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作妖
“李小娘子,李小郎君!”
刘大郎这次的态度,与先前判若两人。只见他满脸堆着笑,开口时,极尽谦卑与惭愧。
赵端午没好气,甩着手上赶驴的鞭子,不耐烦道:“你来干什么?”
“我……”
刘大郎支支吾吾,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啪!
他忽然重重地甩了自己一巴掌,动情地说道:“都是我不好,先前是我猪油蒙了心,起了贪念。也是我目中无人,出言不逊。李小娘子,我已经知道错了。”
边说着边用眼睛瞅李星遥。
李星遥不言。
心中却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刘大郎肯定要作妖了。她别开视线,只是看着乖巧的阿花。
“李小娘子。”
刘大郎见没人理他,只得厚着脸皮再唤。唤完,又十分诚恳十分走心,好似脸皮没地方放了一样,垂下头,凄声道:“我真的知错了。李小娘子,是我不好。其实那日回去后,我就后悔了。我娘子也说了我一顿,我这脸啊,是没地方搁了。今日上门,实不相瞒,便是来道歉的。李小娘子,还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这个狗东西计较。”
“我若与你计较,当初就不会等到你来拿出那包煤。”
李星遥声音凉冰冰的,当初若她把事情做绝,那包煤便会成为证据,送到官府里去。到时候,偷盗之名坐实,刘大郎几个少不了一场牢狱之灾。
“阿花,去。”
李愿娘一直看着刘大郎几个,她暗中朝着驴努了努下巴,赵端午闻弦歌知雅意,使唤了阿花一声。
阿花果然抬起蹄子往前走。
刘大郎见势不妙,慌忙堵到驴前头,想把人拦住。
结果,驴不乐意了。
阿花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直把刘大郎冲的险些脚底一个踉跄。
堪堪站稳,刘大郎顾不得擦掉脸上的驴口水,声声急道:“李小娘子,请先听我一言!”
“李小娘子,你再给我们一个机会吧!”
其他窑工也齐刷刷涌上来,把驴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小娘子,我们真的知道错了。你给我们一个机会吧,以后,我们一定改过自新,好好做人!”
“是啊,我们再不干那偷鸡摸狗之事了。再有下次,不用你说,我们自个先剁了自个的手!”
“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李小娘子,求求你,给我们一个机会吧!”
……
众人一声声只是求着再给一个机会,李星遥高声道:“我这里不缺人。”
“可那些人,都是半路出家的,他们哪里烧过砖?”
一个窑工接话,提出了质疑。
他身旁人附和道:“烧砖这事,还是得熟练的师傅来。看一眼,哪里学的会呢?李小娘子,你……”
“阿花,走!”
李星遥扬声,催促驴快走。
阿花再次扬起蹄子。
窑工们傻眼,没人接他们的台词,接下来的戏,还怎么唱?
众人只得看向刘大郎。
刘大郎把心一横,扑通一声,跪下了。
“我知道李小娘子气我怨我,可我对天发誓,对我祖宗十八代发誓,这次我真的知道错了。李小娘子,求你,求你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真的走投无路了,若再没活计,我们就得喝西北风了。”
“你又没断手断脚,怎会喝西北风?”
赵端午心中狐疑,事情怎么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
他和阿遥原本是打算,以牙还牙,报复刘三郎几个。那句“掀了他们吃饭的碗”,便是想抓到刘三郎的小辫子,让他在长安再也接不到活。
可,他还没出手呢,刘三郎怎么会没了活计?
与李星遥对视一眼,他忙看向李愿娘。
李愿娘道:“今日王娘子她们没来吗?”
提到王娘子,李星遥瞬间反应过来。她忙抬头,果然看到前面不远处,王娘子正好来家中送菜。
“王阿婶,你先把菜送进去吧,我现在暂时脱不开身。”
她无奈交代王娘子。
王娘子愣了一下,放下菜,赶紧走了。
刘大郎还想软磨硬泡,良方对峙,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大郎回头,竟看到一群人手拿着家伙什朝着他跑来。
那群人凶神恶煞,各个都像是要将他吃了一样,而为首的,正就是刚才那位送菜的老虔婆。
“你们想干什么?”
刘大郎才开了口,王娘子就带着人连推带搡,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他正欲破口大骂,碗口粗的几根棍子就齐刷刷地压在了他身上。
“不想挨打就赶紧滚!”
“不要脸的东西,你们偷盗在先,李小娘子不与你们计较,你们竟然还死皮赖脸缠上来。我可告诉你们,有我吴六郎在,你们休想威胁李小娘子!”
“还有我,我秦三郎在一日,你们就一日休想踏入窑上半步!”
“滚!还不滚!再不滚,我们手里的家伙可就不长眼了!”
刘大郎心中发怵,掩盖住眼底恨意,琢磨着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给了其他人一个眼神。一行人连滚带跑,灰溜溜地走了。
“多谢各位伸手相助!”
李星遥忙对着众人道谢。
窑工们慌忙摆手,七嘴八舌道:“李小娘子客气了,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若不是李小娘子你给了我们活计,只怕今年冬天,我们都要在家里喝西北风了。”
“就是,李小娘子,这都是我们该做的,不值当你一声谢的。”
“刘大郎他们不要脸,这次来,肯定没安好心,李小娘子,虽然我们将他们撵走了,但他们脸皮厚,说不得还会再回来。”
“是啊,李小娘子,你还要多留心。若是他们当真再回来,只管来寻我们,我们保管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好!”
李星遥爽快应下。
当天,无事发生,刘大郎几个没有再来。
一连三日,皆风平浪静。
正当李星遥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的时候,刘大郎却又带着人来了。
这次,他不仅专门挑了坊门关了的时候才出来,更是额外带了席子。将席子在院外一铺,他就地一躺,做出了若是这次留不下来,就赖着不走了的架势。
赵端午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想出去找人,可刘大郎实在狡猾,坊门已经关了,想找窑工们帮忙却是不能。若自己动手吧,明面上,敌众我寡,对方死皮赖脸,打起来他怕是要落下风。
思来想去,端了冷水出去。
可,泼出去冷水,对方也只是躲远了些。
无奈之下,他站在门口破口大骂。可对方捂着耳朵,假装没听见,到最后,反而是他被气着了。
“他那脸皮,莫非是在我们家的窑里烧硬了?”
“他们有备而来。”
李星遥心说,哈巴狗戴眼镜,人模人样。刘大郎前后两幅模样,变脸变的太快。之前被抓了现行,立刻嚷嚷着不干了,甚至还倒打一耙,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
如今,撵了撵了,骂也骂了,他们依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爱跳脚的人被人当面输出,却依然稳如泰山,这行为本就反常。
“阿兄,你有没有觉得,刘大郎他们这次实在太固执了?”
“是有些固执。他那一张皮,怕是都在我们家的窑里烧硬了。”
赵端午张嘴便是讽刺,讽完,又说:“坊门关了才冒头,想来,是早就潜伏进来了。那席子,定然也不是白拿的。他们要同咱们耗着,那便耗着吧。反正我们在屋里,他们在屋外。冷水泼出去可以躲,可漫漫长夜,未必好熬。等夜深,我再给他们加把料。”
一场秋雨一场凉,前几天刚下了雨,夜里越发的凉。大晚上,一盆盆冷水浇下来,啧啧,风一吹,那可是透心窝子的凉。
“阿遥,听你阿兄的,去睡吧。明早起来,有的是好戏看。”
李愿娘没有反对,你不仁我不义,除了冷水浇身,暗处的自家人会适时把人卷起,先打一顿,再丢在坊外大街上。
宵禁还没有结束,到时候,可有好戏看了。
母子/女三人说定,正要去睡,却不妨,门外忽然有动静。
凝神细听。
“哗啦!”
急促的水声响起,好像有人在门外泼了一大盆水。
三人眼神对视,李愿娘摆手,第一个走了出去。她以为,要么是兔子捣乱,要么是刘大郎捣乱。哪里想到,是……
“二……”
是李家二郎“捣乱”。
看着风尘仆仆的李家二郎,李愿娘眼中带笑,招呼道:“黎郎君回来了。”
“黎郎君?”
屋里赵端午眼前一亮,慌忙从屋子中跑了出来。李星遥跟在后面,也急忙出来。
待出了门,李星遥看到,黎明手里竟然拿着一个大石臼。那石臼,是自家的,先前因为下了雨,满满当当积着水。
此时,里头的水没了,石臼边上,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
刘大郎几个衣裳全湿了,脸上也被雨水弄得很狼狈。
“黎阿叔!”
赵端午欣喜若狂,又赞:“黎阿叔臂力惊人!”
黎明回过头。
李星遥忙唤:“黎阿叔。”
又对着姗姗来迟,此时正好走到门口的常开怀喝灵鹊打招呼。
灵鹊兴致勃勃,丝毫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睡意,他眼睛亮得和夜明珠一样,蹬蹬蹬蹬上前,献宝一样,一遍又一遍:“阿姊,阿姊,这是我阿耶!”
李星遥被他逗笑了。
知道小孩子爱显摆出色父母,便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我知道。”
“阿遥竟然长这么高了。”
黎明还有功夫搭句话,搭完,撂下一句“等会再与你们细说”,转过头,又将手中的石臼往上扬了扬。
一边无聊的扬着,另一边他看着刘大郎几人道:“我知道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无外乎是看着,他们家没有男人在,所以欺上门来。可,真是不巧,谁让我回来,谁让你们遇到我呢。想躺是吧,我送你们去一个更好的地方躺。”
说罢,对着黎家方向吹了一声亮的口哨。
很快,一匹毛色极亮的骏马飞奔而来。
黎明轻轻拍了拍马儿的脖子,转身,一把将想说话的刘大郎拽上了马。随后,甩拉面一样,连着把剩下两人甩到了马上,之后,翻身上马,闪电一样,飞奔着往坊门方向而去。
“黎……”
李星遥不自觉出了声,看着几人背影,很担心那匹马。
“那马,能驮得动四个人吗?”
“相信红……”
常开怀不怀疑马的能力,她差点说出马的真名字。忙改口,随口起新名字:“相信红毛担。”
“红毛……丹?”
李星遥表情微微滞涩了那么一下,常开怀没察觉异样,道:“红色的马,能担得住好几个人,所以叫,红毛担。”
“原来是这个担。”
李星遥哭笑不得。
而此时红毛担被主人驾驭着,兴奋地撒开蹄子往前狂奔。刘大郎几个被颠得眼冒金星,腹内也翻江倒海。尤其是刘大郎,被另外两个人叠着压在身上,他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碎了。
“你要……呃……”
刘大郎脑子昏昏胀胀的,好努力才挤出微弱的声音。
可,说不出话来。
“驭。”
终于,马停下了。
黎明先给第一个人一个手刀,然后把人扔下。又给第二个人手刀,接着把人扔下。
扔到刘大郎。
刘大郎惊恐瞪眼,“宵禁……”
“对,已经宵禁了,在朱雀大街睡吧。睡吧睡吧,天大地大,哪里都是你的家。”
“不……”
黎明一个重重的手刀,将晕了的刘大郎踢下马。
朱雀大街上三个人整整齐齐躺着,前方巡街使正在赶来。黎明心满意足,调转马头,转身折返通济坊。
赵家门前,李星遥几个翘首以盼。看到他回来,李星遥问:“黎阿叔,人……”
“人被我扔在坊外街上了。”
黎明跳下马,轻轻又拍马儿脖子,马儿很得意。赵端午道:“见到黎阿叔你把人带走,剩下几个乌合之众作鸟兽散,我正要去追他们呢。”
“不用追,不管他们,坊正一会就带人来捉他们。”
黎明摆了摆手,示意,别管了。
李星遥奇道:“黎阿叔认识坊正?”
黎明点头,“以前认识,有些交情。方才坊正开了门,我趁着巡街使还没来,把人偷偷丢在了朱雀大街。这些人,本就不是坊中居民,坊正捉了他们,自会处置。”
“对了,这事,是我偷偷干的。说好了,这是我们所有人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
“好。”
赵端午立刻应声。
灵鹊和李星遥对视一眼,也同时应声。
黎明便看常开怀一眼,道:“秦王大军今日进城,我回家听你们常阿婶说了近来的事,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哪里想到,正好叫我遇到刚才的事。”
“今日多谢黎郎君和常娘子了。”
李愿娘忙笑着道谢。
黎明跟着演,浑不在意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既说到“近来的事”,黎明便随口又问了煤矿和砖窑两样,李星遥皆一一说了。黎明听罢,颇有几分感慨:“阿遥啊阿遥,莫非,上辈子财神爷欠了你的人情?”
李星遥只笑不语。
她背后,可不是有个“财神爷”?只是那“财神爷”,忒小气了些。下一个任务,要走四万一千步。
四万一千步,她怕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对了,黎阿叔若是想修房屋,只管同我们说。我阿兄会把所需的砖块,全部送过去。”
想到黎明今日之助,她毫不犹豫说了一句。
黎明却道:“刚说了举手之劳,你还如此客气。砖,可不好烧,你们留着,卖钱吧。给了我,便少卖钱了。”
“两回事。”
李愿娘也摆手,见弟弟还要再说,暗中摇了摇头。黎明便也不矫情,改口应下了。
只是,白拿别人的东西,不是他的作风,他便道:“先头说了,要带你们去终南山,虽是因突厥来犯,我急急忙忙上了战场,可毕竟是我失言。这样吧,明日,若你们得闲,我带你们去终南山打猎吧。”
“好!”
赵端午又是第一个应了。
“好!”
灵鹊第二个。
李星遥本来想说不去,话到嘴边,想起那该死的四万一千步,便改了主意,应下了。
几人便又说了几句,觑着天色更晚,常开怀出声,道该回去了。
众人便止住。
黎明已经转了身,一只脚准备往外迈。才迈出半步,却又似想起了什么似的,住了脚,回头问:“阿遥,那只兔子,还活着吗?”
李星遥忙回:“活着呢。”
“那就好。”
黎明松了一口气,这次放心往北曲去了。
他们一家三口走得不快,红毛担已经先他们一步,自个奔回了黎家。深秋的风不间断的吹拂着,路旁,高树落尽叶子,草丛深处,飒飒的,是风吹过的声音。
三人的脚步声落于夜色深处,夜,漆黑如墨。
看不清前路,也没有灯火。
黎明不知从哪摸出了一个火折子,点燃,递到了灵鹊手上,“乖灵鹊,阿耶的好孩子,去前头照路吧。”
“为什么让我照路?”
灵鹊有些不理解,他还是个孩子啊!哪有人让孩子在前面照路的,矮个子只能照见一点点路,阿耶也太不心疼他了。
还有,“阿耶,为什么让红毛担回去?”
他们明明可以骑着红毛担回去的。
“红毛担?”
黎明有些惊讶,然,惊讶不过一瞬,他便反应过来了,“好名字,以后,就叫它红毛担了。”
灵鹊嘴巴动了动,想说,阿耶,那是阿娘乱起的。想起,阿耶得知,阿娘给自己随口起了一个灵鹊的名字后,毫不反对,毫不郁闷,毫不觉得奇怪,就那么,欣然接受了,便明智的决定闭嘴。
“红毛担此次,有没有受伤?”
常开怀笑着等父子二人说完,方出了声。她眸子极亮,黎明只觉,她眸光熠熠,在火折子的映衬下,更亮了。
“没有。”
“那你呢?”
“也没有。”
“你骗人。”
常开怀的笑突然就淡了许多,她一把拉过黎明的手,用小拇指轻点着他的腰,他的背,他的肩膀。
“李世民,你骗人,你有旧伤。你弓马娴熟,你征战沙场,你总是第一个冲锋陷阵,可我知道,你只是血肉之躯,你会累,会疼。纵然这次,你没有受伤,可是,你的旧伤呢。”
“旧伤,会愈的。”
黎明也指着自己的腰,自己的背,自己的肩膀:“大丈夫征讨四方,一点小伤,何足挂齿。”
“那此次,圣人让你回来呢?”
常开怀的步子停了下来。
她背过了身,目光只落在天上。可是天上没有星星,只有朦胧的,极淡极淡的,淡到快要看不清的一轮月亮。
那月亮的光叫人心里酸酸的,她仍是不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到黎明的耳里:“我会永远在这里,不是等你,而是,与你同行。”
“那你要说到做到。”
黎明也笑了,这一次,笑中多了几分释然。
“阿耶,你眼睛怎么红了,你是不是……”
“没有!”
小灵鹊未完的话被自家阿耶的巴掌捂住了,黎明更开怀的笑,他也抬头看向月亮,“大唐还未统一,广袤疆域,大有可为。我打不了刘黑闼,可以打梁师都,打不了梁师都,可以打突厥。打不了突厥,可以打吐谷浑。他们打刘黑闼,我便打突厥,他们打突厥,我便,打吐谷浑。天下这么大,总有我李世民能打的地,观音婢,我无数次感谢,你与我同行。”
天下之大,会有更多的人与你同行。李世民,总有那一天,一定会有那一天。”
常开怀回过了头,夫妻两个对视,而后笑了。
灵鹊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他努力将一星火光往更高处照亮。心中却冒出一个信念,若有一日,他能与阿耶同行……
那他得很努力很努力才是。
一家三口逐渐走远,而赵家屋内,一切终于恢复平静,李星遥突然后知后觉想起一个问题:秦王大军既已班师回朝,那么,秦王麾下将士,皆已归家。
可赵光禄,还没回来。
先前只知,赵光禄为府兵,他是突厥来犯,秦王和太子大军分兵出征时跟着出去的,那时候没想起来多问,此时,她不得不正视一个很有可能是问题的问题:赵光禄,或许在太子李建成麾下。眼下,只有李建成得李渊调令,又往河北一带,支援李元吉攻打刘黑闼去了。
怀着这个疑问,她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逮着机会,她便问了赵端午,结果“不幸“得知,赵光禄的确在李建成麾下——
作者有话说:旁白:是时候欣赏真正的技术了。
李世民:来点没有技术含量的活。
首先,你们看到的是,甩拉面。
接着,你们看到的是,叠叠乐。
最后,你们看到的是,消消乐。
本集名为《消失的刘大郎和他的狗腿子们》,又名《李世民逗你们玩》。谢谢观众朋友们收看!
第47章 惊险
“阿耶在太子麾下?”
李星遥心中一个激灵,忙又安慰自己,没事的,不用杞人忧天。天底下的府兵多了去,阿耶只是一个小喽啰。虽说小喽啰的生死更无关紧要,可后来,玄武门之变时,李世民将流血牺牲控制在了最小。
阿耶,应当是安全的。
心里一时间又庆幸,还好赵光禄只是一个小小的府兵。不过,府兵之间是如何调动的,她暂时不知。这时代的府兵制,好像和历史上的有出入,她一头雾水。
便打定主意,今日去终南山打猎时,好好同黎明请教一番。
因要去打猎,赵端午也早早起来了。李愿娘给兄妹二人准备了干粮,才将干粮装好,黎明和常开怀便带着灵鹊来了。
他夫妻二人一人乘一匹马。
黎明坐下,正是昨日那匹红毛担。灵鹊也在红毛担上,正依偎在他阿耶怀里。
常开怀坐下,是一匹没有见过的马。
那马通体雪白,不见一丝杂色。
“阿遥,上来。”
常开怀驭马近前,伸出了手。
李星遥犹豫要不要递上自己的手。
昨晚想赵光禄的事想得太入神,她竟忘了,去终南山,是需要代步工具的。驴当然可以充当代步工具。只是,骑着阿花上终南山,阿花怕是要英年早逝。
眼前两匹马,明显是能日行千里的好马。红毛担昨日见过,常开怀的马却不知哪来的。这些先不说,只说若自己跟着常开怀共乘一马,赵端午怎么办?
“不是吧?”
赵端午已经悲伤的瞪大了眼睛,“所以你们一开始就没打算带我是不是?”
“不是。”
灵鹊第一个回答。
说完又怕自家阿兄伤心,指着两匹马,无奈道:“可我们家里只有两匹马。”
诶诶,不对,自家家里怎么可能有两匹马,便改口:“阿耶那匹,是秦王给的战利品。阿娘那匹,是专门问人家借的。”
“哦。”
赵端午更悲伤了,心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们家有很多匹马马马马马吗?
“那我也去借一匹马吧。”
他很快找到了解决办法。
话音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红毛担,准备一不做二不休,死皮赖脸抱着二舅舅,跟着蹭马走。
哪里想到……
马,不,也可能是二舅舅预判了他的预判。在他冲向红毛担的一瞬间,红毛担的蹄子动了。
不愧是好马,一瞬间就跑出去了好远。
“自己想办法。”
黎明撂下这句,打马就走。
“阿遥,走吧。”
常开怀面上依然笑意盈盈的,见李星遥还在犹豫,知道她仍在为赵端午担心,不好说,是你二舅舅想看看,你阿兄会如何搞来一匹马,便道:“放心,你阿兄找不到马,你黎阿叔转头会来接他。”
“就是,阿遥,你走吧。”
赵端午已经有了主意,知道二舅舅在考验自己,好胜心也起来了,他也不急了,浑不在意摆手,又催李星遥快走。
李星遥被他催促着,又见他神色不似作伪,这才将手递给常开怀,随她一道上了马。
常开怀同样打马而去。
在马上,身旁风景极速倒退。
李星遥有些新奇。
先前她还浑身紧绷着,毕竟是第一次骑马,马速太快,她有些紧张。可,走着走着,她好像没那么紧张了。
不得不说,常开怀的驭马功夫极好。
她神色淡然,就好像,骑马这件事对她来说,实在是一件稀松平常又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正是因为这云淡风轻,让李星遥更觉奇怪了。
眼看着,终南山越来越近,马儿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李星遥没忍住开口问:“常阿婶竟然也会骑马?”
“熟能生巧。”
常开怀虽没回头,声音却清晰传到身后。
“小时候,我阿兄教过我骑马,只是后来,家里出了点事,没钱买马,也就不骑了。后来嘛,你黎阿叔手把手教我骑马射箭,所以我见了马,也能骑上去遛一遛。”
“常阿婶自谦了。”
李星遥由衷感慨,常开怀的马术,哪里只是“遛一遛”的水平,她明明,极谙熟。原以为,她为人开朗,性格大方,倒没想到,她于马上,竟也如此英姿飒爽。
这样的常开怀,让她颇觉得陌生。可陌生之外,又觉,本该如此。
心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马儿打了声喷嚏,她只得按下那异样,琢磨着,“家里出了点事”应该是指,常家老太太去世,老爷子抱病在家,不欲就着这些伤心事说下去,便启唇,主动转移话题,道:“黎阿叔上烽时,要骑着马,来回巡视吗?”
“怎么会?”
常开怀哭笑不得,“傻阿遥,上烽便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那可是半分懈怠不得。你黎阿叔的骑射功夫一流,但绝非,他上烽时,练出来的。他少年时,便于人群中,卓尔不群。后来投身军营,先头,的确做着烽子,后来,辗转他处,跟随秦王打下无数场仗,弓马功夫,便越发出神入化了。”
“那黎阿叔今日,定能满载而归。”
李星遥笑着回应,虽看不见常开怀表情,但也能猜到,此刻她是极笃定,也极骄傲的。
知她夫妻两个感情甚笃,她按下笑意,回头见身后还是没有动静传来,心中担心。
“也不知阿兄那头怎么样了。”
“在前头停下来,等一等便知。”
常开怀又纵马加速,一边飞奔着朝着终南山而去,另一边不忘顺口说起沿途的风景。
李星遥听得认真,听着听着,心情越发放松。
不知何时,马儿的速度慢了下来。
常开怀悠哉悠哉,主动提议:“阿遥,你若想学骑马,同我说便是,若不嫌弃我水平一般,我可以教你。”
说完“教你”,想到,李愿娘可是骑马的一把好手。只是碍于这么多年,无法表露身份,因而,在人前,再没骑过马。
若是能找机会,将暗地里的东西转到明面上,以后,她也能光明正大的骑马了。
便未雨绸缪,随口一说般,道:“若是你阿娘想学,以后,我也可以教她。”
“你我便先替我阿娘道谢了。”
李星遥忙提前称谢。
马儿又往前慢悠悠地走了两步,忽然有一声羽箭划破长空。随后,红毛担便从密林深处转了出来。马上面,正是黎明和灵鹊父子二人。
“我们在这附近稍作休息吧。”
常开怀驭马,往前又走了两步。
李星遥抬眼,只见红毛担又钻进了另一头的密林深处。她见常开怀不急,便也放下了心。喝了几口水,略等了一会儿,便听见一阵马蹄声。
闻声看去,果然是红毛担。
“阿遥,要不要?”
黎明丢过来一只兔子。
李星遥下意识接住,却发现,兔子完好无损,身上没有箭。仔细拨开毛看了看,身上也没有箭伤。
心中狐疑,正想着,难不成黎阿叔的箭术已经出神入化到如此地步,便听得灵鹊大声道:“要!”
他还说:“阿耶,要养,要养!”
“我是问你们,要不要吃?”
黎明哭笑不得,颇没有“人性”地说了一句。
灵鹊傻眼,“阿耶,你刚才好像没说,要把它抓来吃啊。”
“我也没说,把它抓来,不吃啊。”
黎明反问。
灵鹊再次傻眼。
“阿遥,你在看什么?”
黎明敏锐地发现李星遥一直在盯着兔子看,便问了一句。
李星遥道:“我在看,箭伤。”
“没有箭伤。”
黎明再次哭笑不得,“那么近的距离,用箭,浪费了。我方才是用树枝击中它的腿部,然后,才将它捉住的。”
“树枝,也能当箭用吗?”
李星遥下意识问出口,问完,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
树枝当然能当箭用了,她惊讶的,其实是,如此近的距离,黎明随手薅一把路旁的树枝,便击中兔子。按理说,兔子被惊到了,会立刻躲藏。
可,它没躲藏成功,还被抓到了,那便说明,黎明那一下,一击即中。
如此,可见刚才常开怀那句“出神入化”不是假的。
心中惊叹,她看向黎明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佩服,黎明看在眼里,心中称意。他面上笑意越发明朗,道:“不同的距离,同样的箭,穿透力不同。同样的距离,同样的箭,穿透力,却也不一定相同。端看,射箭之人的臂力和准头。一会儿我再细细教你,现在,先说一会儿的饭。我先说了,一只兔子,可不够吃,你们还想吃什么,我去猎来给你们。”
“野鸡,野鸡,野鸡,野鸡。”
灵鹊回说四声野鸡,言下之意,要四只野鸡。
李星遥听笑了,她也起了玩乐心思,道:“野兔,野兔,野兔。”
“为什么是三只?”
黎明颇觉奇怪。
话一问出来,又明白了,已经打了一只,再来三只,就凑够了四只。
四个人,一人一只兔子,一人一只鸡,足矣。
便扬鞭,“咱们前面见。”
“好!”
常开怀应声,再次纵马疾驰,到“约”好的地方见。
总算下了马,李星遥舒展胳膊和腿,又同常开怀一起,在停下来的地方支起火堆。惦记着一会儿吃烤兔子烤鸡要生火,她便想去找些柴,顺便,看看能不能完成那苛刻的四万一千步任务。
可,才抬了脚,常开怀却示意她,不用管,还说,灵鹊最爱捡柴,一会他回来,让他去捡。
她便只得止住步伐。
手头的事很快就做完了,常开怀无事,想着方才说的教骑马一事,便主动牵过马,手把手,实地教学起来。
李星遥不妨课程开始的这么快,来不及惊讶,便飞快投入到课程的学习中。
两个人,一个教得认真,另一个听得也认真。
常开怀觉得自己教的差不多了,便提出:“阿遥,上去试一试吧。不用怕,我在旁边牵着马,不会有什么岔子的。”
李星遥点头,她也有上去一试之意,毕竟说一千道一万,最后行不行,还是得自己亲自试一试。
便紧张又有些期待地上了马。
正欲按照刚才学的,使唤着马往前跑两步,却不成想,马自个动了起来。不仅自个动了,还抬脚,起步,加速,一气呵成。
常开怀:?
眼看着马莫名其妙带着人跑了,常开怀面大变。
下意识上前想要抓住缰绳,哪知道,马却连她也不理了。那马竟然加速,带着李星遥,直往某处密林深处而去。
“坏了!”
常开怀大骇,顾不得细想马为何如此反常,她从身上摸出一个口哨来,对着黎明消失的方向吹了两声。
却说马背上,李星遥也傻了眼。
万万没想到,她只是想试一试自己是否学有所成,马就给了她颜色瞧瞧。她被马带着,不知要跑向哪里。
心中惊惧与慌乱交织,她强迫自己冷静,又按照常开怀方才教的,努力将马驭住。
可,马不听她使唤。
虽然速度慢了下来,却不肯止步。
心中越发紧张了,顾不得擦额间背上渗出的汗水,她快速回忆方才种种。马,是在她上去后,自己跑动起来的。
她确定,自己并没有违规,或有激怒马的动作。
眼下,马的步子虽然不停,但,并不似疯了一样乱跑。倒像是……有特定方向。
对,特定方向!
她抬头,留心马儿跑过的地方,只见仍是山间密林,想来,应该还是在终南山间。既在山间,那么,以常开怀之机敏和黎明之反应,说不得,很快就会找到她。
她是安全的。
便勉强放下一颗心,好好对着马儿说了几句好话,奈何,马可能听不懂人话。也有可能,是选择性听不懂她的话。
总之,它没理她,只是闷着头,巧妙地避开树木,荆棘,带着她往前走。
好么。
她叹气,干脆摆烂了。
反正没危险,马不要她的命,那便随它去吧。总归,跑累了便会休息,说不得前面,还有什么宝藏等着它呢。
想到宝藏,莫名就想到了那被她私下里吐槽唾骂了无数遍的四万一千步。
心中便是一动。
终于,到了一处开阔地,马停了下来。
她如蒙大赦。
忙不迭下了马,只见,眼前茂林修竹,林是落尽了叶子,稀稀拉拉的林,竹是发了黄,同样萧瑟了不少的竹。
并没什么不一样的。
按下心中失望,她先将马拴在一边,见马并无异常,扭过头,试探着在原地走了起来。可,大概是今日赶路赶的远了,她觉得自己走了很久,但,仔细一看,竟然才只三千步。
“唉!”
她深觉,目标遥远,这辈子可能没机会达到了。
正在放弃吧,四万一千步会要了命和努把力,搏一搏,万一单车变摩托中来回摇摆,那熟悉的马蹄声便又来了。
这一次,是两匹马。
熟悉的人们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黎明,常开怀,灵鹊,还有赵端午。
“咦?阿兄,你也来了?你找到马了?”
赵端午坐下,是一匹黑黑的马。此时那马扬起头,毫不在意形象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阿遥,可算是找到你了!”
赵端午一脸后怕,暂时顾不上多说。
常开怀跳下马,道:“阿遥,对不住,方才是我疏忽了。”
说到疏忽,脸上颇有几分后怕。
“阿遥,没事吧?”
黎明总算松了一口气,“刚才一定吓坏了吧?”
“让黎阿叔和常阿婶担心了。”
李星遥忙开口,又指着那马,道:“许是这马与我不熟,我突然上马,它受了惊,因此才带我来了此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常开怀念了一声佛,看向一直很乖巧,今日却不知怎的,突然给了人巨大惊吓的马,道:“我看刚才来时,马儿对你并无排斥,便想着,机会难得,教一教你,跑两圈,应该没事。哪里想到,是我考虑不周全了。我见你被马带走,忙给你黎阿叔发信号,又一路顺着马蹄印子,总算找到你了。”
“就是,阿姊,你吓死我们了。不,是这匹不听话的马儿,吓死我们了。”
灵鹊也念了一声佛。
李星遥知道他们都被吓坏了,道:“我没事,俗话说,桑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得,这次过后,还有后福在等着我呢。”
几人既然已经汇合,便打算骑马折返原处。
常开怀本来有些犹豫,想着,要不,让阿遥和端午乘一匹马,可,那匹马,却像听到了她的心声一样,自个又跑到了李星遥面前。
李星遥试探着摸了摸马。
马儿乖乖的。
“要不,我还是与常阿婶骑一匹马吧?”
“不可。”
常开怀下意识拒绝。
那马却朝着她摇了摇头,之后,又往李星遥跟前凑了凑。
“试试吧。”
黎明出了声。
常开怀默然,小心翼翼又胆战心惊看着李星遥再度上了马。眼看着马儿如最初那般跑起来,她放了心。
马上面,李星遥也放了心。
李星遥暗道,她没有猜错,马儿并不是排斥她,而是,有目的带她跑远。
此处应该有秘密。
但眼下,顾不得了。
便打定主意,他日,再来此处一趟。
默默将沿途标志性东西记下,不多时,再回到搭好的火堆前。入目所见,便是四只安详地躺在地上的野鸡和四只同样安详地躺在地上的野兔。
“我阿耶说到做好!”
灵鹊满心欢喜,满脸得意。
话音落,忽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们有四只野鸡,四只兔子,可我们有五个人。”
说到“五个人”,李星遥这才顾得上问一句:“阿兄,你这匹马,是哪来的?”
“买来的。”
赵端午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在启夏门门口守着,看到成色好的马,便问他们卖不卖。问的多了,自然就有人卖了。”
“那,你可是……出了高价?”
“当了冤大头?”
灵鹊的声音和李星遥的同时响起。
赵端午嘴抽,“灵鹊,你看我像个冤大头吗?”
又偏回头,说:“说出来可能阿遥你也不信,我在启夏门,遇到了王阿存。这马,是他的。”
“王小郎君?”
李星遥实在意外。
一旁黎明听他二人所言,道:“可是灵鹊口中,一箭双鹞的那个王小郎君?”
“是他。”
李星遥点头。
黎明道:“小小年纪,箭术如此了得,怪不得,王珪如此。以后若有机会,我与他切磋切磋。”
那他不是板上钉钉的输家吗?
灵鹊和赵端午同时腹诽了一句。
李星遥心思没在这上面,她在顺着黎明的话往深了想:王珪如此,这句“如此”是什么意思?
还有,有心想问赵端午几句,王阿存近来如何,卖马一事,可是真的。毕竟这种事,不像是他会做的,赵端午却已经麻利地帮着拾掇野鸡野兔子了。
“累死我了,常阿婶,黎阿叔,你们跑得太快了!”
“也没有很快。”
黎明笑着回了一句,又打趣:“你不是,也赶上来了吗?”
赵端午便笑,眼里是被“肯定”的欢愉。
“对了,阿兄。”
李星遥不好硬转话题,既然说到“赶上来”,想起很久之前便想问的那个问题,趁此机会便问了:“阿兄何时学会的骑马?”
“这个嘛。”
赵端午面不改色心不跳。
一旁黎明和常开怀都笑着等着他回答,他一点也不着急,将原先就想好的说辞说了:“那什么,萧大头你知道的,他家不是收粪起家吗?他家里有钱,早年间他阿耶就给他买了马,他会骑马,我沾他的光,也学会骑马了。”
“原来阿兄的骑术是萧家阿兄所教。”
李星遥恍然,“那,又欠人家人情了。”
赵端午:……
嘴巴上下动了动,很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决定,不说了吧。
几人就着兔子野鸡,美美的饱餐了一顿。说是美美,其实,只有灵鹊和赵端午两个。黎明和常开怀少年时,便常常偷跑出去打猎,这样的时刻,于他二人,实在稀松平常。
至于李星遥,她却在想,调料匮乏的年代,原汁原味的美味,有时候,她实在吃不来。
好想有好多好多调料啊。
好想快点吃到炒菜啊。
好想,有一口大大的铁锅啊!
回到家,常开怀同李愿娘提了终南山上发生的事,李愿娘有些后怕,见女儿一切安好,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因前车之鉴,常开怀再不好提骑马打猎,李星遥忙着捣鼓新东西,暂时也顾不上这些。
眼看着凛冬已至,她有股迫切感,想要快点将那“东西”做好。
这一日,东西初见模型,她拿出来,试验了一番。
第48章 升官
地上洒着一层层薄薄的碎木屑,木屑上面,是一个个圆溜溜的煤饼。煤饼中间,各戳了一个洞。
李星遥原本没想戳洞,可三天前,开始动手的时候突然想起以前听过的故事:有一个懒人,在脖子上挂了一张饼,饿了就低头啃饼。但懒人太懒,嘴边的饼啃完了,却懒得将后头没啃的转到前头,所以后来他饿死了。
一时起了促狭心思,她也在每一个捏好的煤饼中间戳了一个洞。
煤饼是洗好的煤渣弄碎了和粘土混在一起后捏成的,一边捏,另一边她盘算着得快点将做蜂窝煤的模具弄出来。
“阿姊,你要的陶炉子和陶管子做好了,阿兄马上送过来。”
灵鹊从北曲黎家过来传消息。
见了那煤饼,好奇低下头探看。
“阿耶说,要不是今日他有事,定然要亲自过来瞧一瞧。他说,东西你先试一试,应该没多大问题。”
“好。”
李星遥回头应下。
高手在民间,黎明又一次让她刮目相看。
先头她不过随口嘀咕了几句,说是想做一个陶瓷的炉子,还想做一个陶瓷的通风管,灵鹊听到,便将原话传到了黎明耳里。
黎明立刻打下保票,说这事实在容易,包在他身上。
而今,灵鹊回来传话,东西已经做好了。说实话,她有些迫不及待了。
“阿遥,回来了,回来了!”
赵端午用驴车运着东西回来,停下车,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煤。他有些好奇,“不是说要捏煤球吗?这煤球中间,怎么还有个洞?”
“这是有缘由的。”
李星遥随口扯了懒人吃饼的故事。
赵端午恍然,“所以煤饼也是饼,炉子就是吃饼的嘴。但,煤饼又不是套在炉子上的,这,不一样吧?”
“其实方才我是骗你的,挖个洞,是为了让煤更容易烧着。”
李星遥正色,心说,还不是为了之后顺理成章带出蜂窝煤。蜂窝煤的洞,可多着呢。
煤球引燃,不用费太多力,正好庖厨里灶膛间有火。赵端午挑了三天前做的第一批煤球,引燃后,丢到了新炉子里。三人围着炉子,眼珠子错也不错地看。
“燃了。”
赵端午和灵鹊双双出声。
“这煤,还挺耐烧。”
“阿兄阿姊,这炉子边,好暖和。可是,为什么要加一根管子?”
“因为要把废气排出去。”
李星遥指了指管子,又说:“有了管子,煤饼烧起来更省力。”
“煤饼上的洞,挖了好像是比不挖更好烧。”
“是啊,阿姊,你刚才说的果然没错,有洞洞的煤,好像是更好烧。你说,我们若是多挖几个洞洞,是不是还要好烧?”
“可以试试。”
李星遥等的就是这一句,她鼓励的目光看向灵鹊,灵鹊立马就跃跃欲试。小家伙说干就干,立刻开始在新做的煤饼上挖洞洞。
许久,挖了好多洞洞的煤饼出现了。
之后,改良版,形状规则的煤饼出现了。
蜂窝煤的雏形出现了。
做蜂窝煤的模具出现了。
只是这模具,不是铁做的。眼下,铁实在金贵,不好买也买不起。那模具,是用木头做的。虽不如铁的好用,但,也能用。
李星遥就这么相对顺利地将蜂窝煤及做蜂窝煤的模具做出来了,将成品扔到炉子里,见证到炉子带起屋内暖和了不少,而那根探出窗户的烟囱,将煤燃烧时带起的烟排了出去时,包括李愿娘在内的诸人,都被惊讶到了。
灵鹊最激动,道:“阿姊,其实我早就想说了,这煤好似蜜蜂的窝啊,我们能给它起名字,叫蜂窝煤吗?”
“当然可以。”
李星遥满口应下,心说,从今以后,你就是蜂窝煤的命名始祖了。
“阿遥,这煤你打算卖吗?”
黎明虽然觉得蜂窝煤这名字有些太随意了,可仔细想了想,虽然随意,但别说,还挺贴切,便也没意见了。
他关心煤的后路。
李星遥道:“还没想好。”
李星遥倒也没说谎,她的确没想好要不要卖蜂窝煤。一来,如先前她对赵端午所说,煤的产量是有限的,烧砖,已经用了许多,还有一些,她留着,另有他用。
若是再分出来一些单做蜂窝煤,只怕,手头的煤不够用。
二来,她用蜂窝煤时,还配套用了炉子,防的就是一氧化碳中毒。若是要卖蜂窝煤,那么势必,她也要配套卖炉子。
卖炉子,也是一件需要劳心劳力的事,她没想好。
黎明道:“若是你打算卖蜂窝煤,记得同我说,我帮你做炉子。到时候,卖蜂窝煤的钱归你,卖炉子的钱归我。”
“好啊。”
李星遥笑着应了,“若决定了要卖蜂窝煤,我定然第一个同黎阿叔说。到时候,就如黎阿叔说的,卖蜂窝煤的钱归我,卖炉子的钱归黎阿叔,如此,我们双双都赢,双双都有钱赚。”
“那我可拭目以待了。”
黎明笑开了去,想起那砖窑,以及在心头斟酌了半天的想法,又问:“对了,阿遥,一直没顾上问你,那砖窑烧出来的的砖,既是要卖的,你有没有想过,将砖卖给朝廷?”
“黎阿叔的意思是,城墙包砖?”
李星遥很快就明白了那句“卖给朝廷”的意思,惊讶于黎明与她想到了一处,她也没隐瞒,道:“想过是想过,只是,上赶着的买卖,我不做。”
城墙包砖,说白了,利国利民。往大了说,城墙结实了,坚固了,生活在里头的人,才更有安全感了。
往小了说,城墙若要包砖,那么,以长安城的面积来算,四面城墙包砖,利润不菲。这样一笔生意,胜过无数比零散小生意。
可,上赶的买卖,她不做。
若上赶着,必然会被压价。前头,她已经见识过胜业寺的无耻,那圆通和尚上门劝说她捐献榨油机时,站在道德制高点,拿什么功德无量来忽悠她。
经此一遭,她便明白了,你不上赶着,已经有人来惦记你的。你若上赶着,旁人只会变本加厉。既然如此,那还是别上赶着吧。况且眼下,她也犯不着上赶着。
再者,朝廷是强势者,她是弱势者,弱势者对强势者,这笔钱,可不好赚。
此外,“朝中可不一定同意,重新修筑城墙。”
“你说的,倒也是事实。”
黎明面上笑意转淡,包砖是好事,只是,朝中的确有人不会同意。
先前突厥来犯时,朝中便有人闹着要迁都,就连圣人李渊,都被搅动了心思。那些人从不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迁都,从来都不是一个好选择。
安宁,不是妥协出来的。
他是绝不会同意迁都的,至于城墙重新修筑一事,他自有主意。
心中有了成算,他暂时不提此事。李星遥又加了石灰,木屑,对蜂窝煤稍作改良,使其更精致,更容易被引燃。
日子便这么一点点过去,一切如平常。
很快,便到了腊月。
大军即将凯旋的消息,终于传回来了。
这一次,是李建成大军,李元吉大军,以及淮阳王李道玄大军一道回来。只是,大军分批归来,李建成大军是第一批。
阿耶要回来了。
大兄也要回来了。
这个消息,如一抹亮色,点亮了整个赵家。就连一向并不过分喜形于色的李愿娘,都将笑意写在了脸上。
李星遥盘算着,阿耶和大兄回来了,说好要给他们的马得准备起来了。等他们回来,看到摇身一变的砖房子,不知道有多吃惊呢。
等到他们再看到那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的煤矿和砖窑,一定会更震惊。
迫不及待想看到对方的表情,她掰着手指头算,哪一日,大军走到长安。哪一日,大军能进城。
终于,终于,到了李建成大军进城这日。
原说好了,要早早去城门外守着,哪里想到,临出门时,砖窑上出了点小岔子。没办法,她只得留在砖窑上,处理事情。
眼看着日头渐渐升起来了,她留在砖窑,忙着忙着,竟然忘了,赵光禄要回来这事。
……
晌午时分,赵光禄回来了。他归心似箭,纵马飞奔至家门口。
结果,傻了眼。
“这是我家吗?”
赵光禄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不好了,他怎么看到了别人的家?
夯土房子,去哪了?
眼前分明是用砖做成的房子,那房子结实,坚固,里头更是……不对,里头是什么样,还不知道呢。
他赶紧下马近前,正好与要出门的赵端午打了个照面。
“阿耶!”
赵端午眼睛瞪圆了。
赵光禄顾不得和他寒暄,指着房子,挑眉,“这是我们家的房子?”
“是啊。”
赵端午回头,“难道不是吗?”
“可以前不是……”
“阿耶你还不知道,阿遥已经建了一个砖窑,烧出了砖。有砖房子住,谁还想住土房子。”
赵端午觉得自家阿耶这副震惊的样子有点好笑,忙不迭把过去种种说了。赵光禄先头听闻李星遥造了一个砖窑已经很震惊了,当得知李星遥还发现了一个煤矿,更震惊了。
他立马转身,重新翻身上马,目的明确往曲池坊去了。
而此时的曲池坊,李星遥正在和窑工们说话,忽然听到,“阿遥!”
她声音顿住,不敢置信回过头,果然看到,赵光禄正满面春风地站在后面,笑着看着她。
赵光禄脸上,黑了许多,一看就没少受到风雨的摧残。
“我回来了。”
赵光禄大步流星上前,端的是从前那般大开大合。他先看着李星遥,从上到下打量,叹气,遗憾又欣慰,“长高了。”
“阿耶变黑了。”
李星遥也笑,眼中多了几分孺慕。
赵光禄又问起窑上和煤矿种种。
父女二人一问一答,李星遥感觉,有那么一瞬间,自己好像变成了那日急着向她介绍黎明的灵鹊,献宝一样,对着赵光禄说着砖窑,煤矿上的事。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赧然。
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慌忙住了嘴。
赵光禄只笑,道:“想不到我们家阿遥竟然如此有本事,阿耶出去为国征战,我们家阿遥,便在家里,为家里而战。阿遥啊,此次,你也立了大功,你是咱们家的大功臣。”
顿了一下,由衷感慨:“做这些事,很累吧。我不在家,你和你阿娘,阿兄他们,一定很不容易。”
“赵郎君,你家小娘子,是个有本事的。这砖窑,便是她一手弄起来的。”
一旁的窑工们已经知道他是李星遥的阿耶,连忙开了口。
余下窑工也道:“不仅有本事,还心地善良。我们求来,是她给了我们一口饭吃,如今大家,都感激她呢。”
“正是呢,年关在即,我们说好了,要将家里备的年货送些来,作为谢礼呢。”
……
“我们家阿遥,自然是聪明绝顶,又善解人意的。”
赵光禄面上更加欣慰,一颗心,也比吃了蜜还要甜。夸自家女儿可比夸他还要让他心中舒畅,他直想让众人再多夸一些,可,眼看着李星遥的脸越来越红,知道她是个脸皮薄的,忙出了声,笑着道:“阿遥做这些,自然是出自本心。你们来我们家上工,说明,与我们家,意气相投。年关在即,你们也辛苦了,我便擅作主张,给大家分点节料,权当,我的一点心意了。”
“多谢赵郎君!”
众人皆笑。
李星遥虽笑,却有话想对赵光禄说,倒不是,她不愿意让赵光禄分这个所谓的“节料”。而是,“节料”要钱。
她本来已经想好了,临近过年放假时,她会额外给每一个人派发一个“红包”,既为“年终奖”,也为好彩头。
赵光禄说他也要分“节料”,这,也无可厚非。可,他哪有那么多钱?
等人群散去,她对着赵光禄道:“阿耶,我给你一些钱吧,我那里,还有一些私房钱。”
“我一个当阿耶的,哪里犯得着问你要钱。”
赵光禄一口回绝。
他还说:“我有钱。”
“阿耶有钱?”
李星遥却略显迟疑。她不想怀疑赵光禄的,可,自家没有砖窑煤矿前的情况,自家知道。赵光禄充任府兵,一应粮食,行装、戎具、器械都要自备。打仗是打仗,哪里有赚钱的机会,他又从何处赚来钱呢?
正想劝一句,阿耶,都是一家人,不必同我客气的,赵光禄却道:“阿遥,你相信阿耶,阿耶真的有钱。”
“真的?”
李星遥还是不信。
赵光禄道:“我……实话同你说吧,其实,我升官了。”
“啊?”
这次换李星遥震惊了。
因为太过震惊,她的眼珠子,还延迟转动了一下,“升……官?怎么没听阿耶说?”
“我不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吗?本来想着,等晚上你阿娘回来了,再同你们说的,可现在,不说,你不是不信我了吗,没办法,我只能先说了。”
“那阿耶,升了什么官?”
“我升了。”
赵光禄迟疑了一下,说自己是折冲都尉吧,官阶太高,有点假,校尉,还是有点高,依然很假。旅帅,好像,还是高,那便,队正,副队正吧。
“我是副对正。”
“副对正?”
李星遥如遭雷劈。
她瞪大了眼睛,努力回想刚才那句话。是的,没错,赵光禄说,他如今是副对正了。记得之前去终南山打猎时,她择机问了黎明,关于府兵种种。
黎明曾说过,副对正,领五十人,是从九品下。
府兵军籍属于折冲府,户籍则属于州县。李建成所领折冲府,自是,他的心腹。阿耶从前只是普通府兵,如今,却离他更近了。
真是一个坏消息。
她欲哭无泪,赵光禄却不晓得。赵光禄只觉,自己应该更严谨些,便改口补充道:“又少说了一句。我现在,还暂时只是火长。副队正,要等报上去,论功行赏,才最终定下来。”
“哦。”
李星遥更欲哭无泪,心说,定不下来,才好呢。
当个火长,比当副队正好多了。军营里那么多火长,一个火长,管十个人。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不用害怕。
可副队正,她是真害怕。
“阿遥,你怎么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啊?”
赵光禄问了一句,心中却觉得奇怪,这孩子,怪怪的,他升了官,她怎么好像有些不高兴啊。
为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
等到回了赵家,本想问几句,却被那地窖和地窖里拿出来的茭白转移了心思。
“哪来的地窖?”
“菰还结嫩芯了?”
他一连问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是李愿娘回答的,“端午挖的。”
第二个,是赵端午回答的,“菰的确结嫩芯了,这些芯子,是刚入秋时结的,我们都已经尝过了。阿遥给它起名叫茭白,还说,要留一些,给阿耶和大兄,便藏了一些在地窖里。”
“菰当真结嫩芯了?”
赵光禄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又问了李星遥一遍。
李星遥强打起精神,道:“阿耶等会尝一尝,就知道了。这茭白看起来似笋,吃起来,也似笋一般,只是,却比笋更软一些。我和阿兄想着,留了种,来年许是还能发芽,便只将菰田暂时搁田。”
“那我今晚,一定要好好尝尝了。”
赵光禄一时间对这所谓的茭白充满了好奇。
等到晚上,亲口吃到了那炙茭白,茭白汤,他才知,李星遥说的是对的。那茭白,虽如竹笋一样,味道是清甜的,却不如笋那般脆,那般涩。
“是个好东西!”
他诚实说了一句。
话音落,见李星遥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先是拿眼神询问了李愿娘一遭,见李愿娘摇头,做不解状,便又想到白日里自己说的升官一事,忙道:“有件事要告诉你们,我要升官了。”
便把现在已经是火长了,马上要被升为副队正一事说了。
赵端午听罢,带头鼓掌,“恭喜阿耶。”
李愿娘无语,却也只得顺着往下道:“是好事,你怎么现在才同我们说。”
“我这不是,卖个关子吗。”
赵光禄把之前的说辞又拿出来。末了,转头看向李星遥,问:“阿遥,我怎么感觉,我升官,你好像不高兴啊。”
“没有啊。”
李星遥连忙挤出一抹笑,同样作出欢欢喜喜的样子来。
赵光禄摇头,“你觉得升官,麻烦事多?”
“不是。”
李星遥忙摇头,本想找些借口,把这一茬搪塞过去,话到嘴边,却又顿住了,她想,不如……
犹豫了一下,她开了口:“阿耶,你能找机会,去秦王麾下吗?”
“秦王?”
赵光禄目光一顿,“为什么?”
又奇怪,“你想让我去秦王麾下?”
“嗯。”
李星遥点头,模棱两可,“我喜欢秦王。”
赵光禄:?
李愿娘也愣住了。
反应过来,李愿娘倒也理解。秦王之名,传遍天下。大唐内外,无人不知秦王李世民文韬武略,英勇非常。说句丝毫不夸张的,这天底下,就没有几个人不喜欢大唐李二郎。
阿遥年纪小,还是个小姑娘,喜欢战功彪炳的,少年意气的,喜欢大家都喜欢的,实在太正常不过。
不过……
就连阿遥都更认可二郎,可见二郎之功业,无可辩驳,深入人心。
此次,阿耶李渊命二郎班师回朝,却让建成驰援元吉和道玄,所为的,还不是,帮建成抬资历,加军功,攒声望。
只是,半路杀出个自家大郎,那道玄也来了个回马枪。
他两个少年人互相配合,直杀的刘黑闼措手不及,军心涣散。所谓“资历”,“军功”,“声望”,到最后,竟是叫两个少年人得了。
其间窘境,微妙,与暗流,绝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心中所思有些远了,回过神来,见赵光禄笨嘴笨舌,努力为自己辩解,说什么“我自然也是仰慕秦王的,可秦王麾下,能人甚多,我想去,也没机会”,笑了笑,她道:“那你努力,争取早一日,去到秦王麾下。”
“那我努力?”
赵光禄瞬间改口。
努力吧,下次他就改口,说自己考核不合格,被踢出现在的府兵队伍,转投秦王麾下了。
第49章 释然
年关将近,诸事繁多。李星遥忙得脚不沾地,好在赵光禄不需要轮番宿卫值守,便帮着她一道在年前收尾。
第一批正式版蜂窝煤已经烧制好了,李星遥送了些给黎家,萧义明家和平阳公主家。忙完这一切,才惊觉,赵临汾也要回来了。
李道玄大军回城这日,她打定主意,这次说什么也要亲自去迎一迎。
哪里想到,天不遂人愿。
这次窑上没出事,赵端午却出了事。赵端午前一日忙着搬蜂窝煤到萧家,忙碌间出了汗,被冷风一吹受了凉,当晚就有些不自在。
翌日起来,更是头晕眼花。
没办法,她只得放弃接人打算,留在家中照看。
日至中天时,赵端午再次睡下,她轻手轻脚折返院子里,用模具做起了蜂窝煤。
正忙得头昏眼花,却不妨,赵临汾回来了。
赵临汾停在家门口的大柳树下,身旁是赵光禄。
赵光禄道:“是不是恍惚间也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赵光禄很想看好戏。
回想自己回来时,看到砖房子取代了夯土房子,那一瞬间是极其错愕的。自己已经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尚且还如此,临汾是少年人,岂不是更惊讶?
他仔细盯着赵临汾的脸。
可,叫他失望了。赵临汾的大吃一惊,好像和他的大吃一惊不一样。他眼里虽然有惊讶,可那惊讶极淡。
“你这个年纪的的郎君,不该都是意气风发的吗?”
赵光禄有些失望,没忍住碎碎念。
念完,又念:“你二舅舅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最没正形。雁门关救驾,何等意气风发。之后,你以为他稳重了吗?假的,同样是十七岁,他表面稳重,实际,还是那个最没正形的李家二郎。”
“你什么时候,也能没个正形呢?”
“阿遥。”
赵临汾却出了声。
赵光禄话音顿住。
有些心梗。
他连忙看向李星遥,朗声道:“阿遥,你大兄回来了!”
“大兄?”
李星遥果然放下手头蜂窝煤,疾步走了过来。
赵临汾下意识想出声,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止住了。他站在原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可,无事发生。
那几步,不,那十几步,李星遥都走得极稳。
她没有晕倒,她的脸色,也依然红润有光泽。
“大兄也黑了。”
“还瘦了。”
李星遥心中说不欢喜是假的,一颗心忐忑许久。虽知道,李道玄没有死,这一切都是用兵之道,可,到底没看到真人,她还是不敢完全放下心。
眼下,真人就在眼前,她悬着的心总算能彻底放下了。
“回来了就好。”
她看着赵临汾,语气中多了几分熟稔。
赵临汾自是捕捉到了这其间些许的不同,想着,临出门前,她还是有些客套并生疏的,再回来,却和自己更像一家人,这中间,或许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便打定主意,等回头问一问赵端午。
“先前造的曲辕犁能用吗?”
他问李星遥。
李星遥有些意外,没想到他先问起的,既不是眼前一眼就能看到的蜂窝煤,也不是正如火如荼运行的砖窑和煤矿,而是,已经在长安,在全大唐推行的曲辕犁。
估摸着他忙着行军打仗,无暇顾及其他闲杂事,许是记忆还停在出征以前,便点头,道:“能用。”
又把将曲辕犁献给萧瑀,萧瑀牵头,在长安近郊实验,之后推广全国一事说了。末了,还道:“对了,大兄,圣人还赐了我粟,麦,米和胡麻。还有,家里现在有个煤矿,还有个砖窑,不过煤矿不是我一人所有,砖窑,倒是完全属于我们家的。这些,都是我用那些胡麻换回来的。”
胡麻和榨油机搭配,换来了第一桶金。第一桶金发力,助力她招工,将砖窑正式弄起来。
个中细节,非三言两语能说清,她打算,等之后再与赵临汾细说。
若是,他有兴趣的话。
说到有兴趣,又想起,那曲辕犁,还是他帮忙做的。当时得了李渊的赏赐,她便想,改变家里生活,给每个人都备一份礼物。
之后这个想法一直未曾改变。
如今,给自己的驴买了,给李愿娘的驴也买了,赵端午要马,从终南山回来后,就去马市上买了一匹马。
就剩他和阿耶了。
便赶紧道:“阿耶,大兄,我还欠你们一人一匹马。改日得闲,咱们去马市上买马吧。”
“好啊。”
赵光禄毫不犹豫应下。
话音落,身后一声突兀的马儿嘶鸣声响起。
他:……
倒忘了,自己还骑了一匹马回来。
那匹马,是他心爱战马,乃突厥引入马种,战斗力极强。以前不敢在通济坊里骑,这次他打定主意,要趁着打仗回来的“好时机”,将那匹马说成是自己收缴的战利品,之后,便能正大光明的骑着它进出通济坊了。
“这两匹马是?”
李星遥这才注意到,院子外还有两匹马。
两匹马,品相成色都不错,从前并未看到,想来,是刚才赵光禄和赵临汾各自骑回来的。
感觉自己话可能说早了,她有些失望,赵光禄却清了清嗓子,“那马……”
“是借的。”
赵临汾的声音突然响起。
赵光禄回过头,一拍大腿,连声道:“对,是我们借的。”
借的,这个借口好,不过……
他还以为,他要马,大郎不要呢。没想到,他也是不想让阿遥失望的。
“那,别忘了给人家还回去。”
李星遥这才松了一口气。
等赵端午醒来,又是一阵闲谈。终于闲下来,赵临汾觑着赵光禄带着李星遥一头扎进了地窖里,对着赵端午唤了一声。
赵端午本来沉浸在大兄回来了的喜悦中,当听到“刘大郎闹事是怎么回事时”,面上兴奋稍减。
他小心道:“是尹德妃干的。”
又说:“尹德妃知道阿娘要采煤,又知道,那块地是王阿存给阿遥的,心中记恨,便找人撺掇了刘大郎,想让刘大郎埋伏进来,之后再使坏,弄出点人命,好让阿遥的砖窑开不成。不过大兄你放心,二舅舅把刘大郎扔到了朱雀大街,原本,是该笞刑二十下的,可刘大郎那天运气不好,撞上了裴寂从外头回来。裴寂那老……那人你也知道的,他嫌刘大郎挡了他的路,把人抓了,现在还没放出来呢。”
还有,“阿娘说,投桃报李,这些不够,就让人去青龙坊,把尹家找的工匠挖走了。”
“尹家得的那块地,可是阿娘之前想要的那块?”
“是……”
赵端午迟疑了一下,点头,“是。”
青龙坊的那块地,说起来,和自家也有些瓜葛。那年阿娘看中了那块地,想做什么,却没有说。
前脚阿娘去宫里同李渊说了,要那块地,后脚尹德妃也跑到李渊面前去,争那块地。
李渊左右为难,干脆,谁也没给。
这一次,为了安抚尹家,安抚尹德妃,李渊做主,把那块地给了尹家。尹德妃自是得意,当即叫了最好的工匠,扬言要在那块地上建一个数一数二的杏园。
如今,杏园是暂时建不起来了。
阿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尹家招一个工匠,阿娘就撬一个工匠。好工匠全被“撬”走了,余下的技艺不娴熟的,尹德妃又看不上。
工匠被撬走了,尹德妃着急上火,眼下,应该知道是阿娘做的的。只不过,“大兄,你这次这一仗,打得巧,打得妙,打得真真是好!有这一仗在,尹家人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赵端午的面上隐隐有些激动,他自豪极了。
可赵临汾,并没有说什么。
他将刚才那些话全部听在了耳里,面上一如先前。似又想起什么,问:“阿遥是不是问过你什么?”
“没有啊。”
赵端午立刻就想到了,那天在水田边,李星遥问他的那些话,以及那句“我不怪大兄,他心中背负的太多”。
想了又想,他还是斟酌着说了:“其实大兄待阿遥的好,阿遥一直都知道。只是这么些年,大兄在外戍守征战,你们能在一起说话的时间太少。这次回来,大兄只管放宽心,那些打仗的事,尹家的事,所有的烦心事,都不要去想了,全丢在一边。”
“我知道。”
赵临汾只回三个字。
沉默了一瞬,他抬脚走了。
觑着他的背影,赵端午欲言又止,又懊恼,坏了,不会刚才说了因为这一仗的军功,尹家人不敢轻举妄动,大兄他,之后会更拼命,扛起更多责任吧?
*
随着天气一日日转冷,年的脚步也更加近了。
黎明带着妻儿来了一趟,说起过年安排,只道:“年前宫里肯定有宴,除却必须进宫的那几天,今年的年,我打算,在通济坊过了。”
“你留在这里?”
李愿娘有些惊讶,又更严谨道:“你们留在这里?那,秦王府的人怎么办?天策府和文学馆的人,又怎么办?”
“随便他们。”
黎明一副难道离了我,这个年他们就不过了的表情,末了,想到,每年过年,房玄龄,杜如晦,雷打不动,给自己府上“投喂”吃的喝的,还有长孙无忌,作为大舅子,每年也少不了,便改口,道:“反正我除夕在这里过,他们总不至于,除夕也要跑我府上去吧?”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李愿娘戏谑了一句,倒也没拒绝。
“除夕你找个借口,来我们家中过。有什么想吃的,赶紧说,过了今天,我就不认了。”
“我想吃茭白。”
黎明也不客气,想到上回来赵家蹭饭蹭到的那可口的茭白,只觉,有点馋了。报完茭白,他又不客气报了其他几样。
李愿娘听完,后悔了。
“早知道我刚才不说那句话了。”
“晚了。”
黎明只笑,大步出了门,又回过头,说:“我会带酒来,是我娘子亲手酿的。还有。”
还有什么,他不说。
甚至为了吊人胃口,还故意说了一句:“卖个关子。”
李愿娘懒得“理他”。
就这么晃晃悠悠,一眨眼,除夕就到了。
这一日,天气算不得晴好。清早起来,天便阴沉沉的。冷风吹得本就空旷寥落的通济坊好像更寥落了。
李星遥站在门外,哈了一口热气,又搓了搓手,准备上驴。
她打算去西市买东西。
赵端午正在庖厨里帮赵光禄打下手,瞧见她动静,忙隔着窗子唤:“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好。”
“二兄不急。”
李星遥同样隔着窗子回应。末了,又指着阿花旁边,新给赵临汾买的那匹马,道:“大兄和我一起去。”
赵端午一愣。
很快,他就明白过来了。摆了摆手,道:“要下雪了,今日除夕,西市人多,你们早去早回。”
“好。”
李星遥也应。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图,也笑笑。
不多时,赵临汾从屋里出来了。兄妹二人一人骑着马,一人骑着驴,便往西市去了。因已经去过西市,李星遥轻车熟路。
可,今时不同往日。一来,驴的速度慢,为了迁就她,赵临汾特意放慢了速度,那马,明明是马,却被他骑出了驴的速度。
二来,她今日特意央了赵临汾一起,乃是有话要说。
只是,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开口机会。她便顺其自然,道:“大兄应该有些不习惯吧?”
“还好。”
知她说的是,为了等她,他将骑马速度放慢了,赵临汾言简意赅吐口两个字。
“那……那就好。”
李星遥放下一颗心。想了想,又道:“前段时间,黎阿叔带我和二兄去终南山打猎,常阿婶教我骑了马。二兄也会骑马,他的马术,是和萧家阿兄学的。大兄,你呢,你的马术,是和谁学的?是,阿耶吗?”
“阿耶的确教过我骑马。”
赵临汾回了一句,可,却似有未尽之意。
李星遥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份未尽,她微微侧过了头,看着赵临汾,果然听得:“阿耶行走行伍之中,忙于宿卫,征戍,自是,会骑马的。”
“那……大兄你的马术,莫非也是在宿卫和征戍中精进的?”
李星遥突然意会过来了。
赵光禄会骑马,所以他教赵临汾骑马,再正常不过。可,隋末至今,时局动荡,战争不止,赵光禄忙于征讨四方,他应是无暇,手把手,慢慢教赵临汾的。
赵临汾的马术,明显比赵端午好上不少,一看,便是同样谙熟骑射的。至少在“骑”这一项上,是远胜过许多人的。
俗话说,熟能生巧,这样好的骑术,应是多次练习中不断精进的。而自家从前没有马,那么,便只能是在戍边,征伐时,实地操练出来的。
又想到,从前赵临汾是在泾州戍守的,便又问:“大兄在泾州戍守了三年,泾州,离长安,很远吧?”
“不算远。”
“那,在泾州,能看到长安城吗?”
“看不到。”
“可是泾州不是有崆峒山吗?我听二兄说,崆峒山很高,站在上面,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浮云遮眼,长安在东,泾州在西。西出泾州,便往西域,莫听你二兄胡诌。”
“那就是二兄骗了我了。”
李星遥笑笑,倒也没放在心上。
“西出泾州,便往西域,那,想来泾州风土,与长安有所不同了。大兄戍守泾州,一开始,应该有些不习惯吧?”
“还好。”
赵临汾又是这两个字。
他倒也没说谎,泾州也好,江淮也罢,去哪征戍,于他而言,都是一样的,无所谓习惯不习惯。
习惯性回了两个字,见李星遥仍是睁大眼睛看着他,似是期盼着他再说一点。他便动了动嘴唇,而后道:“泾州虽离长安略有些距离,但,并非千万里之遥。虽是通往西域的门户,可,驻军所在,军营里,生活难免单调了些。”
“那,大兄每日里除了戍边便是练习骑射吗?”
“嗯。”
赵临汾点头,其实,远不止这些。
他在泾州,是领着天纪军的。身为军中主帅,焉得一日闲?练兵,防守,征讨,检点粮草……样样都离不得他。
每一日,几乎每一日,他都忙忙碌碌。所谓崆峒山,他的确没去过,因为,压根没有时间和心思去。
“三年,便是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记得,大兄回来过两次,一次是过年,还有一次,便是前年夏天。第一次,过完了除夕,大兄才走的,第二次,大兄却只在家里呆了三天。”
李星遥历数过去种种。
其实这些,她哪里记得。都是赵端午同她说的。
“三年里,两地分隔,每一次回来,二兄都说,大兄好像变了。其实这次和去岁夏天比,我也觉得,大兄好像变了。”
“变高了,变黑了。”
说到此处,李星遥笑了。笑完,又似自言自语一般,道:“大兄现在已经很高了,都快要赶上阿耶和黎家阿叔了。但是,人虽高了,却好像,瘦了。”
“大兄说,戍守泾州,并无什么不习惯。可征戍生活,同咱们在长安城的过活如何一样。虽然大兄不说,但我也知道,大兄在泾州,每一日,一定都很忙。忙着操练,忙着防守,忙着乱七八糟种种事。长安毕竟是王朝国都之所在,正是因为有大兄这样的人戍守外头门户,我们在里头,才不至于提心吊胆。”
“可战场上刀剑无眼,征戍生活,又枯燥乏味。大兄这些年,如何好过?”
“这么多年,大兄你一定很累吧。你走了那么多的路,去到了那么远的地方,做了那么多的事,也一定,吃了很多很多的苦。”
你一定很累吧。
也一定,吃了很多很多的苦。
李星遥的声音如夏日的风,轻轻的。有那么一瞬间,赵临汾是想点头的。他想说,是啊,阿遥,很累。
很累很累。
这么些年,他心里一直攒着一口气,肩膀上,也一直扛着一份责任。纵然那责任,不是任何人施加给他的。
没有人,从来没有人要求他,一定要如何如何,必须要如何如何。
可他就是觉得,都是他,都是他起了不好的作用,才害得阿遥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若不是他,阿遥便不会从树上摔下来,不会昏迷不醒。家里也不会,一落千丈,隐忍至此。
阿耶,从前是纵横沙场,所向披靡的。可如今,因为这些事,不得不放弃了许多。
阿娘,从前亦是人中龙凤,格局,手腕,能力,皆乃一流。却同样因为这些事,放弃了许多。
柴家,平阳公主府,远不应该止步于此。
为了家中声望,也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他努力练习骑射,学习用兵之道,努力想让自己成为一个可以支撑起家族门庭的人。
现在,他好像做到了。
可,这条路,一路走来,真的很累。
阿遥说,大兄你一定很累吧,原来,这一切,她都知道。
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情绪激荡往复,然,千言万语,到最后都化成了一句:“不累。”
“撒谎。”
这一次,李星遥却勇敢地驳斥了他。
她还说:“大兄,我知道你怨怪自己,你一直与自己过不去。可这些事,说起来与你并无关系,你没有错,你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如今,我已经好了,我可以走路,可以走很远的路,也能去到,很远的地方。所以,还望你舒心。”
“你舒心了,我便也,舒心了。”
赵临汾不言。
他并非是在家人面前有话不回的性子,可这一次,他罕见的沉默了。他终于明白了,方才那股在心中激荡的情绪是什么。
是释然。
他好像,的确有一点点释然了。
这释然却并不是因为刚才那一席话,而是此时,他终于后知后觉意会过来了,今日李星遥拒绝了赵端午,却让他跟着一道来的用意。
他知道,妹妹有话说。
可他没想到,是这些话。
所以,该释然了,也,可以学着,释然了。
“好。”
他重重应下,一个字,掷地有声。
李星遥便笑了。兄妹两个加快了速度往西市去,因早已有了清单,买起东西来,便很快。李星遥给李愿娘买了一块布,给赵光禄买了一双靴子,给赵端午买了一柄短刀。
轮到给赵临汾买时,她有些犹豫了。
最终还是赵临汾发了话,道要下雪了,买一顶雪帽吧。兄妹二人便一人买了一顶雪帽,之后折返通济坊。
然刚从西市出来没多久,李星遥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下意识地,她出了声,喊:“王小郎君。”
王阿存的步子一顿,停在原处,转过了身。
第50章 除夕
“许久未见,你也来西市买……”
东西两个字咽回肚子里,李星遥这才发现,王阿存手上并无什么东西,而他去的方向,是与西市相反的方向。
所以,他不是来买东西的,应该只是正好路过。
便改口,道:“方才还以为我看错了呢。”
又指着一旁马上的赵临汾,道:“这是我大兄,他刚随淮阳王大军回来。”
王阿存颔首。
赵临汾也颔首。
李星遥见二人无话要说,也知,他们并不认识,再者,一个是无事不多话的沉默性子,另一个,更是几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字的更沉默性子,便准备开口,说点别的。
刚捡起砖窑和矿上的事,想说,我给你送点蜂窝煤吧,却不妨,赵临汾开了口。
“先头的事,我听二郎说了,多谢你出手相助。”
赵临汾在马上,话说得不紧不慢,听着,也没什么问题。可他的下一句,却叫王阿存的眸子抬了一下。
“投桃报李,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相助的地方,只管去淮阳王帐下寻我。我叫……赵临汾。”
“王小郎君。”
李星遥不知这其中暗藏的“警告”之意,见王阿存没回应,忙唤了一声。
王阿存再次颔首。
许是也知,赵临汾知他知道了李星遥的身份,所以才出言“警告”,又许是觉得,再没话说了,他兄妹二人要归家,不该浪费别人时间的,他拱了拱手,做告辞之意。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李星遥一愣。
回过神来,是路旁不知哪个铺子里的叫卖声:“来呀来呀,走过路过,都来瞧一瞧看一看啊。今日除夕,再过一刻钟,就关门喽!”
沿街行人神色匆匆,不知是谁在说:“新年穿新衣,你这身衣裳可真好看。”
“回去吧。”
是赵临汾出了声。
他又说:“下雪了。”
但见天际有细小的雪花飘落,那雪花可小可小了。李星遥伸手,接了一片。可那一片还没完全掉在手心里,便融化了。
朔风突然更凛冽地吹了吹,雪,好似变大了。
抬头看去,便见,王阿存的身影在逐渐变密的雪中远去。
衣裳,还是那身衣裳,是从前见过的,旧日的衣裳。
人,还是那个人,是那个不爱说话,向来独来独往的人。
“王阿存。”
李星遥突然出声喊。
王阿存身影一顿。
李星遥下了驴,快走几步,到了王阿存身边。她抬手,取下自己头上雪帽,说:“忘了同你说,福延新日,庆寿无疆。过了今日,便是新岁了,愿你……”
愿他什么呢。
想了想,他一人独来往,也不知,他那位声名狼藉的阿耶回来了没。若是没回来,说愿你阖家团圆这话,有些不合时宜了。
便改口,道:“愿你岁岁平安,长得安宁。”
说罢,将手中雪帽又往前递了递。见他并不伸手去接,干脆一把塞到了他手里。
“是我新买的。”
“下雪了,你快回去吧。”
“对了,我新做出一样取暖的东西,叫蜂窝煤。本来早想给你送去的,可二兄说,太子带大军回城,说不得你要面见太子,所以我没好上门。过几日,你要是有空,我送些给你吧。”
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密,隔着层层莹白雪花,王阿存捏着雪帽的手一紧,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融化。
他站在原处,没有动。
已经密如鹅毛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额上,发间。他看到,风雪中,柴家大郎将自个头上的雪帽戴到了妹妹头上。
随后兄妹两个,一马一驴,逐渐消失在风雪中。
那头驴,他记得的,是李星遥后来买的,名字叫阿花。
雪,越发大了。
很快,阿花走过的印记被新的风雪掩盖。
“快点回家!”
路上不知哪位急着归家的人吆喝了一声。
他转过了身。
却不知,自己要去向哪里,又该去向哪里。
“找死啊,杵在路中间,挡我们的路了!”
一辆马车堪堪刹住,王阿存回过头,便见车夫气急败坏指着他的鼻子咒骂:“你是瞎啊,杵在路中间,差点撞到你了,没看到吗?”
“没看到。”
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了个人。
萧义明。
萧义明也没想到,自己出来闲逛,竟然还遇到一个熟人。眼看着那熟人快要被马车撞了,他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这会听到熟人被宇文士及家的仆从咒骂,那股打抱不平的劲就上来了。
他盯着那马车,很想翻个白眼,考虑到影响自己形象,万一宇文家的人去自家阿耶面前告状,阿耶又像今天一样骂自己一顿,便得不偿失了。
便按捺住,尽量像个端方君子一样,道:“宇文家的马车吧?你们险些撞了人,你们还有理了?咱们大唐律法可没说,你们能在大街上以如此快的速度驾车吧。”
“你是何人?关你……”
车夫一心只想回去,可“什么事”三个字还没说出口,马车的门便被打开了,里头是个小娘子。
“萧四郎,对不住。”
“是你啊。”
萧义明撇嘴,没想到里头竟然是宇文念。
和一个小小小娘子计较,非大丈夫所为。虽然他讨厌宇文家的人,也连带着不喜欢五岁的宇文念,可,骂五岁的小娘子,他实在做不出来。
便忍下了到嘴的难听话,道:“你们自己不长眼,险些撞了人,还怪人家挡你们的路,真是黑白颠倒。”
“是我们的不是。”
宇文念很快就承认了错误。
她看向那险些被撞上的人,却发现,那人并不似想和他们说话的样子。他……眼睑垂下,整个人很冷很冷。
纵然此时此刻,外头下着大雪,一派天寒地冻之象,可宇文念就是觉得,外头的冷却不及这个人眼底的冷。
他应该是讨厌自家的。
毕竟是自家有错在先,她便客客气气道:“这位郎君,对不住了,刚才是我们冒昧了。”
王阿存,不作回应。
习惯了他的性子,萧义明没说什么。宇文念也急着回去,便同萧义明打了声招呼,准备离开。
可临离开时,她看到了王阿存手中的雪帽。
一时心中喜欢。
没忍住便道:“不知郎君手上这顶雪帽是在哪里买的?我很喜欢,想买一顶一样的。”
王阿存……却转身就走。
宇文念傻眼。
萧义明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追着走了两步,说:“虽然她和她们家都挺讨厌的,可问你一句在哪买的,不至于吧。”
说到“不至于”,想到,对于自己来说,可能不至于。
可对于王阿存来说,还真至于。
这小子,可是一个被人欺负了,反手就把人眼睛射瞎了的人。锱铢必较,又一贯冷心冷面冷情,所以他懒得理会,实在再正常不过。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雪帽,在哪买的?还挺好看的,看着,挺暖和的。”
“喂,喂,问你呢。”
“你这个人。”
再持续性输出了好几句话却得不到回应时,萧义明气得嘴都歪了。他实在没忍住,骂了一句:“真是粪……”
算了,大过年的。
“真是跟你那头驴一样,倔的可以。”
不过,买了雪帽又不戴,这么大的雪,顶风冒雪而行,是不是有点脱了裤子放屁?
“那什么。”
萧义明抹了一把厚重的烦人的风雪,说:“新年胜意,事事如意。明年,明年不要这么倔了。”
*
李星遥回到家的时候,雪已经下得很紧了。
屋舍树梢上,铺满了皑皑白雪。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多瞧上几眼,眼睛还有点疼。
摘了雪帽,将新买的东西一一奉上,赵光禄心中高兴,道:“我如今也是沾上我女儿的光了。”
“可不是吗。”
李愿娘端着热汤出来,给儿女各自递上一碗,又催促:“顶风冒雪回来,万一受了凉,快些喝了吧。”
李星遥接过,说:“阿花走得慢,天又下雪,若不是为了等我,大兄便不会淋这么多的雪了。”
她头上戴了雪帽,是以头上并没有沾上多少雪花。
倒是赵临汾,好似一个雪人一样,头发上,肩膀上,皆是白的。
“他行伍里来,行伍里去,这点风雪,不至于。”
赵光禄拂落儿子身上雪花。
一家人用过饭,忙忙碌碌,便到了傍晚。因是冬天,天暗的格外早。厚厚的雪花微微挡人的视线,门口忽然有人来。
赵临汾前去开门,见是黎明一家三口。
因知道,二舅舅一家要来自家守岁,他倒不惊讶。有些话,黎明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问,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淮阳王大军此次大捷,做得不错。”
赵临汾便微微扯着嘴笑了笑。
虽没说什么,可眉眼,却松快了许多。
“阿姊阿姊!”
灵鹊从后头冒出一个脑袋来,一股脑将手中东西塞到李星遥手中,李星遥低头看去,见是些干鱼,干鸡,蜜饯,还有干果。
“你……”
赵光禄有些吃惊,用眼神询问,二郎啊二郎,你怎么来了?你怎么,又来了?
眼角余光却瞥见,除了李星遥外,余下其他人,脸上并无一点意外之色,便明白了,全家所有人都知道,今日黎明要来家中吃年夜饭,只有他不知道。
对,只有他。
大家故意瞒着他。
叹了口气,又觉得,今日这好日子,不适合叹气,慌忙又收了起来,道:“来就来,带这些东西做什么。”
“不带东西,我怎好上门?”
黎明客客气气的,指着那专程带来的东西,又说:“原本,我们一家三口打算随便吃点什么,就这么糊弄过去。赵郎君也知,往年我在外头守烽火,鲜少有回家团圆的时候。今年,虽得了闲,可家中毕竟人少。不瞒你说,方才,我远远地瞧见你们家烟囱里的烟,突然就有些羡慕。便不请自来,想着,若是你们不嫌弃的话,我们一家人,便与你们家一道过除夕了。”
“不嫌弃,不嫌弃。”
赵光禄连忙接话,心说,不嫌弃是假的。同样客套地笑了笑,他说:“黎郎君想与我们一道过除夕,我自是心中乐意。不知黎郎君酒量如何,一会儿,我们小酌一杯?”
小酌,即,猛灌一大口。
一口不行,再来一口,就不信,喝不倒你。
赵光禄暗自腹诽,面上却依然笑意盈盈的。那样子,好像极高兴一样。黎明便把特意带来的酒也拿了上来,道:“一会,我与黎郎君小酌一杯。”
一杯,谁先扛不住谁是狗。
反正他绝对不当这个“狗”。
姐夫和小舅子两个之间暗流涌动,这一切,李星遥并不知晓。她正被灵鹊围着,往那陶瓷炉子里加蜂窝煤呢。
天冷,今夜人又多,守岁要许久许久,她得让屋子里暖暖和和的。
“阿姊,这煤,真的很暖和。”
灵鹊眨着眼睛,把蜂窝煤的种种好处都说了,说完,又絮絮叨叨,道:“砖房子也比土房子结实,这次,我不再害怕睡着睡着,墙又塌了。”
“那,一会,不,明日回去,你再带些蜂窝煤。”
李星遥本顺口说,一会回去带些煤,想到守岁是要至天亮的,便又改了口。
蜂窝煤,她上次已经给了黎家一些。至于砖,本来黎明不要,后来被李愿娘劝着,收下了。如今黎家也砌了砖房子,灵鹊说,砖房子更结实,说的便是黎家的新房子。
“就是下雪下雨的时候,地面有点潮。”
小灵鹊又说了一句。
李星遥点头。
这是事实,没有硬化的地面,本就容易渗水。不管是土房子还是砖房子,室内地面其实是做了硬化处理的,只是此硬化,和正儿八经的水泥,大理石等材料完成的硬化,不一样。
若是,有水泥就好了。
她在心里想。
因想的有些久了,倒没注意到,黎明在唤她。回过神来,隐约只听到后半句,“城中达官显贵,同你订砖了?”
“确有几家。”
她忙回了一句。
黎明又问:“萧瑀订了两千块?”
“三千块。”
“三千块?”
黎明着实吃了一惊,“他可真有钱!”
虽然阿遥的砖比市面上的砖要便宜不少,可再便宜,那也是要用钱买的。三千块,这老头,未免有些太有钱了?
“萧仆射一贯大方。”
李星遥不好直接说他的确很有钱,便委婉说了一句。
回想当时定下榨油机价格时,萧瑀张口就来种种,心中感叹,萧家的确有钱。兰陵萧氏叠加后梁皇室,萧瑀说不得比李渊还有钱呢。
三千块砖,的确让她大赚一笔。
眼下,因为过年,烧砖的事暂时中断。等年后,会有更多的订单找上门来,到时候,她有的忙了。
一种痛并快乐着的感觉涌上心头。
正好李愿娘和常开怀从庖厨里端来了各样吃食,众人便围坐开来。黎明道:“这胡床坐着舒服,回头我也打两张。”
赵光禄拿出杯子,迫不及待倒了酒,又意味深长说:“干了。”
一口下去,他却险些被呛住。
这酒的浓度,要比他平日里喝的烈上许多。
“都说了小酌小酌,赵郎君,你可不能喝太快。”
黎明同样意有所指。
赵光禄正要回话,门外却好似响起了敲门声。马厩里,驴和马好像也叫喊了两声。因李星遥正好在门口,便起身,去开了门。
可……
不认识。
门口站着五个人,有大有小,有老有少,全是郎君。李星遥看着对方,对方也看着她。
最终是其中年龄最小的那个开了口:“你是……是……”
是什么,他又犹犹豫豫,好似不知道怎么说。
李星遥有些怪异,感觉,对方好像认识她。心中狐疑,她没见过对方,对方怎会认识她?
“这位小娘子。”
年龄最大的那个也开了口,他好像有那么一丝丝尴尬,但尴尬却不明显。
李星遥等着他继续往下说,身后头,赵光禄却已经和黎明一道出来了。
“你们怎么来了?!”
要不是才只喝了一口酒,赵光禄还以为,自己醉了。
面前的,房玄龄?杜如晦?
还有长孙无忌,尉迟恭和李道玄??他们五个一起来了?
“对啊,你们怎么来了?”
黎明也觉得没眼看了,他捡着赵光禄的话跟着反问。
“我们……”
众人被问住了。
房玄龄和杜如晦觉得难以启齿啊,难以启齿。
尉迟恭却憋不住了,一拍赵光禄肩膀,声音雄浑有力,险些把李星遥的耳膜都震破:“我说,老柴啊。”
老柴?
所有人都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尤其是赵光禄,想掐死尉迟恭的心都有了。
尉迟恭卡住了。
“我……”我嘴巴可真快!
尉迟恭感觉脑子好像不够用了,他赶紧理了理,不对不对,老柴家的小娘子现在不知道自己姓柴,所以老柴不叫老柴,但他已经说出口了,所以老柴只能是别人。
别人,离他最近的,是房玄龄。
便改为一拍房玄龄的肩膀,丝滑改口:“老柴啊,你不是带了酒吗?酒呢?”
“酒在我手上呢。”
房玄龄同样丝滑回应,也接受了自己姓“柴”这个事实。
“老赵,那什么,其实,我们本来是来找黎郎君喝酒的。”
房玄龄委婉将自己的来意说了。
言下之意,其实他们都是来找黎明喝酒的,可是黎明来了赵家,那他们就只能跟着找到了赵家。
“你们找黎郎君喝酒,不带我吗?”
赵光禄笑着回应,心中却道,房玄龄你个老狐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什么找黎郎君喝酒,所以找到了这里,鬼才信。
找不到黎明,不是应该回去吗?或者,一个人来找,余下人在黎家等。可如今,这架势,可不像不得已为之。
借口,都是借口。
“阿耶,这些都是……”
李星遥听得云里雾里。
赵光禄道:“这些都是阿耶的熟人。这个,声音最大的这个,就是我先前同你们说过的老于。老于,借我们胡饼,我还了野鸡的,你可还记得?”
“原来是于家阿叔。”
李星遥恍然。
可,还是有些不明白,“那,诸位阿叔,也同阿耶一样,在太子麾下吗?”
赵光禄说,他在李建成麾下。于家郎君早先便与他认识,想来,也是李建成麾下的。可黎明在李世民麾下,方才那姓柴的,说他们本来是找黎明喝酒的。那么,他们应该同在李世民麾下才是。
可阿耶,又明显与他们相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姓柴,和黎郎君同在军中,与你阿耶,也是认识的。”
这是房玄龄。
“我姓杜,和老柴一样。”
这是杜如晦。
“我姓常,和黎郎君的娘子来自同一个地方,和你阿耶,也相熟。”
这是长孙无忌。
“我……”
李道玄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心说,编理由可比打仗难多了。
懒得编太复杂的理由,省得自己日后记不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便想了想,道:“我与黎郎君一个姓,因为意气相投,所以在军中结拜,他是我义兄,我是他义弟。”
义兄?
义弟?
赵光禄嘴抽,一旁始终提着一颗心的赵端午心说,倒也没错,你与二舅舅,本就是堂兄弟。这么算的话,阿遥刚才没有叫错,黎阿叔是阿叔,李道玄,的确也是她的阿叔。
“原来如此。”
李星遥彻底捋清楚了,也明白了,为何刚才赵光禄和黎明都说了那句你们怎么来了。
“军中人员换来换去的,一来二去,也就混了脸熟。以前我不知道,他们和你黎阿叔认识。等到听你黎阿叔提起,方知,原来大家都是熟人。”
赵光禄犹不放心,说了一句。
“哦哦,对了,我们带了东西来。”
尉迟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忙将手上东西递上。
紧随在他后面,房玄龄杜如晦几个,也将带来的东西送上。
赵光禄也不客气,直接让赵端午统统收下。
见东西都被收了,房玄龄几个才放下心来。虽然,厚着脸皮,有那么一点做贼心虚。可贼做都做了,只能硬着头皮一条路走下去了。
他们是认识李愿娘,长孙净识以及柴家两个郎君的,独独李星遥,并不认识。
虽不认识,却也曾耳闻,柴家小娘子因病养于平阳公主府,从不出门。
原本这一切,他们不知道的。
只是,前些日子,因知道通济坊有人开了砖窑,他们便想上门买砖。哪里想到,便看到柴家大郎,二郎。
再之后,便窥得了些许端倪。
“李……李小娘子,我给你一个礼物。”
李道玄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这个外甥女了,再见,模糊的记忆稍微清晰了一些。他想啊,真是温温柔柔,乖巧伶俐,看着,可比柴,哦不,赵临汾那家伙顺眼多了。
便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开元通宝来,那通宝,是串在红绳上的。
“压祟钱,愿一切邪祟远离你,愿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李星遥没好说收。
李道玄却耐心不过一瞬,干脆将那通宝一把塞到了她手里。
“义弟啊,你倒是别具匠心。”
黎明由衷地感慨了一句。
李道玄只是笑,倒是房玄龄,若有所思地看了那通宝一眼,而后,也笑了。
既来之,则安之。
赵光禄便招呼大家都进去,因人更多了,干脆把所有的胡床全部拿出来了,又拿了四个木头墩子并一片厚厚的木头板,支起来,当成了桌子。
“随便坐坐,今日,地上凉,就不铺席了。都是自己人,也不讲究那么多规矩了,随你们怎么坐,我横竖只当看不见。”
众人皆笑,说那就随意些。
房玄龄几个带来的吃食和酒摆了上来,尉迟恭这才注意到,屋子里有个炉子,别说,那炉子还挺暖和的。
在炉子边放着的,还没加进去的,黑黢黢的,是……煤。
只是,“我怎么瞧着,这煤上面有这么多虫子眼呢?”——
作者有话说:房玄龄:没想到我一把年纪,还要厚着脸皮说自己其实是来找**的。⊙﹏⊙|||
杜如晦:所有人里只有我没有痛失本名。反正她只知道我姓杜,不知道我的全名其实叫杜如晦。^o^
长孙无忌:明明净识是我妹妹,我却不能喊她妹妹。妹妹变老乡,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李道玄:原来我外甥女长这样~
尉迟恭:老柴啊!(超大声)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
柴玄龄(沉默一瞬):喊我干啥啊?
尉迟恭:没啥没啥,喊着玩玩。(声音渐小,超尴尬)玩玩,就玩玩。
李世民:呵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找我是假,想来赵家是真。人看到了,赶紧吃赶紧喝,吃饱喝足,赶紧走。再不走,“鱼翅”大嘴巴又要露馅了。“鱼翅”,你这个大漏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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