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嫁祸
李星遥就是柴瑶的消息传到尹家,尹阿鼠好半天都没把人和名字对上,“柴瑶,谁啊?我怎么没听过?”
仆从低眉顺眼道:“德妃说,李小娘子便是崇仁坊柴家的小娘子。”
“柴家?柴绍家?”
尹阿鼠这次把人和名字对上了,可,“柴家有小娘子吗?不是只有两位郎君吗?”
“郎君莫非忘了,柴家有一位小娘子,因为身子不好,养在平阳公主府,从未现于人前。圣人刚入主长安城时,平阳公主不是还为那小娘子造像,在寺庙里刻碑以做祈福之用吗?”
“哦——想起来了,原来是她。”
尹阿鼠从席上坐起来了,“好一招偷天换日啊,表面上说,人要死了,不能出来,可实际上,偷偷摸摸在城南,挖咱们大唐的宝贝去了。咱们圣人这位好女儿,可真是无愧李三娘的称号啊。”
莫名笑了两声,尹阿鼠面上神色为之一变。
“这么说来,李三娘和柴绍,便是有心与我作对。我府上八双眼睛,她都得赔给我。柴瑶是吧,呵,犯到我手上,我马上就叫她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不,我要让她死。对了,德妃怎么说,可有交代什么?”
“德妃说,让郎君你莫冲动。”
仆从乖乖回了一句,又压低了声音道:“德妃说,让郎君不要声张,背地里悄悄找人查一查,看看这里头到底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德妃还说,平阳公主是个狐狸一样狡猾的,不会无缘无故就搞出这么多勾当,让郎君查出来后,不要急着出手,待与她商议过后,再想个一击必中的招,把她母女两个打到谷底,最好再不能翻身。如此,那些矿,那些砖窑,便能回到我们手中。”
“等她想法子,黄花菜都凉了。”
尹阿鼠很不耐烦地翻了个大白眼。
仆从劝了又劝,他才勉强答应,暂时先不出手。
扭过头,他按照尹德妃说的,打发人去通济坊探听消息了。
却说裴寂府上。
裴寂阴沉着一张脸穿过中堂往门外的马车去,仆从亦步亦趋,大气也不敢出。
“看好他。”
裴寂出了门,不忘交代一句。
等到上了马车,一张脸比方才更难看。
谁能想到,“好朋友”法雅竟然专程来长安了。来长安却不是为了看他,而是为了问他要官。要的还不是芝麻绿豆大的官,而是刺史一职。
刺史啊!从前,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可如今,情况有变。前些日子,圣人李渊刚刚同意了秦王裁减胥吏的请求。
眼下,治理冗官的工作正进行的如火如荼。在这节骨眼,若张口要刺史,便是公然与朝廷作对,与李渊和秦王作对。
他不想张这个口,可法雅,实在难缠。
想到法雅,心中更多几分愤懑。今日出门,便是去中书省私下运作一番,好将法雅快快打发走。
马车一路往宫门而去。
进了宫,裴寂轻车熟路朝着中书省走去。他已经想好了,封德彝此时坐镇中书省,他和封德彝有些交情,他开口,封德彝不会不卖他这个面子。
便颇为自信地迈步入了中书省。
“封……”
裴寂一眼看到了封德彝,正笑着打招呼,突然看到了封德彝身后的李世民。于是,到嘴的话尽数咽了回去。
“秦王百忙之中,不忘抽空从尚书省移步中书省,其兢兢业业程度,实在叫人佩服。”
咳咳!
封德彝好像咳嗽了一声。
裴寂扭头,颇为关切。
“秦王……”
封德彝面色微妙。
裴寂却只当他生了病面色不好,没有放在心上。
他还想酸李世民几句,谁料李世民没耐心了,催道:“裴仆射若无事,还请自便。”
“秦王莫不是以为,自己也是中书令,所以把中书省当成了自个地盘?”
“裴仆射,咳咳!”
封德彝又一次咳嗽,这一次,还用眼神暗示。怕裴寂还要再说,忙出言:“裴仆射,你许是不知,秦王刚被圣人任命为中书令?”
“你说什么?!”
裴寂心头一震,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他嘴巴动了动,耳朵里只听到封德彝还在说:“之前打了胜仗,圣人一直没有封赏,这不,今日任命刚下来,圣人说……”
……
裴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中书省,也不知道自己是几时到的裴府。前脚他到了府上,后脚李世民被任命为中书令的消息传出。
朝野震动。
尚书令,中书令,竟是同一人!三省之中,两省最高长官,皆是秦王。
就连李星遥闻讯,都实打实跟着感慨了几句。感慨完,又一头扎进协同朝廷“灾后重建”工作。因暴雨带来的危害太大,民部出钱,对重新建造修缮家园的长安百姓予以“补贴”。
李星遥为表诚意,主动捐献了一部分灾后重建所需的建筑材料,诸如,砖头,诸如,水泥。
李渊又下了嘉奖令,让萧瑀送到了通济坊。
再次看到萧瑀,李星遥心情微妙。怕赵端午睹人思人,想起那些被骗的难过事,便主动将他支开了。
赵端午巴不得如此。
可,万万没想到,萧瑀走了,萧义明又来了。
再见萧义明,赵端午心情复杂,当然,表情也很复杂。
萧义明急了,跑到李星遥面前寻求帮助,道:“阿遥妹妹,我……我知道,你也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有错我先说,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是不想说,我就是怕,我说了,你们再也不把我当朋友。”
“萧家阿兄,我能理解你说的。此事也说不上原谅不原谅的,你有你的苦衷,长安城里,官与民,本就是两种人,你又是萧仆射家的郎君,任是我们做梦,也不敢梦到,你会与我们是朋友。我阿兄,他一时没有想通,给他点时间吧,他早晚会想通的。”
“我有好几次,其实是想告诉你们真相的。可,越紧张越不敢说。后来你们又搞砖窑又搞煤矿的,我阿耶提起你们,皆是夸赞,我……我不知怎的,就更不敢说了。”
萧义明手足无措。
实则心里把赵端午骂了个半死。
都怪赵端午,阿遥妹妹都知道自己是萧家的郎君了,他作为当阿兄的,竟然一点端倪都没发现。
自己好傻,还猴子一样尽情的演戏。
真是丢脸死了!
好么,被问到跟前时,他彻底傻了,咆哮着想一头扎进池塘里冷静冷静。赵端午说,让他演一出发现自己身份泄露,上门求谅解的戏。
他演了。
赵端午跟着他一起演,不理会他。
今天上门,再不原谅,他要演不下去了。
便偷偷瞧赵端午,用眼神询问,你到底原不原谅我?再不原谅,这戏我可不演了。
赵端午回之以一个冷漠的背影。
呵。
萧义明讪讪地摸鼻子,又继续按照台词,力争让自己的行为顺理成章没有不合理。
“我找他,他不理我,我怎么都想不通。阿遥妹妹,你敢相信,我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还是想不通,便找他问了,结果他骂我是个骗子,问我良心不会痛吗?唉,我本来想说,我没有良心的,可那一刻,别说,心里还真有点痛。阿遥妹妹,我真的……我跟你们说,你们这次要是还不原谅我,我就跳到水里,用决心表明,我知道错了。”
“巧舌如簧,装腔作势。”
赵端午嗤之以鼻。
“我真的跳了,赵端午,我对你的心,从没掺假的。反正雨水还没排空,我现在就跳给你看。”
萧义明作势就要跳。
李星遥叹气,看向明显还处于别扭中的那个,道:“二兄,他真的要跳了。这雨水里,有虫子,有脏东西,跳进去,得了病,咱们……”
“我才不心疼呢。”
赵端午还是不肯转过身,他继续赌气,“爱跳不跳。”
“我可没说,咱们会心疼他。”
李星遥故意大声说了一句。
赵端午身子僵住了。
“阿遥你……算了,萧义明,你想跳回你们萧家跳去,别在我眼前跳,我看到你就心烦。”
“那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萧义明一副春暖花开的样子,接上戏,三步并作两步蹦到赵端午跟前,把人抱了个满怀。
“要死了,放手,不准抱我!”
“就抱就抱!赵端午,你说你,明明已经原谅了,却还死鸭子嘴硬。”
“萧义明,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不滚,你现在说话是在放屁,我知道,都是违心的。”
二人你来我往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李星遥松了一口气,倒也没出声。等到二人闹腾够了,才开口,问:“萧家阿兄,萧仆射可是要左迁了?”
“嘘!”
萧义明将手指放在唇边,做噤声姿势。
“你从哪听来的?”
他一脸无动于衷模样。不等李星遥回话,又变脸一般,眼里的欢喜快要溢出来,“虽然,那什么,但,八九不离十。”
“恭喜。”
李星遥笑着回了两个字。
但愿,她不是半路开香槟。
法雅问裴寂要官不得,二人话不投机,事情闹开,法雅代裴寂铸币一事也被抖露出来,李渊震怒,裴寂现在正火烧眉毛,自顾不暇。
“能不能左迁,还得等圣人发话。到时候,我请你们来……”
萧义明刚想说一句“请你们来家中吃饭”,转念一想,如今身份暴露了,阿遥妹妹自然是可以去自家吃饭,反正阿耶不知道她真实身份,可赵端午……
便改口:“若真有喜事,我肯定不会忘了你们。”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萧义明看着时间起身告辞。才抬了脚,便被李星遥叫住了:“萧家阿兄。”
李星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若萧仆射左迁,法愿娘子……她能回到萧家吗?”
萧义明嘴皮子动了两下。
好半天,“不能。”
叹了口气,他将半边身子完完整整转回来,“唉”了一声,又道:“我阿耶信佛,你们是知道的。法愿阿姊已经在庙里修行了十几年。十几年,阿耶都不曾改变心意,如今又怎会因为即将左迁,而突然改了心意呢?”
李星遥默然。
好半天,她也轻轻叹了一口气。
*
因水泥先用于宫廷主要道路和长安城的主干道朱雀大街,没见过水泥的百姓待灾后重建完毕,便去朱雀大街凑热闹。
当他们发现,水泥路面的确不会积水,哪怕牛马在上面乱踏,也不见泥泞和开裂,他们便把水泥之名又传扬了一遍。
李星遥知晓,着实哭笑不得。
没好说,天下没有永远不开裂的路。长安城里牛马驴和骡子多,日日重物压身,再好的路面,也经不住造。水泥只是让路更好走,但其并不是永远不会坏的。
不过坏了嘛,她可以“修”。
畅想了一番,日后李世民拿下帝位,打下东西突厥,水泥路面铺到突厥,大唐精锐沿着水泥路,长驱直入大唐各个角落的场景,她拍自己一下,回归眼下现实。
现实便是,她高兴的太早了。
水泥路面把马蹄伤着了,马车牛车走在上面,颠簸不已。
一开始,长安城的百姓还因水泥路面好走而吹捧水泥,可,当他们发现,自家的推车走在上面,颠簸来颠簸去,他们不干了。
达官贵人也一样,当他们发现自家的马在水泥路面上走过之后,马蹄便伤着了,他们也不干了。
事情闹大了,分歧就这么产生了。
普通百姓中没有车没有马的,不置可否,水泥路面伤不伤马蹄的,他们不关心。他们觉得水泥路面挺好的,反正不伤自己的脚,下雨天也不会难行路,所以坚决支持留下水泥路。
有车者和达官贵人们坚决反对留下水泥路者,吵吵闹闹,竟然闹到李渊跟前了。
李渊当然头疼。
一方面,他心疼马,另一方面,他认可水泥路的好。
最终还是李世民出言,“骂”了闹得最凶的杨恭仁,道:“因为伤马蹄就要砸掉水泥路,难道不是因噎废食吗?以前的人茹毛饮血,吃喝不花钱,怎么没见谁想回到以前?水泥不好,你怎么不带头把你家中水泥地面砸了?长安城每每暴雨,便内涝严重,你们出门有车马,可没车马的,是多数。马蹄要保护,水泥路也要留,路这么宽,人能走,马也能走。单独在路两边开对向两条水泥路,作为辅路,给人走就是了,何至于吵吵闹闹,非得争个脸红脖子粗。”
杨恭仁……杨恭仁据说面红耳赤。
这些话,自然是萧义明原封不动复述给李星遥的。李星遥听罢,既感慨于李世民的嘴“毒”,又担心,继裴寂之后,自己是不是又给李世民拉了一个仇人?虽然还没见过李世民,可,无形之中,她总在为他拉仇恨。
良心有些许不安,人也有点愧疚。
很快,朝廷改建路面的政令下来了。李星遥看罢,实在感慨。万万没想到,人车马分流,双向道路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实现了。
只是,朱雀大街宽一百五十米,至少能建成十车道。她觉得,还有更大的改建空间,但这些,不是她能管得了的。
出于愧疚,也出于弥补心理——上辈子她没见过马在水泥路上跑,所以压根不知道,原来水泥路还会伤马蹄!
琢磨着,她原先的想法可能太天真了,水泥路后期养护是个麻烦,眼下的大唐,还不适合也没有那么大财力全境铺设水泥路,水泥只能作为小型工事的硬化材料来使用。她主动提出,重新翻建修改路面的花费,她来出。
又是一阵忙碌。
在此期间,裴寂和法雅的事,终于有了眉目了。李渊愤怒于裴寂的“背叛”,气他将自己特意恩赏的荣耀,即铸币权分享给法雅,干脆新账旧帐一起算,将裴寂从左仆射之位上贬了下来,虽没有追究对方“谋反”之罪,却没有再授予任何官职,只是责令对方在家荣养。
左仆射一职便空了出来,最终毫无疑问,花落萧瑀头上。
李星遥为萧义明高兴,她将手头乱七八糟的事忙完了,这日,想起被自己遗忘很久的系统任务,她骑着阿花往城外去了。五万步暴走任务,还是在城外走的好。
城外山清水秀,至少眼睛会得到极致的享受。
一路疾行至终南山脚下,下了驴,她便在铁矿附近走。走至两万步,她停下来,用小溪里的水洗了一把脸。
此时已是暮春时节,不知名的野花开的遍地都是。溪水还微微有些凉,刚把脸上的水擦干,蓦地,听到一阵马蹄声。
转过身,便看到王阿存下了马。
“你怎么也在这里?”
李星遥着实惊喜。
王阿存道:“来找竹子,做箭。”
李星遥这才看到,他背上背着一个箭筒,里面只有孤零零的一支羽箭。猜到那羽箭是他唯一的箭,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移开视线,道:“我帮你一起做吧。”
做箭需要找竹子,找竹子,暴走任务不就可以继续进行了?
王阿存没说什么。
二人正要往密林深处去,却不妨,身后又传来马蹄声。双双扭头看去,王阿存面色随之一变,轻轻说出一个名字:“尹阿鼠。”
李星遥背后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好巧啊!”
尹阿鼠并没有要视而不见纵马离开的意思,他好像很惊讶,竟然在此处遇到二人。故意一点一点让马逼近,他坐在马上,用夸张又难听的语调,阴测测笑,“荒郊野外的,你们两个人,要去做什么?”
“天为被地为床,你们两个,不会要……嘿嘿嘿……”
“闭嘴。”
王阿存浑身紧绷,一只手甚至按着腰侧的弓了。
李星遥心快跳到嗓子眼,察觉到尹阿鼠来者不善,悄悄从背后拉了一下王阿存的衣襟,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骑你的马走,阿花会跟上。”
王阿存睫毛动了一下。
知道她是在说,先离开为妙,两个人骑他的马走,毕竟马的速度快。阿花有灵性,会跟着他们一起走,如此,便能避开冲突和可能爆发的危险。
点了点头,他作势便要对着自己的马吹一声口哨。
可,“小畜生,你竟然想跑?!”
尹阿鼠被结结实实激怒了。
他就早看到了那张蓄势待发,似是随时会拉动的弓。见二人要跑,本就压在心底的怒气蹭地一下就涌了上来。
上次在曲池坊,就是这个小畜生用弓箭射瞎了自己的人。事后,也是这两个小畜生,悄悄溜之大吉。
今日,跑?呵!哪里跑?!
“小畜生,往日里,有太子护着你,有王珪那个老东西护着你,老子没法削你的皮割你的肉。今日,你以为你跑的了吗?”
尹阿鼠驱马靠近,马儿突然开始加速,他从背后,竟也摸出一支箭来。
“小畜生,受死吧!老子今日不把你射成马蜂窝,老子就不姓尹!”
“小心!”
李星遥不知自己是何时被王阿存一把拉上马的。回过神来,她便已经在马上了。王阿存避开了那一箭,他纵马就要往更远处而去。
“小畜生!”
尹阿鼠气急败坏,当即一抽马儿,紧追着跟了上来。
“阿花!”
李星遥连忙唤阿花。
阿花嘶喊了一声,也跟着一起跑动起来。
“小畜生,哪里跑?!老子有几十支箭,你们只有一支,老子倒要看看,今日究竟,鹿死谁手!”
越来越多的羽箭从背后射来。
王阿存突然一个停顿,调转了马头。马径直朝着旁边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一条岔道而去。
尹阿鼠来不及驭马,险些原地一个踉跄。
狠狠抽了马儿一鞭子,他破口大骂:“贼没廉耻的下流胚子,老子今日还不信了,管你晋阳王家还是平阳公主,老子都不怕!王阿存,柴……”
一个瑶字还没说出口,前方就飞来一支羽箭。那羽箭劈风穿空而来,径直穿破他的两腮,贯穿他的嘴巴。
他疼得从马上跌了下来。
王阿存的马就停在前方不远处,他目光泠泠,眉眼间,是似曾相识的,化不开的寒霜。
李星遥的拳头快要捏爆了,她缓缓松开,方察觉,身上的衣裳几乎湿透了。
“我们走!”
她当机立断,对着王阿存催促。
又说:“去找宇文士及。”
王阿存不动。
“走!”
她干脆自己驾马,马儿竟当真跑动起来,转瞬消失在密林深处。
而不远处,另一处密林里,李元吉收回视线,对着身旁参军笑了一下。
参军有些莫名其妙,却见他轻轻纵马出了密林。来不及多想,赶紧也跟着一起纵马出了密林。
“呜……呜呜呜……”
尹阿鼠躺在地上翻滚,看到有人来,呜呜咽咽地喊着,想让人救救他。
“你是想让我救你吗?”
李元吉蹲下,还饶有兴致地摸了摸那支还在尹阿鼠嘴里插着的箭。
“真是好箭术啊,连我都不得不称一声,惊艳。”
“呜呜呜呜呜……”
尹阿鼠的目光瞬间变得惊恐。
似是意识到,李元吉不会救他,他身子往远处滚了两下。他滚,李元吉跟着往前。像是故意戏弄他一样,一步一步,走走,又停下。停下,又走。
“拔出来。”
李元吉突然出了声。
参军愣住。
“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李元吉有些不耐烦。
参军忙上前,将那箭拔了出来。
“插回去。”
李元吉又出了声。
参军这次不敢迟疑,重新将箭插了回去。
尹阿鼠已经疼的神智不清了,他知道,李元吉这个坏东西要玩弄他。一股无法言说的绝望席卷而来,他跪地磕头,呜呜咽咽用仅剩的理智求饶。
李元吉却嗤笑了一声。
“这么好看的热闹,只有我一个人看到,岂不是可惜?”
话音落,上了马。
尹阿鼠本以为,自己不会死了。可,下一瞬,又一支羽箭极速飞来,射中了他的胸口。
是李元吉搭弓射了一箭。
那箭,竟然与他嘴上那一箭,一模一样。
尹阿鼠不敢置信地倒在了血泊里。身子抽搐了两下,再也不动了。
李元吉仍在笑,甚至还有心情问一旁的参军:“我这一箭,与他那一箭的力道比,如何?”
他,王阿存。
参军忙道:“自然是大王的力道更大。”
“是吗?”
参军愕然,抬眼却见,李元吉抽出的又一箭对准了自己。
电光火石间,他明白了,大王的意思是,要将这一箭伪装成是王阿存射的,所以,“大王和王阿存的力道,是一样的。”
弓上的箭咻的一下射出来了。
堪堪擦过参军的耳朵。
李元吉收了弓,冷了脸,“下次再说错话,我这一箭,可要往下了。”
语罢,纵马离开了。
第67章 脱罪
李星遥到了宇文士及家门口,才知,宇文士及今日不在府上。当机立断,她决定去找萧瑀。
“宇文士及负责为朝廷打刀一事,方才尹阿鼠踏入的,可以算作是我的地盘,只要宇文士及肯帮我们说话,这事便有办法。他不在,我们只能去找萧瑀,萧瑀刚刚左迁,六部的事,全由他统帅。我与他,有几分薄面,他或许会帮我们。”
“我会与太子分说。”
王阿存面色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方才之事而乱了阵脚。他虽然只说了一句,但李星遥立刻就听明白了,他又想自己扛。
“尹阿鼠欲射杀我们在先,你为了自保和保护我,才不得不还手。况且此次,并没有伤及他要害,真闹起来,以他们性情,自然是喊打喊杀,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由着他们倒打一耙。你也不要再说,你会如何如何,你一个人背上罪责把我一人撇开这种话。”
李星遥其实是有些生气的。
虽然早已知道,王阿存这个人固执,可,二人算起来,也算共患难的交情了。以前,她没有能力,也就罢了。如今,她已经有一定能力,可以,也有把握能够保全二人了,他却还说这种话。
再者,“太子的人情,能不用就不用。你相信我,请像你的小马一样相信我。”
小马刚刚可听她的话了,她虽没驭过它,可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小马竟然听懂了。就那么乖巧的带着她,往宇文士及家来。
此时,她还需要小马带她再到萧瑀府上。
便低头,又对着马儿叽里咕噜了几句。马儿扬起蹄子,不多时,就把她带到了萧瑀府上。
恰好萧义明要出门,见他二人同骑一匹马来,险些一个踉跄。待听说,尹阿鼠找了事,他们是来求助萧瑀的,顾不得多问,忙把他们带了进去。
萧瑀听闻事情来龙去脉,面上倒不见着急,“这事可大可小,有必要先知会圣人一声。我先去大内,你们等我消息。”
然,刚出了门,就遇到了上门拿人的刑部官员。
那官员姓崔,人称一声崔侍郎。崔侍郎此时的心情,实在说不上的复杂。萧瑀是他上峰,左迁的酒席还没来得及吃,他就先上门拿人了。
“尹阿鼠死了。”
他对着萧瑀,抛出一个惊天消息。
又不等萧瑀问,主动压低声音,道:“尹家的仆从亲眼看到尹阿鼠和王小郎君以及李小娘子起了争执。之后几人先后打马离去,等到尹家仆从找到尹阿鼠,人已经死了。尹家仆从指认,人是王小郎君和李小娘子杀的。万年县廨知道事情棘手,告到刑部。这不,没办法了,这么多人看着,萧仆射,望你行个方便。”
“此事与我有何关系?”
萧瑀面上有些不快。
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刚刚左迁,与人分享喜悦的酒席还没办,自己的属下就带着人找到了府上。
这成何体统?
他身为仆射的颜面,又往哪里放?
另一方面,他已经听出了其中的蹊跷之处。李星遥说,他们为了自保,只是射穿了尹阿鼠的嘴。可崔侍郎说,尹阿鼠被射了两箭,一箭在嘴上,另一箭,在胸口。
致命的那一箭,是胸口的一箭。
事已至此,崔侍郎应该没有说谎。
那么,若说谎的是李星遥,便证明,此人心机深沉,他被骗了,也被拖下了水。
可若不然,那更说明,此事比自己原先预想的复杂得多,也棘手的多。
心思转了几个弯,他有些犹豫。左仆射的位置才坐上去,这些糟心的事……
“阿耶!”
萧义明见他似有后悔不管之意,立刻就急了。唤了一声阿耶,正想说话,想起那句“与我有何关系”,又有些举棋不定。
既然阿耶都说了,与我有何关系,那么,他便不会承认阿遥妹妹此时就在自己家中。
这对阿遥妹妹他们来说,或许反而是好事。
“仆射,今日上门,实属不得已而为之。方才有人看到王小郎君和李小娘子进了仆射家的门,仆射,不要为难我等。我等悄悄地拿了人,悄悄地去便是。”崔侍郎小心翼翼陪着笑,话说的也很委婉了。
萧瑀沉默了一瞬,颔首,示意进去。
……
中堂里头,李星遥听到萧义明跟前的仆从报信,说尹阿鼠死了,崔侍郎来拿人了,噌地一下从席上站起来了。
她与王阿存面面相觑,一句“怎会”刚说出口,崔侍郎就跟在萧瑀身后进来了。
“李小娘子,王小郎君,对不住了。跟我走一趟,清不清白,官府自有决断。”
对着二人,崔侍郎挺起了腰杆,话说的也比方才“硬”多了。
萧义明当即就跳出来了,“无凭无据,说他和阿遥妹妹他们吵了架,所以他死了,就是阿遥妹妹他们干的,难道不觉得偏颇吗?”
“偏不偏颇的,萧小郎君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查案毕竟要时间,李小娘子和王小郎君若真无辜,咱们官府也不可能冤枉他们。萧小郎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崔侍郎面上和和和气气的,可一句话把萧义明堵了回去。
萧义明气了个半死,还想说点什么,萧瑀却瞪了他一眼,一把将他拽到了后头。
“崔侍郎说,尹阿鼠胸口也中了一箭。敢问崔侍郎,那一箭与嘴上那一箭,可是一样形制,一样用料,一样长短?”
李星遥强压下心中慌乱,看着崔侍郎的眼,问了一句。
崔侍郎点头,“一样。”
又说:“还是刚才那句话,若李小娘子和王小郎君是无辜的,官府不可能冤枉你们,自然会还你们清白。李小娘子,还请不要为难我,也不要为难……萧仆射。”
李星遥垂下了睫毛。
这话,戳中了她心底的担忧。
事已至此,她如何看不出,里头有蹊跷。可,蹊跷是何人所为,是意外还是故意,如今并无定论。她先来求助萧瑀,是在确定尹阿鼠只伤了嘴巴的前提下。
可现在,尹阿鼠死了。
种种证据都指向她和王阿存。那么,她的求助,她那会和萧瑀说过的所有话,听起来,便像是撒谎,像是有意想拉萧瑀下水。
她若再留在萧家,的确是在为难萧瑀,也是在为难萧义明。
想明白这点,她扭过头,看了王阿存一眼。而后,将头转回来,对着崔侍郎,道:“好,我们跟你走。”
“阿遥妹妹!”
萧义明急得脑门都冒汗了,李星遥对着他抱歉笑笑,叮嘱:“同我阿兄说一声,让他不要担心。让他也准备一支箭防身,以防尹家人报复找上门。”
*
李愿娘很快得了消息,拦住了想让自己人假装山匪把李星遥劫走的赵端午。
“你莫要胡闹。将人劫走,你妹妹如何自处。眼下最重要的是,速速洗刷他们身上的疑点。她说只射穿了尹阿鼠的嘴,我便信她。她特意叮嘱萧四郎,让你准备一支箭防身,这话必不是随便说的。她和王阿存当时,一定只有一支箭,所以,我们须得从这支箭下手。”
“二郎,你速去左清道率府,想办法潜入王阿存住处,看看他屋子里,还有没有多余的箭。若有,记下一共几支。记住,最好找个人与你一道。”
“我现在就去甲仗库,看一看羽箭领用归还记录。”
母子二人兵分两路,一个去了王阿存住处,另一个去了甲仗库。而此时的宫里,尹德妃已经知晓了尹阿鼠的噩耗。
她花容失色,跌坐在地。
待得知罪魁祸首就是王阿存和李星遥时,她紧紧攥着拳头,大红指甲生生在手心里折断。
“柴瑶!王阿存!我要他们的命!”
厉鬼一样在殿中嘶喊了几声,她提着裙子,跌跌撞撞跑到李渊宫里。一头扎进李渊怀里,抱着李渊哭得肝肠寸断。
李渊的胡子都快愁白了。
他头疼。
头比上次朝臣们为了水泥路面的去留争吵时还要疼。
按照他的心性,心爱的妃子哭了,且还哭得这么伤心,他自然是心疼不已,恨不得立刻摘星星捧月亮送上。
可,此时不同以往。
这次捅了大篓子的,可是李星遥和王阿存。王家的郎君,也就罢了,反正王家不喜欢这个孩子。可李星遥,却不一样。
前脚她才帮朝廷修了城墙,打了陌刀,又自掏腰包,帮着修补了暴雨后的街巷。后脚他若对她施以刑罚,恐有卸磨杀驴狼心狗肺之嫌。
“那李小娘子,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娘子,她能有多大力呢?想必此事是那王阿存一人所为。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待真相查清,我一定让王阿存给你阿耶偿命。”
“仅仅王阿存一人,就够了吗?圣人,你可知,那李星遥……”
尹德妃气急败坏,险些脱口而出,你可知,那李星遥就是柴家的柴瑶。
话到嘴边,猛地一个激灵,意识到,差点坏事了。
不知李星遥就是柴瑶时,李渊尚且如此,若知道了,那还得了。亲外孙女和后宫无论哪个妃子的阿耶都成称之为的国丈,自然是外孙女更亲一点。
她不能让李渊知道李星遥身份,至少眼下不能。
“李星遥什么?”
李渊有些疑惑。
“没什么,就是觉得很气愤。圣人,厚此薄彼可要不得。我只有这么一个阿耶,我阿耶也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眼下,他被害死了,我难道要连替他讨公道,都得畏畏缩缩吗?”
“厚此薄彼哪里是你这样用的。”
李渊叹气,又说:“我哪有说,让你畏畏缩缩。你放心,说了会给你交代,就一定会给你交代。你先别哭了,哭得我的头都疼了。”
“圣人!”
尹德妃呜呜咽咽,改号啕大哭为梨花带雨。李渊越看越心疼,一个劲将她抱在怀里安抚。
话分两头。
李愿娘很快就从甲仗库回来了,赵端午紧随其后,也带了消息回来:王阿存住处,并没有多余的箭。
也就是说,当时射穿尹阿鼠嘴巴的那一箭,便是王阿存仅剩的一支箭。
“我核对了王阿存历次领用和归还兵械的记录,那羽箭……除却他手头在用的那支,还漏还了一支。”
李愿娘的神情有些凝重。
赵端午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羽箭少了一支,事情复杂了。
射向尹阿鼠嘴巴和胸口的两支箭同出一处,其长短,形制,样式完全一模一样,一看便是军中所用。做日常练习之用的箭,取用之后,哪怕有损耗,归还时也得将“尸体”带上。
王阿存漏还了一支箭,那便说明,他手上有两支。正好与尹阿鼠身上的箭的数量对上。
“阿娘,你说王阿存会不会撒谎了?”
“不会。”
李愿娘回答的笃定。稍作思索,她又道:“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有他们两个最清楚。我要去一趟刑部,见王阿存一面。”
便打马往刑部去。
刑部的人见她来,虽有些诧异,但没有多想,只当煤矿是李星遥和公主府合作的。李星遥出了事,公主出于关心,来问几句。
可,李愿娘只点名了,让王阿存出来。
刑部的人微微有些诧异,倒也没说什么。
再见王阿存,李愿娘第一句话先问:“阿遥如何?她还好吗?可有伤着?”
“她很好。”
王阿存回说三个字。
又说:“箭是我射的,我愿一力承担。”
“我既然来找你,那便是,信你们二人。阿遥,我要救,你,我也会一并带出去。你先告诉我,你为何射穿尹阿鼠的嘴,可是,他说了什么?”
“柴瑶。”
王阿存沉默了一瞬,抬头,“他说,要让我们死。”
“原来如此!”
李愿娘目光陡然一变,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直想冲到刑部验尸房里,再往尹阿鼠身上戳上几刀。
“他是如何知道阿遥的身份的,我会查。我来,除了是想问问阿遥的消息,还有便是,有一件事要问你。你可知,甲仗库的领用记录里,清清楚楚记下了,你少还了一支羽箭?”
王阿存的目光随之一动。
“我没有漏还。”
“好,我信你。你和阿遥,先在此处等着,明日,最迟明日,你们便能出来。”
李愿娘撂下这句,急匆匆又往宫里去了。
宫里头,正在就如何处理此事而激烈争吵着。李渊叫来了萧瑀,陈叔达,宇文士及和封德彝。因事关王阿存,李建成和王珪也来了。
萧瑀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明一向是爱吵吵闹闹,为了点小事就争的脸红脖子粗的。可这一次,他们却出奇的默契。
都不出声,也绝不做第一个出头的。
“萧瑀,你是新上任的左仆射,你来说说,究竟应该如何处理,才能不失了和气,让事情圆满解决?”
李渊先点了萧瑀的名字。
萧瑀叹气,知道今日这个口,自己不第一个开不行了,便上前,不动声色道:“李小娘子应该是拉不开弓,也无法一箭就射穿尹阿鼠的嘴巴的。”
“你的意思是,此事与李小娘子无关,全是那王阿存一人所为?”
李渊同样不动声色,下巴一抬,又点了陈叔达的名字:“子聪,你呢?”
“臣以为,萧仆射所言有些偏颇。案犯有主犯从犯,李小娘子深藏不露,焉知她一定与此事无关?”
陈叔达一向是与与萧瑀唱反调的,见萧瑀有意将李星遥摘出来,他便反驳萧瑀,又说:“萧仆射与李小娘子有旧交,臣以为,萧仆射之言,不足以作为参考。”
“算了算了,你们两个……先去一边吧。”
李渊这才想起两个人不对付,干脆让两个人都闭嘴,继续问剩下的宇文士及和封德彝。
宇文士及道:“臣因打陌刀一事,也与李小娘子有些来往。臣以为,臣之言语,同样不足以作为参考。”
封德彝:“哎呀,圣人,臣觉得,这事还是问王中允的好,毕竟那一箭双鹞的,可是王中允的侄儿。王中允总比我们这些外人,更了解自己侄儿吧?”
一旁王珪:……
王珪心里实在不痛快,但既然提到了自己,便不好装作没听到。干脆站了出来,道:“臣自然是要为自家侄儿喊冤的。他固然有罪,但罪不至死。还望圣人看在这孩子孤苦伶仃的份上,免了他的死罪,给他一条活路吧。”
“他不是尚有阿耶在世吗?”
李渊不急着表明自己的态度,而是诧异的问了一句。
王珪道:“他那个阿耶,活着还不如死了。”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王阿存箭术了得,尹阿鼠十有八九是他射死的。此事与李小娘子无关,所以罪责在王阿存一人身上,是吗?太子,你怎么看?”
“儿无旁的话可说。证据确凿,甲仗库里,的确记录了王阿存少还了一支箭。尹阿鼠身上的两支箭,也的确是军中所用。只是,王珪刚才所言,也确实是事实,王阿存毕竟曾在我麾下,因此我想斗胆为他一求,请圣人留他一命。”
李建成早就看出了李渊的心思,是想保李星遥推王阿存伏罪。这倒和他想到了一处,只是,王阿存毕竟是自己的人,若是自己不为他说情,落在王珪和外人眼里,只会觉得自己凉薄。
便又张了口,道:“圣人,不若杖王阿存一百,判他流放。至于李小娘子,既然无罪,那便放了吧。”
“那便,依你所言吧。”
李渊并不反对,事实上,他本来想将王阿存处死。毕竟他已经答应了尹德妃,一命还一命。
可眼下,既然李建成开了口,知他心思,乐得为他做脸,他不反驳。
话音刚落,李世民却和李愿娘一道进来了。
“阿耶,不可!”
姐弟两个同时出了声。
李渊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话是对着李愿娘说的。
“阿耶莫非忘了,通济坊的煤矿是我与李小娘子一起采挖的。听说李小娘子出了事,我自是得来听一听。”
李愿娘面上并无异样,一番话也并未让李渊起疑。
“二郎,你也是为了这事来的?你和李小娘子,莫非,也一起采挖什么了?”
李渊又问李世民。
李世民道:“只是察觉这其中有些古怪,恐冤枉了好人,所以才急急忙忙进宫,想为阿耶演示一番。”
“演示?演示什么?”
李渊不解。
李世民道:“演示尹阿鼠是如何死的。”
……
须臾,扮演尹阿鼠的稻草人被搬了上来,李世民叫人牵上来一匹马,又取了王阿存的弓和一模一样的军中所用的箭。
他纵马远去,对着那稻草人的嘴,飞速射出一箭。
之后又打马继续远去,对着稻草人的胸口,射出了第二箭。
“二郎,你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李建成没看明白。
李世民放下弓,道:“诸位请看,同一个人,用同样的弓与箭,在不同的距离射出的箭,穿透力是不一样的。我与王阿存曾经交过手,方才,我便是用他射箭的力道射出去这两箭的。”
“设想一下,尹阿鼠嘴巴先中了箭,是不是应该疼的从马上跌下来?事实上,他身上有摔痕,证明他一定从马上摔了下来,这与王阿存的证词不谋而合。”
“王阿存既然与尹阿鼠起了冲突,他们一人追一人逃,若王阿存在尹阿鼠嘴巴已经中了一箭的前提下,又射一箭,这一箭一定不会比第一箭的射程短的太多。毕竟,他在逃命啊。哪个傻子逃命的时候,还回过头,跑到人跟前再受一箭?”
“王阿存的尸身,方才我已经去刑部验尸房里看过了,嘴巴上那一箭的射程,应该是百米左右,胸口那一箭,射程却在三十米左右。此外,尹阿鼠嘴巴上的箭,似有被人拔出来过的痕迹。虽然一个人疼的在地上打滚,箭矢会有松动,与地面定然有摩擦,可,人为的,和地面磨出来的,是有显著区别的。大兄,我想,你手底下记录分发兵械的人,可能要查一查了。”
李建成欲言又止。
看了王珪一眼,改口,道:“二郎行军作战经验丰富,我相信,你不会无的放矢。我这就去验尸房亲自看一看,若真是有人蓄意栽赃,我必不会放过。”
“罢了罢了,你快去吧。”
李渊摆摆手,有些烦闷。
他不想驳了李建成的面子,自然,也不想驳了李世民的面子。李世民亲自上马演练,且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他无从反驳。
知道这事怕是不能稀里糊涂全推给王阿存了事,他顺着李建成的话让严查,若查到的确有人蓄意栽赃,必严惩不贷。
第68章 前夕
刑部大牢外,一片静悄悄。
李星遥隔着墙上那一方小小的窗,看到外头天色。天要黑了。
“天黑了。”
她对一旁的王阿存说。
她与王阿存,本来应该分开关押的。可,也不知是崔侍郎有意给萧瑀几分薄面,还是懒得多开一间牢房了,干脆把他俩关在了一处。
“那会他们叫你出去,没有严刑拷打你吧。”
回想刚才王阿存出去了两次,而自己只被叫出去了一次,怕王阿存被人打了,她问了一句。
王阿存说:“没有。”
“也不知,我阿娘他们在做什么?”
李星遥叹气。
两辈子加起来,这还是头一回坐牢。滋味嘛,自然不会太好受。虽然胥吏们没有对她施以刑法,只是问了她详细案情经过,可,身子完好,人身却不自由。
毕竟是大牢,条件简陋了些,里头的味道,也不好闻了些。
前阵子长安城内涝,刑部大牢也受了灾。她背后的干草,虽然名为干草,但实际上,应该改名叫半干不湿的草。
至于地面,没有用水泥做过硬化,被泥水那么一冲刷,别提有多脏了。
“以后要是有机会,希望能帮大牢地面抹上水泥。”
她似开玩笑般说了一句。
又侧过头问王阿存:“今日那尹阿鼠怎么好端端的提起平阳公主,是因为,平阳公主与我一起开矿,他以为,平阳公主会为我出头吗?还有,他说柴,柴什么?”
王阿存的目光转了过来。
“柴门蓬户,或许,他想说的,便是,柴门蓬户,我在他眼里,算不得什么吧。”
“王家怎么会是柴门蓬户?”
李星遥连忙摇头,想起,他似乎并不喜欢听人提起王家,便又改口,说:“你说,我们明天能出去吗?”
王阿存没做声。
想起李愿娘说过的话,轻轻启唇:“能。”
李星遥被他话里的笃定惊住了,还想再问,崔侍郎却来了。
“你们两个,可算是走了大运了。秦王已经为你们洗刷了冤屈,你们没事了。哦,不,也不是没事。王阿存,你既然已经承认,嘴上那一箭是你射的,那便接受相应的惩罚吧。你先在牢里待一段时间,明天,最迟明天,你的罪就能定了。不过你放心,应该不会再判什么流放之类的重罪,十几杖,怕是逃不脱,你做好心理准备。”
“至于李小娘子你,你可以走了。我这就让人送你回通济坊。”
崔侍郎难得换上了一张笑脸,甚至还好心把本来不该说的有些话说了。
李星遥前头还有些欣喜,只觉悬了一天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可,听到后头,她蹙起了眉头,“尹阿鼠欲射死我们,那么多支箭,都能成为证据。我们是为了自保,才反击的,既然已经查明,致他于死的那一箭与我们无关,那么,杖刑,是不是有些过重了?”
“重不重的,可不是我说了算。尹阿鼠毕竟是尹德妃的阿耶,有些事吧,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的。罢了,不要多说了,李小娘子,你到底走不走?你若不走,那便留下吧。”
“走吧。”
争执中,是王阿存出了声。
他又说了一遍:“先走。”
“可是。”
“先走。”
李星遥盯着他的眼睛,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
她看着王阿存,郑重地留下这句话。出刑部后,天已经比刚才更黑了。街上已经没有人,想来,坊门已经关了。萧义明从某个角落窜了出来,一叠声道:“阿遥妹妹,你没事吧?”
“萧家阿兄。”
李星遥有些意外。
“我阿耶……”
萧义明悄悄朝着角落里某个遮的严严实实的马车指了指。
李星遥了然,是萧瑀来了。
忙上前,隔着马车,对萧瑀称谢:“多谢萧仆射回护。”
“我并没有帮到你们什么,你这声谢,我并不敢认。”
萧瑀并不揭开帘子。
李星遥笑笑,话说的滴水不漏:“崔侍郎待旁人,可并非如此客气。想来,是萧仆射之故。”
萧瑀没出声。
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口:“圣人本来欲定王阿存的罪,是秦王站了出来,现场演示了一回,证明,尹阿鼠胸口那一箭不是王阿存射的。圣人虽然免了王阿存死罪,但活罪难逃,明日必有定论,你回去吧。”
“若我愿意为朝廷无偿铺设水泥辅路,可以免了王阿存的刑罚吗?”
“你想为王阿存脱罪?”
“大唐律规定,有的罪责可以用钱减轻,有的罪责,可用力役来替代。我愿意为朝廷翻修长安城的路,只要朝廷愿意免除王阿存的一切刑罚。”
“为了免除几百,又或者几十杖,值得吗?”
马车里萧瑀的声音顿了一下。
李星遥虽然知晓他瞧不见,可还是隔着车帘子点头了,“他为我肝胆相照,我自然,同他一样,快意恩仇。”
“好一个快意恩仇!”
萧瑀抚掌,“我会将你的话原封不动传给圣人,至于能不能成,端看圣人意思。”
“不管成与成,我都谢过萧仆射今日援手之恩。”
李星遥又行了一个礼。
一时无声。
“走吧。”
萧瑀出了声,示意马夫可以走了,也是示意萧义明,可以走了。
萧义明不动,他还想亲自护送李星遥回去。
“我有崔侍郎的人护送,萧家阿兄,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快回去吧,莫让萧仆射久等。”
李星遥小声劝。
萧义明还想可是,见她已经摆摆手,跟着那崔侍郎安排的人走了。叹口气,只得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
刚上马车,便见已经闭上了眼睛的萧瑀睁开了眼睛。
“你与她,何时相识?”
这……
萧义明心头猛地一跳,知晓今日情急,他唤了阿遥妹妹,阿耶定然是听在了耳中。自己的着急,又不像是作伪,得找个妥帖的借口糊弄过来。
便开了口:“上次榨油比赛,我见他们得了头名,心中实在好奇,便上前攀谈,之后……”
马车朝着萧家疾驰而去,马蹄声落在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远。
李愿娘和赵端午从某个角落里奔出来了。
“阿娘?二兄?”
劫后余生,李星遥又欣喜又震惊。反应过来,就被李愿娘揽在了怀中,“阿遥,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阿娘,二兄,你们一直藏在此处吗?”
李星遥将脑袋从李愿娘怀里探出,话音落,又想起一件十分紧要的事。
坏了,“阿娘,二兄,你们……”
此时已经宵禁,各个坊的坊门都关了,自己倒是得了崔侍郎特意开具的文牒,可以正大光明在街巷上走,可李愿娘和赵端午他们……
一时心急如焚。
赵端午道:“萧大头已经帮我们弄好了。”
说罢,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文牒。
李星遥这才松了一口气。
“麻烦这位郎君了,我阿娘和二兄来了,郎君便不用送了。回头郎君得闲,我送郎君一口铁锅。”
她对着送人的郎君,客气笑笑。
那郎君自是喜笑颜开,同她客气了一番。
一家三口往驴车上去,赵端午一边使唤着驴,一边道:“我和阿娘在刑部门口喊了一下午,险些被抓进去。没办法,便躲在了一旁。方才看到你出来,本来想迎上去,可看到萧仆射喊你,便没好上前。阿遥,可是真的没事了?他们不会又找你的茬吧?还有王阿存,他也被放出来了吗?”
“没有。”
提到王阿存,李星遥面上的松快一收,她将崔侍郎和她说过的话,以及她和萧瑀说过的话说了一遍。
李愿娘听罢,道:“王小郎君确实是个侠肝义胆的,他救了你,咱们不应该让他承受不应承受的罪名。阿遥,我支持你。不过,先不要着急,我想着,他们既然把你放出来了,又说秦王找到了证据,说不得今夜,又有新证据,不妨再等一等。”
尹阿鼠胸口的那一箭,已经找到证据,不是王阿存所为。那么,眼下的重点,就到了那一箭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这是李建成的事。
她相信,李建成一定会查到真相。
今夜,不出今夜,甲仗库那边,一定会有消息。
是夜,一家人都没有睡意。
李星遥是因白天种种,没心情睡,也不敢睡。她想第一时间知道所谓的新证据会不会来,纵然知道,哪怕有新证据,也不可能在此时,立刻就叫她知道。
翻个身,见李愿娘同样没有合眼,知道她被自己吓到了,便开口,愧疚道:“阿娘,对不起。”
被胜业寺威胁,被尹阿鼠满城南的找,被裴寂诬陷造反,被刑部抓进大牢。这其中的每一件单独拎出来,便足以让胆子小的心神俱裂。
她是暴风中心的人,李愿娘身为她的阿娘,是个老实本分,只愿守着自己地盘好好过活的人。可如今……一次又一次,她定然提心吊胆。
“你这孩子,为何说对不起?”
李愿娘的声音和外头的月光一样轻。
她也侧过了头,目光对着女儿的,道:“你是因为,怕我担心,怕我害怕,觉得连累我了,所以说对不起?阿遥,你莫非忘了,上回在平阳公主府,我同你说了什么?”
“我没忘。”
李星遥眨了一下眼睛,“叩问你的内心,问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若是想要,那便坚持。世间事,没什么大不了。”
这是李愿娘同她说的,她一直都记着呢。
虽记着,可那时候,并没遇到这么多,这么凶险更甚以往的事。她虽然知道,李愿娘支持她,可总是忍不住,想去问,想得到一个确定的答复,李愿娘亲口说出的答复。
“我们是一家人,阿遥,你要永远记得,我们是一家人。不管什么时候,我,你阿耶,你大兄,你二兄,都会坚定地与你站在一起。”
李愿娘的声音还是那般轻。
李星遥笑了,头往她怀里拱了拱,“那我希望,永远可以再远一点。”
永远永远,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翌日,天大亮,甲仗库记录文书的小兵畏罪自尽的消息随着坊门的打开,传到了李星遥耳里。
来人是刑部昨晚本欲护送她回来的那位郎君。
那郎君道:“太子亲自查到甲仗库,掌管羽箭取用并记录文书的小兵因怕事情暴露,畏罪自杀了。他家里人说,他和王阿存从前有些龃龉,因为嫉妒王阿存得东宫看重,所以起了歪心思,想要害王阿存。他偷偷藏在了一支箭,本想栽赃在王阿存头上,结果还没来得及告发,箭就被他自个弄丢了。知晓尹阿鼠死了,太子又动了怒,事情闹大了,他害怕,所以吞了毒,自杀了。”
“那王小郎君的罪,可有定下?他今日,可以出刑部大牢了吗?”
李星遥实在着急。
那郎君道:“太子也恨自己人做了坏事,丢了自己的脸。王阿存的阿耶,今日一早,在刑部门口咒骂,说王阿存倒霉,被人追着杀,就还了一下手,还没伤及要害,就被抓了。李小娘子,你是不知道,那王郎君,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我就没见过谁,骂人的话每一句都不重复。崔侍郎今日,还发了好一通脾气呢。”
“王小郎君……”
李星遥见他没说到自己想听的,忙提醒了一句。
那郎君不好意思道:“王小郎君杖十下,罚一年的俸禄,并闭门思过一个月。”
“杖十下?”
“李小娘子别着急,这十下,可是崔侍郎和王中允亲自看着人打的。声音嘛,倒是很响,至于打没打着,就见仁见智了。”
郎君好心提醒了一句。
李星遥暂时放下了心,对着郎君谢了又谢。想起还不知罪魁祸首到底是谁,便又问了一句。
郎君也给不出确切答复,只模棱两可道:“那支箭若在军中,倒还好查,可落在外头,想查起来,就难了。外头会用箭的人,可多呢。茫茫人海,想找到究竟是谁干的,无异于大海捞针。依我看,应是与尹家有宿怨之人,见尹阿鼠受了伤,周遭又无人,便痛下杀手吧。”
说到“痛下杀手”四个字,郎君又压低声音多说了一句:“尹家的仇人可不少,如今被人逮着机会报复回去,也不是不可能。”
李星遥点头,虽知道他说的在理。可,一日不知道真凶到底是谁,她心中莫名的,一日就不能完全放松。
等到郎君走了,她回过头问赵端午:“二兄,你说,普通百姓当真敢射杀皇亲国戚吗?”
“他算哪门子皇亲国戚?”
赵端午实在很想翻白眼,摇了摇头,又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现在,恶报不就来了?尹阿鼠作恶多端,如今这一切,都是报应。”
李星遥便没有多想。
又想起方才忘了问王阿存人在何处,便急急忙忙准备骑上驴,出去打听打听。
赵端午见状,自告奋勇站了出来,“我替你去打听。阿遥,昨日才出了事,你在家里休息,我保管一定把消息带回来给你。”
李星遥拗不过他,便折返屋子里。再出来,手上拿着一把金铤。
“二兄,帮我把这些交给他。”
赵端午点头,转身骑上马便朝着城北而去。
至中午,他果然带了消息回来。
王阿存被关在了王珪府上。
“我托萧义明打探了,他没事。崔侍郎没真打,只是装模作样,使了一点点劲。放心,阿遥,他们也知道是谁有错在先。说起来,我回来的时候,听到路上人说,尹家大办丧事,给朝中所有勋贵递了帖子,结果,都没人收。活该,真是活该,要我说,他还是死的太晚。”
“二兄,金铤可有送到他手中?你见到他了吗?”
李星遥不关心尹家的丧事,更关心那金铤到底有没有送到王阿存手中。
提到金铤,赵端午挠头。
“王家的人不让我进,我又不相信他们,没敢把金铤送出去,所以只能原封不动带回来了。阿遥,你是在担心,他被罚了俸禄,少吃的少喝的?”
“眼下,我自然是不担心的。王中允虽然有时候说话难听,可,我瞧的出,他对他,是有几分回护的。可,出了王家,他……他手里头本就没钱,捉襟见肘,如今又被罚了俸禄,也不知,他该怎么过?”
“那就等他出来,再把金铤给他。”
“希望他能快点出来吧。”
李星遥只得暂时收回那金铤。明白王珪有做戏的成分,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她只得暂时将这一茬撂开,忙起另一茬来。
她找到了黎明。
“黎阿叔,你和秦王说过话吗?”
一句话险些将黎明噎住。
黎明面上不动声色,心说,我的确经常自言自语。所以,“说过。”
“那,能请黎阿叔帮我给秦王带句话吗?我不奢求能对秦王当面道谢,毕竟,他那样的天潢贵胄,不是我这样的人想见就能见到的。我只是想对他表示感谢,先头裴寂诬陷我造反,是他出手相助,我才得以化险为夷。此次也是他施以援手,我才得以再次化险为夷。他虽不在意我是谁,可该谢的,我得谢。”
李星遥语气真挚。话音落,顿了一下,又说:“我能拿得出手的,唯有煤,砖,铁和家里的一点菜。若是秦王不嫌弃,我愿意送给秦王一些。”
“秦王……”
黎明扯着嘴笑了一下,无声自言自语,煤,砖,铁,菜,他早都有了。虽然阿遥再给他,他很高兴,可,占便宜这种事嘛……毕竟有点羞耻。
便含糊道:“我尽量吧。但,你也知道,我只是个小兵,并非想见就能见到秦王。”
“没事的,成了自然好,不成,也就罢了。”
李星遥同样笑笑,不做勉强。
回自家院子的路上,她回想近来种种,叹了口气。看来,一味的等,已经不行了。她得主动出击,做点什么了。虽未与秦王谋面,可这几次的事足以表明,他一如史书盖章定论的光明磊落。
道谢是一个机会,但愿此次,能与秦王搭上线。
尹阿鼠的事渐渐接近尾声,虽还没查到罪魁祸首究竟是谁,可人死了,总得下葬。尹家人自然是想风光大办,可,送出去的帖子,竟然无一人接。
百姓们听闻尹家之事,皆纷纷拍手称快。那些从前受了尹家人欺压,敢怒不敢言的人,更是站出来,对着尹家大门说风凉话。
一开始,尹家人还气急败坏要将说风凉话的人拿了。可,说风凉话的人太多了,根本拿不过来!
拿人便被人打,尹家人顿时从不可一世的恶狗变成了夹着尾巴的丧家之犬。
再者,墙倒众人推,没人吊丧,尹家人腰杆子也不硬了。他们见尹德妃的哭求并没起到什么作用,怀疑尹德妃是不是失势了,因此更不敢嚣张。
一场丧事就这么草草了结。
宫里头,尹德妃知晓这一切,一病不起,她摔摔打打,将整个屋子砸了,还是不解气。便让所有宫人跪下,供她打骂发泄。李渊要探望她,她冷面拒绝,竟和李渊耍起了脾气。
这日,她收到一张纸条。
看完那纸条,她仰天大笑,笑容几近癫狂。
“柴瑶,原来你是李淳风批过命的。原来,你早在五年前就该死了!”
笑完,她大红指甲捏着那张纸,一点一点,缓缓地,将纸撕成了碎片。
从碎片中穿行而过,裙角带起碎片在空中翻飞。
她拿过蜡烛,在手心烫了一下。感受到烛泪烫到了手,她反手将烛台扔在地上,“既然你五年前就该死了,那么,我便送你一程。柴瑶,凭什么我阿耶死了,你,你们还活着。你等着,柴瑶,我一定,一定让你给我阿耶偿命。”
如同鬼魅一样的声音,响彻殿里的每个角落。
而宫外的齐王府里。
李元吉盯着一颗林檎,也笑了。
“咱们这位秦王,真是一如既往的叫人刮目相看啊!”
仆从战战兢兢,不敢接话,也不敢听这话。
李元吉又噗嗤笑了一声:“我问你们话呢,你们怎么没听到?你们说,秦王是不是,一如既往的叫人刮目相看?”
“大王!”
仆从们纷纷跪在地上,身子抖如筛糠。
“秦王啊秦王,你总是,不叫人失望呢。”
李元吉的笑不见收回,他伸手,攥紧了林檎。一颗新鲜的林檎,竟被他生生捏碎了。
“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将手从林檎上面拿下来,顾不得去擦手上的汁水,微微抬眼,忽然冷了脸,睨了其中一个仆从一眼。
第69章 胡商
尹阿鼠之死随着春天的结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李星遥心中的隐忧与不安也在琐碎小事中渐渐消散。
立夏前后,她去女贞树上收了种虫。种虫自然也是系统给的,她只负责收。
收下来的种虫晾晒好,便要用油桐树叶包好,再挂在白蜡树上。这活做起来,可不轻松。好在有赵端午帮忙。
赵端午现在也懒得问她又打算做什么了。见她一个人对着一堆种虫,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地包着,二话不说,跟着一起包了起来。
包完种虫,兄妹两个又挑了个无风的晴天,赶早去终南山将种虫挂在了树上。
挂完那树,赵端午嘀咕:“难道这树,只有终南山有?阿遥,我们为什么不把它挪走,放在自己眼前?如此,又省事又省力。”
一句话提醒了李星遥。
李星遥暗忖,白蜡虫对生长环境要求苛刻,雄性白蜡虫在湿度大的平原和低山区才会泌蜡。通济坊夏季炎热异常,若是树移过去,先不说,树能不能说。就说,白蜡虫受了热,到时候,不会再泌蜡。
以前,她也是出于这个考量,外加第一次自制蜡烛,心里头没有底,所以,按部就班,系统给什么,就拿什么。
可,因地制宜,白蜡树不适合挪到通济坊,却不代表,不适合在原有地盘,分枝扩大树群。
换句话说,她可以在原地造一片白蜡树林。
只是这事做起来,不是小工程。首先,分枝分栽这事,便要费好些功夫。其次,树生长需要时间,根据系统步骤索引,新造白蜡树林后的第二年,还需要在树上放置少量白蜡虫,用以“试树”。若有得病的树,要及时连根铲除。
正式放白蜡虫,需等白蜡树种下三到五年后。三年五年,这是一段不短的时间。
“人挪活,树挪死。有的树就适合长在山上,若是贸然将其移走,恐怕会弄巧成拙。”
怕直接否定,容易打消赵端午的积极性,她委婉找了个借口。
赵端午倒也不坚持,只道:“若是那鬼,能让你晚点挂树就好了。晚点,阿耶和大兄就回来了,到时候咱们两个在树下吃吃喝喝,他们两个,两下就能帮我们挂完。”
“前几天二兄还说心疼阿耶和大兄,等他们回来,好好用铁锅给他们炒几盘菜呢。”
李星遥毫不留情揭破他的言行不一。
前几天,西边传来捷报,柴绍大破吐谷浑,大军即将班师回朝。
与西边大捷的消息前后脚传来的,是江淮的消息。
柴家大郎平息了江淮的复叛,已经主持江淮各地生产生活,待收尾完毕,同样要班师回朝了。
两路大军回朝,便说明,赵光禄和赵临汾也要回来了。
她心中自然高兴。
赵端午道:“阿耶倒是已经吃过了炒菜,可大兄,还不知咱们已经造出了铁锅呢。阿遥,你说,我这次,给他们做什么菜呢?”
“二兄做的菜,都是极好的。”
李星遥忙吹彩虹屁。末了,又加了一句:“江淮与此处饮食风俗相异,大兄想来,应该很想念家乡菜,所以不管你做什么,他应该都会很喜欢。”
提到“风俗相异”,冷不丁的,又想起那个梦。
心中被压下去的忐忑忽然又被勾了起来,她忙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此次,并没听说江淮再出什么事,想来,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大兄一定也是好好的。
“王小娘子家在江淮,也不知,此次,她有没有受到牵连。”
既说到赵临汾,少不得又提到王蔷。
“她?”
赵端午还反应了一下,王蔷走的太久,他都忘了这么一个人了。此时听李星遥提起,渐渐地,才想起昔日在终南山上的偶遇。
便道:“她可是个脑子活泛的,放心吧,定然没事。”
李星遥便没再言。
回到家中,正好萧义明叫人送来了消息,言称大军已经逐渐抵近,再有几日,便能回来了。兄妹二人心中高兴,准备等李愿娘回来告诉她。
可,李愿娘今日又晚归了。
此时的李愿娘正在公主府与府上执事说话,执事道:“武人崇拜关二爷,公主当真决定……”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关二爷能理解的。等事情了结,你背过人,去寺里为关二爷重新造像。”
李愿娘神情平静,并没有因为即将出手做所谓的大逆不道之事而慌乱。
她已经查明,近来种种事由,究竟是何人所为。
既然李元吉居心叵测,下手将水搅浑了,那么,她以牙还牙,也算不得什么了。关中人尚武,关二爷历经几百年变迁,已经不仅仅是忠义的象征。寺庙里,供奉关二爷,普通百姓家中,或也有贴着关二爷的画像。长安城里有些店铺,也在铺子里供奉着关二爷。
李元吉在长安,一共有三十六家铺子。三十六家铺子,除却东市里六家,人人皆知是齐王府的。余下三十家,分散隐匿于西市,无人知,究竟是何人的。
西市客似云来,这三十家铺子皆坐落于最好的位置,门口皆用关二爷造像镇守。
“齐王府人情往来,样样要花钱。此举不过是打他的三寸,离伤着他根本,还远得很。”
李愿娘又说了一句,话音落,眼底更生几分冷意。
李元吉这个弟弟,说他蠢吧,他又没有那么蠢。
三十家铺子,皆是齐王府的人背地里抢夺而来,为的便是,为齐王府谋利。东市虽达官显贵时常往来,可齐王府的名声在外,那几家铺子的生意,委实不怎么好。
李元吉叫人夺了西市好位置的铺子,却不敢声张是齐王府的,只是在门口放置关二爷造像,用以造势。
如今,她已经打定主意,趁着晚上西市闭市,对那三十尊关二爷像动手脚。
明日一早,三十尊关二爷像便会同时爆裂。届时,以百姓们对关二爷的崇尚,三十家的铺子的生意一定会全部一落千丈。
这是她的报复,也是她对李元吉的警告。
“可,公主。”
执事还是有些犹豫,并非是因为怕齐王府,而是因为,“齐王能明白,这是咱们对他的警告吗?”
“不要小看他。”
李愿娘嗤笑,顿了一下,又道:“他会知道的。”
执事便不再言语。
翌日,西市三十家铺子门前的关公像同时爆裂的消息惊爆了长安城百姓的眼球。关二爷是谁啊,那可是忠义的象征。
那三十家铺子,从前客似云来,一夕之间,竟然门口造像同时爆裂。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有人作恶,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于是,百姓们纷纷避瘟神一样避开那三十家铺子。西市市令亲自带人严查,可查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消息传到李星遥耳里时,已经是傍晚了。
常开怀约莫是从西市过来的,正好与李星遥打了照面,她把外头的事说了。
李星遥听罢,先是惊讶的抬起了头,问了一句:“这三十家铺子,不会是同一个人开的吧?”
又说:“一个人能同时开这么多铺子吗?”
“能。”
常开怀点头,心说,还真叫你说中了,这么多铺子,的确是同一个人开的。
“只要有钱,符合朝廷规定,想在西市开多少家铺子,就能开多少家铺子。”
“那此人,一定不是普通人吧。”
李星遥咂舌,三十家铺子,皆位置不错,想来,单有钱,不一定能做到。此人,一定还很有权。
将心中想法说了,常开怀接茬,“外头人也是这么说的。”
常开怀暗忖,外头关于铺子可能是齐王府的风声已经传遍了,她若刻意不提起,反而反常,便无事人一样把百姓们的话复述了一遍:“都说,那铺子可能是齐王府的。齐王有权有势,想拿下几间铺子,不过是手到擒来。只是,经此一事,铺子还想和从前一样生意兴隆,怕是不能了。”
“原来是齐王府的铺子。”
李星遥恍然,一瞬间,好像也不觉得意外了。
李元吉作恶多端,惹的天怒人怨,因此得了警告,实在太正常不过。只是,很难说得清,那三十尊关公像同时爆裂,到底是天意还是人为。
若放在从前,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她只会断定,是人为的。
可,经历了穿越,经历了莫名出现的系统,她现在,也不确定了。
既说到西市,少不得又问了几句铁锅铺的情况,之后又说到铁锅,李星遥便道:“等我阿耶和大兄回来,常阿婶和黎阿叔带着灵鹊一起来吃饭吧。对了,怎么最近没看到灵鹊?”
“灵鹊啊。”
常开怀不动声色笑笑,“被他阿耶带到军中,练腿劲去了。”
严格地说,是被带到了军营,练习扎马步去了。
李星遥惊讶极了,突然觉得,黎明好像有一点点残忍。
十天后,柴绍大军与柴哲威大军同时抵达长安城外。父子两个再度相见,赵光禄难掩心中激动,隔着队列,于马上高声贺道:“恭贺柴大将军凯旋而归!”
“同贺!”
赵临汾同样沉声回应。
二人皆是守规矩之人,明白此时,将军身份在前,父子关系在后,便不再多言。
前来迎接大军的,是太子李建成。李建成同样难掩心中激动,他驱马上前,先是对着赵光禄唤了一声霍国公,又看向赵临汾,没忍住赞道:“虎父无犬子,今日,你们父子二人皆凯旋而归,是喜事,是柴家的喜事,也是朝廷的喜事。两位柴将军,随我一道进城吧。”
赵光禄赵临汾从善如流。
等到他们被李建成领着,踏上了朱雀大街,看到与原先迥然不同的路时,方察觉出些许不对劲来。
“这路?”
赵光禄隐约猜出了点什么。
李建成道:“两旁的辅路,名唤水泥路。水泥路虽结实,可却伤马蹄。因此圣人下令,水泥路与原先的土路并行。车马走中间土路,人走两旁水泥路。”
“那这水泥路是何方神圣修的?”
赵光禄目光定格在水泥路上,心中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果然,李建成道:“说来,对方还与霍国公你有点关系呢。正是与三娘一起开煤矿的那位李小娘子所修。”
“原来是李小娘子。”
赵光禄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住了。
怕被李建成看出来,只得强迫自己像个局外人一样保持平静。可,脸上虽然平静了,心中却实在平静不下来。
他恨不得立刻掉转马头,直奔着通济坊而去。
他如此想,通济坊里,李星遥也如此想。
李星遥实在郁闷。
从前因为种种不巧,她错过了亲自迎接赵光禄和赵临汾进城的机会。今日,本以为万事俱备,再没幺蛾子了。哪里想到,出门前,煤矿上出了一点小岔子。
好不容易解决了,朱雀大街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朝廷提前管控,把守各巷道,再不准人往里挤。没办法,她只能作罢。
安慰自己没法在街上见到,回到家再见也是一样的,她干脆将心思放在炒菜上面了。赵端午既已说了要露一手,她便同样兴致勃勃,等着赵临汾受到惊吓。
夏天,各样瓜果已经陆续成熟,梅子已经开始落地,杏子和李子也已经成熟。她洗好了杏子和李子,又去田里采了一茬新一季茭白。
赵端午掌勺,不让人进庖厨。
她拿着蒲扇在树底下扇风,正心急如焚时,赵临汾回来了。还是那匹马,还是那个人。
“大兄?”
她惊喜唤了一声。心中那颗大石头,在这一刻,总算彻彻底底落了地。
“大兄?!”
赵端午听到了那声“大兄”,拿着铲子从庖厨里奔了出来。
本想给赵临汾一个熊抱,结果被赵临汾反手推开了。
“大兄!”
他有些心塞。
赵临汾目光落在在炒菜的铲子上,道:“你炒了什么菜?”
“炒了菘菜、芋头、茄子、山鸡,还有,诶,大兄,你怎么知道我在炒菜?你已经知道,我们做出来铁锅了?”
“二兄,你莫非忘了,你手上拿着钢铲呢。”
李星遥实在看不下去,提醒了一句。
赵端午恍然,“唉,本想给你个惊喜,哪里想到,疏忽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罢了,大兄,跟我来,快看看我们做的铁锅吧。”
“庖厨里有好多烟,大兄还没洗漱呢。”
李星遥不得不又提醒一句。
赵端午叹气,“我是高兴坏了。”
兄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赵临汾看在眼里,一直紧绷着的心弦莫名的就松了下来。回想刚才李星遥那句“二兄”,他目光悠远。
曾几何时,李星遥唤赵端午“阿兄”,喊他时,却疏离的只喊“大兄”。
孰亲孰近,一目了然。
如今,李星遥改过来了,那份兄妹之间的疏离渐渐消弭了。一切都在转好,一起也的的确确在变好。
他心情是难得的舒畅,点头,说:“反正庖厨里本就有烟,看完再洗,也无事的。”
李星遥愕然。
回过神来,便见他跟着赵端午前后脚进了庖厨。心里头痒痒的,她干脆也丢下蒲扇,跟着钻进了庖厨。
至傍晚,霞彩满天,赵光禄纵马从云霞深处而来。
见了儿女,他自是有许多的话要说。随口“敷衍”了赵端午两句,对着李星遥,把自己看到水泥路,听说是通济坊李小娘子所修之事说了,之后,又极尽溢美之词。
李星遥被夸的不好意思。
好不容易,黎明一家三口来了,夸奖暂停,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哪知道,赵光禄又对着黎明,将她做的东西夸了又夸。夸完她打的陌刀,又说水泥路。说完水泥路,又把明明出征前就见过的铁锅又拿出来说一遍。
李星遥听得脑瓜子嗡嗡的。
最终还是李愿娘出了声,“行了”两个字,才堵住了他的嘴。
不过,吃饭吃到一半,他又开始了。这一次,是重提陌刀有多好多好。
李星遥忙道:“阿耶,此次陌刀,可有派上用场?”
“自然有。”
赵光禄毫不犹豫点头,又说:“柴大将军当时还想掏钱买了去呢,我让他立刻掏出来,他没有,最后他只能干瞪眼。阿遥,这陌刀,别提有多好用了。我用它,斩杀吐谷浑大军无数,这刀啊,给我立了功。我如今,又升官了。”
“又……”
赵端午打了个寒颤,“又升什么官了?”
反正什么官都是阿耶你自己给自己的,出门在外,不要编的太过分就行。
“也就……一个小小的对正。”
赵光禄决定给自己“转正”。副的转为正的。
李星遥点头,倒没有多想。从前赵光禄在李建成麾下,她自是提心吊胆。如今,赵光禄去了柴绍麾下,再升官,她并没有以前那般担忧了。
“恭喜阿耶。”
她还由衷地对赵光禄表示祝贺。
赵光禄笑着应下,饭毕,又不知和黎明闲聊些什么去了。
李星遥随他们去。
一家人团聚的喜悦过后,她记起系统任务,又开始忙着暴走。因前车之鉴,她不敢再去人少的地方。想着,人多眼睛多,人多的地方,被迫只能走起来,如此,正好能完成系统任务,便打算奔着西市而去。
之前她还答应了刑部那位郎君,送出一口铁锅。诺言得兑现,可以趁此机会顺便去趟王朗的铁锅铺,先从铺子里拿一口铁锅。
恰好宫里有宴,李渊亲自下令,犒赏三军。作为三军主帅,柴家父子两个,不得不进宫。李愿娘身为柴家主妇,也不得不进宫。
赵端午进了宫,常开怀和黎明,也不得不进宫。
如此,通济坊冷清了不少,李愿娘暗中留了更甚从前的人。李星遥没怀疑各人借口,到了西市,她先去王朗的铺子里。
王朗正好在铺子里,与对方说了预借铁锅的事,对方自然没有拒绝。
事情了结,她出铁锅铺,开始认真暴走。结果走了一圈,虽已万步,却离目标还远得很。
她在心里腹诽系统黑心。
正琢磨着,要不回王朗的铺子里歇歇气,喝点水,就听到赵端午的声音:“阿遥,你怎么在这里?”
她顿时有股被抓了现行的心虚。
“那个鬼……”
她委婉提醒。
赵端午立刻就懂了,“又要走是吧,我陪你一起走吧。不过,我得先去方便方便。”
“二兄你不是去找萧家阿兄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星遥有些狐疑。隐约好像还闻到了,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气。
“还不是萧大头,偷了他阿耶的酒,逼着我喝。我不想喝,所以找了个借口溜回来了。”
赵端午随口编了一个理由。
其实是李愿娘担心李星遥,正好他在宫里无聊透顶,便回来了。因暗中有自己的人,是以他知道李星遥在哪。
“阿遥,不能和你说了,你等我一下。”
李星遥看着他的背影摇头。
在原地干等着也无聊,她索性看起周遭琳琅满目的商品来。看了一遭,兴致缺缺。有胡商正好经过,对着沿途的路人叫卖着。
她顿时被吸引了视线。
那胡商拉着骆驼,长相是西边高加索人种。至于他们带的商品,李星遥并不是十分感兴趣。她对胡商们身上的衣裳比较感兴趣。
大热的天,胡商们竟然穿了皮毛衣裳。
不得不说,皮毛看着就热。纵然那匹皮毛不在自己身上,可她背后还是忍不住出了一层汗。
她叫住了胡商。
胡商大抵看出了她的意图,为首的一个操着极为熟练的中原官话,问:“小娘子可是要买皮毛,我们商队带了很多,可以随便选。”
说话间,商队们摆出了皮毛。
李星遥看的眼花缭乱。计算着家里五口人,一人至少一块,她先选了三块,正选着第四块,忽然,击钲声响起。
西市要闭市了。
所有人急匆匆往门外去,人挤人,她很快被裹挟在了人群里。
赵端午刚刚方便完,闻听击钲声,连忙往约好的地方去。可,所有人都鱼贯而出,他被汹涌的人潮挤着,压根无法进西市的门!
没办法,他只得站在门口等。因记着西市里头有自己人,心中倒没有十分担心。
可,等了许久,没瞧见李星遥的身影。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人出来。心中突然有股不安,眼前一颗一颗的人头好像无数连接在一起的泡泡,绕的他眼睛疼。
顾不得多想,他转身,直奔着棋亭而去。
三下五除二,他爬上了棋亭,对着市场里头张望。可,并没有看见李星遥的身影。
第70章 混乱
“何人放肆?!来人,把他给我抓下来!”
市令大怒,当即高呼着让人拿人。
赵端午从棋亭上跳了下来,一把抓住了市令的手,厉声道:“封锁西市,现在,立刻!”
“你是不是疯了?”
市令努力想挣开自己的手,可,死活没有挣开。他怒道:“哪来的疯子,说什么疯话?你今日爬了棋亭,现在就跟我去官府!今日若不治你个……”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我让你封锁西市,听到了没有?!现在立刻派人去宫里找平阳公主和霍国公,就说,出事了。快点,去呀!”
赵端午推市令。
作势又要飞奔着往西市里头去。
“你谁啊?!大胆,竟然敢推本官!你可知,平阳公主和霍国公……你,金鱼符!”
市令面上从愤怒转为震惊,他不自觉松开了攥着赵端午的手,盯着那金鱼符看了一眼,顾不得多说,转身就命人速速去宫里找平阳公主和霍国公。
与此同时,西市里头有人行色匆匆“飞”出来了。
那人一眼就看到了赵端午,道:“出事了,李小娘子被一伙胡商掳走了。”
“那伙胡商样貌,速速画下来!”
赵端午额头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他压根顾不得去擦。心中有股不受控制的慌乱疯狂上涌,他头皮发麻,根本不敢往下想。
强自逼迫自己镇定,他连滚带跑进西市,带着人仔仔细细查找起来。
而宫里头,李愿娘正在和常开怀说话。
二人说起宫宴上的炒菜,常开怀道:“上次得了铁锅,他亲自下厨,炒了好几个菜,又叫人快马加鞭,送到了寿安陵。”
寿安陵,即穆皇后的陵寝所在。
李愿娘叹了口气,心中几多唏嘘。唏嘘过后,又小声问:“又哭了?”
常开怀点头。
二人对视一眼,又默契地移开眼神。常开怀道:“你家大郎得了可以自由出入禁苑的鱼符,可若是以前,也就罢了。如今,禁苑里头冷冷清清的,要我说,还不如去终南山游猎来得痛快。”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有总比没有强,你说是不是?”
李愿娘一句话说的并不走心。
禁苑当然是个好地方,可,如今的禁苑,却称不上一句好地方了。因为尹德妃住了进去。
李渊心疼尹德妃,特意下令,让她在禁苑里休养。
结果好巧不巧,今日宫宴上,说起临汾功绩,李渊一时高兴,先是赏了临汾一柄短刀,后又赏了鱼符,说是让临汾可以随意去禁苑游猎。
临汾是知分寸之人,如今又出了尹家之事,她知道,他不会去。
虽不会去,可得了鱼符,怎么想,都让人觉得无语。
“听说她最近消停了?连带着张婕妤,也一并消停了?”
“谁知道呢?”
常开怀喝下一杯酒,眼中有些讽意。说来也好笑,以前尹德妃和张婕妤两个,时不时在李渊面前煽风点火,说黎明的坏话。
如今,尹德妃死了阿耶,暂时顾不上这些。张婕妤一个人,不知出于何心思,竟然也消停了。
“若是早知道死一个尹阿鼠能换来这么久的清净,我早先下手为强了。”
她开了一句玩笑。
李愿娘道:“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只是,我这心里头,总觉得不对劲。就好像,要发生什么一样。观音婢,你常在宫里行走,这些时日,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暂时没有。”
常开怀回了一句,正要再说,忽然有宫人行色匆匆而来。那宫人对着李愿娘,压低了声音,道:“公主,出事了,李小娘子丢了。”
李愿娘大骇。
一个箭步从席上起了身,连带着酒杯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泼醒他!”
丢下三个字,她直奔着门外而去。
常开怀心中同样焦急,二话不说,端起一旁供人洗手的木盆,快步朝着赵光禄等人的位置而去。
此时的赵光禄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柴家父子两个,皆立下战功。朝堂诸人,见风使舵,各个都上来敬两杯。
是以赵光禄灌了一肚子酒,看人都带上了重影。
一盆水哗啦一下泼上来,他懵了。
“阿遥丢了!”
常开怀冷脸丢下四个字,扔下手中木盆,同样疾步朝着门外而去。
赵光禄头痛欲裂,瞬间清醒过来了。
正要夺门而去,一旁赵临汾已经飞奔着往门外而去了。
“这是?”
“出什么事了?”
“这……这这这……”
朝臣们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弄得怔住了,李建成茫然中又带着震惊,李渊也从上首站了起来。
“柴家出事了。”
李世民见几人全部夺门而去,几乎是一瞬间就猜到了,是阿遥出了事。他对着李渊撂下一句,也跟着夺门而去。
到西市时,市令已经焦头烂额,张口便是:“没找到,不在。”
见马上是秦王殿下,反应了一下,忙道:“西市没找到,平阳公主和秦王妃已经带着人去旁边胡人聚集的坊查找了。”
李世民顾不得多说,纵马立刻朝着金光门而去。
金光门下,赵端午脸色惨白,见了他,如见了救星。
“二舅舅。”
少年人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李世民下了马,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对着城门郎,下令:“立刻关闭长安城所有城门!”
“大王。”
房玄龄几个也跟着一道来了,闻听此命令,下意识地便要相劝。可,才开了口,又叹了口气。
大王是性情中人,事情又涉及李小娘子,他不会改了决定的,罢了,之后在李渊面前,再想办法找补吧。
“可,现在不是关城门的时候,没有朝堂的令,我们不敢擅自关门。”
城门郎不肯让步。
李世民道:“我是李世民,所有的后果,我一力承担。”
城门郎震惊,二话不说,让人关上了城门。
李世民又再度转过身,对着追随他一道出来的尉迟恭,长孙无忌等人,道:“无忌,敬德,你们速去顺天门敲鼓,再去各个坊,让他们速速关闭坊门。”
“好!”
尉迟恭,长孙无忌几人立刻打马就往顺天门而去。鼓声传至城南最远的坊,需要时间,所以坊门关闭,也有先后顺序。眼下,来不及了,需要他们充当金吾卫的角色,快马加鞭去城南各个坊,口头让坊正速速关闭城门。
“其余人,跟我一起,速去各个坊查看!”
李世民又上马,赶紧往周边的坊去了。
不知多久过去了。
长安城一半的坊被查完了,没有发现李星遥的踪影。
金城坊外,赵临汾身影突然出现。
赵端午心中的希望在看到他的表情时,再一次破灭。
“你们是不是在找人?长安城里,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西市,是不是西市出事了?”
王道生焦急的声音突然传来。
他挣扎着,想要摆脱禁军的桎梏。见到赵端午,他眼中浮现出一丝希望来,几乎是嘶喊着,问:“十六郎去西市买东西,人一直没有回来,你们有没有看到他?”
赵端午压根没有心力答。
赵临汾的身影在夜色中更显凄迷,赵端午嘴巴嗫嚅了半天,好半天,才勉强发出一句声音来:“大兄。”
赵临汾没有说话。
他突然调转马头,扬鞭疾驰着朝着某处而去。马蹄嘚嘚声在这静夜里越发明显,赵端午看着他和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背影,一颗心突然变得很慌很慌。
他看着那背影,嗓子眼几乎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禁苑。
赵临汾去往的,是禁苑的方向。
随手扯了一匹马来,他焦急地跳上去,同样奔着禁苑而去。可,至安化门外,宫人的尖叫声从里头传来。
那尖叫声格外凄厉,让人心头发寒。
赵端午脚底下一软。
马蹄嘚嘚嘚嘚的声音慌似一记记重鼓,从前方源源不断传来。
浓重的化不开的夜色里,是赵临汾没有表情的脸。他脸上,还带着血,那血滴滴答答的,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
一人一马,从安化门里飞奔而出。
赵端午只听到:“阿遥不在城中。”
反应过来,一人一马,便已朝着开远门而去。
耳畔是宫人门慌乱的喊叫,隐约只听到一句:“尹德妃死了。”
赵端午打了个寒颤,他什么也顾不得了,掉转马头,飞奔着去找李愿娘和赵光禄。
李愿娘已经犹如行尸走肉了,她听闻赵临汾去了禁苑,终于明白过来了。
紧紧握着手头的刀,她咬牙,“尹、德、妃。”
怪不得,他们封锁了坊门,封锁了城门,却依然没有找到人。因为,人压根不是从城门出的。禁苑外通长安城北,从禁苑,便可以出长安城。
“二郎。”
她对着一旁的李世民,唤了一声。
李世民同样面色沉沉,道:“阿姊,去吧,我会让所有城门值守,予以方便。”
李愿娘顾不得道谢,立刻打马便朝着城门而去。
宫里头,李渊面色说难看,倒也不算十分难看,他还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只是因今日好好一场宴席办了个无疾而终,心中实在不痛快。
朝臣们都已经回了家,唯有萧瑀被他留了下来。他还如之前和裴寂絮絮叨叨一般,拉着萧瑀,一个劲念叨:“好好的一场宫宴,说办砸就办砸,这柴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能让平阳公主和霍国公乱了方寸的事,必然是大事。平阳公主和霍国公,都是稳重之人。圣人不妨再等等,说不定一会就有消息传来了。”
萧瑀也不知道柴家究竟出了何事。
只是,他与平阳公主府,柴家素无不睦,因此他乐意为柴家说好话,便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安抚了李渊几句。
李渊倒也听进去了,叹口气,道:“打发去柴家的人怎么还不回来回话?我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圣人!”
正说着,宫人来了。
“出大事了,尹德妃死了!”
“什么?!”
李渊大惊,就连萧瑀都没忍住挑了眉。
“柴家大郎闯入禁苑里,一刀插中了尹德妃胸口,尹德妃当场毙命。”
“柴家大郎?他怎么会闯入禁苑?”
李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又急道:“他哪来的刀?”
“圣人,今日……”
宫人隐晦提醒。
李渊想起来了,立刻怒不可遏,“我赏他刀,赐他鱼符,是让他进去游猎的。他倒好,杀了尹德妃。好好好!他杀了后宫的妃子!他和尹德妃,到底有何仇怨?!他莫不是疯了?!”
“圣人莫气,此事定然有隐情。”
萧瑀忙不迭说了一句。又看向宫人,一叠声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且细说。柴家大郎刚从外征战而归,他为何会闯入禁苑杀死尹德妃?他们二人,都说了些什么?”
“柴家大郎是突然闯进来的,因为他有鱼符,所以没人拦他。他打听到尹德妃住处,踢开门,就问尹德妃,阿遥在哪。尹德妃说,死了,马上要被边夷贱类凌辱而死,柴家大郎就拔出刀,捅进了尹德妃心口。”
宫人头都快垂到了地面。
李渊面色难看,“阿瑶?是……柴家的阿瑶?可这事怎么又与柴瑶扯上了关系?她不是在公主府里养着吗?尹德妃的手,怎么会伸到公主府里去?”
宫人答不上来。
萧瑀也听糊涂了,在心里盘算了半天,只得捡着话回应:“素闻尹德妃与平阳公主有误会,若尹德妃欺辱了柴家娘子,今日这一切倒也说得过去了。圣人,不若再等等吧,柴家娘子毕竟是你的血亲,她若真出了事,想必你心中也不好过。”
李渊没有再言。
又等了一会儿,果然有新消息传来。这一次,李渊知晓了柴家娘子被胡人掳走始末,也知道了,长安城里,坊门与城门皆已关闭,秦王和柴绍亲军追人,追到了长安城外。
他气得摔了酒壶。
不知不觉间,天已亮。太史局所有人都很茫然,开城门的时间要到了,他们不知道要不要送鼓契到顺天门。
拿不定主意,便小心翼翼来问李渊。
李渊再次发了火,还是萧瑀说了一句“开”,诸人才如蒙大赦,带着鼓契急急忙忙送到了顺天门。
城门坊门皆已开启,百姓们议论纷纷,都知道昨夜出了大事,却不知,究竟是什么事。
而此时,一队商队,正朝着大唐西边疾驰而去。
李星遥觉得自己实在倒霉透了。
该死的系统,又坑她。
她不就是想完成系统任务,在西市暴走了一回吗,怎么就被人掳走了?那几个胡商,看着人模人样的,哪里想到,她在挑皮毛的时候,稀里糊涂就被他们下了迷药,稀里糊涂又被掳走了。
再醒来,便是在此处了。她被收拾成了胡人模样,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到哪里,只知道,如今她已经离开了长安城,而车马,离长安城越来越远了。
为什么掳她?
她在心里做排除法。
为钱?
不像,自己穿的很朴素,身上也没有带太多钱。
为色?
可自己还未成年,一张脸也远没有到倾国倾城的地步。
不是为钱,也不是为色,还能是为了什么?
总不能,是为了她身上的系统吧。
她在心里嘀咕,冷不丁的,有人说话了。那人说的竟是一口粟特语。
叽里呱啦,一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她没听明白,不敢乱动,也怕对方发现自己醒了,忙闭上眼睛继续装昏迷。
正装着,其中一个胡人过来了。
那人操着一口中原话,威胁道:“同样的药,他们都醒了,你再装睡,我现在就把你杀了,做成肉饼,正好路上充饥。”
李星遥心和肝都抖了两下。
来不及细想“他们”二字,挣扎了一番,她睁开了眼睛。
果然看到,面前之人正是在西市时,和她谈皮毛生意的人。
而,在她身侧,和她一样被绳子五花大绑起来的,是数位年岁较长的娘子。娘子们同是中原人样貌,此时皆战战兢兢,一言不敢发。
“到前面那棵树下,你们都下来,生火做饭。”
胡人命令了一句。
又推搡赶马人:“你没吃饭吗?走快点!”
李星遥收回视线,心中更沮丧了。
她盘算着,逃走怕是没希望了。
一,寡不敌众。赤手空拳,哪怕她联合被掳来的其他人,也打不过带了刀的胡商们。
二,她不认路,此时此地究竟是哪里,她完全不知。
偏过头,但见平野之上,草木丛生,天好似没有尽头,云,似乎也看不到跟脚。胡商们满载着不知是换来的还是劫掠来的货物满载而归,赶马人……咦,赶马人?
“王……”
李星遥怀疑自己看到了鬼。
赶紧闭上眼睛,再睁开。
不是鬼,的确是王阿存。
心中陡然萌发出一股说不出的喜悦来,喜悦过后,她又有些哀叹。没想到,在此地也能碰到老乡。
想说话,却意识到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王阿存也对着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二人遂默契地移开了视线。
不多时,到了胡人指的那棵树下。
商队们坐下来休息,被掳来的娘子们被驱赶着去做饭。一位胡人拿出了一口铁锅,带头的那位胡人骂骂咧咧,又不知用粟特语说了几句什么,之后,态度恶劣换成中原话,问:“谁会用铁锅炒菜?”
李星遥有些惊讶。
胡商们倒是眼光老辣,竟然还抢了一口铁锅。那铁锅,也不知是哪位倒霉的人刚从王朗的铺子里买的。
“你会炒菜?”
胡人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的惊讶。
又催促:“还不去做饭!”
李星遥没辙,只得听话的到铁锅旁准备炒菜。胡人抢铁锅时还顺带着抢了铲子,刚拿上铲子,王阿存便来了。
他是被胡人赶来生火的。
“你怎么也在这里?”
李星遥抓住机会,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悄悄问。
“我去西市买鞦辔,见他们用迷药害你,便跟了上去。他们缺鞦辔,便将我一并掳走了。”
王阿存的声音也很轻,可脸上并无沮丧之色。
李星遥熟悉他性情,心中暗叹,原来是她连累了他。
虽然他说的是,胡人们缺鞦辔,才将他一并掳走。可,若非为了救她,他怎么可能跟上去?没马,没箭,双拳难敌四手,是她害了他。
心中有些愧疚,意识到现在不是情绪化的时候,她忙假装用铲子在锅里翻了两下,又问:“你说,他们掳走我们做什么?劫掠人口,不是突厥人喜欢做的事吗?”
突厥人常南下侵扰中原,时不时还劫掠中原人口。可,他们劫掠人口,是为了劳动力,劳动力中又主要以工匠为主。
而西域的胡商们,以往来中原贸易为生存手段,他们追求的,是钱。中原的人口,和中原的精美货物相比,可没有什么“利润”。
她实在想不通。
“或许。”
王阿存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是为了铁锅吧。”
“铁锅?”
李星遥低头看锅。
反应过来了,铁锅是个新东西,会造铁锅的人太稀有,用过铁锅的人,也很少。中原人知道铁锅好,胡人自然也知道铁锅好。抢夺铁锅时,顺便劫掠几个中原人,说不得这几个中原人会用铁锅,会做铁锅,如此,便有巨大的利益在前面等着。
这样,好像就说的通了。
“也不知,该说他们运气好,还是我们运气太差。”
她苦笑了一声。
王阿存没再接话,心中却悄悄松了一口气。
胡商们是为了什么才劫掠了她,一开始,他并不清楚。后来,他被胡人情急之下一并迷“晕”带到了禁苑里,他才知,原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尹德妃。
尹德妃授意胡人们劫掠了她,那些所谓的劫掠来的丝绸,瓷器,其实都是尹德妃所赠。只是,尹德妃也没有想到,胡人们狮子大开口,不仅坐地起价,还在出禁苑时顺手劫掠了中原人口。
他怕狗急跳墙,没敢出声。此时,长安城里怕是已经乱起来了,平阳公主和霍国公一定会把长安城翻个底朝天。
“也不知,我阿耶他们怎样了。”
李星遥语气有些感伤。世间的事,就是这么滑稽。前脚赵光禄和赵临汾才大捷而归,后脚她就运气不好的被胡人劫走了。
也不知,家里人现在知不知道,她其实已经不在长安城了。
“你们两个中原人,在嘀嘀咕咕些什么?肚子快要饿死了,饭再不好,我扒了你们的鞋,你们光着脚走吧!”
胡人一鞭子抽过来,险些将石堆上的锅抽倒。
李星遥连忙住了口。
王阿存也噤了声,往锅底下添了一把柴火,他趁着人不注意,将一捧野菜扔到了锅底。李星遥慌忙遮掩,快速翻了两下。
借着铲子翻滚的动作,定睛细看,竟然是葱莲。
瞬间明白过来了,方才,他借着捡柴之便,偷偷藏了一把野葱莲。野葱莲外形和藠头差不多,可,却有毒。
他想给胡商们下毒。
一颗心砰砰砰的,她赶紧用力的又把铲子翻了两下。
很快,菜炒好了,菜香味顺着风飘向各处。胡人们拿着胡饼,就着菜,大快朵颐起来。
为首那人咬下一大口夹了菜的饼,道:“早知道中原的铁锅这般好用,当初就该多抢它几个!”
“真香啊!这些中原人,可真会享受!”
又有一个胡人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原话感慨了一句,感慨完,不耐烦地催促李星遥帮忙添菜。
李星遥照做,心中怒骂,吃吃吃,吃不死你。赶紧中毒吧你们。
话音刚落,胡人们腹中疼痛,有人很快反应过来了。抽刀而起的瞬间,王阿存上了马,又一把将李星遥拽上了马。
“你们赶紧跑,他们中毒了。赶着驴,跟在我们后面,快!”
李星遥催促其他中原人。
忽的,一阵轰隆轰隆的声音响起。李星遥话音一顿,“我怎么觉得……”
“不好!”
王阿存面色大变。
“是突厥人!”
胡人们的脸色也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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