走了两步。
但这一人一鬼全身心都在对方身上,压根没有注意到他。
春燕捧着一盏天灯,王书飘在她身旁,鬼影浅淡,他知道自己要消散了,但托梦之事已经完成,爹娘往后应该不会来骚扰春燕,他也算放下了一桩心事。
火堆边传来阵阵热闹欢呼,这边却格外安静。
春燕站在篱笆边,回忆涌上心头,她想起入秋时,王郎假装看书,从小院前经过,院子里的枇杷熟了,她特意打下来留给他吃。到了冬日,他走几里地去赶集,给她揣回的烤红薯还冒着热气……
想起这些,眼眶微热,她又扬起笑容,“王郎,我不后悔认识你,不后悔和你定亲,往后每年放灯,我都会给你点一盏,望你能转世平安。”
王书心中一阵酸楚,可鬼魂流不出眼泪,他说,“我走了之后,你要是碰上真心喜欢的人,千万别错过。”
春燕忍不住红了眼眶。
“知心人难得,碰上真心喜欢的人,要是错过了,恐怕会后悔终生。”
晚风吹过,枇杷树叶沙沙拂动。
宿舟听到这句话,下意识蜷了蜷手指。
身旁一阵香风飘过,路过的姜鱼停住脚步,“你怎么在这?”
她本打算去找春燕告别,宿舟道:“现在最好别打扰他们。”
姜鱼探头看了一眼:“好吧。”
她站定,又疑惑:“你什么时候也懂这些了?”
宿舟:“我是剑修,不是和尚。”
姜鱼:“区别很大吗?”
宿舟:……
她低下头,把玩着手里的小玩意,宿舟问:“你拿了些什么?”
姜鱼摊开手给他看,都是些随手捡的东西,小花小草,甚至还有路边的石头。
【叮咚——】
【即将离开小溪村,祈愿之夜,你选择送给宿舟一件礼物——A芙蓉花/B小石头】
姜鱼:?
这是什么选项?
低头一看,看到芙蓉花,就想起那个乌龙之夜,花绝对不能送,她在手心挑挑拣拣,捡了一颗最小的石头给他。
“这个给你。”
说完,溜溜达达找春燕去了。
宿舟低下头,掌心的石头色泽纯白,形状溜圆,似乎平平无奇,翻过来一看,背面有浅色的纹路,弯弯绕绕,绕成了两颗心的形状。
平静心湖骤然被投下了一颗石子,宿舟想起在林中和剑灵的对话,此刻竟然难以坚定心念……都说他的剑心坚如山岳,没想到撼山移海的,竟是一颗小小的石头。
他下意识握紧拳,掌心一片灼然滚烫。
第30章
过了冬至, 翌日清早,一行五人早早坐上了马车,返程回天剑宗。
昨天一整天林风都没出现, 上马车时他倒是来了,姜鱼把在门口,不让他进去。
林风阴阳怪气道:“怎么,天剑宗现在是姜师妹说了算?连马车都不让我上, 这是把我逐出宗门了?”
姜鱼道:“抢魔种的时候, 你的脸皮不是挺厚的吗?上不了车, 你还可以待在车底下、车顶上, 我也没拦着你呀。”
“姜鱼——”
他不禁咬牙, 要他待在车顶上回宗,一路上得有多丢人现眼?
他几次试图上车,都被姜鱼拦了下来, 双方在车门处僵持住了, 马车停在村口,后方是前来相送的村民们, 有些不明情况在观望。
于照见状,劝了两句,“小鱼,先让他上来, 之前的事回去再说吧。”
林风露出笑容, 就知道于照会和稀泥。
刚要上来, 姜鱼又道:“师兄, 你想想,如果现在魔种在他手里,他还会是这种态度?到时换做你在车下, 他会让你上车吗?”
想也知道不会。
他估计早就甩下他们回去,自行邀功去了。
于照想了想,道:“林师弟,你不想跟我们一起行动,这没什么,但抢夺魔种一事,委实有些过了,你还是独自行动吧。”
林风脸色阴沉,视线在几人身上转了几圈,阴鸷眼神看了一眼姜鱼,甩袖走了。
他走之后,于照有些忧心,倒不是怕他这么大个人会丢在回宗的路上,而是接下来还有第二次试炼,他是否会怀恨在心蓄意报复,还有回宗之后,六峰众人的态度,要知道这可是几十年来,六峰头一次入选……
姜鱼不仅不担心,还吹了声口哨,把讨厌鬼赶走了,回去路上心情都变好了。
于照看着她,不禁叹气。
“师兄,有些人你不去招惹他,他也不会放过你,你想息事宁人,不存在的。”
“可他日后针对你,你打算怎么办?”
姜鱼捏起拳头,“那就打到他长记性为止。”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于照也不好再说什么,他看了一眼芸晚,芸晚有些尴尬的避开视线,他只好跟姜鱼闲聊,说些宗内闲事。
两人渐渐聊得热切,宿舟在旁冷眼看着,于照在他眼中渐渐有些不顺眼起来。
四日后,回到天剑宗,天正好下起了小雪。
细碎雪珠落在身上,很快化为水珠,天剑七峰蒙上了一层浅白,空气湿冷,马车停在第一峰的广场上,几人下了车,准备乘飞舟各回各家。
走之前,姜鱼伸着脖子看了看宿舟。
他脚步微顿:“看什么?”
姜鱼:“伤势发作没?”
他神色微动,一路因她跟于照聊天而积攒的不快瞬间消散,低声回答,“没有。”
姜鱼点点头。
在心里记下:看来宿舟的弱点,下雨天比下雪对他影响更大。
分别在即,她转身要走,宿舟叫住了她。
“还有事?”
“天冷,注意保暖。”
“?”
……
一转眼回宗已过七日,虽然记录用的机关球被打碎,但根据四人口述情况和道虚宗那边传回的消息,宗内长老们基本能把这一次试炼过程还原得七七八八。
唯有林风说的和其他四人都不一样,他说他遭到排挤,原本魔种是他取得,后来被他们抢走了,长老们经过一番调查,没有采纳他的说法。
很快,试炼评分通过天骄榜公布,本次试炼中,姜鱼表现出色,她找到书生之魂,得到线索;主张砸庙,发现地下入口;和魔物对战时,破解阵法,拿到了甲等评分。
得知结果,姜鱼在饭桌上哼哼,很是得意。
姜怀城敲了敲碗边,提醒她,“别高兴得太早,还有第二次试炼,小心骄兵必败。”
她爹永远是这样,夸奖从来没有他的份,泼冷水他是第一名,真不知道他跟娘结婚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扫兴。
姜鱼心里偷偷腹诽她爹,让她不高兴的是,宿舟竟然也拿到了甲,因为他杀了最多的魔物,杀魔物就能拿高评分,早知她也多杀一点了……但评分是天骄榜评出的,她就算有意见,也没什么办法。
这样一来,她和宿舟还是并列第一,分不出胜负,想到出发时的豪言壮语,顿时有点郁闷。
姜夫人道:“小鱼这次表现得很好,娘很为你骄傲。”
姜鱼立刻高兴起来。
她说起在玉梅郡的种种遭遇,提到兰姨,白荔神色微黯,追忆过往,叹息道:“当年她和方野久别重逢,还以为是苦尽甘来,没想到……”
连姜怀城的表情都有些凝重,那年婚宴,为了保护南宫兰,夫人动手杀了方野,他们劝南宫兰离开伤心地,希望她能重新开始,没想到她还是没能走出去……
“她为何会回到玉梅郡,你问过吗?”
姜鱼摇了摇头。
“这个时机,未免有些巧合。”姜怀城放下筷子,琢磨片刻,忍不住道,“你怎么就不问问呢?”
“当时哪有机会问?”
“你啊——”
她不服气道,“要是爹早告诉我这些事,我也能早些发现不对。”
“你还有理了?”
姜怀城被她气得头晕,当时她才三岁,说这些事合适吗?
“你说你和宿舟被困幻境,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噗——”
姜鱼正在喝茶,想起那杯交杯酒,噗一口水喷了出来。
姜爹眉一皱,眼看又要发作。
“好了。”白荔道,“小鱼回来,好好休息几天,下次试炼应该没那么快,倒是月中就是你师尊的生辰了,得好好准备。”
“是哦。”
想起这件事,姜鱼有些头疼,因为她师尊和五峰主的生辰是同一天,往年给五峰主送礼,彼此面上还过得去,今年赶上天骄之争,她还要去第五峰,西江月不把她给吃了?
姜鱼:可怕。
她想着心事,吃完饭便离席了。
姜家夫妻二人对视,脸色并不轻松,姜怀城道:“南宫兰回玉梅郡,还可以说是巧合,那曾牛的事,实在说不过去,什么神女像,什么梦中所见,简直无稽之谈!”
一想到有人觊觎女儿,他忍不住将桌子拍得砰砰响。
姜爹:“我怀疑,有人在暗中针对姜鱼。”
白荔:“难道是宗内之人?”
夫妻两心神凝重,只想在二次试炼之前,将这人给找出来。
……
姜鱼出了家门,本想去找师尊,却在路上得知李休音病了,转道去了主峰天剑峰,到青云阁看望李师姐。
李休音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遮住了小半张脸,一段时间没见,她瘦得厉害,颧骨突出,眼下晕着两团青黑,精气神像被凭空抽走了。
姜鱼见她这样,惊讶又担心,修士一般很少生病,除非天生血脉虚弱,她从小到大就没病过几次,上次还是被系统暗算的。
“师姐,你怎么病成这样?”
“小鱼回来了……”
她强撑着想坐起来,被姜鱼按住,“师姐,你别动……医修看过了吗,到底是什么病?”
李休音虚弱笑笑:“没事,别担心。”
医修说她忧思成疾,靠着丹药调养效果一般,更重要的是要解开心结。
忧思成疾,能病成这样吗?姜鱼有些不理解。
师姐心中放不下的人,到底是谁呢?
“休音这孩子,心思是有些重。”三峰的农家乐小院里,隋鹭把鸡赶进鸡舍,“这段时间,你没事多去陪陪她吧。”
姜鱼坐在院门口的小凳子上,抱着一只半大母鸡,发愁又叹气。
隋鹭摸了摸她的脑袋,“怎么愁成这样?”
姜鱼挨着她的手,像只黏人的小猫,默默不说话。
隋鹭道:“过段时间就是西江月的生辰了,到时你捡筐新鲜的鸡蛋给她送去,吃灵谷长大的鸡,鸡蛋吃了大补。”
姜鱼抬起头,“五峰主生辰,别人都送珍品灵器法宝,咱们就送一筐鸡蛋,她真的不会打我吗?”
“她打你,你就跑,你一向跑得快,西江月这人最好面子,肯定不会放下身段追你。”
“……真是谢谢你了,师尊。”
她忍不住挣扎一下,“真不能让别人去吗?”
隋鹭叹气,“谁叫我只有你一个徒弟呢?让别人去,她肯定认为看不起她,到时就不是打你,而是要打我了。”
姜鱼:……
师徒两静默无言了一会儿,姜鱼忽然抬头,“师尊,我的白螺剑法,就要突破到第四层了。”
“当真?”
隋鹭有些惊喜,本以为她说要好好练剑,肯定坚持不了太久,没想到她还真有进展。
“嗯,第三层的瓶颈已经突破,但是要到第四层,还欠缺了一些熟练度。”
“这么说,是时候该找个人陪你练招了。”
隋鹭想了一圈,这个人选最好是个剑修,剑术娴熟,水平又能与徒弟相当,太高或太低都不合适。
这么一想,有一个人是完美人选——
“找宿舟吧。”
“师尊,你喝醉了?”
“你们虽然是竞争关系,但也是同门。”隋鹭道,“这次在试炼中也有合作,你问问他,说不定他会同意呢?”
姜鱼撇了撇嘴,之前和他合作,是险境之中不得不配合,现在回了宗门,还有什么理由互相帮忙?
别说宿舟同不同意,她也开不了这个口。
她抱着暖烘烘的母鸡,摇了摇头,“师尊,别想了,他肯定不会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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