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好驴
重启烧砖一事,从将原先的试验窑“遗址”平整好开始。李星遥和赵端午两个忙着拾掇地面,在此期间,外头风云际会,长安城里,很是热闹了些时日。
第一则:争地一事,正式落下帷幕。因东宫出面,尹家人和王阿存,化干戈为玉帛。尹家人对外表示,之前的事,都是误会,如今误会已经解除,他们不予追究。
第二则:因尹家人事实上也吃了亏,李渊便下令,将乐游原附近的一大块好地,赐给了尹阿鼠。又另外赐下良田数亩,并珍稀药材无数。
消息传到李星遥耳里,一方面她为事情平息而庆幸,可另一方面,她又忍不住想得多了。
尹家人再为虎作伥,只要尹德妃一日不倒,尹家就不会倒。尹德妃与李建成又是利益共同体,只要李建成不倒,尹德妃便也不会倒。
东宫的面子是要给的,所以尹家人服了软,表面上退让,给出一个相对体面的说法,可私下里呢?
私下里,尹家人真会知道自己错了吗?眼下的风平浪静,是真正的风平浪静吗?
东宫需要人才,所以他们留下了王阿存这样的“神箭手”,可同时,李建成又需要稳住和他站在一条战线的人。
那么,所谓的赐地,赐田,赐药材,只是李渊因宠爱尹德妃而为之吗?东宫,看似神隐,可背后,他们当真没有出过半分力吗?
还有王阿存。
当初她只想明白了,一箭双鹞,是他的破局之策。却忘了问他一句,在东宫因此事将他纳入麾下之前,东宫所有人知不知道,他将尹家的仆从射瞎了。
若是知道,也就罢了。
可若不知道……
心中诸多疑问,回过神来,又想起,还是忘了问他,他的手,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阿姊,这次我们又将窑建在哪里呢?”
小灵鹊从外头跑进来,知道要重新建窑了,十分兴奋。
“就建在此处。”
李星遥思绪被打断,指着已经快要平整好的“遗址”,说了一句。
既言之,便行动之。
因为先前帮着王阿存打下手的缘故,她已经知道该如何建一座小型的窑了。又有系统从旁指引,很快,她就重新建起了一座小小的窑。
窑建好了,再次做了烘窑处理。
赵端午因怕尹家人背地里偷袭,自告奋勇,提出去新得的那块地挖土。好在,无事发生,很快,他就将土挖了回来。
闷土、踩泥、脱胚,这几道工序,并不难。
前者,李星遥已经实践过。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她已经知道该加多少水。
而后者,她没实践过,上次的流程止步于此。但她一向聪慧,闷完土踩完泥,托赵端午帮着制作了几种砖模,又将踩好的泥放了进去。
一切看似都很顺利,可正式脱坯时出了点意外。
本以为,脱坯是个不费力气的活。哪里想到,第一次脱坯,有的砖模能脱出来,有的不能。第二次确定模具,脱出来的砖坯依然有问题。
来回修整模具,又调整了刮泥用的弓弦,最后又试了多次,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力度和角度,脱出了一块完完整整的,光滑平整的砖坯。
看着那砖坯,她心中大喜。
之后,成功,小失败,成功,成功,砖坯脱模的成功率越来越高,赵端午脱胚也脱的越来越得心应手。
一千两百块砖胚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阴凉处晾晒。
待水汽干透后,便正式烧砖了。
两大一小皆摩拳擦掌,跃跃一试。因窑小,烧起来倒也算顺当。家中早备好了柴火,按照系统指引,将砖胚装入窑内,加入适量的木柴,芦苇杆,三天三夜,砖即烧成了。
在开窑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那便是——转锈。
李星遥早等着这一刻,赵端午虽担心她被窑烫着,可知道她心中所想,便只是从旁协助,帮着她,将水从窑顶灌入。
终于,两天后,窑内温度冷却了下来。
开窑的时刻在众人期盼中来了。
这日,李愿娘也在窑前等着。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那窑,窑开了,第一块砖被拿了出来。那砖,为青灰色。
赵端午很想说点什么,可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说点什么。
最终他擦了一把汗,道:“我就知道,阿遥你肯定能做成。”
又开玩笑道:“真想拿一块摔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很结实?”
“阿兄,阿姊,咱们真的把砖烧成了吗?”
灵鹊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难得狠下心掐自己,掐完,发现,不是错觉。他跟着阿兄阿姊,真的把砖烧出来了。
“是砖啊!是真的砖啊!”
“原来烧砖,这样难,又,没有那么难!”
“阿姊,阿兄,你们,哦不,我们好厉害!”
小家伙兴奋起来,嘴巴便说个没完。
李愿娘摸摸他的头,心中倒有种果然如此的恍然感,她也笑,对着李星遥,道:“阿遥,恭喜你。”
“阿娘。”
李星遥也笑,她指着那青灰色的砖,道:“我做到了,我将砖烧成了。”
“那,接下来,你们还要继续烧?这些砖,你们打算,建砖墙?”
“我们打算。”
李星遥摇摇头,可话还没说出口,便被赵端午打断了。
赵端午心说,阿遥你可千万不要嘴快,建砖塔一事是个秘密。秘密要是现在被戳破了,那就没一点惊喜了。
便点头,“对啊,阿娘,我们打算建砖墙。”
“我们……”
李星遥有些狐疑,最终还是改了口,道:“的确打算建砖墙。”
李愿娘只是笑,知他二人肯定有猫腻,但他们不说,她也不刻意追问。想了想,她交代:“若是砌墙,先不要建外墙。外墙,到底显眼,等时机到了,若你们还能烧出更多的砖,再说吧。”
“好,都听阿娘的。”
李星遥应下。想着,试验窑既然成了,那么,是时候建个更大的,正式版的砖窑了。
其实她原本的打算便是,将烧出来的第一批砖,作为原料,建一个正式的砖窑。毕竟砖窑比她现有的瓦片窑要好用的多,大的砖窑,也能一次烧更多的砖。
可,听赵端午说了穆皇后冥诞一事后,她思来想去,决定,还是把这第一批砖拿来,建砖塔。
锦上添花的东西,平阳公主不一定喜欢。可头茬砖的用心,她一定知晓。
这也是她的小小私心。
是为感激,也是,为未来铺路。
然而砖塔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建,系统只管教人烧砖,不管教人建砖塔。手头没有参考,她便特意往城中去,寻到济度尼寺,讨教了一番。
济度尼寺因前头榨油机一事,对她自是客气。知晓她好奇佛寺的塔是如何建的,不仅亲自领着她在寺里走了一遭,还带她去了不对外开放的楼阁,看了不对外开放的塔。
末了,还事无巨细,给她讲解了塔的构造,顺便,夹带了点私货。
私货,即宣扬佛教故事,传唱寺庙历史,歌颂寺中僧侣初心永在,不染尘埃。
等她出门时,那寺里的大和尚还欲言又止半天,最后实在没忍住,问:“敢问李小娘子,你莫非是,又捣鼓出什么新东西了?”
“没有没有。”
她忙否认。
想了想,回说:“若是真捣鼓出什么新东西,定然会叫师父你知晓。到时候,还望师父不吝赐教。”
赐教,即购买。
李星遥想着,你来我往,你夹带私货,我也先给你打个招呼。
日后,若是砖烧得多了,这买卖青砖的生意,便要做起来了。人脉需要维护,潜在的客户,更需要维护。
“李小娘子客气了,那贫僧,便静候佳音了。”
大和尚礼貌回应。
两方尽欢。
回到家,李星遥顾不得休息,埋头便扎进造砖塔一事中。她根据大和尚教的,结合自己的看的,略作改动,用树枝子在地上写写画画半天,最终,确定了终稿。
她打算,建一座四米一的塔。
四即四谛,苦谛、集谛、灭谛、道谛。一即唯一。里头她打算,请一尊经书。
赵端午是实干家。
兄妹两个一起合作,一点一点,将那砖塔建成了。
砖塔送到李愿娘面前时,李愿娘大吃一惊,当得知,这是送给“她”的时候,她沉默了许久。而后,笑了,她说:“阿遥啊。”
顿了许久,又说:“平阳公主一定很喜欢你这份礼物。”
“那便辛苦阿娘,将这份礼物送到平阳公主手上。”
李星遥不疑有他,她还悄悄强调:“阿娘你别忘了告诉公主,就说,这是我们亲自烧的砖,是用头茬砖做的。”
“好,我会告诉她。”
李愿娘的神情是出奇的温柔。
她将砖塔送进了平阳公主府,并带回消息,平阳公主很喜欢很喜欢这座砖塔。当得知这座砖塔是为穆皇后冥诞所造,是为穆皇后祈福,里头还放了专门在佛前供奉过的经书时,她红了眼眶。
之后,放下话,说,若有什么难解之事,可上平阳公主府求助,平阳公主府,绝不会置之不理。
得了这些话,李星遥放下了心。
她又忙着继续烧。建一个砖窑,需要的,可不止一两批砖。试验窑几乎连轴转,很快,家里的柴火“库存”消失殆尽。
她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她竟然忘了,燃料问题。
烧砖需要大量燃料,烧大窑可比烧试验窑要耗费的燃料多得多得多。眼下,她只是烧制建大窑所需的砖,便耗尽了家中柴火。
之后她还要烧更多的砖,还打算做买卖砖的生意,那么,她需要的燃料,势必更多。
仅靠砍伐树木,怕不是长久之计。
一来,砍树需要耗费人力和时间,就算她和赵端午两个一起砍,砍下的树,怕是也赶不上烧的速度。
二来,树木生长,需要时间。哪怕暂时能用芦苇芟草等草代替,可芦苇芟草的生长,也有季节性,也需要时间。
纠结了半天,在“不拘泥于一处,多寻找几处,花小金库,雇人帮着砍”和“寻找其他可替代燃料”中来回摇摆,她选择了后者。
她想到了,系统。
想到了,那还没开启的下一阶段的三万步。
便打算,去碰碰运气。
因实在不想往城中跑,她便决定,往那块地去。可,只一个单程,不够三万步。她便来来回回走啊走,走到精疲力尽,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步,只想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时,系统终于有动静了。
「恭喜宿主,您已成功完成任务。新物资正在解锁中,请查收。」
脑子里出现了两样东西。
「宿主请选择你想要的物资,选择时间为十秒,倒计时开始。十,九,八……」
她将正要喘出来的一口气屏住,抓紧时间看那样两东西。一样是甘蓝型油菜种子,另一样是……
竟是煤矿!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次系统做了个人。
她心中狂喜,毫不犹豫,选择二。
「物资二已解锁。下次暴走四万一千步,即可解锁新物资。」
噗。
她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你还是个……”
人吗两个字咽了回去,她深吸一口气,想着梦寐以求的煤,还是高兴地说了一句:“谢谢啊。”
冷漠系统不予理会。
她也不急着往前走,干脆躺在地上,毫不在意形象地休息了起来。一边休息,又一边翻看系统给的相关指引。
看了个大概,也休息的差不多,恢复了一点“人”气,她起了身,这才顾得上寻找煤。
按照系统德行,她没有走远。知道煤一定就在附近,便在附近打转。转着转着,转到了系统说的“草木之乡不生煤炭”里相反的,草木不生之乡。
继续打转,可,一无所获。
她有些怀疑自己的猜测了。
“嗷呜。”
竟是阿嗔来了。
她有些惊讶,本想跟它说,你怎么跑来了,难不成,是知道我已经走不动了,来接我回去的。可话还没说出来,想到先前,王阿存说让她跟着阿嗔走的那一幕。定了定心,道:“你能帮我找到的,对吧?”
又说:“阿嗔,我想找煤苗,你知道,哪里有煤苗吗?
阿嗔的蹄子动了一下。
就在她满怀期待,以为它会往前走的时候,它躺下了。还,对着她,悠闲地甩了甩头。
唉!
她大失所望。
郁闷之下,又躺下了。
可,才躺下,阿嗔却又动了。它翻了个身,又甩了甩头,半边肚皮朝天,嗷呜了一声。
唉唉!
她无话可说。
可恰在此时,方才在指引中看过的“页岩存在处即有煤脉,煤层浅处,表层土发黑”一行字反复在脑海里回荡。她摇头,目光定格在阿嗔翻身前躺下的地方,出了神。
眉心跳了一下,她起了身,走到了那处。蹲下身子,见是,黑色的土。随手找了一根树枝子,她将那土刨开了。
刨着刨着,突然刨不动了。
那被黑土遮盖的下方,竟然是坚硬的石头。石头并非青色,也非砂石。一颗心几乎快要喷涌而出,她的手竟然有些抖。
“阿遥!”
赵端午来了。
他是追驴来的。
一边往过来跑,一边不忘抱怨:“这死驴跟它的主人一样,不听话。一个眨眼,就跑没了,我真是,想把它的皮剥了,肉吃了!”
“阿兄,吃不得。”
李星遥回头,又说:“它可是个大功臣呢。”
“它,大功臣?”
赵端午不信,他只问:“阿遥,你怎么脸又是白又是红的?天这么凉,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我没事。”
李星遥回他,又犹豫,该如何同他说。
发现煤一事,固然让人欣喜,可,好端端的,她若提到此处有煤,赵端午不一定信。正在心里想着说辞,赵端午目光却落在那黑土上,道:“你挖宝了?”
“没有。”
她摇头,刚想否认,忽然想到了说辞,便顺势道:“刚才阿嗔在此处不肯挪窝,我还以为,此处有什么好东西。可,刨了两下,什么也没有。”
“哪有那么多好东西。”
赵端午哭笑不得,还说:“连个人烟都没有的地方,何来什么好东西,这倔驴,哄你呢。”
说着哄你呢,他用脚随意蹭了蹭黑土。
可……脚疼。
“竟然是石头!”
他气急,目光定格,忽然,面色异样。
看了一会儿,他蹲下了身子。
盯着那石头又看了好一会儿,他伸手,摸了两下,又迟疑着转过头,道:“阿遥,我怎么感觉……”
“感觉什么?”
李星遥紧张地看着他。
他道:“我小时候和阿耶去过晋州,晋州多煤,我虽然没挖过煤,但见人挖过煤。我感觉,此处好像……好像有煤。”
说着有煤,他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我也不确定,毕竟我没吃过猪肉只见过猪跑。”
“是不是的,我们挖开看一看,便知。”
李星遥赶紧接话。
他点头,从旁找了根更硬的树枝,又往周边刨了刨。整个身子贴地,他趴在地上,用刚找来的石头,对着那坚硬的页岩砸了砸。
“砸不动了。”
砸了两下,他胳膊酸疼,虽没看到煤,但,心中已有十分把握。
便起了身:“我回去一趟。”
再回来时,他手上多了几样工具。拿着那工具,他一下下往下凿,不知凿了多久,他放下已经麻木的手,瘫坐在地上,道:“我们发了。”
一句话李星遥便知,成了。
发现煤,是大好事,可……
赵端午心中的狂喜只维持了短短一瞬间,他盯着那寸草不生之地,缓了缓加速的心跳,道:“天降煤炭,是好事,也是,大大的祸事。”
“阿兄是说,害怕这块地,再惹来是非?”
李星遥的兴奋劲也已经过了,她也很快想到了,发现煤带来的大麻烦。
不管在哪个时代,煤炭,都是利润巨大的自然资源。今日的煤,是在王阿存给她的地上发现的。可偏偏,这块地之前是尹家人看中的。
纵然因为东宫之故,尹家人放弃了这块地,可,若是知道,这块被放弃了的地里挖出了煤,尹家人定然震惊。
人性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是丧失的,她甚至能猜想到,之后会发生什么。
可若,悄无声息,假装今日的事没发生,那,她这一番功夫,便是白费了,她心中,也舍不得。
“阿兄,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她问赵端午。
赵端午不言。
似在心中斟酌,他抓了一把身畔的土,又松开手,笃定道:“这煤矿,我们要,必须得要。”
又说:“但,就这么要,恐怕以我们的身份,保不住煤矿。我想想,不若……阿遥,你说,我们要不要,把这个煤矿卖给官府?”
“卖给官府?”
李星遥迟疑了一下,“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阿兄,你莫非忘了,我想建一个更大的窑,不止是为了建房子,更是为了,之后做青砖买卖生意。”
“那。”
赵端午为难了。
他倒差点忘了这茬。阿遥一直想建大砖窑,煤,比柴好烧,是事实。
刚才他那句卖给官府的意思,其实是在说,卖给自家。毕竟自家人才最可靠,左口袋倒右口袋,既能保证不出纰漏,又能保证,煤矿在自家手里。
可这层意思,他不能明示。
李星遥道:“我们要烧砖,就不能把这个矿卖出去。但,凡事都有商量的余地,你说,若是,我们引入官府的人,和他们合作,此事,可行?”
“你的意思是,你要和官府一起,开采这个煤矿?”
“嗯。”
李星遥点头,她已经有了思路了。打不过就加入,拉人入伙,好过单打独斗。若有官府背景,便有人保驾护航了。
纵然那尹家人怀恨在心,想要抢夺亦或者报复,也投鼠忌器。
但,如何提出合作,如何分成,她还没想好。
兄妹二人将原处遮掩好,急急回了家。好不容易等到李愿娘回来了,又将发现煤矿的事说了。
李愿娘缓了一下,才问:“你们在那块地上,发现了煤矿?”
“嗯。”
兄妹两个双双点头。
李愿娘叹气,“现在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话音落,又问:“你们打算,用煤来烧砖?”
见兄妹二人又点头,顿了顿,方说:“甚少有人用煤来烧砖,概因成本太高。可如今,偏偏叫你们得了煤矿。你们想和官府合作,一起采矿,我觉得,此事可行。只是,现成的帮手就在眼前,你们何必舍近求远?”
“阿娘的意思莫不是在说,不找官府,找平阳公主一起采矿?”
李星遥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给大家说一下为什么文中写的是穆皇后而不是太穆皇后。
在写39章的时候,因为要确定平阳公主十三岁时,太穆皇后是否在世,我去查了太穆皇后生卒年。当时看到百科里写了一句,唐朝建国后,李渊追封其为穆皇后,李世民即位后,追赠太穆皇后。
我有点疑惑,因为百科不能保证百分百是对的,我便又去查了资料。但太穆皇后相关资料很少。
在网页搜索时,陕西省咸阳市秦都区人民政府官网一条链接显示:唐高祖即位后,追封皇后,谥号为穆。贞观初年,追谥“太穆皇后”,陪葬于献陵,累谥“太穆顺圣皇后”。(内容摘录于网站首页>走进秦都>文化秦都>秦都名人)
之后我又去翻了新旧唐书,《旧唐书》的确显示高祖在时就追封窦氏为太穆皇后。
《旧唐书》:甲子,高祖即皇帝位于太极殿己卯,备法驾,迎皇高祖宣简公已下神主,祔于太庙。追谥妃窦氏为太穆皇后,陵曰寿安。
但《新唐书》又说:帝(高祖李渊)有天下,诏即所葬园为寿安陵,谥曰穆。及祔献陵,尊为太穆皇后。
献陵是太宗即位后主持修建的,贞观九年,高祖葬于献陵,太穆皇后窦氏祔葬。
后来我又去查了论文,但论文暂时只找到一篇。
摘录如下:高祖太穆皇后死于大业年间。高祖初即位,就追谥为穆皇后。《大唐开元礼》卷三十七载:“维某年岁次月朔日,子孝曾孙开元神武皇帝臣某敢昭告于皇高祖考神尧皇帝,皇高祖妣太穆神皇后窦氏(这里提到太穆皇后,已经是开元年间的事了。论文题目:《唐代追尊皇后祔庙考》。齐鲁学刊。暨南大学历史系.2012年1期)
综合考量,窦氏最开始被追封为穆皇后肯定是没问题的,所以在文里,我写了穆皇后。
后文不再多做解释。
第42章 偶遇
李愿娘见她回过味了,便道:“平阳公主为人,你们已经知晓。发现矿虽是好事,可采矿并非动动嘴皮子那般容易。人力,物力,需要多少,又如何调配,皆有门道。公主府毕竟势大,与其战战兢兢单打独斗,还不如背靠大树,找个倚仗。”
“再者,从前我曾听闻,平阳公主和尹德妃有些龃龉。我们已经得罪了尹德妃,我又在公主府做活,还不如趁此机会,彻底倒向公主府。”
“阿娘的意思我明白,可是。”
李星遥有些犯了难。
她原本也有些意动,毕竟李愿娘说的是实话。此前献上砖塔时,平阳公主也说过,若遇到什么事,她“绝不会置之不理”。
可,不知道平阳公主和尹德妃有龃龉也就罢了,知道了,她反而踌躇。
平阳公主既与尹德妃生了嫌弃,眼下若答应和自家一起开矿,便是彻底得罪了尹德妃。撕破脸皮彻底成为仇人的事,平阳公主会做吗?
她迟迟不言,李愿娘看在眼里,心中无奈。
“阿遥,你莫非是在担心,公主因怕和尹德妃撕破脸,会拒绝我们的请求?”
李星遥点头。
“你多虑了。”
李愿娘失笑,心中越发无奈。
“公主和尹德妃的恩怨,并非三两句话能说清,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开解。你只管上门,我打赌,公主一定应下你的请求。”
“阿娘为何如此笃定?”
李星遥有些惊讶。转念一想,或许,阿娘知道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吧。
好奇地看着李愿娘,李愿娘果然道:“早年间,公主和尹德妃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可后来,尹德妃私自将穆皇后的金簪拿去融了,重新打成新簪子和新耳坠。公主一怒之下冲到太极宫,将簪子耳坠从尹德妃的头上耳朵上拽了下来。之后,两人就交了恶。你担心公主会避让尹德妃锋芒,却不知,公主从来都不是忍气吞声之人。”
“是我瞻前顾后了。”
李星遥将想法调整过来了,她的确畏手畏脚瞻前顾后了。平阳公主是大气之人,她绝不会因为害怕惹事,而推开事。
采矿,有利可图,又是光明正大之事,为何不能为?
“那便麻烦阿娘,明日带着我一起去公主府吧。”
“明日就去公主府?”
赵端午听了一耳朵,原本心里还美滋滋的。可听到此处,他有些慌了。
李星遥见他唬的额头都冒汗了,忙道:“能不能成还不知道呢。我想着,既然要请公主同我们一道开矿,那么,一开始诚意就要够,礼数也得做的足足的。一味让阿娘出面顶在前头,并不妥当,所以我想亲自去公主面前分说。”
“阿娘,可以吗?”
同赵端午说完,李星遥才想起来,还没问李愿娘的意见,便问了一句。
李愿娘神色如常,点头:“自是可以。”
翌日,天色透亮,母女两个起床,赶早往平阳公主府去了。李愿娘因为在公主府做工,一路轻车熟路。
李星遥跟着她,七拐八拐,拐到公主府后门。进了门,一番通报,终于得到了平阳公主召见二人的消息。
李星遥眼观鼻鼻观心,乖巧跟在李愿娘后头。
平阳公主跟前的人领进,进去后,先见到一张屏风。屏风后头影影绰绰,似是有人。
知道那后头应该就是平阳公主了,李星遥神色越发恭敬。
平阳公主让人看“茶”,等茶倒好了,方不紧不慢开了口。李星遥只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声音不大不小,正正好。
“上次李小娘子你献上砖塔,我便想邀你来府,与我一道说说话。可,穆皇后诞辰,诸事繁多,到底还是没顾上。今日,你既同你阿娘来了,那便在府上好好玩一玩吧。”
“公主此前于危难时刻施以援手,小民与家人皆铭记于心。砖塔,是小民应该做的,公主不必客气。”
李星遥放下茶,中规中矩回了一句。
平阳公主笑了一下,“那砖塔我瞧着,像是用新砖做的。我听你阿娘说,砖也是你亲自烧的。你竟然会烧砖?”
“不敢瞒着公主,那砖的确是小民烧的。”
“真是聪明灵秀。”
平阳公主感慨了一句,又说:“长安城里的砖,可算得上一砖千金了。李小娘子,你赠我的砖塔,可不止千金。这份礼,实在贵重。此前我曾说过,若你有什么需要,只管提,我绝不会置之不理。此话并非作假,既然提到砖塔,我便多嘴问一句。李小娘子,你有没有想过,烧出更多的青砖,拿到外头卖?”
顿了一下,“若你有这个想法,只管同我说,我愿意从中牵线,助你在长安城开下一个砖铺。”
“公主美意,不敢推拒。实不相瞒,今日前来,正是有一事想与公主商量。”
李星遥没料想平阳公主想法竟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急忙回了一句,她开门见山,直言:“其实,小民早有卖砖之意。只是一来,苦于没有门路。二来,苦于家中的柴火不够用。”
“这门路的事,我帮你解决。至于柴火,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平阳公主隔着屏风笑了笑。
李星遥琢磨着,话已经说到这份了,趁热打铁,道:“柴火虽好用,可烧砖实在费柴。方才小民说,有一事想与公主商量,并非是想同公主讨柴火。昨日,老天垂怜,小民与家中阿兄在曲池坊游玩,无意发现了一个煤矿。忐忑担心了一晚上,还是不敢擅作主张,因而求到公主面前,想请公主帮忙一起开矿。”
“你想让我帮你开矿?”
平阳公主似乎有些惊讶,甚至还微微起了身,“曲池坊里,竟有煤矿?”
“确乃煤矿。公主可以让人前去查证,小民愿前方领路。”
“我并非不信你,我只是,有点意外。”
平阳公主捧着“茶”,好像抿了一口。末了,又道:“为何想让我帮你开矿?”
“公主乃金枝玉叶,足智多谋,又有踔绝之能。小民虽发现了煤矿,可自知能力有限,也怕最后守不住,反而浪费了老天爷给的机遇,因此想拜托公主,与小民一道开矿。若是公主愿意,小民愿与公主,五五分成。”
“你可知,五成利有多少?”
平阳公主放下了手中的茶,声音好像比方才急了。
李星遥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敢乱想,连忙开口道:“虽不知,但,大抵也能猜到。小民既求了公主,予公主五成利,便是应该的。我小民心甘情愿,还请公主放心。”
“好一个心甘情愿!那煤矿,可是在你新得的那块地上发现的?”
“是。”
李星遥点头。
平阳公主便道:“这世上的事,可真是有趣。那块地,争来争去,最后给了你,却又出了煤,这往后啊,纷争怕是不会断了。”
沉默一瞬,“好,我答应你!”
一锤定音。
之后,定下白纸黑字契约。李星遥头一回在这个时代看到“纸”,她捧着那珍贵的“纸”,一瞬间,只觉,方才那难喝的茶,好像也没那么难喝了。
更让她高兴的是,她为表诚意主动提出的五五分成,被平阳公主驳回了。
平阳公主道:“采煤的人,待我叫人去曲池坊看过,便会给你。如何采,何时采,我不管,他们皆听你之命行事。按照约好的,采出来的煤,我与你四六分成。煤毕竟是在你的地里发现的,也是你发现的,我让你一成,你六,我四。若有什么问题,只管来找我。”
临出府时,大概是心情愉悦,平阳公主又主动提出:“正好,庖厨里刚做好几样吃食。李小娘子,你和你阿娘一并带些回去吧。”
炙羊肉,羊肉馎饦,牛肉索饼,鲙丝和鱼羹便被送出来了。
等人走了,屏风后,“平阳公主”转出来了。
“刚才我没露馅吧?”
“平阳公主”问其余人。
其余人道:“你说五成利有多少的时候,差点就露馅了。”
“不会吧?”
“平阳公主”捂嘴,有些后悔。瞧瞧这张嘴,一听说自家小娘子要让出五分利,马上就急了。
……
而公主府外,李愿娘手里拿着自家仆从加戏,强行塞给自己的“美食”,哭笑不得。
她问李星遥:“今日,阿遥感觉如何?”
李星遥点头,说挺好的。回过身看到四周无人,方压低声音小声说了一句:“公主很好,府上也井井有条。只是,那茶,有点难喝。”
茶不是后世意义上的茶,那里头加了葱,姜,花椒,大枣,桂皮,以及酥酪和羊肉,是此间富人才能喝得起的。
她刚才只抿了一小口,现在嘴里还一股子怪味。
“喝不惯,是会觉得难喝。”
李愿娘越发哭笑不得。
思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来的又是城北,她便想带着李星遥去西市转转。哪知道刚启了唇,李星遥也张了口。
“阿遥,你想要发簪吗?我们去西市买一个。”
“阿娘,我们去买驴吧,上次就说,要给你买一头驴。”
母女二人面面相觑,又双双笑开了去。
李愿娘正想说话,迎面却来了一个人。
“平……”
“我们走吧。”
李愿娘打断了王珪未完的话。
王珪:?
他琢磨着,难道平阳公主没有看到自己?便准备开口,再唤一声。可,恰在此时,平阳公主却看了他一眼,而后,利落地转过了身。
他:??
看看自个身后,除了王阿存,没有旁人啊。
难道,自己近来得罪了平阳公主?不然她为何对自己爱搭不理?
不对。
平阳公主今日穿的,好像是平民的衣裳。
改换衣衫,又故意对自己不理会,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要去做,明面上不好表明身份。是的,一定是这样。
“臣……”
王珪决定从善如流,可,才说了一个“臣”字,又觉得,不对啊。
臣这个字一说,不是暴露了吗。
不能臣不臣的了。
然而,不打招呼,又实在不符合他的作风。祁县王氏,可没这么没礼貌。
他在心中纠结,却不妨:“王小郎君。”
是平阳公主身边跟着的小娘子。那小娘子过于眼生,但,长相竟然与平阳公主有几分相似。
王珪心中诧异,正努力回想着李唐宗室里,年龄差不多的娘子,平阳公主却驻了足。
王阿存道:“李娘子。”
李娘子?
王珪心里只觉莫名,他摸摸胡子,有些意外,“你们认识啊?”
转念一想,平阳公主之名,如雷贯耳,说不得哪次,王阿存与她见过面。便没有多想,又在心里暗道,你倒是聪明,也看出了,平阳公主不方便表露身份。
笑了一下,他瞪了王阿存一眼,不想表现的自己还没有一个小郎君上道,便同样跟着往下演,不解道:“这位是?”
“我是李娘子,家住长安城,之前与王小郎君,曾有几面之缘。”
李愿娘落落大方,话里透露出的信息量,好似很大。但王珪仔细一想,也没那么大。
王珪道:“原来如此。”
又说:“我是阿存的叔父。”
“原来是王中允。”
李愿娘了然,又赶紧客气了一回。
气氛有些说不出的奇怪,李星遥想到一直忘了问的那个问题,忙趁机问:“王小郎君,你的手,还好吗?”
边说着,看向王阿存的手。
王阿存未见动作,只说:“很好。”
“好个屁……”
王珪差点脱口而出,理智让他赶紧刹车,他无比顺滑地改口:“阿存啊,虽然你是顶天立地的儿郎,可该实话实话的时候,还是要实话实说。”
“王中允的意思是,他的手,还没好?”
李星遥急了。
知道王阿存在撒谎,忙看向王珪。
王珪道:“放了八箭,射瞎了八个人,手都残了,又射一箭,死了两只鹞鹰。逞能,显摆,手能好,都有鬼了。”
“那,他可有看过郎中,郎中是如何说的?”
“郎中说,左手没法用了,还有右手。”
王珪不咸不淡回应,也不知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会好的。”
王阿存却难得出了声。
他好像不想再听王珪说下去了,道:“我该走了。”
话音落,便想对着李愿娘行礼。李星遥急了,忙站到他前面,说:“我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话到嘴边,又思及王珪在跟前,犹豫了半天,又咽了回去,“下次我再同你说。”
王阿存默然。
王珪心里的疑惑更多了,等李愿娘母女二人离开,他盯着李星遥的背影,迫不及待问:“与你说话的小娘子,是谁啊?”
王阿存不言。
“问你呢。”
王珪有些着急,将胡子反反复复摸了半天,自言自语嘀咕道:“平阳公主只带了她一个人出来,那她到底知不知道平阳公主的身份?刚才,平阳公主应该是想在她跟前隐藏身份的吧,我总感觉,她眼熟得很。”
“平阳公主?”
王阿存终于有了反应。
他眼中明显写着惊讶两个字。
王珪也惊讶了,“你不认识平阳公主?”
不会吧?
“可你刚才……”
王珪忽然收了声。敏锐地察觉到,这里头有许多他不知道的故事,他抓耳挠腮,又一次问:“你为什么会认识平阳公主?你才来长安不久,怎会与她有几面之缘?”
“还有,刚才那个小娘子,到底是谁?”
王阿存,并不回应。
他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中。
王珪气了个半死,“王阿存。”
“王十六郎!”
“王道生的崽!”
把所有能喊出来的称呼全部喊了一遍,他抚着心口,气笑了。笑完,一甩袖子,道:“我不跟你一起走,咱们啊,各走各的。”
而后,便各走各的了。
*
往西市走了一遭,李愿娘挑了一头驴,李星遥想付钱,李愿娘不干。母女两个一番推拒,最终,李愿娘退让了。
她同意了让李星遥来给她买这头驴。
骑着驴往回走,李星遥坐在驴后头,道:“今日出门,带的钱少了。先给阿娘买一头,等过几日,得闲我再来此买一头。”
“那家里,便有三头驴了。”
李愿娘失笑。
“不止三头,还有阿兄那头呢。”
李星遥伸出三根手指头,又说:“也不知,阿兄到底想要马还是驴。”
她记得,那日赵端午骑了萧义明的马,去通济坊救她和王阿存。当时她没顾得上细想,事后想想,只觉,阿兄好像马骑的也不错呢。
“阿娘,阿兄是何时学会的骑马?”
她问李愿娘。
李愿娘道:“谁知道呢,他一天,鬼主意比谁都多,焉知不是在外头学会的。也说不得,是那日情急,就会了。你若是想知道,只管问他就是。”
问他,随便他怎么编。
“那我回去问问他,究竟是想要马还是驴。”
李星遥便没多想。
只是,提到驴,少不得就想到家里那头驴。她有些好奇,又问:“阿娘,王中允,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才你见到他了,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愿娘并不直接回应。
李星遥想了想,道:“我只是觉得奇怪,之前听萧家阿兄说,王中允曾和王小郎君的阿耶对骂。可,之前,他没将王小郎君留下,此次,虽是因东宫之故,留王小郎君于家中住,可刚才,我见到他,总觉得,他虽然有些不耐烦,可好像,对王小郎君,并没有那么不喜欢。”
“喜不喜欢的,我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可想来,同为王家,同担了王这个姓氏,再怎么样,王中允不会对王小郎君完全不闻不问。尤其是在,王小郎君展露了自己的射艺之后。”
李愿娘声音平静。
心中却想到了,背后那些不为人知的纷纷扰扰。
所谓“合则两利,斗则俱损”。后者,不一定对,但前者,有它的道理。整个王家,如今只有王珪一个人一枝独秀。
王珪既然以王氏这个姓氏为傲,那么未必,不想将王氏的荣光再造。
王阿存,是晋阳王家人。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同族可抱团,以王阿存之射艺,之后未必无法在东宫大展拳脚。
建成“爱惜”人才,东宫诸属官,更是恨不得先世民一步,网罗天下英才。
听闻王阿存竟能一箭双鹞后,东宫意动,知晓秦王府动了“笼络”之心,便想将人抢到自己麾下。他们太急了,不知那所谓的“笼络”,其实是秦王府有意为之。
那日长孙净识寻到庄子上,提及王阿存之事,她说要助王阿存,所谓的助,便是,托长孙净识背后推一把,放出风,说秦王府看中了王阿存。
东宫抢先将人带走,可听闻城南之事,一时又觉得棘手。
是裴矩站了出来,说大丈夫成事,不拘小节,英才难觅,任何干戈都可化作玉帛。裴矩此言,自不是随意说的。
她与裴矩有旧交,裴矩早年曾欠她一个人情。
如此,东宫讨论一番,便把人留下了。
因王阿存出身晋阳王氏,众人又打趣着王珪,王珪便不情不愿地让人住进了自己家里。
“王中允是个聪明人。我想,阿遥你应该暂时不用担心王阿存的处境。”
又说了一句,她转了话题。
李星遥便暂时放下心中心思。
等回到家中,她将平阳公主与她订立的契约拿了出来,又告诉赵端午,“阿兄,平阳公主和我说好了,我们采出来的煤,四六分成,她四我六,各管各的部分,互不干扰。”
“啊?”
赵端午“啊”了一声,“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
赵端午心想,还以为,阿娘不舍得要太多呢。
转念一想,不要太多,未免有些太假。所谓的“四”,最终应该还是划拨阿遥名下了,便将心中惊讶抛到了脑后。
李愿娘未提起在外遇到王珪一事,可翌日一早,她寻到了王珪府邸门口。
王阿存出来了。
他好像察觉到了有人。
待发现,那人是通济坊的李娘子,也就是,平阳公主。愣了一下,忙上前,道:“李娘子。”
“我是来找你的。”
李愿娘开门见山。
又说:“我知道,你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那我便长话短说了,我隐姓埋名,的确是因为,有隐情。”
王阿存面色平静,脸上甚至连惊讶都没有。
李愿娘也不多说,只道:“阿遥的确是我女儿。她其实不叫李星遥,而是,叫柴瑶。”
说了一句“柴瑶”,李愿娘的目光有些悠远。
她好像想到了那些往事,笑了一下,又说:“阿遥的身子,自幼便不是太康健。四年前,她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这场病,险些要了她的命。好不容易将她救活,之后,我们便举家搬到了通济坊。这四年,她忘却前尘,我们也按照高人所示,同她一道隐姓埋名。我知道,你非多嘴之人,今日找来,不过是,想让自己放心。”
王阿存的目光似乎动了一下。
他好像想说什么,到最后,嘴巴却连动也没有动。
虽是没动,可李愿娘知道,他将刚才的话听进去了。虽因为过去种种,相信他的人品,但,该说的话,她还是要说。
便道:“在天象有异之前,若她知晓自己身份,便必死无疑。我只望,你能做到,守口如瓶,这是,一个母亲的恳求。若是。”
若是什么,她没说了。但她知道,王阿存都懂。
索性,王阿存点了点头,说:“李娘子请放心。”
只此一句,胜过千句。
李愿娘便放下了心,准备往公主府去。然,刚走了两步,忽又听得:“性情刚烈之人,面上并不一定显现刚烈之貌。若是有朝一日,李小娘子知道真相。”
后头的话,戛然而止。
李愿娘没回头,良久,她道:“我相信阿遥。”
第43章 现形
城南曲池坊发现一个煤矿的消息前脚传到太极宫,后脚尹德妃就知道了。
尹德妃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她攥紧了还没来得及簪在头上的金簪。那金簪的一头划破了她的手心,她却恍然未觉。
“怎么可能?”
尹德妃还是不敢置信。那块地,向来偏僻无人问津。之前阿耶想在那里建杏园,不过是随口一说。毕竟城南荒芜,杂草满地,哪个有权有势的肯自降身份,往那处去。
争地争地,争的是一口气。
她尹家的人,是那么好欺负的?一个小郎君,竟然敢下此毒手,将她家中仆从射瞎。她本求了李渊,严惩凶手。
哪知道,凶手竟然摇身一变,跑到了东宫麾下。
那东宫的人,一个比一个恶心,言辞凿凿说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都是误会,让她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那小崽子。
她自然不乐意,可东宫的人搬出了李建成,还说什么,一切应该以大局为重。没办法,她只得暂时咽下这口恶气。
东宫倒也知进退,之后又找到了李渊,帮她说了好些好话。青龙坊的地,够大,够好,她早就垂涎。
李渊本来一直不松口,这次竟然为了自个的儿子,松口了。
她拿了地,又磨了更多好东西,暂时让步了。
这些时日,心中那口怒气本来渐渐平息了。可,偏在此时,又知晓那块地里发现了煤。煤啊!那可是源源不断能生钱的东西!
那些钱,本该是她的!
心中又是气又是悔又是怨又是恨,再想到李悬黎也掺和进去了,心中更气。
“李悬黎要开矿,此事当真?”
“当真。”
值守的小宫人垂着头恭恭敬敬回应,又说:“万年县廨和屯田司,掌治署的人都去了,据说,官府已经过了明路,平阳公主要与那发现煤的小娘子一起采煤。”
“小娘子?”
尹德妃有些狐疑,“那地不是给了王家那个小崽子吗?”
要采煤,也该与小崽子一起采才是。怎么又钻出了一个小娘子?
“德妃有所不知,王……王家的那个小崽子,拿到地,就把地送人了,此事,也已经在官府过了明路。”
“呵!没想到,那小崽子竟然不完全是个冷血的,他竟然还有个相好的!”
尹德妃一把将手中金簪摔到了地上。
宫人头越发低垂,心说,这话说的也太难听。那块地正儿八经论起来,本来就不是尹家的。无主的地,就算先到先得,也得朝廷点头。更何况,尹家还不是先到的那个呢。
眼下,不过是财帛动人心,自家这位德妃,可是个心眼小的。从前,德妃本就与平阳公主因穆皇后金簪一事有过节,之后又因争青龙坊的地仇怨加深,此次,煤,王阿存,平阳公主,三者叠加,可真是……
要了命了。
果然,刚想到此处,尹德妃就出了声:“李悬黎说要采矿,那小娘子就答应了?她怎的,一点血性都没有?
“这……这,婢就不知道了。”
宫人忙摇头,越发恭敬道:“许是,那小娘子自知能力有限,所以求到平阳公主跟前的吧。”
“她一个小娘子怎么不去求别人,偏偏求李悬黎?此事,我觉得,有猫腻。你去,给我……”
尹德妃低声叮嘱了几句。
而此刻的东宫属衙里,诸人的表情也有些微妙。
属官们欲言又止,想说,到嘴的鸭子飞了,又觉,这话自己没资格说。可不说吧,又实在可惜。
那可是煤啊!
长安城里,何时出过这么大的煤矿?那些煤,若能为太子所用,便能成多少事啊?
“王十六郎啊……”
有属官开了口,言语间尽是惋惜:“你现在啊,可亏大了。”
“命里无时莫强求。”
王阿存却不见急色,他好像一点也不关心那矿,也忘了,那地是他给出去的一样。
“运气这回事,就是如此,这,也没办法嘛。”
王珪出了声,又无奈摊手。
话题就此终结。
可,等到下了值,出了东宫,王珪嘴皮子动了动,终是没忍住,问:“你不后悔吗?那块地里,可是出了煤啊,那些煤,做成兽炭,可是能让一个人十几辈子衣食无忧。”
王阿存依然往前走,他也不作回应。
王珪自讨没趣,瞪了他一眼,没好气说:“对了,忘了问你。都说那煤是一个小娘子无意间发现的。那小娘子,是不是就是那日我们遇到的那个?”
王阿存脚下步子顿住。
正当王珪以为他要说点什么的时候,他却抬脚,又继续往前走去。
“十六郎。”
王珪气了个半死,怕把自己气出好歹,又强迫自己笑笑,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平阳公主可没这么悠闲,带着一个小娘子在外头随意走,所以她们两个啊,彼此之间肯定有关联。不过,我倒是好奇,平阳公主既然要和她一道采矿,缘何却又不肯表明身份?难道是?”
“难道是,平阳公主不想露面,不想将事情闹大,得罪尹德妃?可,不对啊,她又不是没得罪过尹德妃。”
王珪越想越想不明白了。
于是他开始发散联想,终于,想明白了,“我知道了,平阳公主一定是想亲力亲为,她在试探那位小娘子呢!”
王阿存脚下的步子再次一顿。
王珪已经因为自己多日来的疑惑终于解开了而兴奋不已,“一定是这样!平阳公主要与人一起采矿,她肯定得挑品行好的人,若是一开始就表明身份,只怕对方碍于权势,隐藏自己。所以现在,那位小娘子,通过了平阳公主的试探!”
“对了。”
王珪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你为什么要把那块地送给那位小娘子?
……
长安城里的争论闲谈,李星遥并不知晓,她既然与平阳公主说好了一起开矿,事情便按部就班的进行。
因平阳公主参与之故,所有流程都进行的又快又顺利,官府很快就出具了可以开采的文书。因那块地本来无主,原则上来说,属于国家,便按照唐律规定,定下相应的税。
李星遥对此,虽有些肉疼,可,一切规范化,她要交税,平阳公主也要交税,因此,她肉疼一阵,也就罢了。
很快,平阳公主就送来了挖煤人。
挖煤人之外,还有相应的用于巷道支护的人字架,以及用于煤井运输的拖筐和拖车。
此外,还有用于照明的火把和灯油,并辘轳,绞车。
见了那些东西,李星遥心中顿时庆幸,还好她找了个帮手。大腿就是大腿,调动资源的速度和能力,数一数二。
这些事,若是让她去做,一,没钱,二,得花费很长时间。
资源到位,人到位,一切都好说。
挖煤人们,从前便是做惯了挖煤一事的,是以,再上手,得心应手。李星遥见他们和气,心中也甚是满意。
只是,最初的寒暄毕,关于如何开采煤,大家却有了分歧。
平阳公主送来的人坚持,按照惯例,应该将煤田分区,在煤井南北两侧开辟主巷道,再在此基础上,布置分巷道,以此来将煤田分为八个采煤区。
李星遥却有异议。
根据系统索引,以及她从赵端午处打听来的关于曲池坊的地形变迁历史,她更偏向于,根据煤层的走向和厚度,只开拓两条主巷道,一条为通风巷,另一条则为运输巷。
将心中想法说了,挖煤人们却直摇头。
那带头的是一位叫陈三郎的高个汉子,他道:“李小娘子,你的想法,或许也不无道理。只是,从未被人尝试过的法子,不好轻易尝试,万一呢?”
说完了万一,又说:“从前我们一直用分区的法子采煤,从来没出过事。我们啊,都是采了十几年煤的老人了,李小娘子,你该信我们的。”
“我不是不信你们。”
李星遥算是真正意识到了,带团队的“难”。虽然平阳公主说了,公主府出人,人都听她的。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可事实上,大家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经验,因为经验不会骗人,他们并不愿意作出新的尝试,因为尝试的结果,没人能说得准。
赵端午见情况有些不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李星遥却暗地里对他摇了摇头。
“诸位阿叔,都是采煤采惯了的。平阳公主请了你们来,便说明,她是认可你们的。公主慧眼如炬,她信你们,我自是,也信你们。既是如此,那我就退一步。此处不止一处矿井,我想,与诸位阿叔们打个赌。”
“什么赌?”
“阿叔们用阿叔的方法,我用我的方法,谁的方法更好用,便用谁的。”
“好!”
陈三郎一口应下,他对自己的经验很有信心。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便大方道:“我分一点人给你们,你们按你们的法子办,咱们以一旬为期,一旬之后,自见分晓。”
“好。”
这次换李星遥应下了。
诸人便各自忙碌起来。赵端午想了想,小声问:“阿遥,你有把握吗?”
“方才阿兄不是想同他们说,平阳公主让他们听我的吗?”
李星遥笑笑,打趣了一句。
赵端午叹气,“我是想这么说。虽然,我相信你,可,咱们毕竟没采过煤。说实话,我这心里,也没有底。”
“阿兄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李星遥指了指他的肚子。
见他仍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忙又道:“还有一件事,要麻烦阿兄呢。先前我不是说,想建一个更大的砖窑吗?眼下,柴火的问题解决了,可砖窑,还没有着落呢。”
“你是想问,把砖窑建在哪里?”
赵端午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原本没发现煤矿时,砖窑建在哪里,都无所谓。可煤矿发现了,砖窑自是建的越近越好。这样,烧起砖来,更方便。
只是,这样一来,砖窑就得建在曲池坊了。
果然,李星遥道:“我已经想过了,砖窑得建在曲池坊。此事,说麻烦,倒也不麻烦。我会去一趟公主府,托平阳公主将建砖窑一事过明路。只是,烧砖要人,以前窑小,我与阿兄,以及灵鹊,足以。如今,却是不够了。取泥,闷泥,踩泥,脱胚,烧窑,看火,样样都要人。阿兄,我们得去外头,雇点人了。”
“我明白,这事交给我吧。”
赵端午一口应下。
兄妹二人便各分两头,一个去平阳公主府找平阳公主,帮着把在曲池坊建砖窑一事过明路,另一个去西市,雇烧砖人。
临出门前,李星遥将上次卖榨油机“专利”得的钱拿了出来,交给了赵端午。
赵端午本来不要,可拗不过她,又实在找不到好的理由推脱,便只得接住了。
待他把人雇回来,建窑一事便正式提上了日程。
考虑到原煤开采出来,还需要洗选。李星遥实地看过,又斟酌过后,定下了砖窑地址。又根据系统索引,改进了窑炉形制。
人多做事快,很快,曲池坊里,挖煤与建窑如火如荼地同时进行着。李星遥既当监工又当厨娘,一天下来,她暗暗在心里发誓,等大窑建好,卖出第一批砖,她就雇一个,哦不,需要两个。她要雇两个厨娘!
……
第一筐煤很快就开采出来了。
看着那黑黝黝的煤,李星遥心中难掩激动,饶是赵端午已经知道,自家得的那“六”,是用来烧砖的,却还是没憋住,不死心又问了一遍:“阿遥,咱们当真不把多出来的煤卖掉吗?”
“不卖。”
李星遥摇头,又加了两个字,“暂时不卖。”
煤可是好东西。现在,她拿来做烧砖之用,之后,说不得还有其他之用。而煤资源,本就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她总得多想一步,为未来提前做准备。
此外,“卖煤,咱们卖给谁?长安城里,达官贵人们知晓平阳公主卖煤,定然会去买平阳公主的煤。出了长安城,又有几人舍得买煤?”
赵端午无言以对。
心中倒也明白过来了,阿遥所言在理。煤虽好,可,并非人人用得起。明面上,自家阿娘得了那四成煤,定然会做成如今贵族们时兴的“兽炭”,亦或者做取暖生火之用卖出。
达官贵人们给阿娘面子,定然会去买阿娘的煤。
出了长安城,百姓们不会买煤。因为他们习惯了采薪取暖,薪,是不用花钱便能轻易获得的。而煤,再便宜,也要花钱。
所以这煤啊,还真卖不动。
他叹气,倒没再说什么。
李星遥见他想通了,便没多说。煤层不同,所出的煤,种类也可能不同。眼下,受条件所限,她只能用朴素的洗选办法,借河流之便,简单洗煤,以做烧砖之用。
之后,待更多的煤采出来,她便要,捣鼓新的煤炭加工办法了。
不过这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
这日,她在屋子里数钱。
因工匠的工钱是日结的,煤矿那边,平阳公主有言在先,人由公主府出,工钱也由公主府结,是以她不用多管。
可烧砖的窑工,却需要她实打实的出工钱。
之前筹备建大窑的时候,她已经花了一部分钱。建大窑,除了人,还得有东西。小到运土的担畚,捣碎土的碓舂,过筛的竹筛,大到和泥浆的泥池,用来阴干砖坯的晾房,都需要花钱。
钱就如扔到水里,连声响都没听到,就迅速变少了。
如今,砖窑已经建起来,一窑能烧五千块砖。第一批砖还在烧制中,没有进账,还是只能花“存款”。
存款越来越少,眼看着先前赚的第一桶金越来越少,她心中说不郁闷,是假的。
正算着钱,灵鹊忽然蹬蹬蹬蹬地跑了进来。
“阿姊,你快去看看吧,窑上起了点争执。”
话音落,又压低了声音:“还有一件事,刚才我看到……”
姐弟两个一前一后忙往窑上去。待到了通济坊,便见,原本应该看着窑,注意着窑温,时不时加把柴或撤点柴的窑工正一脸委屈的站在一旁。
而在他旁边,十分不快的,是赵端午。
“阿遥。”
赵端午见她来,面色稍微和缓了几分。
可,还没来得及细说眼前情况,那委屈的窑工便开了口。
“李小娘子,你可算是来了!”
窑工姓刘,窑上人皆喊,刘大郎。
刘大郎此时恍若看到了救星,说了一句,忙噼里啪啦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道:“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一窑砖烧出来,总归会有坏的。种菜的时候,还有种子不发芽呢,有的母鸡,也还不下蛋呢。我同李小郎君说,这一窑砖,坏的多,再正常不过,可李小郎君不信,非说,是我没做好,坏了一窑砖。”
“刘大郎莫急。”
李星遥出言,表示自己心里有数。
来的路上,她已经听灵鹊说了,今日这一窑砖,开窑后,坏砖率太高。赵端午诧异之下,多问了几句,结果不知怎的,刘大郎就与他争执起来。
示意二人都先别急,她上前几步,蹲下来,细细看那砖。
只见那砖,粗看并没问题,但仔细一看,并不似最初脱模时那般方方正正。用手摸了摸,手感也与先前烧出来的砖有所不同。
“这批砖,的确用不了了。”
她起了身,话里倒听不出来什么,脸上也未见任何异样。
刘大郎叹了口气,“出现这种事,我们也不想的。哪个窑工不想将砖烧好,可,烧砖这事,说白了,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少不了。李小娘子,我心里也不痛快,但,此事,的的确确与我无关。”
“是啊。”
有人出了声。
是和刘大郎一道从西市上雇来的窑工。
“烧砖这件事,看着容易,其实做起来,难呢。没有哪个窑工敢拍着胸脯保证,说每一块砖,都是好的。”
“以前,咱们也不是没有遇到类似的事。李小娘子,李小郎君,我们都是烧了十几年砖的老人了,不会骗你们的。”
三三两两又有窑工开了口。
李星遥点头,“你们说的确有几分道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还望各位不吝赐教。”
“何事?”
刘大郎依然一副老老实实样,客客气气问了一句。
李星遥道:“长安城外不缺砖窑,建窑之前,我曾经去各砖窑打听过。好一点的窑,坏砖大概,百中五六,差一点的窑,坏砖多一点,可,也不过是倍之。今日这一窑砖,坏砖,应该有十分之三吧?”
“不止。”
赵端午出了声,又道:“我看有三分损一!”
“哪有那么夸张?”
刘大郎不乐意了。
他一张脸半拉了下来,反驳道:“李小郎君,你不要空口白牙胡说。今日的坏砖是多了些,可绝非你说的那么多。”
“你敢不敢数?”
赵端午不肯退让。
刘大郎道:“我说是好砖,你肯定觉得,不够好,如此,如何数?”
又对着李星遥,认真劝道:“李小娘子,有些话我本不想说,可此时,实在不得不说。你与你阿兄,对烧砖之事上心,是好事,可你们没有烧过砖,不知个中曲折。今日坏砖多,我承认,但绝非你们说的那么多。你说,外头的窑,不会坏这么多砖,我敢问一句,李小娘子,你可是阴雨天去外头看的?”
“确实是阴雨天。”
李星遥顺着他的话回应。
“这就结了。”
刘大郎一摊手,又下巴朝着天抬一抬,道:“今日天不好,烧砖这事,本就和老天爷的心情有关。眼下,又入了秋,外头温度越来越低,可不是烧出来的砖,坏的就多了?再者,长安城里,本就没人用煤烧砖,我劝过你们,你们不听。”
“你的意思是,这事不怪你,怪天?怪煤?”
赵端午听笑了。
问了一句,刘大郎砸吧砸吧嘴,虽然什么也没说,但那意思却是承认的。
“天好不好,是影响烧砖,里头窑温若达不到,砖料很难结成砖。煤和木柴烧起来的效果,也不一样。刘大郎,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李星遥的声音依然不急不慢。
刘大郎点头,“是啊,李小娘子,你总算明白我的意思了。”
“可。”
李星遥却话锋一转,“先头试窑时,你并非没用煤烧过砖。今日,我明明让人多送了好些煤来。”
“这……”
刘大郎却突然语塞。
一旁瞧了好久热闹的灵鹊终于逮到机会,适时出了声:“之前你会用煤烧砖,今日怎么就不会了?你说窑温够不够,只看烧的柴火足不足。今日天冷,阿姊特意让人多送了煤来。我都记下了,窑温不可能达不到的。”
“灵鹊。”
李星遥摸摸小灵鹊的脑袋。
她什么都没有再说,但,意图却很明显了。
窑温影响烧砖成功率,这一点她早就知道。刚才她也没有说谎,她去外头看别的砖窑时,是阴雨天。入秋之后,天气本就不好,可说白了,天气的好坏对窑温的影响微乎其微。
木柴,能当烧窑的燃料,煤,则是更甚一筹的燃料。
刘大郎几个,试窑之时,就用过煤了。她看对方,灵活知变通,做事也确实稳妥,不是多事之人,便将人留了下来。
哪里想到,利益动人心。
大抵还是倒卖煤的利益比做工赚钱来的快。不知何时,刘大郎起了贪念。
刚才灵鹊告诉她的便是,刘大郎今日偷偷将送来的洗过的煤昧下了。
煤如今藏在哪里,她也知道。
灵鹊是个机灵的,早将一切看在眼里,却并未急着说出来。
煤不够了,窑温自然达不到,烧出来的坏砖,自然而然便变多了。
“刘大郎,那些煤……”
她故意不说了。
小灵鹊好似童言无忌一般,随口接话,道:“每日送来的煤,我都记下了,今天一共出了……”
“李小娘子,你说的……说的也有道理。”
刘大郎有些慌了,瞬间改口,又暗中对着某个窑工使了个眼色。
那窑工便趁人不备跑开了,不多时,又捧着一大包煤回来。
“嗷哟,这里怎么还掉了些煤?怪不得今日的坏砖这么多呢,原来是煤掉了,呵呵。”
他还呵呵。
刘大郎也想讪笑,可……
“煤是公主府的人送过来的,接收,也是用推车。那推车,昨日刚加固,并没有间隙。”
李星遥再度开了口。
刘大郎的脸一僵,“李小娘子,你这话是何意?”
“你莫非是怀疑我,偷了你的煤?”
刘大郎气愤极了,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怎么冤枉人呢?
“清者自清。”
他还撂下了这么一句,见兄妹几个不为所动,一时恼羞成怒,道:“真是没想到,认认真真干个活,竟被人说成是贼。罢了罢了,这活,我是干不了了,我走,你们家的活啊,我再也不会来了!”
说罢,气冲冲拂袖便走。
他走了,跟着他一道来的窑工也不干了,那些窑工念叨着岂有此理,不受这委屈,也跟着撂挑子不干了。
第44章 农户
“阿姊,咱们是不是得重新找人了?”
灵鹊盯着窑工们的背影,又喜又愁。喜的是,手脚不干净的人走了,这些人从前又皆刘大郎马首是瞻。愁的是,人走了,窑上怎么办?
“是得重新找人。”
李星遥默然,一时有些头疼。
找人这事看着容易,可事出突然,此时重新找人,难度不小。
“阿遥。”
赵端午启唇,挠头。刘大郎几个是他找的,是他识人不明,“我……”
“阿兄。”
李星遥却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人是你找的,可最终是我定下的。他们手脚不干净,是他们的问题。眼下,先不说这些了,还要麻烦阿兄再往西市跑一趟。”
“我这就去。”
赵端午连忙应声,脸上越发愧疚了。他如何看不出,李星遥是在给他台阶下,便又立下军令状:“这一次我一定吸取教训,保证找来顶顶好用的人!”
然而,事事并不如人愿,军令状不是那么好立的。
到了西市,赵端午一打听窑工要价,险些原地一个倒仰。
窑工们涨价了!
所有窑工,要价都比之前来时翻了两倍还不止!
更有甚者,一听说要去上工的是城南曲池坊的窑,立马摇头说不去。
“曲池坊那家窑,远就不说了,主人家还是个小心眼的。不敢去,去不得。”
“那家窑,啧啧……想被人冤枉偷东西,你就去吧!”
“我们才不敢去,去了就得进官府,在这一行,可坏了名声。”
“那家主人,惹不起。不去不去!”
赵端午气了个半死,事已至此,如何还看不出背后是谁捣了鬼。回到曲池坊,将事情原原本本同李星遥说了。
李星遥道:“此前我给他们留了脸面,没有当场捅出煤的去处。事已至此,他们砸了我们的锅,那我们只能掀翻他们吃饭的碗了。”
事发时没有撕破脸,便是想着砖还要烧,人也要找,生意同样要做。对方若狗急跳墙,背后乱嚼舌头,那便坏了自己的事。当时没有结当日工钱,本以为,对方会知趣,哪里想到,留了脸,对方依然在背后胡编乱造。
既然如此,这次不必留脸了。
“李小娘子!”
兄妹二人正说着话,煤矿上的陈三郎忽然来了。
陈三郎的表情有些凝重,李星遥还以为煤矿上出了什么事,正要开口问,陈三郎却道:“我来是想同李小娘子你说比赛的事。李小娘子莫非忘了,十日之期已到,今日便是揭晓结果的时候了。”
提到比赛,李星遥才后知后觉想起,今天的确是第十天了。
她留心陈三郎眼神,见对方四平八稳,心说,莫非自己过于自信了,结果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可……
“李小娘子你赢了!”
陈三郎一改方才凝重表情,再开口,脸上还有些说不出的惭愧。
“先前是我先入为主了,李小娘子,莫怪。我们这些煤工,从前习惯了怎样做,便一直怎样做。这么多年,我们坚持自己办法,觉得自己是对的。如今有了更好的法子,自然是以更好的法子为准。”
“陈郎君是个敞亮人,法子并无对错。如你所说,哪个更好用,用哪个便是。”
李星遥并不托大,话说的,也同样“敞亮”。
陈三郎心中熨贴,暗中也点了点头。
此前他因平阳公主点名,才带了自己人来曲池坊采煤。在他心里,公主的人是公主的人,他采煤,是在为平阳公主而采。纵然公主放下话,说一切都听李小娘子的。
可,李小娘子年纪小,他虽没轻慢对方,却也没把对方当回事。正儿八经下井采煤时,他仍不自觉托大,指按照自己过往经验行事。
当时李小娘子并没有立刻驳了他,一场比赛,他心服口服。
“按照李小娘子的法子,挖出来的煤,比我这边多得多。李小娘子,不若一道去看看?”
“好。”
李星遥应下。
几人抬脚往旁边煤矿去,到煤井边,果然看到已经挖好的煤。
煤工们正蹲在地上,一边用手在地上写写画画,另一边兴高采烈议论着什么。见他们来,众人起身,七嘴八舌。
“李小娘子,还是你的法子好!”
“李小娘子,你赢了。”
“没想到咱们的常胜将军还有马失前蹄的一天。”
有人甚至打趣陈三郎。
陈三郎也不生气,笑眯眯仍道:“我可没说过,我是常胜将军。新法子这般好用,咱们得谢谢李小娘子。眼下,人可就在眼前,你们不该……”
“懂,懂,应该应该!”
众人秒懂,皆对着李星遥称谢。
李星遥客气回应,却不妨,灵鹊突然伸出小手,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裳。她顺着灵鹊的目光看去,便见煤矿外围,有几人正徘徊着。
“那些人昨天也来了。”
陈三郎同样注意到了外围的人,目光盯着那些人,道:“我本来以为,他们是来偷煤的,可,盯了半天,不像。他们一直没近前,我也不好将人撵走。”
那几人突然低头,不知交谈了些什么,随后抬脚,径直朝着李星遥而来。
“李小娘子。”
有一人近前后开了口,李星遥只觉对方眼熟。
她想起来,是上次来家中问她讨教过沤肥之法的农户,农户就住在附近旁的坊。
“先前得了李小娘子好心指点,又得了李小娘子给的肥料,家中的蔬菜和庄稼,确确实实长得又好又快。本想着,等菜和庄稼成熟了,收一些送给李小娘子。可,先前出了那事,尹家人掘地三尺,一通好找,将菜和庄稼全糟蹋了。”
农户边说着边羞涩地将藏在身后没敢亮出来的蔬菜递到李星遥手上。
“只挑出这些好的了,李小娘子不要嫌弃。”
李星遥并没伸手去收,她问:“尹家,可是尹德妃的母家?”
“是。”
农户点头,拘谨地将菜篮子往后缩了缩,他以为李星遥嫌弃。
“尹家仆从被人射瞎了,尹家人要报仇,满城南的找人,咱们住在城南的,可不就是遭了殃。那尹家人不管不顾骑着马和驴横冲直撞,我们不敢招惹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马和驴踩烂我们的菜和庄稼。”
“菜和庄稼,其实……其实除却想给李小娘子的,余下我们本来打算拿出去偷偷卖。可如今,没有法子了。李小娘子,不敢瞒你,我们前几天就来了。”
农户话音此时顿住。
他迟迟不开口,一张脸莫名涨红。
身后其他人急了,一人轻轻推他。
他咳嗽了一声,鼓起勇气,一口气说道:“我们来,是想问问,这里还要人吗?”
“你们想来这里做工?”
李星遥明白了。
农户声音颤了一下,“刚听说这里发现了煤,我们就想来了。可我们……我们……”
“我们没采过煤,也不会采煤。”
刚才推农户那人接口。
其他人也道:“我们犹豫了好几天,这几天,我们一边犹豫,一边其实在偷偷跟着他们学。”
“李小娘子,你放心,我们都是肯吃苦的。你……若是有机会,求求你,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可以背煤,我们都有使不完的力气。”
“是啊,李小娘子,我们都可以背煤,再不济,我们可以帮你守守煤矿。”
农人们的眼睛里满是恳求,他们皆看向李星遥,各个大气都不敢出。
李星遥道:“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只是……”
她看向陈三郎。
陈三郎叹了口气,“曲池坊的煤矿,是平阳公主和李小娘子一起开采的。我们都是公主府的人,人呢,也是固定的。”
“那……那怎么办?”
农户们有些失望。
陈三郎正想说爱莫能助,李星遥却开了口:“我没法答应你们采煤的请求,一来,人的确够了,二来,此事并非我一人就能决定。不过,煤矿虽不缺人,我的砖窑却缺人。若是你们愿意,可以来我的砖窑烧砖。工钱与我之前给刘大郎他们的一样。此外,若你们家中哪位婶子会做饭,也可以来这里,我正想找两个厨娘。还有。”
李星遥看着那篮子菜,“你们家中的菜,也可以拿过来,我会照价全收。”
“当真?”
农户们又惊又喜,惊喜过后,又忐忑,“我们……也不会烧砖。”
“不会烧,可以学。刚才你们不是还说,你们一直学我们采煤吗?只要你们想学,李小娘子定然会给你们机会。你们还不快谢她?”
陈三郎打趣了一句。
农户们紧张的心情被这么一打散,纷纷对着李星遥称谢,“李小娘子,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我们发誓,一定好好学,一定烧好砖!”
赵端午适时递上几枚开元通宝。
提着菜篮子的农户一惊,反应过来那钱是给他,用来买他菜篮子里的菜的,他忙不迭摆手,又丢下菜篮子,着急忙慌跑了。
众人散去,灵鹊问李星遥:“阿姊当真决定用他们?”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可是。”
灵鹊有些担心。
李星遥摸摸他的头,“若是正儿八经说起来……”
正儿八经说起来,她此举,一为窑上找人。窑上缺人,瞌睡来了送枕头,农户们主动求来,既能解决“用工荒”,还能给对方一条活路。
二来,尹家人践踏庄稼和蔬菜一事,与她有关,旁人承受了无妄之灾,她弥补一二,也是举手之间的小事。
凡事都是从无到有的,似她一开始无法走出家门,如今却能走很远的路。
农户们倒也真诚,她相信,只要他们用心学,假以时日,定会成为烧砖的一把好手。
至于尹家人……
她叹气,玄武门之变还有好几年,所以,尹家人还会蹦跶好几年吧?但愿,在这几年里,她不会再与对方产生冲突。
农户们补充了窑上的用工缺口,烧砖的事就这么重新提上日程。这一次,没有乱七八糟的事发生。厨娘们也到位了,是住在附近的两位阿婶。
诸事皆了,李星遥总算顾得上去西市给自己买一头驴了。
这日,她趁着天气还不错,动身往坊外去了。吸取上次的经验教训,她打定主意,再也不在外头,同人买来路不明的驴了。
在西市逛了好一圈,挑来挑去,倒也挑中了一头合适的驴。
那驴明显有些文静,一看就不是有自己脾气,会动不动顶人的驴。
她看那驴顺眼,就买了下来。
买完驴,觑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往家里去。结果好巧不巧,走到上次王阿存落水的地方,明明该上桥了,新买的驴,却不肯动了。
“阿花阿花,你怎么不走了?你是累了还是渴了?”
她心里着急。
阿花,是她给驴新起的名字。
阿花依然在原地没有动,它还垂下了头。
“阿花?”
她又唤。
结果,桥上出现一个人。
是王阿存。
他正好从桥对面而来。
四目相对,李星遥有些意外。
阿花却迈着“小碎步”,往后退了两下。随后,王阿存近前一步,它就退后一步。
原来如此。
李星遥明白了。
阿花,是怕人了。它怕王阿存,所以,不敢上桥,也不自觉地往后退啊退。
心中哭笑不得,她暗忖,都说万物有灵,动物通人性,难不成,这阿花也跟阿嗔一样,能敏锐地察觉出王阿存的气息,知道,他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想到好相与,忙抬头看王阿存。
王阿存今日与往日并无什么区别,只是,仔细看,他额间,耳后,好似有些细小的伤疤。
“你在东宫,每日都练习射艺吗?”
李星遥随口一问。
王阿存道:“我要入左清道率府了。”
“左清道率府?”
李星遥惊讶极了。她以为,东宫把人要了去,又有王珪“保驾护航”,他约莫是在东宫值房里,日日练习射艺,以备日后上战场。
哪里想到,他竟然入了左清道率府。
左清道率府,并非不是一个好去处。其,隶属于东宫,属于东宫十率府,掌左右昼夜巡警。他进去,是……
“东宫命我为胄曹参军事。”
王阿存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一样,主动说了。
胄曹参军事。
李星遥心中却更惊讶了,胄曹参军事为从八品下,其职责是,掌管兵械甲仗,以及公廨修缮。此官身,不算大。
她本以为,因前头种种,又有王珪这层关系在,纵然他没有得到东宫过多看中,可至少也会有个翊卫或率府勋卫的身份。
这时代重资荫,翊卫和率府勋卫恩荫可得,其品级,在正八品上。
可他却只得了个胄曹参军事。
有心想问一句,你是不是与东宫起了嫌隙,话到嘴边,又恐自己这话唐突。便将嘴里的话打了个转,道:“这些时日,你过的好吗?”
其实这话上次她就想问了,可王珪当时在跟前,她没顾得上。
王阿存道:“很好。”
两个字,言简意赅。
李星遥不知这话的真假,见他并无多说之意,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过话题,问:“你的手,怎么样了?上次王中允说,左手没法用了,还有右手,可是真的?”
“王中允爱夸大其词,他所言,不必放在心上。”
王阿存简单回应。
李星遥余下话止住,心说,他与王珪,好似并无料想中那么亲近。
一时无话。
李星遥想了想,道:“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的手,一定要好好养。若是缺药材,只管与我说。若是,手头不宽裕,也只管与我说。”
说到“不宽裕”,顿了一下,想起一直没顾上说的那些话,忙又道:“上次见你时,我便想同你说,关于煤矿的事。只是王中允在跟前,我不好多说。”
王阿存抬了眸。
“虽说你此前言明,我帮你养阿嗔,你将那块地转赠给我,可,到底是我占了便宜,我便想,将采煤所得的利钱,分你一部分。”
“不用了。”
“你先别急着回我。”
李星遥打断他的话,不等他再说,忙道:“地是你的,按理说,应该你占大头。但,采煤一项,仅靠我们,都无法完成。平阳公主府又出人又出力,公主府的名头,又能免除许多麻烦,我本与平阳公主说好,五五分成,她让了我一分,如今,我这头,有六成。六成,我与你再均分,你三成,我三成,如何?”
“此前我便说过,那块地,我用不上。”
王阿存却坚持原有的说法。
他似乎并无相让之意,哪怕已经知道,采煤业利润巨大。那三成,已经足以让一个普通人,一辈子衣食无忧。
“李小娘子。”
他好像想说什么。
李星遥却再次打断了。
“眼下你用不上,不代表,以后用不上。虽然你坚持不要,但我会把你那一部分留出来。若你日后想要,只管来找我便是。”
王阿存默然。
也不知,这默然是代表同意了,还是,不同意。
他难得主动转了话题,问:“砖窑上,还缺人吗?”
“不缺了。”
李星遥摇头,知道他已经知道先头砖窑上发生的事。感慨于他的耳目通灵,她道:“周遭几个坊的邻居齐心协力,眼下,第一批砖已经烧好了。”
第一批砖,的确于前几日烧好了。
农户们都是踏实肯干的,纵然从前没有干过烧砖的活,可好好听,好好学,上手试一试,渐渐地,也就会了。
第一批砖是在众人的期待中烧出来的。那砖,可比刘大郎他们烧的好多了。她打算,将这第一批砖拿来修房子。
便将心中打算说了。
王阿存听罢,倒也没有说什么。他本就不是多嘴的性子,气氛就这么渐渐地趋于沉静。
李星遥也不多说,算算时间,该回去了,便说了一声,骑着阿花准备走了。
这次,阿花没有犹豫着不肯往前走。
它好像知道自己可以走了,开心地轻轻抬起蹄子便要上桥。李星遥见它娇憨模样,心中好笑,想起阿嗔,又回头说了一句:“阿嗔很好,昨日才给它吃了。”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放心。”
王阿存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二人分道扬镳,回到家中,李星遥便心急火燎地忙起建砖房子一事了。赵端午和灵鹊,开始都有些激动,到最后,都渐渐冷静下来了。
建房子第三日,萧义明来了。
他见到砖,比赵端午和灵鹊两个还要激动。先是在砖窑上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末了,用手从左往右摸一遍烧好的砖,又从右往左再摸一遍,摸完,道:“老天爷,阿遥妹妹,你们竟然真的把砖烧出来了?”
念叨完一遍老天爷,又念叨第二遍:“老天爷,你们竟然真的要建砖房?”
“萧家阿兄,若是你不嫌弃的话,我愿意送你一批砖。”
李星遥见他脸上实在难掩羡慕之色,回想过去种种,不忘他的帮助,大方说了一句。
萧义明本来下意识想点头,他嘴巴都快咧到天上去了,刚想说,太好了,一个“太”字出口,忽然想到,要不得。
眼下,还不是要砖的好时机。
砖!
这可是砖啊!是连自家都舍不得用的砖。
他要是搬了砖回去,阿耶定然知晓。到时候,若是走漏了风声,他就成了大罪人了。便理智地拒绝,找理由道:“阿遥妹妹,你的好意,我记下了。不过,眼下,我暂时用不着。不若,欠着吧,等我有需要的时候,再来找你。”
“好。”
李星遥笑着应了。
赵端午撇嘴,实在没忍住,戳好兄弟的肩膀,“等我有需要的时候。”
他一字一顿学萧义明的话。
萧义明白他一眼,“你们家的砖窑,不是我说大话,此次,怕是要在长安城,打响名号了。城中多贵人,贵人多豪奢。以前不建砖房子,那是,砖太贵,用不起。眼下,你们能烧这么多砖了,若是他们知晓,定然找上来。”
“那就借你吉言了。”
李星遥面上笑容越发明朗了。
她建砖窑,打的就是卖砖生意。此次,她定然要将原来的市价打下来。她有信心,长安城的达官贵人会闻风而动。
但,在此之前,还缺一个吃螃蟹的人。
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已经在她上次入府时,跟她预定了,要一批砖,用来修筑砖券涵道,以作排水之用。这即将烧好的第二批砖,便要送到平阳公主府。
公主府用了她家砖窑的砖,那么不愁,第二个,第三个主顾会找上门来。
她忙着将第二批砖送到公主府,可,公主府却出了事。
第45章 缘由
公主府里,人人神情严肃。李星遥不得不放轻了步子,脑子里回想起的,却是刚才进来时看到的那一幕。
她从后门处进,进来时便见有人急匆匆从屋里出来,直奔着外头而去。那人手上执了刀,身上虽未着甲,但看架势,是练家子。
思及对方身上与自家阿耶相像的气息,她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对方是军中之人。
军中之人,形色匆匆,面色似有紧绷,应是有,不妥之事。
心中不安,她越发规行矩步。果然,砖送进去时,平阳公主并没似之前招她去跟前说话。那公主府的执事客客气气的,一句多的都不肯说,只道是,今日府中有事,招待不周,望见谅。
她自然不好多说。
回了通济坊,正琢磨着今日所见,便听得专门找来做饭的两位阿婶闲谈。一个一边洗菜一边道:“听说太子和秦王大军打败了突厥人,即将班师回朝了。”
另一个正在搓洗糜子,一边搓,一边偏过头,问:“真的?”
“应该是真的,外头都在传呢。”
“那敢情好,你那侄儿,也能回来了。”
搓糜子的阿婶笑着打趣了一句。那洗菜的阿婶,闻言面上喜气更甚之前。
李星遥的心跟着一动。
赵光禄也跟着一道打突厥去了,既然李建成要回来了,那便说明,他也要回来了!
心中实在欢喜,她起了身,立刻盘算起,等人回来,要做些什么吃食。算着算着,目光一顿,想到赵临汾,那欢喜便瞬间消散。
她又坐回了原处,心中再也不复方才那般自在。
赵临汾此去一直没有消息,眼看着史书记载的那一刻越来越近,她心中也越发忐忑。这份担心又不好多同家里人说,可不说,她憋在心里,更难受。
不知怎的,又想起今日在公主府那一幕。
公主府有军中之人出现,那么,定是有与军中之事相关的事相报。军中之事……她记得,公主府有武职者,一为霍国公柴绍,二则是,柴家大郎。
柴绍,不消多说,大唐开国的多场战争,他皆有参与。后来,他更是以军功,入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
此次出征讨伐突厥,她记得,柴绍亦在列。
所以,不是他。
大军既然要班师回朝,那便说明,突厥方败了。既是如此,那军中之事,便是与柴家大郎有关了?
柴家大郎……
她又好生回忆了一番,想起,柴家大郎一开始是同淮阳王一道出征讨打刘黑闼的。后来王蔷找来,面呈李渊,李渊方知,江淮有变。
之后,柴家大郎便转道去了江淮。此次,江淮……有变?
她心中一凛,立刻就想到了王蔷。
当下也没有做其他事的心思了。
至用饭的时间,赵端午和灵鹊两个不知道打哪里回来了。他们二人的神色,瞧着,倒与往常无异。
“阿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平阳公主要留你呢。”
赵端午明知故问。
李星遥道:“公主府出了事,我不好多留,便先回来了。”
说完,便把今日所见以及自己推测的小声说了一遍。赵端午和灵鹊听罢,一个在心里叹,阿遥,你果然更关心王蔷。另一个在心里嚎,阿姊,你真是见微知著啊。
“战场的事,瞬息万变,或许,阿遥你猜的是对的,又或许,眼下,我们以为的难题已经不是难题了。”
赵端午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了一句。
其实他心里,也担心呢。
阿遥没有猜错,今日送到公主府的消息的确与大兄有关。大兄转道江淮,与辅公祏正面对上了。可战场上的事,的确如他方才所说,瞬息万变。
大兄失踪了。
军报上的说辞,是,两方各有胜负,大兄这头,两胜一负。负的这一仗后,大兄不知所踪。
阿娘闻讯,并不慌乱,虽有担心,可她说,她相信大兄。
他也相信大兄,大兄自小稳妥,此次,说不得是他的破敌之计。
又劝了几句,李星遥感叹了一回,念叨着“但愿他平平安安,但愿我大兄也平平安安”,便暂时将此事撂在了脑后。
很快,江淮战场有变,柴家大郎遇伏失踪的消息便传至长安城每个角落。
与此同时,齐王李元吉领李渊令,支援淮阳王的消息也传到了李星遥耳里。
李星遥更加忧心了。
灵鹊知她担心赵临汾,虽没有“见过”赵临汾,却还是小大人一样贴心地安慰:“阿姊,齐王去了,淮阳王定然如虎添翼,所以你啊,不要担心,大兄他肯定能平安回来的。”
“灵鹊。”
李星遥摸摸他的耳朵,在心里叹气。
她想说,李元吉不出马还好,出了马,说不得本来能很快解决的战事,要拖到开春去了。怕这话说出来不吉利,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日子就这样一日日,按部就班又波澜不惊的过着。
江淮那头,没有更多消息传来。
刘黑闼那头,也没有异样。
李星遥本以为,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可这一日,军中急报,淮阳王李道玄战死的消息传彻整个长安。
她闻言,脚底一软,险些站不住。
接下来,前线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
因淮阳王之死,李元吉畏惧刘黑闼之势,拥兵不敢出。
洺州失守,洺州总管弃城而逃。
河北各州复叛,纷纷倒向刘黑闼。
……
整个赵家瞬间陷入愁云惨淡之中。
李愿娘没去做工了。
因平阳公主心情不佳,下了令,让所有人先不用去公主府上值。
赵端午也成日里再没笑颜。
灵鹊倒是欲言又止,可,明白多说多错的道理,干脆什么也不说了。
倒是矿上和窑上的诸人,特意来劝了一回,说是吉人自有天相,淮阳王手底下士兵极多,战报既然没说全军覆没,那便说明,还有人活着呢,柴家大郎,定然安然无恙。
知众人好意,李星遥表示自己心领了。可一颗心,实在沉甸甸的,她连建房子一事,都没心情关注了。
赵端午自是也中断了手里的活,心中那些隐忧不好对她说,他只道,大兄一定吉人自有天相。
兄妹二人又跟着李愿娘特意去城中佛寺里祈了一回福。
回来时,竟见到一位熟人。
“常阿婶,你回来了?”
李星遥勉强挤出一抹笑。
她看着正与常开怀说话的灵鹊,心中惊讶。常开怀带着阿婆回晋州寻亲,她还以为,还要些时日才回来,哪里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把阿婆送回去,寻到她亲人,又回家了一趟,看了看我阿耶。我阿耶挺好的,我怕灵鹊捣乱,给你们惹麻烦,便着急赶回来了。”
常开怀话说的滴水不漏。
她还道:“你们家大郎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放心吧,他肯定没事。”
李星遥顺着她的话,道:“借常阿婶吉言。”
又想到,她是从晋州来的,便又问:“常阿婶,你从晋州来,可知河北一带战况如何?”
“河北……”
常开怀顿了一下,“河北那头,打得难舍难分。好多人逃难到晋州,说是,原本不用逃的。那史万宝刚愎自用,战前与淮阳王起了争执,因而导致这场祸事。来的路上,我还听人说了,圣人让太子转道河北,与齐王同征讨刘黑闼。有他们增援,想来,你阿兄定能平安归来。”
说到“平安归来”,常开怀暗自嘀咕,也不知,临汾到底如何了。
她是不相信,那所谓的遇伏失踪的。只是,江淮那边迟迟没有消息来,说不担心,是假的。
又想到河北状况,心中无言。
李元吉果然是个绣花枕头,这些年,他就没独自打赢过几仗。要么是,跟在旁人后头捞军功,要么是,吃了败仗,或者,按兵迟迟不敢动。
此次,但凡他勇敢一点,兴许,就不会有淮阳王战死这桩事了。
还有李渊……
李建成和世民都班师回朝了,结果恰在此关头,李渊又只点了李建成,让他与李元吉一道征讨刘黑闼。
这其中的用心……
心中越发心疼李世民,她给了李愿娘一个眼神,道:“此次回来,我还特意给你们带了些晋州特产。你们吃吃看,若是喜欢,下次我再多带点。灵鹊我就先带回去了,这几日你们事多。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尽管提,我定然不会坐视不管。”
“常娘子的心意,我们心领了。”
李愿娘回了一句,心中直叹气。
不好多说,她摸摸灵鹊的头。灵鹊有些舍不得,他知道,那句“先带回去”,就是要带他回秦王府。
张嘴想说一句不要回去,又想到眼下这些纷纷扰扰,只得不舍地应了。
接下来,再没有消息传来。
可此时的没有消息,却叫人越发心慌了。就连萧义明都特意来了一趟,问及了赵临汾之事。
李星遥表面不说什么,一日日的,却越发心不在焉了。
这日,她一脚踩到了茭白田里。赵端午瞧见了,忙将她扶了起来。
“阿遥。”
赵端午忧心忡忡。
李星遥叹口气,道:“原先还想着,若是阿耶和大兄回来,说不得能赶上第一茬茭白。而今看来,他们怕是赶不上了。”
“今年赶不上,还有明年呢。明年,他们定然能赶上。”
赵端午说了句充满希望的话。
李星遥没接话,她盯着那茭白的叶子,想到了赵临汾归家时的那一幕。
那是“她”第一次见赵临汾。
那次,她还在为如何劝说李愿娘答应她继续种茭白而发愁。因晕厥之故,李愿娘严词拒绝她随意走动。
眼看着茭白种下,第一次施肥时间要到了,她心中着急。
在茭白田前想办法时,赵临汾出现了,他问了她好多。他问了她,还没放弃种菰吗?他还问他,菰种下还要施几次肥。
她皆实话实话。
后来,赵临汾不仅帮她将随手画出来的曲辕犁做了出来,还帮着她劝动了李愿娘。
“阿兄,大兄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从前便是这样不爱说话吗?”
回忆那匆匆一面,却惊觉,她对赵临汾,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就好像这具身体的记忆,与他并不十分相熟一样。
可明明,她瞧得见,也感觉得到,赵临汾对她,是很好很好的。
“大兄他,以前也不是个话多的。但,倒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不苟言笑。”
赵端午回想过去,轻声说了一句。
李星遥侧过了头,“那他为何不爱说话了?”
“他……”
赵端午却明显犹豫了。
他眉眼间似有郁闷之色,那郁闷中还夹杂着几分感叹与茫然。李星遥心中莫名一动,又一次,她问:“为何?”
还问:“可是和我有关?”
“阿遥你……”
赵端午有些慌了。
李星遥笑笑,眉眼间也有些迷茫。
她自是瞧出了赵端午停顿那一刹那的慌乱,那慌乱忽的叫她想起,之前每一次,她摔倒,她晕倒时,家里人的表情。
脑子里莫名冒出一个想法:或许,赵临汾的不苟言笑,与她的病有关吧。
问了一句,她等着赵端午回答。赵端午却沉默了。
他似乎在想说辞,想了一会儿,道:“大兄从前,虽也不爱与人说笑,可偶尔,旁人还是能与他开几句玩笑。他是家中长子,阿娘和阿耶虽未对他像旁的阿耶阿娘对子女一样,抱有极大期望,可,该严厉的时候,也是极严厉的。我和你小时候偷偷爬上树打槐花,阿耶和阿娘没收拾我们,你知道为何?”
“是因为,阿兄帮忙说情吗?”
李星遥不知他为何会有此一问。
猜了一个合情的理由,赵端午却摇了摇头。
“不是的。”
赵端午又说:“因小时候,大兄也曾干过类似的事,他曾经上树抓过蝉。阿遥你肯定忘了,那蝉,是阿兄给你抓的。那次,阿兄没完成阿耶交代的功课,他偷偷给你抓蝉。阿耶见了,骂了他一顿,之后,他就再不上树了。后来阿耶其实后悔了,说,大兄他再稳重,也不过是个孩子,当时,不应该责骂他的。”
“所以从那以后,阿耶便引以为戒,由着我们上树吗?”
李星遥很快就自己弄白了这来回的因由,她想啊想,死活没想起,自己小时候,还有上树打槐花这回事。
赵端午又道:“你可知,你重病,是因为什么?”
“不知道。”
她摇头。
“是因为,第三年夏天你上树抓蝉,之后,就一病不起了。”
“蝉?”
李星遥听住了。
“没人能说得清,你那日究竟是因为上了树爬了高,哪里的筋骨扯到了,所以病重了,还是因为,你抓了蝉,那蝉,本身不干净。”
“那,这与大兄,又有何关系?”
李星遥还是没明白。
赵端午再度叹气,“傻阿遥啊,你也觉得,这事,与大兄没关系吧。我也这样认为,可大兄,他和我们不一样。”
说到不一样,赵端午心中有无数的情绪涌动。
哪怕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他也依然不曾认为,此事,与赵临汾有关。可赵临汾偏就是这样的性子,他总喜欢把事情往自个身上揽,身为柴家长子,他总是不自觉地,背负起家中的期望。哪怕阿娘和阿耶,其实并没有任何期望。
他觉得,是他开了头,上了树,所以才引得阿遥心痒痒。是他上树抓了蝉,阿遥才有样学样,敢上树抓蝉。
他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怨怪自己,怨怪,若是自己没有上过树,没有抓过蝉,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那些事?阿娘和阿耶还有我,都劝过他,可,没有办法。阿遥你知道,他就是那样一个爱把事情藏在心里的人。他觉得亏欠于你,亏欠于我们家,所以他投身行伍,拼命攒军功,攒资历,为的,便是,撑起这个家。”
“怪不得我总觉得,他心里好像藏了许多事,原来,他心里藏的,是这些事。”
李星遥眉目舒展,有些动容。
这是她头一次从旁人口中完完整整听说了关于自己病的由来,她对赵临汾,好像,更熟悉了一点。
她想啊,这事怎么会与赵临汾有关呢?他将所有的罪责揽在头上,是因为,自己的病,险之又险。所谓撑起这个家,那么想来,当时,因自己这场病,家里面一定很忙乱很忙乱吧。
“我不怪大兄,他心中背负的太多。”
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她想到了,赵临汾为了不让她尴尬,让赵端午拉着马儿在院子里走的场景,想到那幅曲辕犁,想到,他临去战场前的背影。
这一刻,一股陌生的,此生从未有过的体验涌上心头。她忽觉愧疚,她想,原来人世间兄弟姐妹间的情谊,便是如此吗?
自穿来后,很多个时刻,她都感受过这样的亲情。
“等大兄回来,我想开诚布公同他谈一谈,告诉他,我不怪他,我的病,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说出了心中所想。
赵端午没接话,好半天,才仰起头看向高高的苍穹,应了一声,“所以阿遥,大兄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一定会的。”
李星遥心中有股莫名的笃定。
那笃定越来越深,倒反让她忐忑难安的心平静下来了。
一旬过后。
战场上终于有消息传来了:平阳公主之子柴哲威没有失踪,淮阳王李道玄也没有战死!
原来,柴哲威用一出金蝉脱壳之计,骗得辅公祏放松警惕。前者趁后者得意之际反扑,拿下了整个江淮。江淮义军束手就擒,辅公祏引颈自刎。
从此江淮尽归唐土。
打下江淮的柴哲威急行军,与同样玩了金蝉脱壳之计的李道玄汇合,二人协力,烧了刘黑闼的粮草,并活捉了刘黑闼的弟弟。
战局瞬间扭转,长安城里,一片欢声笑语。
就连煤矿上和砖窑上,都热议着此事。
煮饭的王阿婶道:“前头还以为淮阳王死了,没想到,这是他们的计谋。咱们赢了,好啊,真是好啊!”
另一位正在洗菜的刘大娘接茬,道:“柴家大郎出现的那般及时,与淮阳王配合的那般精妙,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这一仗,的确打得好!”
“是好!这两位郎君,年少有为,不愧是在秦王殿下手底下长大的!”
陈三郎也没忍住接了话。
他脸上笑眯眯的,想到赵家大郎正是在淮阳王麾下,忙出言,道:“李小娘子,这次,你真的可以放心了,吉人自有天相,你大兄,马上就要回来了。”
李星遥笑着称谢。
心中那颗大石头,总算可以放下了。
她同李愿娘,赵端午特意去上次的佛寺里还了愿,回来的路上,耳听着街头巷尾,百姓们的议论,她心情大好,回过头同李愿娘道:“阿娘,大兄回来的时候,我想亲自去城门口接他。”
“你大兄,怕是要到年前才会回来。倒是你阿耶,应该会先回来。”
李愿娘同样心情大好。回了一句,又说:“说起来,这日子过得也真是快。你阿耶他们走的时候,家里面还一穷二白的,如今,矿采起来了,窑,也烧起来了。等他们回来,我看啊,他们怕是要惊掉下巴了。”
“阿耶会惊掉下巴,但大兄,应该不会。”
李星遥笑笑,想到赵临汾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摇了摇头。
既说到窑,少不得就说到先前烧好送到平阳公主府的那批砖。
李星遥道:“那批砖送到平阳公主府,公主给了钱。那钱我已经分好了,阿兄,一会回去,我便给你。”
“给我?”
赵端午有些惊讶。
他正在驾驴车,闻言速度减慢,“为什么要给我?”
“本来就应该给你啊。”
李星遥失笑,又道:“你莫非忘了,这采煤,建砖窑,你都出了力?要不是有你帮忙,这一日日的,我可吃不消。”
“可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啊。”
赵端午还是表示,没必要给自己钱。
李星遥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应该啊?其实上回同平阳公主说好四六分的时候,我便想同阿兄说这些话了,但因为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一直没说。如今,一切步入正轨,咱们的砖窑也要开始赚钱了,所以,阿兄,该拿的,你就拿着吧。只是,因地是王小郎君给的,所以我给他留了三分,因此,咱们只能从剩下的三分里分了。”
“阿遥,你……”
赵端午还是不要,他想说,你也太客气了。才说了一个你字,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前方有熟人在自家门口徘徊。
那熟人,竟然是撂挑子不干了的刘大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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