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隋鹭的提议之后, 又过了几天,姜鱼每日都去看望李休音,但她的病情也没什么起色, 哪怕看起来心事重重,她又不肯透露半句,姜鱼只能尽量哄她开心,但收效甚微。
帮不上师姐的忙, 让她有些郁闷。
从青云阁出来, 到了书阁附近, 她没有进去, 而是绕到后面林子里, 走到林子深处,啾啾两声。
哗啦啦。
一阵振翅声响起,树上陆陆续续落下一群灰白色小山雀, 胆子小的在枝头观望, 胆子大的就落在姜鱼脚边,抖着翅膀乞食。
冬天食物稀少, 山雀们觅食不易,姜鱼每年都来喂,已经有好几年了,山雀群也越来越壮大了。
她从腰包里翻出自己配的鸟粮, 有黄小米、红谷子、五色黍和稻谷, 洒在地上五颜六色的, 小鸟们叽叽喳喳凑上来, 欢快啄食,一个个圆滚滚的,看着格外可爱。
等等。
圆滚滚?
她仔细观察了一阵, 发现山雀们一个比一个圆,比起上次她来的时候,好像胖了不少。
怎么冬天反而胖了?
她把落在肩膀上的小雀接下来,小雀的爪子牢牢抓在她手指上,热烘烘的,竟然有点沉,这下她真的确定,是真的长胖了。
再看地上的粮,才吃了几口,小鸟们就散了,明明以往是它们最爱吃的,每次都要吃个精光,这次却不受欢迎了。
“啾啾。”
山雀们围着她啾啾出声,好像在说“吃不下啦”。
这是找到食物了?还是有人喂过它们了?
姜鱼怀着疑惑离开树林,在林子出口,碰到了从另一边走出来的宿舟,下意识一愣:不会是他喂过了山雀吧?
但转念一想,宿舟一向冷漠,对周围的人漠不关心,怎么可能来投喂小鸟?
她只当没看见对方,刚要走,想起师尊的话,又不自觉停步。这几天跟峰内的师兄师姐练剑,总觉得差了点什么,要么是对招时他们舍不得出手,怕伤了她,要么是水平不够,达不到对练的效果。
她卡在剑谱第四层的临门一脚,不上不下,实在难受。
要不,就让宿舟来陪她练?
这念头一冒出来,立刻被她否认了,在练剑这件事上,她最不想找的就是宿舟。
等等——
难道你不想突破了吗?
跟宿舟练招,能突破不说,还能了解他的出招习惯,日后更好赢他。
对手又如何,对手身上也能学到东西。
忍一时之辱,成就未来剑仙之名!
姜鱼,你可以的。
脑子里有两个小人正在博弈,一通激烈争辩之后,主张开口的小人占了上风。
她决定豁出去了,刚要说话,宿舟道:“听说你最近在练剑,剑法即将突破?”
姜鱼:“你听谁说的?”
宿舟:“我陪你练。”
姜鱼:?
她睁大了眼,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不想突破了吗?”
“想。”
她立刻回答。
宿舟对她的答案毫不意外,姜鱼的要强是刻在骨子里的,不可能放弃这种机会。
回到青云阁演武场,姜鱼反复看了宿舟好几次,没想到她都没开口,他竟然主动要陪练,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他们在小溪村并肩作战,给了他一种他们已经成为朋友的错觉?
不会吧……
她狐疑地盯着对方,宿舟让她灼热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拔出剑道:“开始吧。”
一旦开始练剑,双方都认真起来,之前武训时喂招,两人都没尽全力,还存着防备屠石的心思。
这次却不一样了,姜鱼想要突破,就必须全力发挥,这也是头一次她不用其他任何手段,单靠剑术和他对招,舍弃了能化解他剑招的手段,才更真切体会到与他对战时的压力。
宿舟的剑流畅凌厉,如行云流水,难寻破绽,一套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姜鱼将白螺剑招第三层使到极致,依然难以招架。
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是,只比剑,她赢不了。
随着时间推移,越是被宿舟压着打,她心中越升起一股没来由的烦躁感,在对方剑势步步紧逼的当下,激起了逆反心理,一心想在剑上争出胜负。
出招更为冒进,却正好被他招架,锵地一声,白螺剑脱手而出,砸在地上,小海螺磕在台阶上,发出一声脆响。
霎时,难堪、窘迫。不服,种种情绪一股脑涌上心头,姜鱼涨红了脸,心疼捡起剑,检查小海螺没磕坏后,忍着气道:“再来。”
宿舟却没听她的:“姜鱼,看我出剑。”
抬手挽了个剑花,再使出的,竟然是白螺剑式!
姜鱼惊讶看着他把自己用过的剑招一一复现,他记招之准,到了变态的地步,几乎做到了对自己的完全复刻,分毫不差。
——都说宿舟是剑道天才,以前姜鱼觉得,不过是靠着天生剑骨罢了,此时此刻,才意识到他的天赋并不仅限于此,也难怪那群长老天天围着他夸。
可他为什么要把白螺剑式再使一遍?
她一开始是疑惑,看着看着,她便发现了问题。
“我知道了!”
“不是招式不对,而是衔接问题,招式衔接不够流畅,才有了破绽!”
宿舟点点头,目露赞许。
她真的很聪明,一点就通。
“不止如此,出招时机也很重要。”
他又将招式使了一遍,这一次速度更慢,他要让姜鱼看清,什么时候是最合适的出招时机。
姜鱼刚开始还在认真看着,记下好几个要点,但渐渐的,注意力有些偏了。
他挽剑骈指,向斜上疾刺,薄衫下手臂肌肉线条流畅,腰腹收紧,少年身躯潜藏极强的力量感。
接着背剑回身,收招利落,汗珠顺着喉结滚落,在颈窝盈盈一荡,没入衣衫深处。
姜鱼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以前和他比试时,除了五峰弟子,总有许多其他峰的女修们围观,时不时发出一阵阵惊呼声,姜鱼总是不明所以,心想:这剑招也不过如此,有什么好叫的?原来引得她们尖叫的,不止是剑上的胜负,还有某人使剑时散发的魅力……
她强迫自己专注在剑招上,脸却越来越红,思绪更加难以控制。
最后一招演示完毕,宿舟收了剑,沉着呼吸,“来,再来对招试试。”
“不、不了……”
她现在需要冷静一下,不然出招肯定会乱如麻。
“怎么?”
“我……”
她避开对方探究视线,不想让他发现自己在想什么,只好道,“我不想练了。”
宿舟皱了皱眉。
“练剑不是儿戏。”
“我知道。”在他的态度逐渐转为严肃之前,姜鱼语速飞快:“我就是突然肚子疼了人有三急你知道吧今天就算了下次再练!”
说完,头也不回飞快跑了。
宿舟:……
他望着姜鱼的背影,眉心轻蹙,有些失望。她为什么不肯好好练剑,想要突破剑术,也只是说说而已吗?
时间飞逝,一转眼到了两位峰主生辰之日。
这天一早,姜鱼就到了三峰给师尊贺寿,农家乐门口已聚满了人,相当热闹。乍一眼看去,大长老、二长老等人都来了,周夫子和刘真人正坐在院门口下棋。
她乖乖叫了一圈人,惹得一众老头老太太喜笑颜开。
大长老温和可亲,夸她这次试炼表现不错,二长老也跟着夸了两句。
四峰主打趣她:“小鱼,这趟出门,符阵剑毒,什么最好用?”
姜鱼老实道:“符咒。”
四峰主:“我说的没错吧?不如现在就舍了你师尊,跟我回四峰学符吧!”
其他人都笑他不厚道,这时候来跟三峰主抢徒弟,但又有些好奇看着姜鱼,这种时候她会怎么回答?
姜鱼挤到隋鹭身边,紧紧贴着师尊:“想收我为徒的人很多,但要打得赢我师尊才行,四峰主,你行吗?”
四峰主不由哑然,打不打得过的,当着这么多人,他也不好说啊,这小狐狸还是一如既往的狡猾。
姜鱼应付了四峰主,恭恭敬敬给隋鹭拜寿,送上贺礼,是她精心挑选的一只小香猪,这猪在灵泉中长大,日后还能当坐骑。
隋鹭十分惊喜,徒弟这贺礼简直是送到她心坎里去了,把小猪放进鸡群,得到了鸡群的热烈围观,三峰农家乐又添了一名新成员。
隋鹭一高兴,给徒弟包了个大红包,让她到外面帮忙接待客人。
陆续有其他峰的长老真人前来送礼,送完上午场,他们还得赶去第五峰送下午场,没办法,谁让这两位生辰是同一天呢?好在庆生宴也不是每年都办,通常隔上五年办一次。上一次五峰办上午,三峰就办下午,这次便反过来,三峰上午先办,各位长老为了端水也是煞费苦心。
“说起来,怎么没见到六峰的人?”
“不知道。”
“还没来吧……”
姜鱼站在院门口,听着众人议论,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她探头一看,小路尽头,宿舟正往这边走来。
作为五峰来贺寿的使者,他穿着一身空青色,乌发高束,墨绿发带迎风飘扬,肩宽腿长,身背长剑,如松如竹。
远处的同门发出没见识的惊叹声,叹他难得这么打扮,好像诗文里走出来的潇洒如玉,翩翩少年郎。
姜鱼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心想:不过如此。
她是绝对不会多看一眼的。
“宿师弟今天有点好看了吧?”
“穿这一身,别说来贺寿,提亲都绰绰有余啊。”
姜鱼:……
不等她抬头,淡淡松香味靠近,宿舟已走到了面前。
第32章
姜鱼假装没看见他, 让他自己进去。
经过之前练剑的事,她已经反省过了,坚决不能被对手的皮囊迷惑, 世上好看的人那么多,她都看不过来呢,干嘛非要看他?
她打定了主意,谁知宿舟站在面前不走了, 似乎在等着她开口。
片刻后, 姜鱼忍不住了, “你怎么不进去?”
宿舟:“上次练剑——”
姜鱼立刻道:“我身体不舒服。”
他顿了一下, 语气转为关切, “好些了吗?”
“嗯。”
有点心虚的语气。
宿舟却似没有察觉,见她站着不动,问:“你不进去?”
姜鱼觉得他问得奇怪, “我还要接待客人。”
门口下棋的周夫子抬头, “你就跟他一起进去吧,这可是三峰, 小心隋鹭养的鸡把他给吃啰。”
姜鱼心说,她师尊可不像五峰主那么吓人,还是跟他一起进去了。
一进院门,宿舟立刻成了全场焦点。
三峰和五峰之争, 在宗内无人不知, 上一次隋鹭办寿宴是五年前, 那时宿舟才刚入内门, 来贺寿的不是他,这是五年来,他第一次踏足第三峰。
人皆有八卦之心, 天骄之争这么激烈的当下,隋鹭会用什么态度对待西江月的徒弟,实在是让人好奇。
面对能把人射成筛子的视线,宿舟神色淡定,恍若不见,恭敬执弟子礼。
“弟子宿舟,拜见三峰主。”
从进来起,隋鹭也在打量宿舟,事实上,要不是西江月,她还挺欣赏这孩子的,在众弟子中数一数二的心性和天赋,难得的是不骄不躁,性情沉稳。
不过要是比较起来,在隋鹭心中,还是自家徒弟更胜一筹。
她讨厌西江月,却无意为难宿舟,随口问道:“你家师尊给我送了什么?”
宿舟打开礼盒,瑞紫灵光乍现,淡淡芝香溢出,凑近一看,是一颗紫玉灵芝。
隋鹭笑了,这东西一看就不是西江月自己挑的,她不给自己送毒药就不错了,估计是峰里哪个长老准备的,刚准备叫人收着,怀里的小香猪忽然往前一拱。
哼唧。
紫玉芝被它啃下来一口。
小猪:好次嗷嗷。
众人:……
隋鹭的笑容僵在脸上,干笑一声,赶紧把盒子收起来塞给姜鱼,姜鱼的脸色比她更难看,估计要不了一炷香,“三峰主把五峰主送的贺礼喂了猪”这消息就会传遍天剑宗,而倒霉的她下午还要去给五峰主贺寿……
完啦。
姜鱼欲哭无泪,这猪还是她自己送的,早知道她就该送个盒子,把五峰主的礼物供起来,去第五峰的时候也能安全点。
“哈、哈。”
“多谢五峰主的贺礼。”
见她笑得比还哭难看,宿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姜鱼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就听院外的弟子传话,“三长老、长老夫人到。”
宿舟一怔,意识到是姜鱼的爹娘来了。
他本打算送完礼就走,院门口两位已经进来了,这时要走显得不太礼貌,只好往后退了几步,站到一旁。
姜家夫妻跟隋鹭问候一番,不知怎的注意到站在人群外的宿舟,姜怀城咳了一声,招手道:“宿舟,你过来。”
姜鱼微微睁大眼,她爹喊宿舟做什么?
宿舟上前:“三长老。”
姜怀城打量他片刻,捋了捋胡子,“听说这次试炼,你和小鱼配合不错,联手杀了魔物,没给剑宗丢人。”
宿舟看了一眼姜鱼,静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姜怀城:“年轻人心气高些,再正常不过了,有些小打小闹,不必当真,也别往心里去。”
宿舟:“嗯。”
姜怀城又说了几句,宿舟不知为何有些紧张,不过短短几句话下来,手心竟然出了一层汗,他也不知原因,以往在长老们面前,从未如此过。
一旁姜夫人温柔对他笑笑,他一时有些恍惚,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姜夫人,对她没什么了解,只知道这位夫人很低调,如今一见,竟觉得她笑起来有些像娘亲。
想到娘亲,他心中涌上一阵涩意,忙低下头缓过情绪。
白荔似有所觉,她对宿舟的身世隐有听闻,知道他小时候就失去双亲,身世相当坎坷,内心一软,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安慰。
宿舟心中,微微一暖。
一旁长老们看在眼中,姜鱼和宿舟都是年轻一代的优秀弟子,对宗门而言,竞争是一回事,当然希望他们关系不要弄得太僵,要是再出一个三峰主和五峰主,他们也招架不住啊!
于是都凑过来,说了些夸奖勉励的话。气氛其乐融融,姜鱼有些不自在,宿舟神色平静,欣然接受。
姜鱼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听人夸他了,以往明明都不为所动的,这次却显得有些高兴。
也许是因为西江月过寿辰,所以他心情很好?想不明白。
贺寿结束后,宿舟告辞离开。
走出小院,沿着主路下山,在经过一处林子时,忽然被一群人拦住了。
“宿舟,你不会就想这么走了吧?”
“五峰的人来了三峰,可不是这么容易走的。”
几人向前几步,呈半围拢之势,将他的去路彻底封死。
“你们想怎样?”
宿舟神色冷淡,不将这压迫感放在眼里。
几人对视,都觉得他的态度太拽了,名声大又如何?入宗才五年的弟子,资历尚浅,按理要叫他们一声师兄师姐。
不过今日峰主寿宴,他们也不想闹出什么大事来,只想杀杀他的气焰。
“看到没,我这有个骰子,你要是能摇到六,我们就让你走。”
骰子在空中抛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在他手中。
被常年握剑、修长如玉的手捏着,材质普通的骰子都显得不凡起来。
他的眸光暗沉,这是一个特制的骰子,最大的点数就是五,这群人显然是故意为难,没事找事。
这种程度的刁难对他而言实在不算什么,刚加入内门时,身具天生剑骨,背后却无人撑腰,他经历的处境比这艰难得多。
将骰子在手中转了一圈,对上几人好整以暇的视线,他刚要动手,忽听身后一声质问:“你们在干什么?”
声音一响,几人下意识就缩了缩头。
“小鱼师妹……”
“小鱼来了。”
“师妹怎么这时候来了?”
峰内都知道,姜鱼一向看不惯同门相互欺压的事,年初有个刚入峰的弟子天生跛脚,被排挤得厉害。姜鱼知道后,把这小弟子带在身边,带着小弟子结交了一批朋友,情况才好转,那几个私下欺负人的,都被姜鱼狠狠教训过了,见到她都只敢绕道走。
不过……他们不会欺负峰内人,只是看不惯五峰的人罢了,再说宿舟这可是师妹的仇人。他们对付宿舟,小鱼师妹应该不会生气,说不定还要夸他们做得好呢!
想到这,几人也不畏缩了,都有些期待的看着她。
姜鱼挑眉:“看我干什么?还不散了,等我给你们发奖吗?”
师兄师姐:……
真是见鬼了。
有生之年,竟然看到师妹帮宿舟说话。
宿舟眉眼微松,不紧挑了挑唇。
“小鱼,你跟这人,现在……”
“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
“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啊?”有人好奇开口,也不敢把话说的太明白,眼里明晃晃写着“你们是握手言和了吗?”
在他们看来,宿舟也有点奇怪,刚刚面对他们时,气场冷得像冰,一副谁也不看在眼里的架势,小鱼师妹一来,他周身冷淡气场立刻消散不少,简直像换了个人。
这让他们怀疑,这一趟出去试炼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人是要从仇家变成朋友了吗?
姜鱼不知他们在想什么,她本来就容忍不了这种事,更何况她已经决定要和宿舟公平竞争,催促着他们赶紧散了。
众人只好悻悻然散场。
“等等,你们的东西。”
宿舟抬手,把骰子扔回去。
那师兄抬手接过,表情一愣,只见骰子上有了新鲜的刻痕,是剑气在骰子上新刻了点数,圆点大小正正好好,排列整齐,每一面都变成了六点。
师兄:!
好稳的手……
他刻的时候,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骰子,实力恐怖如斯。
等几人散了,宿舟看向姜鱼:“怎么出来了?”
阳光从树荫间洒下,照在她巴掌小脸上,皮肤光泽细腻,连脸上的小绒毛都看得见,圆溜溜的眼珠一转,一看就是在想主意了。
姜鱼:“我刚才帮了你,你是不是也该帮我?”
宿舟:“帮你什么?”
“下午我去见五峰主,你记得帮我说话。”
“好。”
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倒让姜鱼一愣。
仔细一想,他的态度并不是从这次开始不对的,之前主动提起陪她练剑招,和她一起对付魔物时,或许还要更前……不知不觉间,对她的冷嘲热讽少了,关心变多了。
她不由轻嘶了一声,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宿舟对她转变了态度?
“怎么了?”
“在想你怎么就答应了。”
“我不该答应?”
“如果我要你跟五峰主作对呢?”
“怎么作对?”
姜鱼心里一个咯噔:不对劲,这是他该说的话吗?
第33章
姜鱼终于发现, 宿舟有些不对劲。
她说出这句话只是试探,按理说,宿舟应该跟她翻脸, 没想到他竟然毫不犹豫的接话。难道他觉得自己只是随口说说,所以也随口一问?
她不禁问:“你认真的?”
宿舟:“我不会冒犯师尊。”
姜鱼松了口气,还好,这才是正常的他。
“那你干嘛问我?”
宿舟神色微顿, “做准备罢了。”
做什么准备?总不会是怕她得罪西江月, 到时候维护她吧?
不可能。
她反复看了对方好几眼, 宿舟又恢复了那副神色淡淡, 其实他没什么变化, 是自己想多了?
双方在山道分别,看似一切正常,姜鱼心中始终留下了怀疑的疙瘩。
下午时, 姜鱼出发前往第五峰。
就像宿舟是第一次登门, 姜鱼去第五峰的次数也少得可怜,两只手都能数过来, 不过她名声在外,加上相貌出众,几乎所有弟子都认识她。
登上白玉阶时,五峰弟子们窃窃私语。
“快看, 姜鱼来了。”
“姜师妹越来越漂亮了。”
“救命, 师妹对我笑了。”
“要是师妹是我们五峰的人就好了, 我将誓死拥护师妹!”
谁不喜欢绮年玉貌, 精灵可爱的姜师妹呢?同样是天骄候选,天才少年,宿师弟那张冷脸也不讨人喜欢了。
姜鱼走到一半时, 见宿舟就站在阶前,短靴衬得一双小腿笔直,墨绿发带迎风飞舞,似乎是专程在等她。
两人一同走入大殿,步伐几乎一致,一个背影素冷如冬,一个暖俏如春,姜鱼又比他矮了一头,画面看起来养眼又和谐。
“我怎么觉得……宿师弟和姜师妹看起来有点般配?”
“我也觉得。”
“嘶——别瞎想了,怎么可能?”
不说他们两看彼此不顺眼,见面就互掐,想想殿内的五峰主,也不可能接受宿舟和三峰主的徒弟在一起吧?峰主若是发起怒来,谁能招架得住啊。
大殿内华美空旷,西江月端坐在座上,月白长裙如流云逶迤在地,长发盘起,九凤灵簪璀璨生辉,本就是绝顶美人的样貌,今日又精心打扮了一番,姜鱼抬眼时,恍惚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她并不知道,西江月也并不是每日都这样盛装打扮,只是在隋鹭的徒弟面前,绝对不能输了气场。
“姜鱼,好久不见了。”她淡淡启口。
“弟子见过五峰主。”姜鱼恭恭敬敬行了弟子礼,“弟子代尊师,为峰主送上生辰贺礼。”
“哦?”
“隋鹭给我准备了什么,拿上来瞧瞧。”
姜鱼拿出准备好的礼物奉上,宿舟接过时,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给西江月奉上。
“千年青髓,倒是珍贵。”
“青髓养灵润脉,还能养颜,是师尊特意送给您的。”其实是她在峰内的宝库里翻出来的,真要只送一筐鸡蛋,她怕自己晚上回不去三峰。
“她送给我?”西江月冷笑,根本不信,说完,又看向旁边一筐雪白热乎的鸡蛋,“这是?”
“是师尊亲手养大的鸡下的蛋,这些鸡吃灵谷长大,是大补之物。”
“隋鹭送这种东西给我,莫非是觉得我身体不好?”
姜鱼摇了摇头,露出甜笑:“怎么会呢?师尊养的鸡,鸡蛋从不外送,这次是为了峰主破例,说明师尊心里有您。”
西江月垂眸打量她,眼见她一年比一年长大,灵秀逼人,聪明漂亮,和隋鹭那大大咧咧的性格不一样,这是只讨人喜欢的小狐狸。
若不是和隋鹭之间的恩怨,她应该会喜欢这孩子。
可惜了。
她绝不会忘记当年之辱,自然也不会给姜鱼好脸色。
“这鸡蛋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之处,真是你师尊养的鸡所生?”
“是呀。”
姜鱼有备而来,在储物戒上一抹,一只胖乎乎的母鸡被她抱在怀里,“这就是师尊养的鸡,峰主要是不信,让它当场给您生一个吧!”
母鸡:咕咕。
西江月:……
她唇角微扯,差点被姜鱼逗笑了,但生生绷住了表情,保住一贯的高冷形象,接着问:“我怎么还听说,我精心挑选的紫芝,被猪给吃了?”
“……”
“是个意外。”
“意外?还是想借此羞辱本峰主?”
她的语气加重,气氛陡然紧绷起来,这问题问得如此尖锐,要是回答不好,可能被她当场问罪。
姜鱼舔了舔发干的唇,说不紧张是假的,她虽然准备了说辞,却不一定能让西江月满意,手心冒出一层汗。
刚要开口,宿舟道:“确实是意外,弟子在场亲眼所见。”
西江月:?
好一会儿,大殿里寂然无声。
西江月盯着徒弟看了半天,难掩惊讶。她这徒弟一向话少寡言,对别人的事毫无兴趣,往常峰内出了什么事,谁出风头了、谁受罚了,从未见他多关心过一句。
这是他头一次开口帮人解围,对象还是他的死对头姜鱼,这一趟外出试炼,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他改变了态度?
西江月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片刻后,她挥了挥手:“既然如此,你们先下去。”
姜鱼松了口气,这关总算是过了。
看着她和宿舟一起离开大殿,座上西江月的神情逐渐变化,怀疑中又带着几分凝重,手指轻轻摩挲过扶手。
看来她该仔细了解一下,这两人在小溪村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从第五峰的梧桐林下山,姜鱼停住脚步,“刚才多谢你解围,没想到你还挺够义气的嘛。”
宿舟:“嗯。”
冬日的阳光透过宽大的梧桐夜洒下,树上鸟雀叽叽喳喳,他站在树下,高高的眉骨遮了阳光,凝在浓睫下的情绪,半藏半漏。
“最近还打算练剑吗?”
“啊?”
剑当然是要练的,但她不确定跟宿舟练剑的效果,要是再走神,可就丢脸了。
“看、看情况吧。”
“……好。”
“走了。”
姜鱼随意挥了挥手,下山去了,山道上的小花小草轻吻她淡绿色罗裙,裙摆蹁跹的弧度,荡到了某人心里。
宿舟独自在道上站了好一会儿,说不上是失望或是什么,姜鱼不爱练剑,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在擅自期待又失望些什么呢?
下午各峰陆续来人给西江月贺寿,身为亲传弟子他必须得在场,等人群都散去,天已擦黑了。弟子们在议论六峰为何没派人来贺寿,钱拾拉着他商量过两天下山的事。
为了让弟子们专心修炼,五峰有规定,凡峰内弟子半个月才可以下山一次,钱拾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就想拉着他一起去。
“宿哥,你就陪我去吧,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回来。”
“又不是不认路,为何要人陪?”
钱拾叹气,他宿哥还是这样,冷淡得很。
“一个人无聊,人多热闹啊。”
钱拾开始碎碎念,说他跟他宿哥这都快一个月没见了吧?过一阵,宿舟又要去试炼了,又不知多久见不到人,他怕宿哥都忘了有他这么一号兄弟了。
“而且最近周师姐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想给她送份回礼,宿哥,你也帮我出出主意嘛。”
说到回礼,宿舟眼眸一动。
“什么时候去?”
“后天!”
磨了半天,终于答应了,钱拾高兴得嗓门都大了。
这时身边一群弟子经过,议论声飘来,“你们听说了吗?这次天骄试炼,他们遇上了高级魔物!”
“嚯,真的假的?”
“听说高级魔物可是长老级的实力,他们怎么打过的?”
“说是姜鱼破了阵法——”
“姜师妹还是厉害啊。”
听到一半,钱拾忍不住不爽地哼了一声,又是这样。每次有什么事件,姜鱼总是第一时间出风头,明明是五个人一起去的,怎么魔物是她一个人杀的吗?
他正想抱不平,有人接着说道,“我听说,是宿师弟和姜鱼、于师兄联手,才杀了魔物。”
“你听谁说的?”
“嘿,下午我碰见姜师妹下山,她亲口告诉我的。”
“真的假的?”
“不信你们可以找她问,姜师妹还说,宿师弟出力不少,若没有他,除不掉那魔物。”
“哇哦,姜鱼都这么说,难怪这次宿师弟能拿到甲等。”
钱拾不可置信,看向宿舟,“宿哥,姜鱼竟然夸你了。”
听说这话是姜鱼说的,他都要怀疑自己听错的程度。
回头时正好风起,仙山的晚风清寒,宿舟站在风里,微微弯了弯唇角。
……
翌日,姜鱼起了个大早,看望过李师姐后,独自来到演武场练剑。
立冬后天气更冷了,大清早温度呵气成冰,靠着火灵玉暖身,她活动开手脚后就开始练剑。白螺剑招在脑中过了一遍,再不似之前陌生,可以说已经滚瓜乱熟,她边练边回忆那日宿舟的演示,调整动作,渐入佳境。
演武场上,姜鱼身姿优美流畅,剑舞如流云,乌发长裙随着剑势起伏,海浪一般层层叠叠,剑势也在层层累积,剑风激得场外旗帜翻卷不休。
姜鱼已经进入完全投入状态,在最后一剑时却卡了壳,这一招怎么也做不到圆融落下,反复三次之际,另一道剑气从外围切入,招架住了她的剑。
来人就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出剑的角度正适合她练招,她顺势再将这套剑式的最后一剑演练几遍,剑招随心流转,忽然灵窍一开。
就像水滴滴穿石层,醍醐灌顶的一刻,她挥出一剑破开层浪,剑势浑然而成,海浪将她托上更高的境界。
突破白螺剑诀第四层,她做到了。
“宿行云,我突破了!”情不自禁一句话话冲口而出,说完姜鱼自己先愣了一下,她刚才沉浸剑招中,甚至没注意来的人是宿舟,他又来帮自己了……
“恭喜。”宿舟收了剑,一点也不意外。
姜鱼看着他,忽然意识到,刚才还叫了他“宿行云”,似乎有些不合适,毕竟他才刚帮了自己。
“无事。”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淡淡道。
刚才这一声“宿行云”和以往每次都不同,饱含着喜悦和激动,听起来格外悦耳动听,回味起来,耳朵还有些酥麻。
“反正只有你会这么叫我。”
第34章
姜鱼突破的第二天, 宿舟和钱拾一起下了山,天剑宗势力范围覆盖整条天剑山脉,绵延数万里的范围。
仙山脚下, 形成了不少城池镇店,其中最大的城池是芦叶城,因城外有大片的芦苇而得名,两人下山并没有先进城, 而是先去了一趟城外的几个村落, 待进城时, 已是申时左右了。
钱拾捶了捶发酸的腿, 看着城门叹气, “可算送完了,累死我了。”
宿舟轻撇他一眼,“让你别去。”
他憨厚一笑, “我也想尽一份心嘛。”
他跟宿舟出自同一个村子, 同样是从凡人做了修士,知道凡人的不易。整个天剑宗只有他知道, 宿哥攒着灵石,每年冬天都会买一批冬粮,送到剑宗附近的贫穷村落,帮着凡人过冬, 每次都是悄悄的去, 避免被人看见。
他在宗内见过一些有了靠山就趾高气昂的修士, 钱拾打心眼里很看不起他们, 宿哥跟他们不一样,他走得再远,也不会忘了自己的出身和来路。
所以哪怕知道会耽误时间, 他还是央求跟着宿哥一起去了。
“宿哥,你还想回青岩村看看吗?”排队进城的时间,钱拾随口问。
宿舟脚步一顿。
钱拾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转移话题,“诶,到我们了,赶紧进——”
赶紧趁机钻进人群,一个劲的懊悔,他怎么就这么嘴快呢?他虽然是和宿舟一个村子出来的,但宿舟在村里的时间并不长,六岁那年村里糟了流匪,宿舟的爹娘被流匪所杀,他成了孤儿,后来被一个做生意的叔叔带走了。
那之后,他就没再见过宿舟,重逢时他已是五峰主的徒弟,剑宗新崛起的天才弟子,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钱拾也没听他说过,但总归自己不该提青岩村的旧事,爹娘的死,一定是他不想回忆的事。
进了城后,钱拾一个劲给他介绍芦叶城的新玩意儿,毕竟他每个月都会来,而宿舟是五峰出了名的修炼狂,已经很长时间没来过了。
介绍一阵,他发现对方似乎对这些东西兴趣缺缺,便直奔主题,去给师姐挑礼物。
芦叶城中修士和凡人混居,有不少修士开的店铺,他进了一家卖女修首饰的铺子,逛了半天,挑中了一支带防御法阵的发簪,“宿哥,你看这个怎么——”
话未说完就顿住,他看到宿舟在一面货柜台前停住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一枚银色的储物戒,中间嵌着一小块剔透的蓝色水灵玉,戒身刻着对称的鱼纹,看起来轻灵纤巧,俏皮可爱,是时下女修们会喜欢的款式。
但宿哥看这个干什么?
正不解时,就听他开口问掌柜,“这个怎么卖?”
掌柜笑道:“客人真有眼光,这灵玉戒是我们店卖得最好的法器之一,不仅储物空间大,里面还能放活物,这是最后一个了,您要买的话,八万灵石就能拿下。”
“八万?!”
钱拾惊呼出声,剑宗内门弟子一个月的月例才两百灵石,八万灵石,要攒三十年才能攒够,他怎么不去抢?
掌柜道:“诶,客人,一分钱一分货啊,这水灵玉是极品灵玉,你手里那支灵簪,用的是普通灵玉,要价才五百灵石,不能比呀。”
钱拾赶紧走到宿舟身边,嘀咕道:“宿哥,什么极品水灵玉,噱头罢了,储物戒能装东西不就行了?这也太不划——”
“我要了。”
“划算——啊?!”
他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地上,“宿、宿哥,你买这个干嘛?这戒指是女修戴的啊!”
“一般买这种法器,都是送给心上人了。”掌柜笑呵呵的收下灵石,“小伙子,怎么大惊小怪的?”
听到这话,宿舟抿了抿唇,没说话。
“心、心上人?”
钱拾说话都结巴了,他认识宿舟这么久,别说心上人了,连个跟他走得近的女修都没见过,突然买这么贵的法器,难道……
“宿、宿哥,他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别多话。”
“可——”
他实在是好奇,但宿舟冷眼一瞥,他就自动闭嘴了。
等包好法器上了街,他想起来还是替宿舟肉疼,八万灵石,说花就花了,虽然亲传弟子月例高,对他而言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吧?
更别说他平时根本不怎么花灵石,生活称得上朴素节俭,突然间花这么大一笔钱,钱拾担心他是不是被人给骗了。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开口问时,迎面走来了两个熟人,是姜鱼和于照。
宿舟脚步一顿,见到姜鱼时,眸中闪过喜色,见她和于照一起,又沉下眼眸,气场瞬间冷淡下去。
钱拾有些摸不着头脑,昨天听见传闻,他还以为宿哥和姜鱼关系变好了,今日看情况,分明还是一见面就冷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头于照也看见了他们,客气上前打招呼,姜鱼有些好奇看了两眼宿舟,他竟然会来逛街也是奇怪了。
宿舟:“怎么跟他一起?”
姜鱼愣了一下,这话问的奇怪,她怎么不能跟于师兄一起下山了?
当初在青云阁时,于照请她帮忙打听芸晚的生辰,她便猜测两人之间有什么,不过这趟回来之后,师兄情绪低落,估计是进展不顺,她不好打听他们之间的后续,这次下山,是为了给李师姐找大夫的。
她忍不住道:“你管那么多干嘛?”
宿舟眼眸微沉,见旁边的于照也在看他,将刚买的灵器盒子递过去:“送你。”
姜鱼:?
她低下头,好奇拆开盒子。
钱拾睁大了眼睛,这这、这,竟然是送给姜鱼的?!!
他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打转,天呐,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可这时候他又不能乱说话,只能憋着,把整张脸都憋红了,牙关紧紧咬住,就怕一不小心冒出一嗓子尖叫。
姜鱼取出蓝色的小鱼戒指,眼睛一亮,“好漂亮的储物戒。”
见她喜欢,宿舟眉眼微松。
“为什么送我这个?”
“回礼。”
“什么回……”她想起自己在小溪村随手送出的石头,不会是那个吧?
这水灵玉一看就不便宜,拿在手里如同烫手山芋,姜鱼心中不对劲的感觉攀升,就算是回礼,这份礼物也太贵重了。
“你——”
“小鱼,大夫来了。”
街巷那头,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正穿过人群往前走,眼看就要走远了,姜鱼连忙道:“回头跟你说,现在有点急事。”
说完,追着那大夫去了。
于照冲他们点点头,也跟了上去。
他们打听了很久,得知有位游历天下的名医最近经过芦叶城,这次是特地来找他,此人行踪莫测,这次要是错过,就不知道上哪去找了。现在宗内的医修都对李休音的病症束手无策,他们也只能盼着民间大夫能有办法了。
眼看着两人走了,钱拾徐徐吐出一口气,“宿、宿哥……”
宿舟神色又恢复了淡漠,“走吧。”
“可是——”
八万灵石的礼物就这么送出去了,连个回音都没有,掉水里还能听见个响呢,钱拾觉得可惜。
“她喜欢,就够了。”
说完,转身走了。
人群中,一道身影压了压斗笠沿,也悄然离开。
夜幕降临时,宿舟和钱拾回到天剑宗,宿舟作为亲传弟子,在五峰有自己的住处,松林边一座僻静的小院,平时无人打扰。他常在林中练剑,以前还专门有弟子来瞻仰他在松树上留下的剑痕,直到撞上过本人一次,被他冰冷气场吓退之后,就没人敢来了。
钱拾本打算在院门口和他告别,迎着山下灌下来的冷风,看到站在院门口的人,差点双膝一软,当场跪下。
五峰主!
这么晚了,五峰主怎么会在这里?看样子,似乎是在特意等着他们。
一瞬间,他把最近可能做错的事全都回想了一遍,是他前两天修炼时偷懒,还是他不该拉着宿哥下山去买东西?峰主对宿舟,也没管这么严吧?
看见两人,西江月冷声道:“回来了?”
宿舟站在地势低处,欠身行礼,“师尊。”
钱拾腿肚子打战,也跟着喊了一声:“见、见过峰主。”
西江月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并没把他放在眼里,但估计是知道他是宿舟的朋友,也没开口赶他走。
光是这一眼,钱拾已有些瑟瑟发抖了。
他不是不会看眼色的,这气氛凝滞、风雨欲来的架势,峰主很可能是来兴师问罪的。这种情况下,他多说一句话很可能成为活靶子,更不敢贸然开溜,只好尽量缩紧肩膀,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西江月一身白衣,站在高处,气场极盛,目光落在徒弟身上,“小溪村里,你和姜鱼共同行动,她说要拆庙,你站出来支持,她主张找人,你立马跟上。我倒是不知道,我西江月的徒弟,怎么成了隋鹭养的跟班?”
宿舟眉心微敛,回答道:“试炼之时,我只是在遵从自己的想法行动。”
“遵从自己的想法?”西江月轻哂一声,“这么说,今日给她送礼,也是你自己的想法?”
夜色浓沉,乌云覆月,小院附近的空气凝固,峰主的威压如山岳压在心头,钱拾艰难的吸了口气,他只是被波及的都快站不住了,难以想象宿哥现在承受多大压力。
到底是谁在跟峰主告密啊?
要命了!
宿舟指节微屈,脊背挺直,回答道,“是。”
轰!
一道炸雷在天边惊响,西江月的声音随后而至,“宿舟,你喜欢上了姜鱼?”
宿舟仰起头,和他崇敬的师尊对视,没有闪躲回避,“是。”
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蔓延。
好一会儿,西江月笑了,声音像淬了冰刀一样冷,“简直……简直荒唐!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宿舟道:“我对她有好感,不会影响与她竞争天骄席位。”
他相信自己和姜鱼是一样的,他们都有自己的骄傲,凭本事赢下对方,才是对彼此的尊重。
“天真!”西江月怒斥,“你说不影响就不影响,真到了危急时刻,你能不管她?”
“我——”
“宿舟,你别忘了,你缺的那块剑骨要怎么补,唯有赢下候补之争,才能赢得修补剑骨的材料。”她的语气转为沉重,似想起了这么多年,补不上的本命剑,是她此生永远的耻辱和遗憾。
“剑骨缺失之痛,发作起来多痛苦,没人比你自己更清楚。你要为了姜鱼,放弃这唯一的机会?”
沉沉语气压下,雷声在云层下滚动,似有一场大雨将要落下。
宿舟握紧了拳,眼神并未动摇。
西江月不禁失望,转过身:“既然你自己都不在乎,为师又何必为你着想?下次试炼之前,你就在此练剑修心,我不说停,就不许停。”
第35章
第五峰上风云变幻, 夜里忽然来了一场急雨。
翌日天气放晴,姜鱼陪着请来的名医去看了一趟李休音,医修把脉半晌, 眉头打成死结,“老夫行医多年,没见过这种脉象。”
“像是……将死之人,脉象垂弱, 这倒也罢了……”像这种情况, 还可开些救命药, 吊住这口气, 但她经脉中流淌的灵气极为浑浊, 甚至不知还能不能称上灵气。
这种情况,很像是中毒,又或者是修炼出了岔子, 但病人配合度不高, 问什么情况也不说,这就更难办了。
像是这种自己不配合的, 光是身边人为她着急,又有什么用?
良久,他叹了口气,“难办, 若能找到巴蛇妖丹, 或许还能拖一拖吧。”
说完, 连诊金都推拒了, 提着药箱走了。
姜鱼心都凉了半截,握着师姐的手,昔日这只手柔韧有力, 如今也瘦成了一把骨头,谁能想到,堂堂剑宗的天骄首席,会变成现在这样。
对姜鱼而言,李休音看着她长大,小时候回答她十万个为什么的问题,长大后常给她修行上的指点,就像是姐姐一样。
“师姐……”她像小猫一样挨着师姐的手,心里像堵着什么,难受得说不出话。
感受到对方指尖传来的微弱力量,姜鱼抬起头,看着她憔悴面容,一阵心疼,忍不住说,“师姐,你放不下的人……是宗主吗?”
师姐心里的人是谁,她想了很久。师姐说那人是“让她仰望不敢接近的人”,宗主是师姐的师尊,两人之间有师徒之别、地位之差、辈分之差,因为喜欢上了宗主,所以才忧思生病?
李休音指尖一颤,别过脸,“……小鱼,你别猜了。”
姜鱼哀求道:“那师姐,你能振作一点吗?”
李休音垂下眼皮,淡淡嗯了一声。
姜鱼又陪了她一会儿,才怀着担忧离开了。
病床上,李休音闭上眼睛,苍白皮肤之下,有什么漆黑的东西扭动,仿佛即将挣破皮肤涌出,很快又一闪而逝,不见了踪影。
离开李休音住处,姜鱼来到书阁,查找关于巴蛇妖丹的信息。
“巴蛇啊,这玩意儿特别难找。”周夫子道,“现在入了冬,哪还能找到蛇影?更别说这种古生妖兽,近百年来我都没听说有人见过。”
“啊……”
“小鱼,我记得你不是怕蛇吗?”书架旁,忙着整理的王之回头说了一句。
“怕是怕,要是能救师姐,怕也可以克服。”说话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抖。
“你啊,少为别人操心,多想想自己的事吧。”夫子敲了一下她的头,“刚才大长老说,这次弟子冬日试,让你去做裁判,还不好好准备?”
仙宗内,一年到头不缺各种比试,全宗弟子都参加的叫宗门大比,仅峰内弟子参加的叫小比,还有每年的春试、夏试……总之就是寻个由头让弟子们展示实力。
冬日试相当于一次季考,已经当上天骄候选的姜鱼成功从考生晋升到了考官,以往裁判都是由天骄们来当,可这次李休音大病,长老们商量后决定让候选也上,就当历练历练,涨涨经验了。
姜鱼如今哪有心思在这事上,她揉了揉额头,耷拉着肩膀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暖阳透过窗格落在她身上,像一条没精打采的鱼。
周夫子点了两句,就自己忙去了。
过了会儿,王之整理完了书,搬了个凳子坐在她旁边,小心问:“李师姐如今,状况很不好么?”
姜鱼皱着小脸,点了点头。
王之只好跟着叹气。
眼看气氛沉重起来,姜鱼也不想他跟着自己发愁,转而说起了别的,说着说着,话题转到了昨日收的储物戒上。
拿出来后,王之连夸好看,说很适合她。
姜鱼昨天回来时已经打听过了,这储物戒价钱昂贵,作为她随手捡的石头回礼太贵重了,更别说连石头都不是她自己想送的……
“假如你送了别人价值1灵石的礼物,别人回礼10000灵石的东西,你会怎么想?”
“得看你们是什么关系吧。”王之想了想,“朋友吗?”
“算不上吧……”
“那人有求于你?”
“也没有。”姜鱼道,“非要说的话,关系其实不好。”
“那还用问,他八成对你有意思。”
“?!”
“有可能只是你以为的关系不好,都送这么贵的礼物了,又不有求于你,就是想讨你欢心呗。”
姜鱼的脸骤然烧红,内心弹幕飘过一万条“不可能”,已然忐忑不已,坐立难安。
“所以你说的是——”王之又问。
“没说谁,就是假设一下。”
王之看着她手上的储物戒,“哦”了一声,“原来是假设。”
……
冬日试开始之前,姜鱼因王之无意的一句话彻底乱了心,刻意避开跟宿舟有关的消息,加上忙着打听巴蛇妖丹的消息,好几日没回家,直到这日拖着疲惫双腿到家,看见有人站在落霞花树下焦急等着,一见她立刻就凑了上来。
“你是……第五峰的弟子?”
“是,我叫钱拾。”钱拾擦了把脑门上急出来的汗,“姜鱼,能不能请你去看看宿、宿哥。”
姜鱼一愣。
“宿舟怎么了?”
“他……”钱拾不知该怎么表述才合适,这几日宿舟被罚,就在松林练剑,从早到晚都不休息,整整五日过去,一口气不歇,钱拾真怕他撑不住了。
虽说仙修体质胜过凡人,但也经不住这么折腾,他平时修炼起来就狠,这次更是不要命的练……
他也是那天晚上才知道,原来宿哥人人羡慕的天生剑骨并不完整,因为剑骨缺失一块,导致他常年受脊痛之苦,这种身体,怎么撑得起长时间练剑不休息?
五峰主只是罚他练剑,也没让他这么练吧?
钱拾觉得,宿舟太死心眼了,但他怎么都劝不听,这事又不敢跟别人说起,只好偷偷来找姜鱼。既然事情因她而起,说不定她说一句,宿舟就听了呢?
只是到了姜鱼面前,才发现难以开口,他该怎么跟姜鱼说这件事?
“宿哥喜欢你”
——宿舟都没说,他来替人表什么白呢?
“宿哥被峰主责罚了,你去劝劝他”
——她凭什么去呢,也不关她的事啊。
“宿哥的剑骨有问题,不能再继续练剑了”
——这也是秘密吧?他也不知姜鱼知道不知道,他不能跟任何人说啊!
钱拾舔了舔嘴唇,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最好只好破罐子破摔:“我也说不清楚,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完心想完了,这么说,她肯去就怪了。
再一抬头,姜鱼已经往山下去了。
“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哦、哦。”
一路上钱拾小心观察姜鱼的表情,猜测她到底知不知道宿舟对她的心意,从那天芦叶城碰面的情形来看,她应该是不知道才对。
可他一说宿舟出事了,姜鱼二话不说就去,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忐忑了一路终于到了五峰,这两天听闻峰主不在,他才敢去找人,一路到小院门口,听得剑声嗖嗖,就知道宿舟还没停。
钱拾急得跺脚,“他练剑六天了,没休息过,你快去——”
劝字还没说完,姜鱼抬脚就进了树林。
天色阴沉沉的,乌云密布,松林里剑气密织,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贸然进去只会被剑气割伤。
姜鱼意识到问题严重,唤出白螺剑,小海螺贴了贴她的手背,传来担忧情绪,似乎在告诉她:林中危险。
知道危险,却不得不进去。
因为知道宿舟剑骨有伤,不管他因为什么原因失控,总不能看着他这么毁了自己。
她用白螺剑作为屏障,抵挡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剑气,这些剑气和往日潇洒凌厉的剑势不同,带着难以发泄的苦闷,像是被困在笼中出不去的困兽。
他到底是怎么了?
心神一分,剑气擦身而过,手背被划到一下,霎时血珠直冒。没顾得处理伤口,她逐渐深入了松林深处。
这里的剑气更乱、更急,刚挡下一道剑势,迎面寒芒一闪。
她提剑挡住,见到宿舟惊讶的表情。
他立刻收剑,漫天剑势随着他的动作收歇,扑簌簌松针如一场急雨落下,附近的松树上落满了剑痕,林中狼藉一片。
宿舟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是褪去血色的苍白,唇色干枯,一见姜鱼,悄然将发抖的手藏到身后,哑声问:“你怎么来了?”
“不来看看,都不知道你练剑不要命了。”
他眼神微闪,“我没事。”
姜鱼点点头,“你没事,只是心情不好,剑气失控,要把片林子毁了。”
“……”
抬眼看看松林,枝叶零落,地上满是横七竖八的枝条和针叶,狼藉满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姜鱼好奇探头,“你怎么了,得罪西江月了?”
她听钱拾的透露,似乎是和五峰主有关。听说五峰主严厉,峰内人人惧怕,但这几年从未听说宿舟被她罚过,有人说再严厉的师尊也挑不出他的错处,这不还是被罚了?
宿舟别开视线,下意识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见他不说,姜鱼叹气,师姐是这样,他也是这样,把别人的关心拒之门外,叫她心力憔悴。
“你不想说就算了。”
她转身要走,宿舟眼神忽然一凝。
“等等。”
姜鱼回过头,手腕骤然一紧,被他牢牢握住了。
第36章
姜鱼微微一怔, 见宿舟垂眸,认真看着她的手背,上面一道细长剑伤, 是被他剑气割出来的伤口。
鸦羽般浓密的睫毛下,他的眼神微沉,似是自责。
那一刻,她好像体会到了宿舟的情绪, 像是心脏被针尖扎了一下, 透着心疼。
姜鱼下意识缩回手, 可他握得很紧, 低声道:“抱歉。”
“没、没什么的。”
她本来想说“这算什么”, 语气却不自觉变得柔和,主要是宿舟的态度让她觉得反常,以前他们比试时, 什么伤没受过, 割破点皮算什么?
他会开口道歉,也是奇了怪了。
等伤药细细洒在手上, 他才松开了手,神情也跟着放松了。
姜鱼收回手,腕间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说不上的滋味在心头蔓延, 她快步离开了松林。
她走之后, 钱拾大着胆子走进来, 还是被满目的剑痕吓得不轻, 见宿舟站在原地,看着姜鱼离开的方向出神。
钱拾小心翼翼问:“宿哥,你还好吧?”
就见他身躯一晃, 险些要倒下,还好剑鞘撑着地,勉强站住了。
过度消耗积累的疲劳在体内爆发,额头冒出一阵虚汗,眼前阵阵发黑,好一会儿,才站直起身,自己回小院去了。
钱拾望着他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
……
从五峰回来之后,姜鱼心中的疑问不仅没能解开,反而加深了,过了两日是冬至,天剑峰下了一场雪,山顶覆白,空气凛冽。
和爹娘一起吃了一顿饺子,姜鱼披上一件火红狐裘,出门去书阁喂鸟。
外面已成了冰雪世界,脚踩在雪上咯吱作响,书阁倒是比以往热闹,许多弟子自带取暖法器在广场上看书——冬日试也有文试,明日就要开考了,今天是最后一天临阵磨枪,人不是一般的多。
绕过这群弟子,走到后面的林中,世界立刻安静下来。
树枝上压着一层薄雪,还有新鲜的小鸟爪印,似乎有鸟刚在这根树枝上停留,再往前走是她平时喂鸟的地方,刚走进就听到了一阵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姜鱼脚步一停,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往前看去,密密麻麻的山雀落在枝头,围在地上,围着一道熟悉的背影。
“怎么是你?”
姜鱼错愕出声,那人回过头,掌心一只正在啄食的银白山雀被惊动,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宿舟也没预料到她会来,看到她拿着一袋鸟食,似有些恍然,“你一直在喂这些鸟?”
姜鱼:……
原来另一个喂鸟的人,真是宿舟。
难怪这些鸟一个个长得这么滚圆,一天吃两天的食量,能不胖吗?
想完又狐疑打量他片刻,还是不能相信宿舟会是个有闲情逸致来喂鸟的人,难道——是那天在树林遇到了她,所以他才来的?
想起近来种种的不对劲,从陪她练剑到赠送回礼,再到松林里他有别从前的态度,难道王之说的是真的,宿舟真的对她……
要是以前她会觉得这个想法荒谬,但经历了这么多事后,会有这种想法竟然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她心中怦怦打鼓,想要开口问,又不知怎么问。
似乎察觉她心中所想,系统叮地一声,来凑热闹了。
【你发现到宿舟似乎对你有意思,你决定——A直接问他/B旁敲侧击的问】
姜鱼瞬间一僵。
这系统也太多事了。
她审视这两个选项,要是直接说,“你是不是喜欢我?”被他给否认了,那该有多尴尬?光是想一想都要脚趾扣地,以后回想起来,恐怕都是这辈子最尴尬的记忆。
不用多想,她选了B。
系统的屏幕在面前消失,姜鱼看着他,几天不见他瘦了些,下颌线条明显,更显得清冷,很难想象他对谁动心的样子,更别说这对象是自己。
一瞬间她想打消念头,可又不问清楚心里不舒服,想了个迂回的问题,“五峰主气消了吗?”
宿舟迟疑着,点了点头。
师尊本来要罚他到下次试炼之前,但是冬日试明天就要开始了,需要他去担任裁判,便说暂时先放过他。
西江月看似态度冷硬,但对徒弟还是有几分心软,宿舟则想证明给她看,喜欢上姜鱼,他的原则也不会改变。
“哦。”
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鸟食上,又问:“你来这……是想等我吗?”
宿舟身形一僵。
他不知道姜鱼也会来喂鸟,没有刻意等她,不过他知道姜鱼经常来青云阁看望李休音,趁着上午过来,确实有些想见她的心思,没想到被她点破了。
姜鱼观察他的神色,又问:“因为我喂鸟,你也来喂?”
“不是。”
“不是吗?”她接着说:“你帮我练剑,送我储物戒,还在这里等我……宿舟,你是不是特别关注我?”
宿舟眼眸一动。
他抬起那双清冷疏离的眼,眼底微澜,问道:“你不也是吗?”
姜鱼一怔。
不问不知道,一问才知他竟然是这么想的,什么叫她也是?
她什么时候是了?
她刚想反驳,许多画面涌入脑海,雨夜的小溪村外,她选择替宿舟保守秘密;山上的芙蓉花树下,那个充满乌龙的吻;告别小溪村那夜,她随手送出的石头……
当时她只想着应付系统的选项,根本没管过宿舟的反应,这时再去回忆,他确实每一次的反应都有些不同,从惊讶到动容,像冰雪融化,在眼前清晰起来。
所以……他其实一直在误会,直到现在?!
不是吧……
姜鱼脑中一片混乱,不知该从哪里解释。
她感到后悔,早知就不该随便选那些选项,她哪里想到,在宿舟眼中,这都是主动示好的表现,她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啊!
看着她的表情,宿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看到姜鱼取出那枚储物戒时,觉得预感成真,眼中凝起了霜色。
姜鱼:“你误会了,那颗石头是我在村里随手捡的,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
“……”
蓝色小鱼戒指被放回手里,凉得沁骨。
他收回手,紧紧握拳,任由戒指的棱角刺痛手心,却还不及心中的痛楚万一。
“姜鱼,你说,这都是误会?”
“嗯。”
姜鱼不敢看他的表情,光是听他的语气,已然冷到了极点,似屋檐下结起长长的冰凌,冻得人倒吸凉气。
鸟雀们都静悄悄的,似乎被这种气氛吓到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也没听见宿舟再说什么,直到踩雪声渐渐远了,抬起头,宿舟的背影消失在林间,他已经走了。
她忍不住松了口气。
虽然场面闹得有些僵,但在她看来,比起一直误会,说清楚才是好事。
而且她和宿舟本来就是敌对关系,现在把话说开,也不过是回到以前而已。
可为什么,说那些话时,她竟会有些犹豫,难道她的心也动摇了吗?
……
过了冬至,剑宗的冬日试开始了。
文试三日之后,就是武试,武试一共七日,裁判由天骄和候选们担任,前三日是屠石、姜鱼、宿舟,后四日是另一位天骄和于照、芸晚、林风。
接到通知的姜鱼两眼一黑,到底是哪位神仙又把她和宿舟分在一起了?本来想着,等到第二次试炼时再碰面,那时他的情绪也该冷静得差不多了。
不得已,她又去问了王之,“假如,有个人做了一些让你误会的事,使得你对她有了好感,但她又说你搞错了,你会怎么想?”
“什么让我误会的事?”
“比如送礼、接吻……什么的。”
“都接吻了,还能叫误会?”
“我说是误会就是。”
“那——要是我的话,应该会恨吧,这不就是被耍了?”
“……”
姜鱼说不出话,她多冤啊,都是破系统坑她,她还解释不了。
她想过推掉裁判的事,但转念想,早也好晚也好,她迟早都得面对宿舟,她可能有点小错,最大的错还是系统,她没必要纠结,更不必觉得在宿舟面前矮一头,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姜鱼主打一个不给自己气受,想明白就来了,但没想到到了考试地点,先看到的是屠石。
自从武训想做手段被揭发,屠石受了罚,还被长老狠狠斥责一顿,在弟子中的名声也受到影响,心中一直憋着一口气,见了姜鱼,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姜鱼更不会给他好脸色了,哼了一声,抬脚就走。
“等等。”
“干什么?”
“见了我,也不喊声师兄?姜师妹未免有些目中无人了。”
“目中无人?”姜鱼惊讶,“我这不是看得见你吗,难道屠师兄觉得自己不是人?”
“你——”
“请师兄让让,既然你都觉得自己不是人,也该知道好狗不挡道呀。”
“姜鱼!”
他被气得咬牙,怒火难抑,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凛然寒意。
宿舟从他身侧擦过,剑鸣声轻响,屠石下意识后退一步,手按刀柄,却见宿舟的剑稳稳在剑鞘中,没有要出鞘的意思。
是自己的错觉?
还是他故意的,故意让自己以为他要动手,其实只是想让他给姜鱼让路?
却见宿舟走到姜鱼面前,两人对视上了。
宿舟的眼神极冷,看了一眼姜鱼,像是看到了一朵花、一片叶,没有任何波澜,视线不做停留,径直离开了。
姜鱼指尖轻轻蜷了蜷,眼神微闪,往另一边走了。
站在原地的屠石:?
怎么只有他挨了一顿骂,几个意思?
第37章
冬日试上, 裁判台在高处,两人像是为了避嫌一般,特意从两侧不同的台阶走了上来。屠石随后而上, 他本来想发作,但发现两人坐在左右两侧,又把中间的位置留给他了,一时找不到借口, 只得气闷坐下。
但更想不通, 这两人到底什么意思?
武训之前, 他跟宗内所有人一样, 觉得他们关系很差, 是互不相让竞争对手,武训之后,他被这两人联手举报, 便开始怀疑他们两有问题。
到了这次试炼回来, 宗内又在传两人关系缓和,屠石心想:一群蠢货, 他早就发现了,这两人关系分明不一般。
可刚才碰面到落座,谁也没有多看对方一眼,不像是装出来的。
下方三峰和五峰弟子正对打, 他想了想, 问:“姜师妹、宿师弟, 你们觉得这两弟子如何?”
姜鱼:“三峰弟子这套火灵诀用得不错, 相比之下更出色。”
宿舟:“动作太慢。”
姜鱼:?
宿舟:“五峰弟子的清风剑诀熟练度更高,应该能赢下这场比试。”
姜鱼:“怎么赢?你这是帮自己峰的弟子说话。”
“你难道不是?”
“我是在认真分析。”
“未必。”
姜鱼看过去,正对上他冰冷视线, 无端被冻了一下。她不由轻嘶一声,这家伙比之前更冷了,难道真像王之说的那样,他恨上自己了?
不过……恨就恨吧,她还没忘了宗门大比的仇呢,当年那事也不是这么好揭过的!这样一想,她也有气,干脆不看对方,专心看下方的比试。
见她不理睬,宿舟的神色更冷了几分。
场上的气氛冷如冰,接下来几场比试,两人全程不开口,反正裁判的职责只是打分,评不评论倒是次要的。
两人互不搭理,但冰冷的气氛还在蔓延。
坐在中间的屠石感受最为明显,他明明是想试探两人,现在却感觉像坐在冰窖里,两边冷气嗖嗖直冒,胳膊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他缓缓搓了搓手臂,暗想,难道是他搞错了?
观战席上的同门弟子们也觉得奇怪,今日除了比试,他们最期待的就是姜鱼和宿舟来做裁判了,听说两人关系变好了,都想看看究竟。
结果亲眼一看,哪有什么关系变好,这分明是变得更差了吧?!
以前他们两针锋相对,互不相让,一言不合就动手,见面就火花四溅的,现在他们依然不对付,却像是两团冰,气氛冷飕飕的。
这让期待他们打一场的弟子大感失望,总感觉今天白来了。
场上的比试一直持续到落日时分,结束后两人也没说话,各自从两侧的楼梯下去,离场时,却被两个弟子拦住了。
正是之前点评过的三峰和五峰弟子。
场上香燃尽时,两人也没分出胜负,最终以平局结束了比试,趁着这个机会,特意来向他们两请教。
三峰小弟子望着姜鱼,紧张兮兮问,“姜师姐,刚才我的表现还可以吗?”
姜鱼点点头,眼中含着笑意,“挺不错呀。”
小弟子的紧张感立刻消失,放松下来,眼中满是崇拜,“我入峰一年多,才将火灵诀练到三重,听说姜师姐十天就学会了火灵诀。不止法诀,还精通符、阵,连剑术也十分出色——”
话未说完,旁边传来一声轻嗤。
宿舟眼眸微抬,“练了这么多年剑,练到四层很值得骄傲吗?”
姜鱼怒了:“关你什么事?”
一旁五峰小弟子见状,不甘示弱,“宿师兄的剑术才是最厉害的,我想跟师兄学剑。”
姜鱼道:“你跟他学就对了,学得一样死心眼,除了剑什么都不会。”
宿舟眼神微冷,轻哂一声,“若非如此,怎会被人骗了后,换得一句都是误会?”
“……”
姜鱼一哽。
他是故意的,居然借机讽刺她!
饶是她自诩三寸不烂之舌,在这时候也说不出话来,宿舟没多看她一眼,径直走了。
两个弟子不知所措,见情况不对劲,也各自散了。
走出比试场地,钱拾迎了上来,见他神色冰冷,连话都不敢说,跟着他往五峰走。
他也不知道是最近是怎么了,宿哥比以往更冷淡难相处,连他都有些招架不住。原以为那次姜鱼来五峰找过他之后,一切会向好的方向发展,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不敢置喙宿舟和姜鱼的关系,只是想知道他宿哥这样还要持续多久,他快要扛不住了……
这一走神,再抬头时,宿舟已经走得快看不见人影了,瘦削身影融入远处的雪白山峰中,细细小雪落下,透着无声落寞。
“宿哥,等等我啊!”
……
姜鱼回到家,还在想宿舟那句话,一口气堵着,心里像被猫爪乱挠,无处发泄,气得把门口的盆栽揪下好几片叶子。
进了家里,四下没见人,还以为他们都出去了,直到走到院子附近,听到隐约人声,走进一看,爹娘竟然都在。
院里的雪被扫干净了,摆在中间的木桶冒着热气,白荔坐在桶边,绸缎般的乌发垂下,姜怀城正帮她沐发。
虽然都是修士,他们保持这种习惯几十年了,他爹表情严肃,对待夫人的头发像是对待易碎的法器,手法一丝不苟,白荔低着头,被水汽蒸得脸色红润。两人都没注意到她来了,正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没一会儿,话题就转到了她身上。
“最近小鱼似乎心情不好。”
“因为李休音的事吧。”
“我看,是因为宿舟。”
姜鱼站在回廊柱后,听到这句话,手下意识抠紧了柱子。
“宿舟?”姜怀城帮她把头发浸湿,“又跟他吵架了?”
“我看这次不一样。”做娘的心思敏锐极了,白荔道,“你没发现,前阵子给隋鹭贺寿时,他们两个关系明显变好了,这是后来又吵架了,所以小鱼不高兴呢。”
姜怀城听了只觉得小题大做,又不敢扫夫人的兴,“总归是太孩子气,不成熟。”
“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成熟的,你年轻时还冲动犯过宗规呢。”
“这怎么能比?”
“不能因为你现在老了,就不承认你以前干过的事吧?”
“夫人,咱们不是在说姜鱼么?”
白荔不理他,自顾自陷入回忆,“以前有人问我,是怎么喜欢上你的,古板无趣,严肃刻板,怎么就嫁了你?”
姜怀城:谁?谁这么诋毁他?!
“我也想过,我怎么就嫁给你了?”
“……”
帮夫人梳头的手,微微颤抖。
“后来我想,其实也是一刻的冲动,你为了我违背宗规的那一刻,我有点意外,你当时都做好了被逐出宗门的准备吧?”
“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个干什么?”
“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为我做这件事吗?”
姜怀城用梳子细细梳过她柔顺的长发,沉默了片刻回答她。
“会。”
姜鱼默默退了出去了,没有再打扰爹娘,走出家门,落霞花开得灿烂,粉色花瓣上落了一层白雪,霜糖似的,霎是好看。
她知道娘说的是什么事,当年娘因为天赋高,自创剑法一事被某个同门嫉恨,那人暗戳戳散播了许多关于她的谣言,但宗规没有相关规定,还制裁不了他。
她爹得知后,将这人揍了一顿,见他不肯悔改,当场废了他的修为。事情闹得极大,爹当时不仅是天骄首席,还是前任宗主的徒弟,差点被逐出宗门,后来同门都站出来为他求情,才能留下来。
不过这事还是产生了影响,前宗主大发雷霆,他不仅丢了亲传身份,还被责罚不轻,不然如今的天剑宗主就是他了。
姜鱼想着想着,想到了她和宿舟之间,如果宿舟也为了她做些什么,比如放弃争夺天骄席位,那她只会看不起他,她想要的东西,才不需要别人让。
再比如,为了她得罪西江月……
等等,前段时间,他不就是被西江月责罚了吗?
但——为了她,不可能吧?
宿舟对他师尊敬重到了骨子里,为了自己和师尊起冲突,那在宿舟心里,她该有多重要?
咔嚓。
一截树花枝不堪重负,被积雪压断,跌落在雪地里。
姜鱼的心骤然一跳,想到突然跑来找她的钱拾,就算不想相信,也隐隐觉得,前些日子那件事可能真与她有关。
这想法让她一晚上没睡好觉,翌日来到演武场,正逢一群弟子聚在一起闲聊,见她过来,弟子们赶紧拉着她加入。
“姜鱼,我们在讨论于师兄和宿舟谁更好看,你觉得呢?”
“……”
“为什么要讨论这个?”
“最近宗内的男弟子颜值榜更新了,你没看吗?”
姜鱼摇了摇头,还有这个榜,她怎么不知道?
“宿师弟还是第一,不过我觉得于师兄更有魅力,气质温润,属于内秀款,你觉得呢?”
众弟子一脸期待看着她,迫切想知道她的想法。
她刚要开口,身后传来一阵寒意,不用回头都知道谁来了。
姜鱼想了一晚上,既然都闹掰了,何必再加深他和西江月之间的矛盾?干脆否认得彻底一点。
“于师兄吧。”
弟子们发出惊呼声,身后的寒意似乎更重了。
又有人问:“那论实力呢,宿舟和于师兄谁更厉害?”
姜鱼:“于师兄。”
说完,身旁一阵寒风过境,弟子们纷纷噤声,宿舟冷漠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就这么欣赏于照?”
姜鱼:“不行吗?”
宿舟:……
他神色微沉,眼中似聚起了风暴,裹挟着恨意和冷怒落在她身上,咬牙道,“怎么不行?”抬步走了。
姜鱼以为事情就此结束了,没想到过了两天,轮到于照那组来当裁判时,宿舟直接拔剑挑战,在演武台上打败了他七次。
于照想走,被他用剑阵困在台上,足足比试了七轮,才突破剑阵离开。
那时姜鱼已经走了,隔天才听同门说起,她都不敢相信,这是宿舟能干出来的事吗?
她找到钱拾,“你告诉我,他是不是疯了?”
第38章
面对姜鱼的质问, 钱拾心想,他哪里敢说啊?
他也不知道宿舟是不是疯了,但这些日子能明显感觉到他不对劲, 每个靠近他的人,都会被他更甚以往的冷漠吓到。
如果这就是疯了,那就是吧。
姜鱼气得不行,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因为她一句话就去挑战于照, 赢了又能证明什么?更别说连着赢人家七次。
于照在宗内风评极好, 他身为后辈这么不尊重前辈师兄, 是嫌自己的名声太好了吗?
她现在在路上随便走走, 都能听到人说“以前不知宿舟这么狂妄”“赢了就算了, 还要打败于师兄七次,这不是打二峰的脸吗?”“看来以前真是看错他了”这种话听多了,她都觉得心里堵得慌, 难道宿舟就一点不在乎?
钱拾支支吾吾, 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更令她觉得烦躁。
“他人呢, 现在在哪?”
“不知道。”
找不到宿舟,她只能去找于照。
于师兄看起来倒还情绪稳定,对于输赢之时,他早已佛系, 但被宿舟拦着七次不让下演武台, 还是挺郁闷的。
他还有些纳闷, 之前一起行动时, 宿舟虽然冷漠,对他还保持着对师兄该有的态度,如今却似突然恨上他了, 弄得于照有些不明所以。
仔细回忆的话,似乎是那次跟姜鱼下山遇到他的时候,他就开始对着自己直呼其名了……
姜鱼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惭愧道:“师兄,这次是我给你惹麻烦了。”
于照一愣。
第一反应是,这怎么能怪她?随即想到,因为她一句话,宿舟就来找自己麻烦,他们之间的关系,真如自己猜测的一样?
可看姜鱼垂头丧气的样子,他们之间的问题,恐怕一时也说不清楚。
于照感同身受的拍了拍她肩膀,“有什么难处,记得来找我。”
接下来几天,是于照他们当裁判,宿舟一直没有露面,直到冬日试最后一天,他才现身出现在演武场,但也只是看了比试,谁也没搭理,又径直离开了。
下午比试结束,姜鱼本想找他说于照的事,可他走得太快,一时没追上,正准备离开时,被屠石拦下了。
“屠师兄,你又有事?”
“听说你最近在打听巴蛇妖丹的消息?”
“?”
“巧了,我知道。”
屠石眉梢微挑,透着得意。虽然姜鱼和宿舟给他添了堵,但李休音生病这件事,对他而言可以说是意外之喜,少了一个李休音,他当上首席的几率大大提升。
根据他打听到的消息,李师姐病得快要死了,长老们都已没办法了,只有姜鱼还不死心,信了民间大夫的话,想找妖丹救人,这对屠石而言正好是个机会,让他狠狠报上次武训被揭发之仇。
“我知道巴蛇出没的地点。”他道。
“我凭什么信你?”
“以李休音现在的状况,你还有得选吗?”屠石道,“不过我要奉劝你一句,上古妖兽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不想死最好多叫些人去。”
不等她说话,屠石又说:
“哦,对了,巴蛇两日前出现在三百里外的长雪峰,等你找齐人再去,恐怕就找不到踪迹了。”
“你故意等两日再告诉我?”
“别把师兄想得这么坏,起码我还是告诉你了,不是吗?”
姜鱼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目送她快步离开,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一道人影从演武旗后走出来,不确定问,“屠师兄,她真的会一个人去找巴蛇?”
“当然会。”
“时间紧迫,她顾不上找人。”屠石对此很有把握,“我在三峰打探过了,姜鱼看着聪明实则心软,她知道巴蛇妖丹不一定有用,自然不想让别人跟着一起去冒险,自己去是最好的选择。”
林风点点头:“听说巴蛇凶残,她一个人去,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屠石笑了,粗阔面容却显得更阴狠了几分,“那就让我们静候姜师妹遇险的好消息吧。”
林风心想,他终于跟对了人,总算能狠出一口恶气了,也跟着阴恻恻笑了起来。
姜鱼急匆匆出了宗门,在芦叶城雇了辆飞行法器,疾飞一个时辰,落到了长雪峰下。到山脚时明明还是下午,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雪又纷纷扬扬下了起来。
长雪峰是个风口,常年冷风呼啸,站在山脚,靠着火灵玉的暖意,勉强能抵御严寒,她不由把身上的狐裘裹紧了些。
此地环境恶劣,没想到山下竟然还有间小屋,天还没黑,已然在风雪中亮起了暖黄灯光。
她凑近一问,竟是冬猎的猎人,猎户告诉她,“最近邪了门了,大冬天的,山上有蛇出没,吃了好几个人了,姑娘可不要贸然上山。”
姜鱼解释自己是修仙者,正是来找蛇妖的。
猎户光看她穿着气质已猜出几分,倒也不意外,仍劝道:“听说那蛇体型巨大,独自去恐怕凶险,姑娘何不多叫几人再去?”
姜鱼谢过好心的猎户,仍然一人上山去了。
猎户关上窗,不禁嘟囔:“怎么又去一个?”
不久前,他才隔着窗见到一黑衣人上山去了,估摸着也是修士,不过那人动作太快,他不知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但不知那人为何上山,有可能真是看岔了吧。
姜鱼踏着风雪上了山,到半山腰时,雪势才稍稍小了些,山间积雪已厚,几乎没过小腿,她一路靠着疾行符上山,踏雪而行不留痕迹。
不过符纸持续消耗灵气,见风雪小了,她便收起符纸自己走,同时放出数个纸扎小人,在山上寻找妖气痕迹。
上山以来,她还没发现妖气踪迹,四下望去,只有茫茫雪地和嶙峋乱石,风雪变小了后,四下安静下来,只有她的脚步声格外鲜明。
这山上除了巴蛇,可能还有其他妖物,她步履小心,注意着雪地上的动静,忽然听到前方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
瞬间精神一紧,符纸紧扣手中。
这么近的距离,她没有察觉到妖气,难道是厉害的妖物?
姜鱼的心提了起来,一步步往前走,见前方枯树后转出一道黑衣身影,不由一怔。
竟然是宿舟!
“你怎么在这?”
见到是她,宿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又被冷漠替代,转身就走。
“等等。”姜鱼追上两步,“你来干什么?”
他不会也是冲着妖丹来的吧?
“除妖。”
“蛇妖?”
“恶妖。”
姜鱼想了想,他的意思是,只要是恶妖都除,不是专门冲着巴蛇来的?宗内几峰都有规定不可随便下山,但如果是除妖,只要接了任务牌便可自由行动。
“这些日子找不到你人影,就是在忙着除妖?”
“你找我?”
“我不该找你?你对于师兄——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没注意他变暗的眼神,姜鱼说,“这山上有上古妖兽出没,你既然来了,咱们一起合作除妖。”
宿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撩起眼皮,“姜鱼,你当我是什么?”
姜鱼:“我……”
此时才体会到言语的无力,既然他不想合作,那就算了。
“那就各走一边,互不打扰。”她道,“提醒你一句,那蛇妖不简单,别掉以轻心。”
说着,头也不回往左侧斜上方走去。
身后宿舟凝视着她的背影,站在雪地里没动。
姜鱼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存在感的视线,但他看就让他看好了,对她而言,最重要的还是赶紧找到巴蛇。
刚走了几步,忽然背后一寒,凛冽剑气擦身而过,在前方雪地里,留下一道深深剑痕。
姜鱼脚步一顿,以为这是宿舟的挑衅,刚要发火,看清那剑气之下被钉着的东西,又是一惊——雪地下竟藏着一条蛇,被剑气钉死了七寸,淡淡血腥气和妖气弥漫开。
视线落下时,本以为已经死透的妖蛇猛然昂起头,喷出一道透明毒液!
她一惊,手腕猛地被人拽住,往后拉了好几步,毒液落在雪地上,转眼凝结成冰,蛇头也耗尽了妖气,倒落在地,不动弹了。
姜鱼这才松了口气,然而手心一层冷汗没退,耳边听到宿舟说:“你怕蛇?”
她神色一僵,不想让他看出端倪,“谁说的?只是没想到它没死。”
说完要往前走,手腕传来一阵拉力,被宿舟紧紧握住,挣脱不开。
“你松手。”
“……”
宿舟脸色凝重,眼底浮着一层不易察觉的冷怒,“你明明怕蛇,还敢独自来找巴蛇?姜鱼,你对别人这么掏心取肺,连命都可以不顾……”
“你管我——”
“对我呢?”
不知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情绪上涌,他的眼尾泛着红,喉结带着颤,极快滚动了一下。
姜鱼心尖一颤,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失神之际,被他带着后退两步,抵上了身后的树干,枝头雪花摇落,冻得人骤然清醒。宿舟攥着她的手腕,低头靠近了她。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得极近,姜鱼几乎是被他半圈在怀中,鼻端是清冽干净的冰雪和冷松气息,这么近的距离,能看到他密如鸦羽的睫毛和墨黑的眸。
他冷声质问,“各走一边,互不打扰?”
姜鱼:……那不是你先说不合作吗?
见她眼神闪躲,宿舟心底更升起几分怒意,咬着牙道:“你是不是以为说一句误会,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发生?”
“没。”
她有些心虚的回答。
宿舟冷冷看着她,又说,“你执意上山,真遇到巴蛇,我不会管你。”
“哦。”
姜鱼边答应着,边看他的表情,宿舟可能真的疯了,被她给气的。
她不能跟一个疯子讲道理,只能采取一些迂回策略,放柔了语气,盯着他道,“我手疼,你能不能先松开?”
宿舟动作一滞。
他明明知道,眼前是一只狐狸伪装的兔子,可被她这么看着,还是无端心软。
明知上当,却还是不忍。
僵持片刻,他缓缓松开了手。
姜鱼松了口气,揉了揉发红的手腕,见他还是一脸的冷意不快,不由也脾气上头,“不就是不小心亲了你一下嘛,大不了你亲——”
下一瞬,又被人按在树上,挟着冰雪松香气息的吻,扑面而至。
第39章
姜鱼霍然了睁大眼睛。
没想到他说亲就亲, 她话都没说完,一时乱了思绪。
近在咫尺的距离,看到宿舟的睫毛又密又长, 鼻峰高挺,唇上贪婪索取的,带有侵略性的气息,几乎不像是平时的他。
既然话都说出去了, 还他一个吻又怎么样?
她闭紧了眼睛, 这样想着, 可随着吻逐渐加深, 呼吸却不自觉乱了节奏, 心跳兀自加快,渐渐有了头皮发麻的感觉,仿佛要沉沦其中……
蓦地, 唇上一痛。
她猛地推了一把, 推开了宿舟,“你咬我干嘛?”
宿舟抿了抿唇, 别开视线。
“不是故意的。”
“谁信。”
她轻嘶一声,擦去唇上冒出的一颗小血珠,又不禁回想起刚才那个毫无章法的吻,显然他也没什么经验, 所以才不小心咬到了她?
但话是自己说出去的, 亲都亲了, 再纠结也没意义。
姜鱼一向想得开, 绕开站在面前宛如高形立牌的宿舟,往前方山坡上走。
走了好一阵,回头一看, 宿舟就在身后不远,虽然冷着脸,但跟得倒是挺紧。
一时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想管他,自顾自往前走。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天色越发黑,前方的雪也越发深了,坡势渐渐陡峭,雪地又湿又滑,仗着修仙者的灵活,才能勉强往前走。
不断掐诀送出的小纸人,飞出去一圈,又无功而返飞回来,找不到巴蛇踪迹,配合这陡峭地形,更加令人沮丧。
她想着是否该不计灵气损耗,用飞行符先上山顶看看,但风势又大了起来,几乎要把人掀飞的强风,飞行符和法器都会受到影响。
走神时不慎一脚踩进了冰洞里,霎时冷气顺着小腿攀升,冻得她浑身咬牙一哆嗦,脚拔出来时,不仅湿透了,鞋上还破了一个洞。
她连忙掏出一块火灵玉烘干冰水,身后少年靠近,目光落在那块火灵玉上,“你还有?”
“什么?灵玉?”姜鱼道,“是有好几块,怎么了?”
“……”
“没事。”
嘴里说着没事,眉目似乎又冷了几分。
姜鱼觉得,他好像又生气了,不过她这会儿已经发现了,他也只会一招冷脸罢了。
山上气温太冷了,没有火灵玉,湿掉的鞋袜立刻就能结成冰。还好她的储物戒中东西齐全,不仅有凳子,还有崭新的鞋袜。
她让宿舟帮她拿着灵玉,自己换鞋。灵玉递过去,他却没有接,而是单膝跪在雪地中,抬手握住了她的小腿,帮她把湿漉漉的鞋子脱了下来。
“你干什么?”
“不是叫我帮忙?”
也没叫你帮我脱鞋啊!
然而宿舟根本不听她的,又帮她把袜子脱了下来,小巧脚丫暴露在空气中,白得胜雪,指甲修剪得圆润,透着樱粉。
宿舟目光怔了一下,默默替她穿袜子。
姜鱼觉得有些尴尬,脚趾不自觉动了动。这一动,更添了几分尴尬,她想挣开自己来,低头看到他的神色时,却不觉怔愣。
宿舟羽睫半垂,眼眸如墨,为她穿袜子的神情,竟似对待行云剑一样认真。
她一直以为,在宿舟心里没有什么比剑更重要,可眼下,她见到了。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的确定,自己在宿舟心中的分量,恐怕比她所想的更重。
风势停歇了一会儿,四下一片安静,连一片雪花落下的声音都听得见。
穿好了鞋袜,继续往前走。夜幕笼罩长雪峰,大雪纷纷扬扬,两人冒着风雪,逐渐靠近了山顶。
“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四下无人可以说话,姜鱼只能跟他聊天。
“从下午到现在,我放出了这么多纸人,都没找到巴蛇踪迹。”她道,“按理说,上古妖兽体型大,妖气重,应该很容易发现才对。”
“而且,就算是蛇妖,脱离不了蛇的本性,这个季节本该冬眠才对。”
长雪峰不仅传出了蛇妖吃人的传言,他们这一路上山,还杀了好几条藏在雪下的毒蛇,无一不沾染了淡淡的妖气。
除此之外,竟没见过别的妖物,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只有一种情况,蛇妖不会冬眠?”
“什么情况?”
“它要突破了。”
宿舟经常接宗门任务,四处斩除恶妖,比姜鱼更了解妖兽。
巴蛇一族为上古妖族,性情暴戾,实力强悍,哪怕最弱的也有六阶妖兽的实力,而山上的这条巴蛇即将突破,实力再不济也接近七阶。
是李休音那个级别的弟子才能对付的,于他们而言,恐怕将面临一场苦战。
姜鱼既然来了,就没想着退缩,“所以,这山上的其他妖兽,可能已经被它吃了,而这些蛇,是受了它的影响,才会妖化?”
宿舟点点头。
姜鱼:“纸人找不到它,会不会是它此刻正在突破,找地方藏起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果断放弃上山顶,转而在附近寻找起来,尤其是一些山石下方,但找了一阵还是无果。
姜鱼问:“那巴蛇到底有多大?”
宿舟道:“青首黑质,身长百丈。”
话音落,身下的雪地忽然一阵摇晃,山坡上的雪扑簌簌落下,摇晃越发剧烈,大块大块的雪混着土往下落。
两人站立之处,摇晃得最为猛烈,地下声响隆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土而出了!
姜鱼心道不妙,忍不住道:“你不早说!”
两人瞬间腾身而起,下方雪如浪被冲开,一条体型巨大的黑蛇破土而出,瞬间蛇头就到了跟他们一样的高度,发出一阵振荡耳膜的狂嘶声。
姜鱼看到巨蛇的瞬间,就不由浑身一颤,做了心理准备是一回事,深入骨髓的恐惧不是那么容易克服的,霎时手脚冰凉,虚汗直冒,对上那双森冷猩红的蛇瞳,大脑仿佛临时宕机了,一时做不出反应。
刷——
蛇身携着碎山裂石之威,向着她拍了过来!
剑气凌空一挡,白雪纷纷扬扬,散如琼玉,巨大的蛇身被剑气挡了回去。
宿舟道:“走。”
姜鱼浑身都在抖,脸色煞白,仍然在较劲,“你不是说不管我吗?”
“……”
宿舟眼眸一冷,暗自咬过后槽牙,既生气,又拿她毫无办法。
“妖丹我会拿到,你先走。”
“我不。”
姜鱼的倔强在此刻暴露无遗,既然她看着巨蛇就害怕,那就干脆不看。随手扯下一截衣袖,将双眼蒙住,“我不走,一起上。”
宿舟握紧了剑,知道再说也无用,对着巨蛇冲了上去。
长雪峰山顶上雪崩之势不止,但对于体型巨大的蛇妖来说,雪崩也造成不了什么影响,,在它巨大体型映衬之下,巍峨高峰都显得矮了不少。
巴蛇盘踞在半山之上,望着半空中的修士,两个碍眼的人族,在它突破之时来打扰,分明是找死!
蛇信一吐,一道紫雷从天落下。
姜鱼看不见了,感知却要比平时敏锐很多,宿舟还没提醒,她已躲开了这道雷光,抬手一把五色伞绽开在半空,照下道道霞彩。
巴蛇属雷,而她身上正好有防雷法器,这五色伞之下,别想劈下一道雷来。
她十指翻飞,两串幻铃在她手中连声作响。
这铃声在风雪中听起来十分细小,但巨蛇却第一时间躁动不安起来,蛇尾在雪地里乱甩,蛇信吞吐不停。
蛇的听力不佳,她所学的这种铃声是特意针对蛇妖,能让蛇妖气血浮躁,混淆它的判断力。
屠石以为她是一时冲动就来了,事实上,姜鱼从来不是鲁莽冲动的人,在知道巴蛇妖丹可能有用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做准备了,否则也没有一人前来的底气。
有五色伞和幻铃双管齐下,巴蛇的实力被削弱不少,宿舟剑气凌云,直攻蛇妖弱点,然而巴蛇虽被扰乱,鳞片防御也非同一般,单凭剑气难以破开。
姜鱼再掐火符,炽热真火汇成火凤,烫得蛇鳞翻卷,剑气再趁机补上,蛇妖受伤被激,高昂起蛇尾抽向姜鱼。
然而蛇尾每每还没碰到她,就被剑气精准拦截。
在宿舟冷静配合之下,姜鱼蒙着眼也没感到太大威胁,符咒齐发,快要把巴蛇烧成了一条烤蛇。
然而蛇妖血厚,哪怕两人联手对付,也不是那么容易打死的,从天黑一直战到第二天中午,风停雪止,艳阳高照,宿舟的最后一剑深深刺入巴蛇七寸,巨蛇身躯翻转,不甘倒下。
姜鱼从空中落下,五色伞浮在她头顶,摘下覆眼的浅红丝带,银铃轻响,赤红裙裾在风中飘舞,落下的身姿轻灵飘逸,格外吸引目光。
宿舟几乎没法控制自己不看她,很快姜鱼便落在了他身边,上上下下扫视他一眼,翻了一会儿储物戒,递给他一瓶伤药。
对付巴蛇几乎都是他在吸引仇恨,伤也是伤在他身上,被蛇尾抽了几下,手臂附近落下了几道瘀伤。
宿舟没接,问,“妖丹不要了?”
姜鱼:“要。”
见他没反应,她又问,“你不要?”
“我若想要——”
“我出钱跟你买。”
“不必。”宿舟看向倒在山坡上的巨蛇,眼眸微沉,“记得欠我一个人情。”
姜鱼:“可我不喜欢欠人情,你想要怎么还?”
宿舟瞥了她一眼,淡声道:“自己想。”
姜鱼:……
这眼神几个意思?
嘴皮子一碰就说让她想,她偏不想。
既然现在不提要求,什么时候他自己想起来了再说,现在她先将妖丹收下,毕竟救师姐要紧。
这样想着,她从储物戒中翻出匕首,走到了蛇妖面前。
蛇妖的妖丹一般在蛇身的中段位置,哪怕是尸身,堆起来也如同一座小山,比她的人还高。站在它前面,又一次唤起了内心的恐惧。
那一年,娘受伤在家休养,她听人说,娘以后再也不能拿剑了,重伤她的是一只实力极为恐怖,人面蛇身的高阶魔物。那之后她便开始频繁做梦,梦到自己被一条大蛇追赶,在梦中仓皇逃命,梦的最后总之被蛇缠上绞杀,在强烈的窒息感中醒来。
后来娘陪着她睡了好些日子,她才渐渐不做那个梦了,但对蛇类的恐惧却深深刻印在心里,此时面对巨大的蛇尸,渐渐觉得有些呼吸不畅,浑身发冷。
她咬紧了牙,强行压下身体的颤抖,匕首靠近蛇尸,握着刀柄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青筋在皮肤下隐现。
靠近时,一种反胃想吐的感觉涌上来,越是抑制,越是抖的厉害。
长裙被风吹起,在巨大蛇尸面前,姜鱼纤细的身躯如开在风中的一朵白梅,摇摇欲坠,但她没有往回看,也没有半点退缩,紧紧握着刀,抵住了蛇身。
恐惧感攀升到了顶峰。
就在这时,寒松冷香味靠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盖在了她冰冷的手上,宿舟和她一起用力,刺破了蛇身,露出了内里璀璨的金色妖丹。
姜鱼松了口气,一下瘫坐在地上。
终于,拿到了。
第40章
取出妖丹后, 姜鱼缓了好一会儿,才从那阵恐惧和恶心的感觉中缓过来。宿舟默默站在一旁,没催她离开, 也没追问她怕蛇的原因。
姜鱼觉得,他也许是不感兴趣,肯定不是因为不想再刺激她才不问,素来冷漠的人, 能有这么贴心吗?但想起那些亲近他的山雀, 她又不那么确定了。
再抬头一看, 他已收剑回鞘, 准备下山去了。
“等等。”
阳光把雪峰照成金色, 宿舟回过头来,深俊五官如同雪景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姜鱼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强行保持镇定。
“有飞行法器, 坐不坐?”
“……”
“不坐算了。”
她准备自己走了, 宿舟又折返回来,一声不吭, 那意思是要坐了。
姜鱼暗想:疯了就是好,做事可以只凭心情,连理由都不需要。
她也是一时忘了,她又有什么理由, 要捎宿舟回去呢?
天剑宗, 第四峰。
四峰主今日办茶会, 邀请各峰峰主、长老参加, 除了去看李休音的大长老,各位峰主都到齐了。
侧峰小棠山上,两人身影立于峰顶, 自带隔绝外物的气场,其他人都自行避让,离得远远的。
西江月站在左侧,白衣胜雪,气场冷傲,“想不到你还有主动找我的一天。”
隋鹭双手交叉抱在袖中,一张素面迎着晨风,袍袖在风中鼓动,姿态随意而懒散。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侧身站着,是防备的姿态。
“要不是为了徒弟们,我是不想跟你打交道。”
“若是为了此事,我已罚过宿舟了。”
“你罚他干什么?”隋鹭忍不住道,“做你徒弟,真是倒霉。”
西江月冷着脸,“他本不该胡思乱想,难道你还想看着他们两走到一起?”
“我不是小鱼的爹娘,不会管她这些事,你也不该管。”
“话说得轻松,你懂什么?”她冷笑出声,“那点肤浅的感情在尊严面前,算得了什么?日后他若输给姜鱼,便是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被打断了骨头,还有资格谈喜欢?”
说到最后一句,神色不由更冷几分。
“所以,你要拆散他们?”
“根本没在一起,谈何拆散?”西江月道,“隋鹭,你好歹是修仙之人,难道要做凡间的媒婆,给他们两拉上红线了?”
“情之一字,顺其自然,只要还走在追逐仙缘的正道上,何必去管他们?”
隋鹭正色道,“我不管他们日后会怎样,只是不想看你再给徒弟灌输仇恨。我不想看他们因为一时输赢,彼此恨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西江月深深皱起眉。
山上的风大了,隋鹭的声音散在风声里。
“西江月,恨一个人的滋味,好受吗?”
……
姜鱼回到剑宗,时间已是下午,她第一时间找了宗内医修,按照大夫留下的方子,炼化了巴蛇妖丹,又加了几味药材,熬成了一碗灵药。
李休音房门外,医修道:“虽说巴蛇妖丹确有化浊为清的作用,但她病已入骨,此药不一定有用。”
姜鱼保持乐观,“那也要试试才知道。”
医修叹了口气,让她进去了。
师姐的房间里一股浓浓药味,下午大长老来看过她,估计给她输过灵气,师姐的精神看起来比前两日好些,靠坐在床上,手中的旧书翻动了两页。
姜鱼露出笑容,“师姐,我给你送药来了。”
李休音放下书,招呼她坐在床边。姜鱼低头一看,看到扉页的《白螺剑仙传》不由一笑,“师姐怎么也看这个?”
“听长老说你剑术突破,提前欣赏一下‘小剑仙’的风姿。”
姜鱼让她说的不好意思,见她精神似乎好了不少,更觉得看见了希望,“师姐,先喝药吧。”
李休音接过药碗,凑到唇边,忽而又放下。
面对姜鱼疑惑的表情,她放轻了声音:“小鱼,要是这药没用……”
“那就再找别的。”姜鱼道,“只要不放弃希望,总能找到的。”
“恐怕晚了。”
姜鱼愣了一下,见她抬起头,脖颈处蔓延的黑色纹路如游蛇,在肌肤底下游动,转眼破肤而出——是魔纹!
她心下惊骇不已,师姐竟然入魔了?!
瞳孔猛地一缩,就见被褥掀起,两道魔气如触手,瞬间缠上了她的脖颈。
窒息感瞬间漫上来。
她不敢置信,对上李休音发红的魔瞳,只能发出气声,“师……姐……”
李休音笑了,从容下了床,操纵着魔气掐着她,“为什么你不走呢?为什么大家都放弃了,只有你不会?”
扭曲的魔纹爬上她的半边脸,原本清丽容颜,也变得有些扭曲可怕,“小鱼,你的心软注定会害死你。”
姜鱼脸色苍白,抓紧了魔气凝成的触手,强行催动灵气,她一路从长雪峰赶回来,连法器都没收拾,手上的幻铃哗啦啦作响。
在铃声影响下,李休音狰狞神色渐渐转为迷茫。
触手稍松,被姜鱼强行扯断,灵气与魔气相撞,撞翻了桌椅,房间里发出连声巨响。
幻铃再催,李休音脸上的魔纹淡了些许,她似乎在和体内的魔念斗争,一下软跪在地上,倒下去那刻,姜鱼立刻扶住了她。
“小鱼……”
李休音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喘息道,“跑……快跑,有人害你……”
“谁?”
“问……”
“问?”
“啊啊啊啊!”
这个字仿佛触到了某种禁忌,她周身魔气瞬间大涨,再一次失控,冲击之下门窗破烂,魔气四泄开来。
姜鱼已经完全控制不了她了,外面的医修、守门弟子都被惊动,冲进来看到这一幕,吓得不轻。
“李、李师姐入魔了!”
“快制住她!”
身后灵光泛起,所有人都出招了。
李休音眼中仅剩的一丝清明即将被吞噬,声音透着不忍,哀求道,“小、小鱼……杀了我……求你……”
身后漫起金光,那是镇魔令的光芒。
一旦被宗门镇魔令镇压,接下来她将面对的就是宗内长老的审判,弟子的议论,还有最后的处刑,对她而言,那是对尊严的凌迟,是生不如死。
在那道金光之下,白螺剑率先一步,刺入了李休音的身体。
姜鱼的手在颤抖,她松开剑,抱住了软倒下来的师姐。
世界被镇魔令的金光吞没。
……
“你听说了吗?李休音入魔了!”
“天骄第一,宗门首席,竟然会入魔?”
“她为什么会入魔?”
“不知道啊!”
“难道是魔渊出了什么变化?说实在的,我有点怕了……”
“我还听说,天骄榜已经出第二次试炼的内容了,小鱼师妹还去吗?”
“肯定要去吧,天骄人选还没定下来呢。”
“要是我,估计就不敢去了,但师妹,不一样吧……”
三长老洞府前的落霞花林,弟子的议论声逐渐远去了。
姜鱼回到家,姜怀城和白荔都在等她,气氛有别以往的,有些沉重。
她刚刚从戒律堂回来,这三天,每天她都会被叫去戒律堂问话,反复被问的,也就是和李休音有关的内容。
姜鱼基本都说了,除了最后那一剑,当时的情况,大家都倾向于认为她是出于自保,而她也是真的差点就被入魔的李休音掐死了。
她并不后悔刺出那一剑,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到底对不对。
她目睹了在小溪村地下疯魔百年的周前辈,除了杀戮,就是被困在自己入魔那一刻的记忆中,反复折磨,那种情况下,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所以她选择了听从师姐的意愿。
只是,剑刺入那一刻,她浑身的血液冰凉,心脏剧痛,这几日半夜都会惊悸而醒,仿佛自己也被那剑刺中了,肋下阵阵幻痛,难以平复。
正走神时,周身传来温柔暖意,是娘亲把她抱在了怀里。
姜鱼挨着娘亲,汲取她身上的温度和香气,感觉寒意驱散,找回力量。这次问话已是最后一次,之后便不用再去。
和娘亲腻了片刻,一家人交换眼神,姜怀城抬手布下一道结界,开始商量正事。
“昨夜我想了一夜,没想明白‘问’代表了什么。”
“宗主的名字里,没有这个字。”白荔道,“也许她没能说出口的话,才是重点。”
“还有可能,李休音是心魔自生,跟旁人没有关系。”
师姐最后说的话,姜鱼没有在戒律堂说,她怀疑令师姐入魔的人,可能是宗主。
在师姐生病期间,这么多人来看过她,竟没暴露一点入魔迹象,必然是某个修为高深的人为她压制了下去。
这也是她不认同师姐是自己入魔的原因,那个人控制了师姐,所以她无法说出更多消息。
但她想不通,如果是宗主,他为何要这么做,师姐入魔,对他有什么好处?
姜鱼的话令姜家夫妻震惊,他们本也在怀疑宗内有人要害女儿,从洛雨的出现,到南宫兰、曾牛……这些人出现在姜鱼身边的人都魔化了,细想起来令人心惊。
李休音会是其中的一环吗?
是宗主,还是其他人所为,目的到底为何?
偏偏是这个时候,天骄榜发布了第二次试炼地点,试炼并未因为李休音的事受影响,三日内就要出发,在白荔看来,此时离开宗门,实在是太过危险。
“小鱼,你有没有想过……”姜夫人看着女儿,细细为她捋好鬓发,“放弃这次天骄之争。”
姜鱼一怔。
不止是她,姜爹也惊讶,他也没想过夫人竟会这么说。
“小鱼,你还年轻,未来还有很多机会,如今种种迹象表明有危险,比起当上天骄,娘更希望你平安。”白荔语气温柔,跟她商量。
“可留在宗内,就安全吗?”
如果真被宗主盯上了,宗内才是最不安全的。
“爹娘会保护你。”
“娘是说,让我留在洞府内,哪里也不去?”
“只是这段时间暂不出门,爹娘会将事情查清楚。”
姜怀城捻着胡子,好几次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反对。
父母的目光落在身上,姜鱼想了好一会儿,抬起头,“不,我要去。”
“小鱼……”
“我想查清楚,师姐说的话是指什么,是谁想害我,为什么要害我。”她语气认真,“爹娘在宗内查,我在外面查,说不定天骄榜所指的地方,也有线索。”
“你就不怕危险?”姜怀城虽然觉得,事情没夫人想的那么严重,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怕。”
如果说之前,她坚持要参加试炼,是为了和宿舟争胜负,现在,她更想查清真相,她相信师姐绝不是自己入魔。
既然选择了刺下那一剑,也该由她负起责任。
“我要给师姐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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